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三人引至一处黑色带铜环大门的小院前:“喏,这家人姓林,林老大每隔半月都会到城里去拉上一车东西回来,小孩喜欢的蜜饯糕点,女人偏爱的胭脂水粉,样样都有,村里人缺什么了就会来这儿买或者拿粮食换,算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了,你们想打探消息可以直接找林婶子。”
此时,小院门口不远处的一块青石板上,正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身前放着个竹筐,用布盖着,她看到来人,用沙哑的声音招呼他们:“小伙子,买馍馍吗?刚出锅的苞米面热馍馍呦!”
梁飞欢继续挠头:“这是谁家奶奶,我竟没有见过。”
石怀瑾看这么大的老人还出来卖东西,有些于心不忍,便掏了些铜板,上去买了几个馍馍,惹的那老奶奶连连称谢。
圣银扫了一眼那身形佝偻的老妪,随即收回了视线。
随后,几人一起进了林家院子。
为了方便卖东西,林老大特意订了好几排木架,就大咧咧的搁在院子里,林大妈也不是啥细心人,直接把货品放在上面,也不整理,香脂盒旁边就是糖球,看起来杂乱无章。
他们进去时,有三四个妇人正在架子前挑东西,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正和院中那个叉着腰的妇人讨价还价。
“你这也太贵了吧,我看一担苞米就行了。”
“不行,我说两担就是两担,你爱要不要!”
“你也太不讲理了!”那抱着孩子的妇人被气得不行。
“要不要?不要拉倒!”原本叉着腰的妇人气势更盛。
看来这位就是梁飞欢说的林婶儿了。
旁边的几个妇人看到这一幕,都掩着嘴,发出呵呵的怪笑声,听的季玄他们直皱眉,这笑声,怎么这么怪呢?
“林婶儿,这几个外乡人想找你打听些事儿。”梁飞欢帮他们叫了声人,然后嗖的一下就藏到圣银后头去了。虽然戴了面具,但是几年前被林婶子追着打的记忆还挥之不去。
林大妈和那些妇人们一齐回头,呦,这一个个都是谁啊?长得这么俊!
季玄和石怀瑾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疑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除了这个林氏,其他几人的动作都十分呆滞。尤其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跟个木头似的,襁褓里的孩子也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感觉不出来。
“你们…想打听点儿什么?”林大妈走过来问。对于又年轻又俊的小伙子,她脾气都十分好的。
初来乍到,季玄并没有直接询问神曲的下落,而是委婉的问:“敢问婶子,最近一两个月,村子里有没有来过外人,或是发生过什么怪事儿?”
想了半晌,林大妈捂着嘴,笑道:“当然有外人了。”
几人不禁露出有些期待的眼神。
“可不就是你们吗?哈哈哈……”林大妈一边说一边拍着腿笑,似乎讲了个极为好笑的笑话。
众人:……
“哈哈……哈哈……”后面的几个妇人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她们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就像被丝线牵拉的木偶那般,别提有多诡异。
梁飞欢往后又退了一步,小声说:“不太对啊,我记得林婶儿她不是这样子的。”
不光梁飞欢,众人都觉出不对味来了,但又不知具体哪里不对,又随便问了几句,便匆匆出来了。
石怀瑾瞥了眼旁边的青石板,那位卖馍馍的老妪已经不在了。
正巧这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从他们眼前经过,呜呜叫了几声,似乎饿得厉害。石怀瑾想起自己手里的馍馍,便掰碎了一个喂那土狗。
起身后,他和季玄并排向前走。
“那个林氏,很奇怪……不,应该说那一院子的女人都不太对劲儿。”季玄的表情很是严肃。
梁飞欢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快别说了,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就是一年没回来么,怎么人人都变得如此奇怪?一会儿回去问问梨花姐……”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呜咽声。
石怀瑾猛地回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刚才吃了他馍馍的那只土狗正口吐白沫,在地上来回翻滚。
不一会儿,这土狗四脚朝天一仰,四肢僵硬好似木头,就这么直愣愣的死了。
众人都愣住了!
那馍馍有问题!那个老妪有问题!
季玄一把将石怀瑾手中剩下的馍馍夺过来,扔到了远处。
梁飞欢脸色惨白:“是刚、刚才那老奶奶下的毒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季玄飞身去找那老妪,遍寻一圈,可是哪里还有那人一丝一毫的影子?
身后的圣银尊者眯了眯眼睛,没有吭声。
……
黄昏时分,战霄、游伶和楼大三人也从村外回来了。
他们同样察觉出这村子不太对劲儿,地里根本没有男人种地不说,饲养的牲畜也没人看管,到处乱跑。
好容易看见一人脸上盖着个草帽躺在田埂上,游伶叫了半天也没反应,战霄直接过去掀开了那“人”的帽子,呵,竟然是个做的惟妙惟肖的木头人,大白天里看着渗人!
两拨人交流了一下各自的经历,越发觉得诡异。
正好这时胡二扛着农具背着竹篓从外面回来了,游伶愣了愣,试探性的凑上去问:“胡二哥,今天去哪儿种地了,我们出去转悠咋没看到你?”
