贺九山恼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卫二是个特敏感的人,想得多,想得深。只会按他那套想,觉得他嫌他。可贺九山根本就没这意思,他在乎卫二,像一个大哥一样去保护他,可是这种保护让卫二去奉行一辈子,那就不是他想要的了。
小的时候,他罩着卫二,不让人欺负他,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本能地去照顾他。但渐渐地,贺九山发现卫二只会跟着他的脚步,做着他做的事,拿他当一个路标,照着指示向前走。可卫二真的适合走他的那条路吗,到了以后,说不定他会在这条路上栽跟头,吃尽苦头;贺九山没法对他负责,无法保证能再把他拉回来。所以趁着现在,他要跟卫二说清楚,讲明白,他贺九山不是圣人,做的决定也没那么完美无懈可击,说白了,他自己都对他要走的这条道茫然充疑,他不想把卫二一块拉进去!
卫二高声说,“我的想头就是跟着你!这地方我不会留,他要是再绑我再押我去那破学校我还跑,绑一次我跑一次!”
“跑!你他妈再跑!到时候出了事老子还来救你,往手上往腿上穿洞都特么无所谓老子不在乎!老子废了都肯定来救你!”贺九山怒吼,双眼喷火。
“......”
卫二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眼底是一片痛楚的苍茫之色。
沉默之后,他垂下眼,缓慢而干涩,声音透着悲凉和撕裂的难受。
“好......听你的,我留下......在这儿待四年。”
第38章 38
汽车载着卫二直接去了卫光冉给他准备的封闭学校,贺九山在半路下了车,找个小诊所把手臂随便包了一下,没想告诉卫叔。他一知道了贺司令就得知道,贺司令知道他奶奶就会知道,老太太要看见了他手臂那两个洞说不定得当场晕过去。
卫二跟他谈好了,他不会再跟他爸犟,会留在广东把这四年书给念完,贺九山总算也能歇口气。
在诊所吊点滴的那个下午,长海市掀起了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扫黑严打暴风浪潮,一个公安局的警察全部出动,把本市和并联的一个市里所有的混道的大势力小势力都包围抓捕,这次严打来得突然,像是得了消息一样在背后蛰伏已久猛然出击。
道上的那些混子被突然蹿出来的警察举着枪逮捕,有些的甚至还正在街上成群地溜场子砸商贩铺,直到被铐了手铐还搞不清楚状况;街上厂子里鸡零狗碎地抓捕小股势力,赌场和夜总会就设计逮捕所有势力的大头目。仅仅两天,长海市所有的赌场和夜总会被翻了老窝,所有的大头目都被团灭,所有的娱乐场所和地下活动都彻底换了血洗了水;这其中,就包括了与贺九山之前有过牵扯的红河体育场势力。消息炸开,泻过层层围墙在老百姓中传播。
这场扫黑严打行动,如同海上的暴风雨,迅疾、猛烈,并且起始快收队更快,效果显著;就连当地的老百姓都有点不可思议,盘踞多少年的黑社会势力就这么给拔除了?
“公安局的片警总算办了件事,我还当她们是吃干饭的呢。”
“收拾了这帮流氓地痞正好,可解气了!”
“是啊,就那红河体育场那些个人吧,上次还把我的店给砸了.....现在进去了吧!真是解气!”
“......”
“......”
诊所外面护士和开杂货店的小老板说着话,畅想着没这些社会残渣以后日子得有多轻松。
贺九山摸着手里点滴管,一言不发地听他们闲言碎语地聊着。
春日明媚的一早,贺九山就打的到了火车站,终于是要回沈阳。
贺九山那时候不知道,卫二被劫和他从王镚子手里要回来人这一系列的事,给他和贺司令甚至包括刘半城在内埋下了一颗炸`弹......
......
