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山说,“我就是觉得这个兵挺上道,再看看吧,他让我去不成北京那事儿还不算完。”
卫二睨着他,眼底的深意直沉深渊一般。
傍晚贺九山回军区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篮球场上几个兵玩闹地在拼抢着球,刘半城在他们之间笑着,几个兵打打闹闹活泼张扬地大笑。
夕阳暖色调的光芒在他们身后照着,印地刘半城军装上的肩章闪闪发亮,他的脸上是光彩夺目极为耀眼的笑容,洋溢着躁动的青春,那么明亮。
贺九山觉得这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兵,他没看过刘半城这样的笑。
他只记得刘半城看他的时候时常面无表情的脸孔,还有眼睛里的无视。
一颗球滚落到他脚边,篮球场跑来一个战士,把球捡起;看见贺九山就热情地邀请组成方队一起打场比赛。
刘半城也过来了,对贺九说。
“一块儿来吧。”
贺九山拿过球往食指上飞速地转着,“行,那就打一场。”
他原本想再跟刘半城较量一场,但这次抽签他和刘半城抽到了同一队,几个兵都一副臊眉耷眼的倒霉模样,两个打球实力最强的分到了一起那这比赛结果还用得着猜吗?
不过一上场还是格外拼命的。刘半城手中执球对着贺九山对了一个眼色,贺九山了然地绕到他后方,抵住篮下;刘半城运球跳起做了一招虚晃动作,骗过面前的人当他要盖帽的时候刘半城迅速运球切进三分线内将球传给贺九山;贺九山接球扣进篮筐,完成了场上第一个进球,空中接球扣篮!
篮球弹落在地时,贺九山的视线绕过球场中间五六个人和刘半城相交对视,两人都露出自信的笑容。
后面的比赛两人更是打得越来越默契,这个人左边运球另一个人就马上包抄到后方完成交接,整个篮球场上都能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的两个男人交错奔跑着奉献出一个又一个地抛投,在金黄的天边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太......太不正常了......”
“不打了不打了!玩不下去了......”
几个兵大排着队喘着气走了,刘半城和贺九山浑身汗湿地跌坐在篮球场中心,头发打湿了,脸上覆着一层汗。刘半城穿着夏季军短袖,贺九山打球时脱了外套,只穿着黑色背心,天边的橘色掠过他们头顶,在光滑橄榄色的胳膊和肩胛上镀上金光,性感又具有力量,像是打上了一层蜡。
贺九山张狂地叉开腿,紧实的小腹随着浓重的呼吸起伏着。他对着刘半城扬了扬下巴,“行啊,球打得这么好!”
他不单单指的是刘半城的球技,更是指他在这方面的领悟和临场战术能力,贺九山打了这么多年球,从来没碰到过这么有默契的队友,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完成一切交流,尤其这个人还是第一次和他一队。
“你也不赖。”刘半城说。
“就没球队看上你来找?”贺九山故意逗他。
刘半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我当兵,去什么球队?”
刘半城说话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掉出一个圆圆的东西,砸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贺九山手疾眼快地拿起,眼神充满疑惑。
“这什么东西?”
“拿来!”
刘半城突然的一声震怒让贺九山都惊住了,还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一下就把他激怒了。
“你有毛病吧!吼什么!”
他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但此刻却像一盆冰水一样泼醒了情绪失常的刘半城,他暗带红光的眼睛逐渐消褪恢复神智。
语气转而轻缓。
“抱歉,是我突然激动了。”
贺九山瞪着他,“激动?就为这东西激动你敢对我大呼小叫?这什么呀?”
刘半城目转专盯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
“陶笛。这叫陶笛。”
陶笛?贺九山一愣,这是乐器?
