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绣冷冷的看着这两位,要不是能体会到他们担心元帅的心情,早让人把他俩按着治伤去了。
“我听说元帅这次入魔能解,竟然是因为一个乐师的曲子?”花锦绣想起了这茬,赶紧询问两个当事人。
王猛一拍脑门:“嘿!简直神了!我第一次见到元帅对一个乐师这么感兴趣,之前还跟他一直闲聊来着,聊得可高兴了,元帅还笑了呢!”
花锦绣和李准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实在是难以想象自家元帅能和一个乐师聊的笑逐颜开的样子,太可怕了!
“老子一直觉得这乐师口气太大了!可没想到,真的、真的这么厉害……”王猛到现在还在摇头,“现在想起当时那首曲子,还跟做梦一样,是吧?李准?”
李准也点点头,他也听到了当时的曲子,听到最后都忘乎所以了,这要是把这人拉战场上去,弹首催眠曲,是不是仗都不用打了。
约莫一炷香后,卧室的门被推开,御医长章回春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子和丫鬟一齐走了出来,板着从未变过的脸色说了句:“元帅醒了!”
几人这才放下心来,齐齐冲进去看人。
屋里,战霄已经坐了起来,神色怔愣。
几个兄弟围上来,战霄看到李准脖子上的淤青和王猛脸色苍白的样子,即使记忆非常模糊,也立刻明白又是自己干的好事!
他眉头紧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熟悉他的几个兄弟都知道,老大这是在自责!
“阿珠,阿玉,让章御医给李将军和王副将也看看。”战霄对外围的两个丫鬟说道。
王猛和李准立刻齐齐摆手:“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俩是领教过章回春治病的风格的,嘴又毒下手又重,美其名曰谁让你们不爱护自己,医术是真高超,可是被折腾一回也是真够呛。
两位丫鬟可体会不到大将军们的心情,一位笑盈盈的走到两人跟前,做出请的姿势,另一个则跑出去直接找章御医了。
章回春一听还有两个伤成这样的病人,立刻回来,直接把这俩按到了外室的椅子上,上了药,好好包扎一通。
等弄完后,战霄已经出来了。
李准赶紧站起来:“元帅还是再休息一下吧。”
“你知道我根本没有一点儿事,有事的是你们!”战霄暗自咬了咬牙,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能制住心里的那个恶魔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一首曲子引了出来。
想到曲子,元帅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我去看看伤员,如果有谁……死亡的话,尽量优待家属。”战霄准备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披风。
“嘿嘿!”王猛突然笑出声,“元帅,这次没有死人!”
战霄愣住了。
“元帅,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昏过去的吗?”
战霄站住,开始仔细回忆……脑中突然闪现了几个片段……
那时自己掐住了李准的脖子,然后……突然听到了一阵琴音。
对,是琴音!
他记得那时他拼命转头看了一眼,一个人在湖边的草丛里席地而坐,却比任何琴楼里的乐师都要潇洒。
“看来元帅你是想起来了,那人正是之前和我们攀谈的游伶啊。”王猛声音满含欣喜,“这次也算意外之喜,没想到那个乐师的琴音竟然能克制元帅的心魔。”
战霄回忆起那人的声音,不由意动。
他啪地打了声响指,院子里立刻落下两道黑影,几息之间就冲了进来,跪在战霄面前,“元帅,有何吩咐?”
“去如意楼告诉季玄,亥时我会过去找他!”