铁网和白杨树交互包裹环绕的四四方方肃穆严正的水泥色建筑坐落在长海市远离城镇和荒瘠的平原上,建筑的最中央大门上右边喷着“长海监狱”的字漆。
这是最密不透风的监狱,里面关的都是重刑犯,基本上都是判了七八年十几年以上的人。
一辆普通的汽车在大门前停住,卫光冉坐在里面,看着那道钢铁铸成的门,这里,刚送进去了十几个这次扫黑抓的大头目。
“这次抓到‘金三眼’,是意外碰巧的顺利。”
卫光冉:“还真是误打误撞,九山帮我这么快完成了这趟公差。”
这个金三眼不是别人,就是红河体育场那股势力的真正大头,王镚子只是个小喽啰,在前面帮金三眼挡着外界人,但实际上他才是背后干事的那个人。
后来,这次抓捕行动中关进少管所的混子都过了半月一月放了,毕竟都是小喽啰大街小巷闹疯的地痞。监狱里的那些大头目,虽说操纵着赌场挑过斗殴伤过人,但都没干下致命的犯法事,按照条例关了几个月,重的判了一年两年,得了惩处陆陆续续给放了。而被掩人耳目和金三眼一起关进长海监狱的黑社会头目也在得了判决之后重新带出关入其他监狱。
只有金三眼,一直没被放出来,被关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长海监狱,关到铁门里最深的地方。
第39章 39
星期天是贺奶奶和大院里的首长家属看文体表演的时候,首长楼里没人,贺九山踩着这个点进的军区。可站在哨卡外,他停住不动了;嘴里含着一颗烟两只眼目空前方想着什么。
站岗的警卫端着枪也纳闷了,“九山,你这,到底是进还是出啊?”
贺九山的眼神瞟了他一下,仍旧什么都没说。
警卫没敢再多嘴,他就是个列兵,他面前的可是司令员的孙子,沈阳各胡同串一霸,就算是挡了军区出口的大门他也不能拿他怎样。
贺九山叼着烟寂静了半天,转身,打道从进来的大铁门再出去。
呆警卫木讷地瞧着,觉得自己可能看到了一个丢了魂的贺公子......
于是从军区穿到老城区的那条巷,经过的老少爷们儿妇孺幼小都看见了嘴角叼颗烟左手胳膊缠了一圈厚绷带的贺公子,表情冷漠眉间含刀,一副谁惹爷爷咬死他的凶恶样子。
贺九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想去老城区里头那个平房。
他想见刘半城,从离开村庄到坐上火车,想见这个人的极度渴望充盈占据了整个大脑,根本不受控制。
今天是星期天,他不知道刘半城会留在部队还是外出,可就像是被什么牵引一样,他迈开脚步,走向那幢普通平常放在所有居民房中最不打眼的水泥平房。
两条街背后,再穿过树荫密布的林荫小道,小而不起眼水泥平房就静静地藏在后面。
他正要跨过脚下的草地走向那间小平房,吱嘎一声,门从里面开了,贺九山蓦然抬起头,眼前一幕让他滞愣。李云珊从里面出来,穿着军装常服的刘半城跟在她后面,拉上门,两个人一起走了,李云珊跟他贴得很近,手上抱着一捧花。
那两抹身影,消失在掩映的居民楼中。
贺九山两眼发直地看着,拔出嘴里的眼用手掌直接捻灭,“滋滋”地发出血肉焚烧的声响,掌心和指腹一片烟熏火燎的黑黄灼痕......
靠在门板上,贺九山整个人就像一座沉郁的山,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他需要这种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来缓解手臂上的痛和压制激流暗涌狂躁的心。
李云珊手捧着花,贴在刘半城身边的画面清晰而深刻,动作投足间无一不显示了两个人的亲密,好比一把锥子刺挠扎进了他的骨头里。
贺九山就这么靠着门板,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脚下乌泱抽了一地的烟屁股。
两道人影在前方越来越近,直到那道修长的影子印在贺九山的脚下,他也没有抬头去看,一声不吭地抽着烟。
刘半城深深地看着面前那人,眼底是惊愕。
李云珊站在他旁边,奇怪地看着这个靠在他们大门上含着烟的人,阴测测的眼神被垂下的眼皮半掩着,熏烟一丝丝包裹弥漫在英气俊朗又射出杀气的脸。
看这表情,她以为这是来找刘半城麻烦的,可再一看刘半城,那种眼神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所有的视线没有一点偏角,全部倾落在面前那个人身上,钢铁砸不动,镜子反射不了。
李云珊拉拉刘半城的袖口,“半城哥,他是谁啊?你认识吗?”