他仔细一看手中的东西,差不多跟鸡蛋一样的形状,但要略大,十分厚重的黄土颜色的包浆,上面有十个按孔;确实是一个吹奏的乐器,但贺九山从没见过。
“没什么稀奇的,就是陶泥烧制的闭管乐器,不值得细看。”刘半城从他手里拿过陶笛,嘴上说得很淡然,但贺九山注意到他手碰触到这个东西的时候特别小心轻缓,根本就不像是他说的不珍视的样子。
刘半城将陶笛收入裤袋中,起身站起。
“我先走了。”
贺九山思考的同时一道白光射进他的大脑,明晃晃地带着探求爆炸开。
“你给我吹一首曲子呗?”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贺九山一副散漫的口吻,眼睛却聚焦在一点,认真地打量着他。
刘半城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走了。
贺九山去了音响店,各个夹层摆柜上上翻找摸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一张陶笛演奏的CD,包装上落了一层灰,不知道放在这里多久了,像是老古董。
“老板,就要这张碟。”
“没问题。哎?你这样的小伙还听这样传统过时的乐器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
那天晚上,贺九山关上门,待在房间,用他的音响放着买来的那张CD。吹的曲子是《故乡》,很清脆嘹亮,和那晚他在篮球场边听到的是一个音色。
但这个进不了他的心,他无法不想那首低沉婉转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是他听过最独特的吹奏这首歌的声音,和所有的大提琴小提琴钢琴吹奏的都不一样。可他描述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听过了就再也忘不掉的深刻记忆,环绕在耳边,在整个房间中。
第7章 7
兵工厂废弃楼里,贺九山吹着凉习习的风仰躺在水泥板上,一只脚伸出去,在半空中惬意地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卫二来了。
“来了?”
贺九山双手垫在脑后倒着头看他,差点没被眼前的画面给惊得趔趄摔下三楼去。
卫二环抱着一个男的当着贺九山的面跟他亲了个嘴,还就怕他看不见似的掰开那男孩的嘴就把舌头伸了进去,特意发出勾缠的水声;那个男孩也做这行也是什么都见过,当着有人在的场面也不觉得尴尬。
一吻毕,卫二跟那男孩耳边说了几句,把他遣走了。
“你他妈有病吧!”
贺九山是真的火了,卫二在外面怎么来他不管,那是他的癖好,可当着他的面搞这些恶心的东西他受不了;这个兵工厂是他们这帮兄弟从小的“战备”基地,他带一鸭子过来算什么?简直脏了地方,把我们的兄弟情谊放哪儿了?
“山子,别发火嘛,就是顺道带他玩一玩。”卫二还是风轻云淡的笑。
“卫二我告诉你,你爱怎么玩那是你的事,你他妈能不能别每次在我面前做这些!”
“我干这些不当着你的面就没意义了。”
贺九山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卫二看着他,突然一笑,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
贺九山扫了他一眼转过头不说话,脸上一层冰霜。
卫二大喇喇地用力搂住贺九山,笑得没心没肺,“真生气了?山子,咱是兄弟,就为这事生气不值当。”
“我觉得特膈应。”
卫二扬起的嘴角一僵,马上又恢复。
贺九山带着警示意味地眼眸瞟了他一眼,“以后这样的事,你别让我看见。”
“成,不让你看见。”
“你把我叫来到底什么事儿?”
卫二眯着眼睛,隔着窗越过兵工厂前面的食堂和军政大楼眺望到远处的山峰,蒙上了迷茫的雾霭。
“是不是你爸又给你做什么打算了?”
“他让我去外语学校,广东。离咱这儿2862公里。”
是个好去处,贺九山虽然舍不得这个最铁的兄弟,但也为他有个好前程高兴。
“那就去,广东那地方,听说有娱乐场所特别多,开了满大街;够你丫玩的了!”
贺九山说。
卫二摸出一盒烟,点上了一根放在嘴里。
“不去,他就是打断我两条腿也没法把我送上车带走。”
“山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贺九山哼笑着往他肩膀上砸了一拳,“够义气!咱们这大院,一个兄弟都不能少!”