第7章 凡(七)
如意楼敢叫如意楼,自然是对得起自己的名字的。
在这里,只要你出得起合适的报酬,就能得到想要的如意结果。楼主季玄尤其爱财,以赚钱为人生最大乐趣。民间传说他拥有的钱财铸成金币,能铺满凤翔城的整条主街。
所幸季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凡是请他办事的,他都会查清缘由,要是有谁胆敢欺瞒,颠倒黑白,下场会无比惨痛。也因此,如意楼在业内的口碑一直很好,有些事军中不好直接出马,还会去他那里寻求帮助。也是靠着这层关系,如意楼在京中根基颇深。
“做梦都没想到,会有战元帅亲自找上门的一天,小楼真是蓬荜生辉!”季玄叫丫鬟端了最好的茶上来,“原谅季某不能起身相迎。”
战霄接过茶杯:“季楼主客气。”即使他不是爱茶之人,也是隔着盖子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再看看屋里奢华却不失品味的摆设,可想季玄是个多爱享受之人。
眼前这男人,眉目俊朗,只是眼间似有郁色。
他头发披散着,上半身穿着宽松舒适的短服,这么一件其貌不扬的衣服,需要剪取最最珍贵的绵绸,让京城最好的绣娘花三个月绣暗纹,再请一品楼的花魁亲手捧着熏香三日方成。只是这人却坐在一把造型奇特的椅子上,椅子带着轮子,下半身盖着一条灰色的毯子。
“我近日才得了一样好物,怎么也得拿给元帅欣赏欣赏。”
他摆动椅子上的扳手,椅子才带着他的人勉强转了个向。
原来这人竟无法行走!
战霄喝了口茶,他一年前刚刚回京时,就和季玄打过交道。即使季玄两条腿都瘫痪了,可是绝对没有人敢小觑这样一个人物。且不说他本身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单凭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本领就已经让大多数人无法近身了。在那看似温和的微笑之下,藏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他亲自训练出的楼卫,执行力让战霄都不得不叹服。
“季楼主,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要做的事情已经跟你说了,如果三天内能找到这人,我让秦鹞把雪灵芝给你弄来。”
季玄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元帅还真是肯下本啊!”
他三年前得了一张据说能治愈自己腿伤的方子,雪灵芝就是其中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千年才成一颗,长在极北最高最险的雪峰上,武功不高到一定程度是绝对上不去的。季玄敢说,当世能有这种轻功水平的绝对不超过五人,刚好,秦鹞秦将军就是其中一个。三大将军中,战霄带着花锦绣和李准回了京,留下秦鹞驻守边关。而从峡域关到极北雪山,脚程快的话半个月就能跑个来回。
季玄大笑出声:“我都开始好奇究竟哪个乐师这么神通广大了!好,就三天,翻天覆地我也把这人找出来。”
与此同时,凤翔城五大书院之一的白鹭书院。
一名黑发少年站在后院的一颗大槐树下,仰着头,一动不动。
一个穿着粗布衫却身材精壮的人走到他身后,看起来应该是个侍卫:“主子,很晚了,明天还有早课,休息吧。”
“夫子还没回来?”他仰头看着似被湖水洗练过的明月,淡淡的问。
虽然书院里有数十个夫子,但是能让主人这样称呼的却只有一人,那个大半年前被周院长用极高的俸禄聘请来的琴师的……额,助教,年轻的厉害,技艺却也高的厉害。
主人一直不爱搭理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位琴师太活泼的缘故,两人处的很好。
“还没呢。我去打听了消息,听说夫子给院长留了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避风头,归期不定。把周院长气得站在院子里大骂呢!”
少年微笑了一下:“他倒真是能折腾,也不知惹了谁了?”
侍卫莫名竟然从自己主人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纵容的意味,是错觉吧……
“有夫子的任何消息随时报告我!”
“是,主人!”侍卫躬身答道。
凤翔城里暗波涌动,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却正悠哉悠哉的躺在自家后院里的躺椅上,吹着夜风,吃着甜瓜,好不快活。
如果王猛王副将现在看到他,一定会倒抽一口凉气,完全不是那副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平凡像,眉眼比这清风皓月都要俊朗。
不似石怀瑾的美艳逼人,不似杜云筝的高贵傲气,也不是沈自横的生人勿进,那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潇洒叫人见之忘俗。
石怀瑾抱着一包木料从院中经过,看到他这幅样子,气儿顿时不打一处来:“让你少显摆,这下好了吧?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牟着劲儿找你!”