胡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的殷梨花给他们打圆场:“哎呀,各位官爷别见怪,我家这死鬼不爱说话,跟个哑巴差不多。他呀,今天去山里挖野菜了!”
游伶点了点头。
吃饭期间,季玄和游伶又不动声色的问了殷梨花几个问题,看她笑眯眯回答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察觉村里的异状。
趁着倒酒的时候,殷梨花再次不死心的去蹭战霄,结果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再造次。
……
晚上临睡前,游伶吸了吸鼻子,突然问战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儿?”
战霄摇了摇头,游伶皱眉,奇怪,为什么他闻到了一股肉质**的味道。
当晚,楼大继续悄悄的在房上守夜。
众人睡下没多久,梁飞欢就鬼鬼祟祟的出来了,楼大开始以为这人是要继续和那殷梨花私会,结果一看不对,这小子手里还抱着自己的琴,看样子是要开溜。
“妈呀,我得赶紧走,这村子什么时候这么吓人了?”梁飞欢嘟嘟囔囔的来到小院的后门,刚走了几步,一个人影就跳到了他面前,抱着胳膊问他,“想去哪儿啊?”
梁飞欢见拦他那人只是季珏的侍卫,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跑的,便虚晃一下,闷头向前冲。
楼大立即追了上去。
梁飞欢回头一看,这侍卫的轻功竟然比他想象的好,一时有些着急,慌不择路的到处乱窜,这一下,可正正扎进了小院后头那座堆的有小山高的干草堆里。
草堆倒下,梁飞欢和楼大齐齐停住,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里面,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露了出来。
今晚的月光很亮,他们的脸也很眼熟,所以梁飞欢和楼大绝不会认错,那尸体可不是招待了他们整整两日的殷梨花和胡二吗?
看尸体的腐烂程度,绝对藏了不止一天两天。
如果这里的是真的殷梨花和胡二,那屋子里的人是谁?梁飞欢想到昨晚还跑去和那女人翻云覆雨了一番,吓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两人对视片刻,把干草恢复原样,然后不动声色的回去了。
第72章 凡(七十二)
回去后,楼大将这个消息悄悄传递给了屋内的众人。
所幸大家都是见惯了大场面之人,不但没有什么过激表现,甚至白天起来还能照常和那殷梨花打招呼。
相比之下,只有梁飞欢一人脸色发白,眼神躲躲闪闪。当这美妇人像往常一样对他挤眉弄眼的时候,把这可怜的采花小贼吓得碗都给摔了,结果又被人嗔怪一顿。
这一日,众人继续出去打探消息,也告诉了梁飞欢他们真正要找的东西。
就算梁飞欢是个采花贼,那也是个琴艺高超的采花贼,对大乐师宫商的事儿自然是耳熟能详,听完游伶的话,很是吃惊:“原来你们要找的竟然是传说中的神曲《思凡》,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会藏着这种神物吗?你们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梁飞欢的话也问出了众人的心声,《思凡》的第四章 真的在这里吗?
圣银师傅摸了摸下巴,石怀瑾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感觉自从师傅进了这梨羊村,就变得格外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了,关于殷梨花和胡二,你们……想怎么办?”梁飞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他是实在不敢再回去了,万一那“梨花姐”晚上再来找他,他是从还是不从呢?
“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来这村子的。”季玄思忖了一下,答道,“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再观察那两人几天,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战霄他们都点头,同意季玄的说法。
所以这意思是……今日还是得回去住了?梁飞欢的脸色顿时比苦瓜还难看。
……
众人又在村里转了一天,遇到了几个人,都跟昨日的感觉一样,诡异无比。
总归还是一无所获,夜幕很快再次降临。
晚上,梁飞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生怕“殷梨花”就来敲他的门。等着等着,就不知到了几更天,在他神志正迷糊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这一下登时可把梁飞欢给吓醒了,不、不、不会吧,“殷梨花”真的过来了?他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没穿上衣服往外逃了,但令人意外的是,脚步声只是从他门前经过,然后往更右边去了。
梁飞欢嘴巴张得老大,那里……不是战霄和游伶住的地方吗?
他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这中年美妇穿了身极为风(河蟹)sao的里衣,站在凌霄门外轻轻扣门。
“乖乖,她还真的对凌霄上心了,勾不到不罢休啊!”梁飞欢瞪着眼睛感慨,不过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房顶上的楼大也是无奈,这女人还真是越挫越勇啊,不过,她这回可是踢到了块铁板!
门被打开一条缝。
殷梨花刚刚挤出一丝魅惑的笑意,就被扑面而来的威压吓的坐在了地上,就像浑身上下被浸在了粘稠的液体之中,美妇人惊讶的发现自己一丁点儿声音也挤不出来。
随后,战霄动了动嘴,做了个“滚”的口型,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殷梨花在地上坐了半天,然后愤恨的咬了咬嘴唇,站起来跺跺脚,才不甘心的走了。
后院里又恢复了宁静,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另一间房内,凝神打坐的圣银尊者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都叮嘱过让这孩子别贸然使用内力了,结果耗费那么大气力,就只是为了不让那妇人发出声音吵到小游睡觉,该怎么说这战元帅呢?