卫二叼着烟望着他笑了笑。
他清秀的面容印入贺九山的眼睛里,带着拉力把贺九山脑子里回忆的浪潮勾现出来。小时候的卫二和现在的卫二面容相互交错缠枝,像席卷的漩涡。
贺九山记得,小时候的卫二是个圆滚的胖子,招人欺负打骂,即使他爸是军区里职位显赫的总政治部主任,可他就是那么懦弱胆小,正因为这样,院里的其他高干子弟才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他。
那天五六个院里的男孩围着卫二打,贺九山看见了,就把那群人都揍了一顿。然后接着又把卫二给揍了一顿,指着他的鼻子骂,是男的就别装着个怂样!你这脸上写着的可是咱沈阳军区的大字!
打那天起,卫二就成了他的跟班,他做什么卫二就做什么;打架有贺九山就有他一份,从小到大参与贺九山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落单。
长大后,卫二也褪去了那个满脑肥肠的胖子形象,反而变得高瘦,胆子也大,手段也够狠;所有人都已经不记得他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但在贺九山眼里,那个怯弱胆小的小胖,一直在他心里兜兜转转从未模糊过面貌。
作为一个军太子的女朋友,最神气的是莫过于让他带着随意穿梭在平常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森严军区里观赏风景。
穆佳挽着贺九山的胳膊,一个劲地往四处瞧,每看一个地方就觉得稀奇;尤其挽着贺九山地手那更是极大限度地满足了她的一种虚荣心。
逛到政治部办公区前的时候,穆佳指着几个打扫营区的战士其中一个人说,“那个兵长得真帅。”
贺九山看过去,刘半城就那张脸就出现在他面前。
“那你觉得是他帅还是我帅?”
穆佳嘿嘿笑着,“我说了你可不许吃醋。”
贺九山冷哼了一声,这些女孩老是喜欢说这些矫情的话,吃醋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好笑,他可没这精神头去计较这些东西。
“你说。”
“我觉得你们俩呀......”穆佳朝他调皮地挤了挤眼睛,“你是我男朋友,当然你最帅了!”
“你这意思,还是他要好看?”
贺九山轻佻着眼角,对着刘半城那边扬长了音调。
“喜欢就亲人家去呗!”
这一句混溜溜的话传到了所有打扫营区的战士耳朵里,他们看了贺九山旁边漂亮的女孩一眼,耳朵和脸都红了。
贺九山眼睛只盯在刘半城一个人身上,他的神情没变,一丝看到漂亮妞的不好意思和羞赧都没有;贺九山忍不住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孩才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就特想看一看刘半城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配上柔情似水的女人是怎样一幅画面。
穆佳红着脸往贺九山胸膛上绵绵柔柔地砸了几拳。
“你太坏了......”
第二天操课完毕后,刘半城又绕着跑道进行每天自定的负重五公里跑,贺九山从后面追上来跟他一块儿并肩跑着。
“哎?问你个事儿。”
刘半城保持着三步呼吸,胸腔平稳起伏着,稳重地从喉咙里吐出字。
“你说。”
“昨个看见我女朋友了没?长得怎么样?”