游伶又摘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当时不是贴了你特制的□□嘛。”
“可是你也把名字告诉战霄和他手下了,好了,现在他们知道你的曲子能抑制元帅入魔,你觉得你还能好过?我看最多半个月,你就得被翻出来。”
游伶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当时也是情况紧急嘛!谁能想到他就是战霄啊,谁又能想到他刚好那时就入魔了啊!再说八年前那次他也算帮了我和那和尚,我不能光眼睁睁的看着啊!”
“你就那么肯定你的曲子有用?”
游伶嘿嘿一笑:“我也就是试试,没想到真的有用,我果然是天才!”
石怀瑾露出嫌弃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游伶摘了颗葡萄,往空中一抛,然后用嘴巴灵活的接住,然后津津有味的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的说:“再说……小石头,有你在,我怕什么?”
美人恨不得把怀里的东西砸到他脑门上:“都说让你别叫我那个难听的外号!”
游伶咽下嘴里的东西:“好啦好啦,有你门口摆的那几个阵,他们暂时找不到我的。”
“那你难道还能在这院子里躲一辈子。”
不久前才出尽风头的乐师摆摆手:“非也非也,我既入京,就没想过要躲,只是还想再逍遥几天。《思凡》已经现世,无论如何我也得找齐啊!小石头,我都没放弃,你师傅也没放弃,你可别放弃啊!”
石怀瑾怔楞一下,没有吭声,轻轻点了点头,在心中道了声谢谢,他知道,他俩之间无需多言。
“况且我们自己找多不好找,得找个合适的苦力!”
看到游伶又开始贫,石怀瑾勉强把心里的感动压了下去:“你知道就好!记得给自己找个好买家,我看那战元帅就不错。”
“诶,元帅虽然身材不错,但是武力值太高,发起狂来我降不住啊!我再考虑考虑!”
石怀瑾一阵恶寒:“身材?你是不是起了什么不该起的色心?”
游伶一脸无辜的控诉:“哪有?你那肮脏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石怀瑾懒得回嘴,转身向自己的工坊里走去,心说,我看就挺合适,你就欠收拾!
第8章 凡(八)
如意楼不愧是如意楼,自有自的一套法子,第二日,楼卫就把收集到的线索呈到了季玄跟前。
“还真的叫游伶,之前元帅见到他那次应该是易了容……一年前入京,之前履历……不详?”
楼卫低头:“属下惭愧,这人像凭空冒出来一样,从哪儿来师从谁?一点儿也查不出来,本来想从白鹭书院院长周瑾瑜那儿下手,可那老狐狸聪明的紧……”
季玄摸了摸下巴:“入京后在白鹭书院教授琴技,自那日湖心亭大乱后,就再没回过书院……嗯,我要是没记错,我们可怜的四皇子就在白鹭书院读书吧。”
“是,主子您应该也知道,四皇子诞生时,背后生有暗红色的恶鬼形胎记,霎是吓人。其母珍妃在生产时一直惨叫不断,最后七窍流血而亡,更巧的是当日宫里又频出不祥之兆,原本被请来为皇子赐福的法门寺高僧慧通在看到种种迹象后,断言此子乃鬼胎,克母克父甚至还克大武国运,不得久留……”
季玄摸摸下巴:“慧通啊……”
“但是其母珍妃温柔贤淑,武王对其感情很深,所以即使如此,武王也舍不得杀了这孩子,而是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为了压制他的煞气,还赐名“魇”,寓意以武压制灾祸和晦气。但是一个不受宠又没有母妃看护的皇子会在宫中受到什么对待也可想而知,他的兄弟们故意把的名字曲解为灾祸,欺侮折辱于他,又害怕沾了他的晦气,故四皇子连国子监都进不去,才被送到宫外的白鹭书院,化名吴彦。不过,属下探听到,吴彦之前在书院里阴沉自闭,但是游伶来了后,情况大有改观,两人甚是投缘,书院的夫子和学生都说,现在吴彦的性子好了许多。”
季玄轻笑:“咱们这四皇子武魇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么看,他还真是个人物,这乐师现在人在哪里?”