梁飞欢一看没自己啥事儿了,就放心的回去继续睡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公鸡刚刚打过鸣之后,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响,期间夹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愤怒的低吼。
“你们给俺出来!”
哐当——这是什么东西将门窗砸碎的声音。
梁飞欢慌忙套上衣服,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看见外面的景象,一下子惊呆了。
那满脸震怒的男人,可不正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胡二,他手里拿着把锄头,直直向战霄的位置砸去。
战霄怎么可能被他砸到,揽住还没反应过来的游乐师,一个翻身就来到了胡二身后。胡二像只困兽一样转身,继续追着砸他,战霄只好再次躲闪。
至于让胡二这么愤怒的原因……是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确切的说,现在应该称她为女尸了——没错,正是殷梨花的尸体——身上穿着昨晚勾引战霄时那身半遮半露的衣裳,浑身冰凉,躺在后院正中央。
“冷静,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季玄尝试着去和胡二沟通。
胡二眼睛发红的看向他:“你们都是帮凶!”说着,也朝季玄的方向砍来。
楼大立刻过来挡住了他,季玄则是带着石怀瑾和圣银一齐往外跑,现在的胡二,他们打不得,对方也根本不可能听他们的。
“怎么办?要不要先制服他?”到了院门口,楼大问自家楼主。
季玄点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先把他绑起来,再慢慢跟他解释。”
楼大点点头,转过身,在院门口等着胡二,就待他一出来就就地按倒他。
万万没想到的是,胡二人是出来了,但手里却多了个铜锣。
当当当——当当当——
他一边跑一边敲:“杀人啦,杀人啦!外乡人杀人啦!!”
这是村里人最常用的联络手段,铜锣声响震天,效果也十分惊人,没一会儿,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而且个个手上都拿着家伙。
“这村子里分明是有不少人的啊,为什么我们前几天都没看到几个?”游伶被战霄护在身后,探出个脑袋,十分纳闷。
“你们看这些人的眼睛,他们根本不正常。”石怀瑾则是警惕的开口。
经他提醒,大家发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其中大多数人,都跟他们在林大妈家看到的一样,表情僵硬,动作僵硬,似那被丝线牵引的木头人一般。
“没想到你们竟然杀人啦!”林大妈从人群中走出来,佯装惊讶的说,“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
“小伙子,你那么心善,怎么会做出杀人这样的事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笑意。
石怀瑾循声看去,瞳孔猛地放大,那人……不是前日里卖给他毒馍馍的那个老奶奶吗,她怎么还敢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飞欢更怂,吓的直接叫出了声。
一百多个村民将他们团团围住,举着锄头、榔头、钉耙,在胡二的带领下,慢慢向里推进。
被包围的几人靠在一起,有些犯愁,这可怎么办,都是些平民老百姓,随便伤到了都不是什么小事儿。
面对这一幕,从进了这个村子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圣银尊者突然笑了,大家齐齐回头看他。
“师傅?”石怀瑾有些担心。
圣银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了指那个卖馍馍的老妪。
“魔山姥姥,平常最爱伪装成平民老妇,在各色食物里下毒,且无色无味,死在你手里的冤魂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那老太脸色变了一变,似乎没想到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来。
他又接着指了指满脸悲痛的胡二。
“别装了,叫你那媳妇儿也出来吧,是不是,陆明?”
陆明?季玄皱了皱眉,难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陆燕双煞”?
陆燕双煞是江湖上一对臭名昭著的骗子情侣,男的叫陆明,女的叫孙燕燕,精通易容和缩骨功。最可怕的是,二人不但能伪装面貌,甚至还能伪装性格,经常是把原主宰了好久,其亲人朋友都没一个能发现的,靠着这手段,十几年间搞得几十个大户人家家破人亡,却愣是没人能抓到他俩。
“胡二”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撕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
他朝院子里喊了声:“被认出来了,过来吧。”
没多久,那本应躺在地上的“殷梨花”就从小院里使轻功飞了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出我们夫妻二人呢……”孙燕燕也露出了原貌,感慨道。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急,甚至还有心情冲梁飞欢抛了个媚眼儿:“小朋友,功夫不错,以后有机会还可以会会。”
功夫自然指的是那方面的功夫了,梁飞欢的脸都绿了。
接着,孙燕燕又看向战霄,一脸可惜的说:“官人,你可是生了一张妾身最爱的脸,若是官人有机会亲身试试妾身的床上功夫,就不会像昨夜那般无情了。”
战霄摸了摸小乐师的头,嘴角勾了勾,笃定说道:“不会的。”
游伶瞥他一眼,心说这个时候你摸我干嘛?
孙燕燕眯了眯眼,她竟从那男人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嘲讽。
“你们怎么还聊起来了?”一旁的林大妈似乎是嫌自己被冷落了,出声叫道。
圣银转头看向他:“傀儡鬼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没死啊?这村子里的大多数人,恐怕都已被你变成傀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