刘半城步伐不变,“挺好的。”
“我怎么瞅着你的表情没变化啊?你看你周边的几个兵,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就你跟座雕像似的。”贺九山一副无赖表情。
刘半城加快了步伐,贺九山紧赶了上去。
“说说真话都不行?”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不喜欢。”
贺九山就不相信有人看见漂亮妞一点想法都没有,甭管刘半城是憋着还是真正直,他都撕碎他脸上的面具看看隐藏在他背后的东西。
“我给你说个故事。”
贺九山忽然说。
刘半城奔跑中直视前方的目光侧过来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在中越战争的惨烈环境中,战士们,尤其年轻战士对性的渴求是很迫切的,有的发泄手段匪夷所思。有一次,在一场大规模战斗爆发前的动员会上,首长讲完话后问同志们有没有什么要求?一个战士大声说,我就想看看那个随军女记者的乳/房。队伍一片喧闹,很多人开始起哄,首长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很快,战士们安静下来,静默地像是死了一样,因为,那个站在队伍对面的女记者已经默默地脱去了她的上衣面对着他们。战士们的喧闹突然那么遥远,首长,然后是战士们,默默地举起右手,向她的完美和勇气行了标准的军礼。
那场战斗我军伤亡惨重,但是保卫了胜利的成果,可是,很多人永远都没有回来。包括那位提出非分要求的战士。”
只是,很遗憾,战士们大多只见过一次女人的乳/房,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还是处男的时候。牺牲在了陌生的地方。
刘半城停住了脚步。
空气在他们之间凝滞,贺九山突然重重地把手拍在他肩上,嬉皮笑脸地说。
“我就想告诉你,做人得及时行乐,尤其是当兵的!”
刘半城一直绷着的脸突然一抖,笑了,但那笑中隐晦的哀伤是贺九山真真切切能看到的。
“哎,我发现你这人对我有偏见。”
贺九山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感受。
刘半城停顿了片刻。
“没有。”
“真的?”
“嗯。”
贺九山一笑,“既然是我想多了那就好,我也不绕圈子,我看得上你这个人,咱以后就做个朋友吧。”
刘半城没说话。
“怎么?你还不乐意?还是我不够格跟你当朋友?”
“不是。”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你要有什么事我罩着。”
贺九山在一片晨光中离开军区大门,沿着学校那条道的方向走着,猴子大龙几个拥上来在他周围闹腾,焕发着青春的活力。
刘半城看着贺九山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陷入深邃的浓黑。
第8章 8
沈阳军区的附近靠着一个中心广场,经历日伪时期,国家初建时期,文/革时期,改革开放时期;在这块领土周围所发生的变化很大程度上也是与这座城市经历的政治风云的变化紧密相连。这个中心广场在文/革时期一度被改为红旗广场,并建立起一座以□□站立挥手塑像为主体的大型群雕。
军人俱乐部就在中心广场的边角,这是部队人员文体活动的场所,在团以上单位由大礼堂为主部分加上附属配套建筑和设施构成,团以下一般就是单位电视房。军区这个军人俱乐部很大,囊括了大型健身房、高尔夫球场、驾驶中心、图书馆以及休闲酒吧之类的娱乐活动。
贺九山星期日去军人俱乐部的途中碰上了放假穿便装的刘半城。
“你怎么打这一片出来啊?”贺九山问他。
“回家拿些东西。”
这一片都是老城区,大多是以前的老兵老干部住的地方,贺九山几乎都认识,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刘半城居然住这里。
“我去俱乐部,要不你也一块玩玩放松放松去?”
刘半城推掉了他的好意。
“不了,班上集体组织文体活动和政治学习,我得回营区。”
“拿我当傻子逗呢?星期日可以放假自行活动,你们班上组织的破活动有什么好参加的?”
他就不信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谁不爱玩的,贺九山直接放话,“你面子那么大?我还请不动你了?”
刘半城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了。
当车子在赛道上飞驰卷起风的漩涡和热浪的时候,贺九山和刘半城都发出了痛快的呼喊,汽车后尾急速行驶扬起了沙尘,带动着刘半城难得一见的潇洒生动的生硬脸颊,下颚的锋利线条也在迷笼粗犷的尘土间柔和了几分。
刘半城一个打弯加速,超了贺九山那辆车,豪迈地甩出一道漂亮的轨道线扬长而去,贺九山扯出嘴角勾笑,换挡踩油门,毫不示弱地追了上去......
从驾驶中心出来,两人都痛快刺激地甩出了一把汗。
“新建的高空拓展训练项目这么快就开放了?”刘半城眼神落到墙上的活动介绍铁牌上。
贺九山眼框深处的一丝异样的光闪了闪,但随即撇开大笑爽快地说,“想试试?那咱俩比比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