刘半城动了动嘴唇,又没有声音。
这时,贺九山突然抬起头,锐利冰冻的眼神甩向她。
李云珊浑身一颤,感觉芒刺在背,她什么时候见过那种眼神啊,尤其是从男人的眼神里;她在学校那可都是很讨老师同学喜欢的,又漂亮脾气又好,根本不可能和人处不好,可是贺九山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太恐惧了。
“......半城哥......”
刘半城侧头,对她说,“云珊,你先回同学那儿收拾行李吧,我等下就送你上火车。”
李云珊撇撇嘴,“我,我还是就在这......”
“你先回去。”
刘半城语气加重,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云珊不甘不愿地咬着嘴唇,捏着裙角小碎步走了。
贺九山冷眼瞧着刘半城,“对不起了,第二次打搅你的好事。”
第40章 40
刘半城平坦舒展的眉间掐起几道沟纹。
“你又想歪了是吗?”
“想歪?”
贺九山冷笑,“能想歪什么?就是事实看到的那样呗。第一次撞见她亲你,你给了我一拳,说她是你妹;第二次我真真切切地瞧见你俩从一个屋里出来,她手上捧着花,你送的吧?我认识你这么久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有情调呢?”
“这回你打算怎么说?还想说她是你妹?拿我当大傻子吗?!”
贺九山涨红着脖子,将烟头甩到地上,皮靴毫不留情地踩上去,擦灭那一点火星捻出里面的烟丝。
然后,他擦过刘半城离开这里。
刘半城拽住他的手,转过头,“你别发无名火行吗?......你......”
刘半城顿住,拽着贺九山的手感觉一丝异样,他看到自己握住了缠了一层厚厚的绷带的手臂。
他神色一变,压低声音:“你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贺九山一瞪眼,“撒开!”
刘半城皱眉,“我看看!”
“干你什么事儿?”
贺九山挣开刘半城的手,一脸愤岔。爷就不稀得你这样,你不是有可心人儿在身边吗?不是你说的咱俩没可能吗?现在冲我手关心个什么劲?你他妈让我都搞不懂了,到底是我会错意还是你故意闪闪躲躲?
“我这手臂是废了断了都跟你没干系,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从来就没想跟我有任何交集,一开始也没拿我当朋友。是我一厢情愿自作自受,行吧?”
“......”
刘半城吁了一口气,脸色发白,垂在腿间的手捏成了拳又松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云珊和我刚刚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飘渺地像空中的飞尘烟雾。
他们上了一个山坡,进了一个墓园。
在这片墓园周围,松枝环绕,白杨挺拔,安静而庄严肃穆。
刘半城把贺九山带到了一个墓碑面前,墓碑上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黑白照片。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军装,端正地戴着军帽,亲切地笑着。
贺九山微微一愣,“他,是军人?”
“嗯。”刘半城点头,“他是云珊的父亲,也是那个平房的主人,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伯父。”
刘半城说,“因为一些原因,我交给了云珊的父亲抚养,我从小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所以她就是我的妹妹。”
贺九山已经猜到了,今天应该就是这位军人的忌日。
刘半城示意墓碑前的那捧白菊花,看向贺九山,“你说的云珊捧的那捧花是这个吗?”
贺九山不自在地垂下眼,“对不起......”
当时隔得远,他就看见李云珊捧着一束白花,哪儿知道这是白菊啊?