楼卫头埋的更低:“这也是属下这次重点想跟楼主禀报的。通过调查,我们发现游伶之前和一个名叫石怀瑾的匠人私交甚笃,这石怀瑾,三年前入的京,在凤翔开了间名叫‘精匠’的铺子,卖些手工制品,颇为精巧,算是小有名气。属下派人尾随这人,一直到西郊竹林,然后就把人跟丢了……”
“跟丢了?他会武功?”季玄皱眉。
“不,就是到竹林里后突然不见了,于是属下也跟着去了一次,发现这人……可能通晓奇门遁甲之术。属下还带楼七去那片竹林看过,楼七说……这人是个高手,可能在这方面的造诣不输给楼主。”
季玄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每年都会从大武的各地挑选资质上佳的孤儿回来□□,为楼卫做后备。其中楼大、楼二、楼三……一直到楼七,是他最得意的七个弟子。尤其是楼七,对阵法之类的颇有天赋,已经学得他五分本事,连楼七都这么说,那看来真是个高手。
他将手中的茗茶一饮而尽:“明日,我和楼七亲自过去一趟。”
“需要属下带人跟着吗?”
“不,不必打草惊蛇。”
翌日,季玄带着楼七来到了西郊竹林。
“楼主,就是这个位置。”
楼七推着季玄的轮椅,来到石怀瑾消失的地方。
乍看之下,这里和周围并无异处。
但是楼七知道,任你武功再好,进了这里也会分不清东南西北,准保绕几圈后又会回到原地。
季玄打量片刻,暗暗心惊,竟然连他都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阵?
思考许久,他从袖中翻出三枚玄铁打造的暗器,灌注内力,飞射出去。
只见几道快如闪电的黑线,所过之处,竹子一根挨一根的倒下,很快被劈出一条路来。
楼七这才看清,掩映在竹林之中的,是两块打磨平整的石块,约莫到人小腿处,并排放立。
季玄又往前动了些:“这是此阵的入口,看样子就是个石头阵,只是利用竹林做了遮掩,虽未见过,但应该不难破,你来画阵,我来推演。”
所谓画阵就是找到成阵的各种要素,并将其用固定的符号绘于纸上,基本要素无非草、木、石、人等,传说中还有人在阵中用活物献祭,以实现起死回生或者咒杀的成效,但是楼七一直对此嗤之以鼻;然后就是用十天干十二地支组合的六十花甲子结合九宫八卦来测算阵法的中心,也就是阵眼,谓之推演。
若想破阵,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将成阵的所有要素全部破坏,但是设阵之人往往会在阵中设置各种机关暗器,强行破阵危险重重,不是顶尖高手根本不敢一试;二是用推演法找到阵眼,挪动阵眼,谓之开阵,为死阵打开生门;破坏阵眼,谓之毁阵,亦有可能触发机关。
“是,楼主。”楼七点点头,感慨自己还是太嫩,推演只学了皮毛,这种时候还得劳烦楼主。说完,先是用暗器又清理了一拨竹子,便用轻功跃到空中,一边观察一边画阵。
只是楼七不知,季玄内心,完全不似表面平静。
这个石怀瑾到底是什么人?他自诩精通奇门遁甲,又靠着富可敌国的财力不知搜集了多少珍贵的阵法孤本,可纵是博览群书,他也看不出眼前这个阵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个人是得了什么奇书……还是说,他已经可以自创阵法了?
竹林远处的小院,石怀瑾正在自己的工坊里小心翼翼的给一件木雕刻花,突然,工坊的小窗打开,一只活灵活现的木鸟探头进来,极有节奏的用嘴敲击窗棱。
笃笃笃——笃笃笃——
石怀瑾停下手里的动作,无奈的摇头:“这也太快了吧。”
起身,到后院找到某个“罪魁祸首”,那厮正在一边抚琴一边喝酒,好不快活,看到他来还兴致勃勃的冲他招手:“小石头,要一起吗?”
石怀瑾冷笑一下:“我本来以为要半个月的,没想到才第三天,看来您老是逍遥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