“这事儿是我没弄清,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贺九山轻声说。
刘半城伸手拂去飘落在墓碑上的一片树叶,不咸不淡地说,“我没怪你。”
“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贺九山抬眼,闷头转身,酸涩的滋味卡到喉咙。
夕阳橙红色的余光透过窗纱洒进昏暗的房间,裂开一角的网纱在热风中抖动。
窗口的正对面贺九山和刘半城各搬了一只马扎坐下,刘半城粗粝的手指揭开那一圈缠地紧紧的绷带,露出已经黏腻变黑沾在伤口处的血浆。
刘半城仔细观察着那伤痕,眼底逐渐浮现愠色,“这是把手臂扎了两个对穿?”
“看着挺恐怖的,其实没多大事,都没伤到神经。”
刘半城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没有一点温度,“这伤,是怎么弄的?”
贺九山不想提这个,只说这就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能在手臂上扎两个洞?这两道伤口,是军用匕首造成的。”他不信这是部队里的兵做的。
“在这沈阳,你是混子,贺九山,你去打架了?打到把自己的手戳了两个眼儿回来了?”
刘半城立着眼睛,唇齿间擦出怒涨的火。
贺九山自觉自己救卫二这事没错,也不后悔,可在刘半城面前,听着他字眼带着怒带着火一个一个往外蹦的时候,他觉得就像是千斤顶压住了头,没办法理直气壮掷地有声地说出来。
贺九山耸着嘴角,眼神跳跃,“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往我身上扎刀子?”
“那这两个洞是怎么来的?”
贺九山撇过脸,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度。
“我自个儿扎的。”
刘半城后脑微微仰起一扯,抬脸满是滞愣的惊诧。
“自己扎的?”
“这伤即使是你自己弄的,那也跟你所谓混的道脱不了关系对吧?”他沉声道,“你跟我信誓旦旦表明你要当兵,可一转身你就混上了把自己扎一胳膊血回来了,你改不了你骨子里混子的本性还想跟人动手动刀不要命地耍狠要怎么当成这个兵?!难道你也想在部队这样下去,把部队变成你以后混道的地方?!”
“我没想这样,这是意外!”
“你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了吗?在红蓝军对抗的时候你不拿演习当实战,用生命开玩笑,我那时候训你的一番话,我觉得起码你还是能听进去能领悟得到的;可看来我错了,就你这个样,永远不珍视自己命的人,不配当兵!”
刘半城殷红的眼底是恨铁不成钢的愤忿,这种毫不掩饰的激动情绪第三次在他的脸上出现,每一次都是因为记恨着贺九山的拿命不当一回事。从水下作业的固执,到对抗演习的违抗命令以至现在往自己手臂捅刀子。
贺九山蹭地一下站起,急吼吼朝他喊。
“我不拿命当回事就不会用这两眼儿换我兄弟了,难道让我看着他不管不顾只自己安全无恙就有资格当这个兵了?这事我干不出来!”
两人都深深地看对方,迸裂撕扯的视线像把刀剜着眼眶。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是,这就是你的做事方法......”
刘半城面无表情,喉音沉而低哑,看在贺九山眼里特别不忍和难受。
“你为你的兄弟,我管不了。”
贺九山,“......”
刘半城从卧室里的箱子提出一个医药箱,翻出纱布和药管,把马扎推到贺九山的脚边,示意他坐下。
“先把手包了,然后我送你去医院检查,我不放心。”
贺九山的手放到他腿上,那只厚大的手掌带着温暖的热度,纱布在修长的手指间熟练地穿梭缠绕然后包上他的手臂,动作小心轻缓地让他有些迷乱神志。
贺九山犹豫着开口,“你不去火车站了?”
他记得李云珊走之前他说要送她去火车站。
“送你去医院后来得及得话就会去接她。”
“来不及,我这伤挺严重的,得看个把小时,你还是别去火车站了。”贺九山说得煞有其事,相当正经的模样。
刘半城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你自己也清楚,她心里喜欢你,上次......她亲了你。”
“云珊还小,不懂事,我只拿她妹妹。”
“那你拿我当什么?”
贺九山身体往前倾,把他笼在一片阴影中,压低声音。
“你没忘那天晚上,肯定忘不了。你喜欢我,是不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你喜欢我喜欢地不行,就像现在这样,全身上下的皮肤和毛孔都打开,每一处地方都在说着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