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在我的教育系统改革之路上,第一个壮烈牺牲的勇士,名叫文鸿达。他以独特的方式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狠的是,他爹文歉叫人给儿子接了骨,转天天就把腿上还扎着板子的儿子打包扔国子监门口的,十分之效率。
这十一份汇报各有特色,简直承包了我一整天的笑点,出于共享欢乐的美好品质,我把岳禄也叫来了。
“禄儿,明日你就要去国子监了,今天朕有些话要同你说。”我做了个和蔼可亲的开场。
“叔叔您说,禄儿听着呢。”岳禄孺慕的看着我。
我把小孩拉倒身边道:“你此去国子监,朕的要求是做一个普通的学生,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你是世子,是朕的侄子,你只是一个名叫岳麓的普通学子,你的同窗,你的老师对你的态度,并非取决于你的身份,而是你课业好不好,为人善不善。”
停顿片刻,我问岳禄:“朕做这个决定,你可有不满?”
“禄儿没有不满,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
“只是,要是他人都不认识我,那我该如何交朋友呢?”岳禄忧心忡忡。
这问题十分有趣,我笑了,于是说:“与人交往本就是一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没人认识你是正常的,即便是朕,也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所谓天高皇帝远,线管不如现管,说的就是偏远地方的人认得县令却不见得认得皇帝。”
“还有这种事!”岳禄惊讶不已。
“如何没有呢?一叶障目自然不见泰山,当一个人受自身条件的限制,见识有限时,便只能以身边的事物为参照,如何懂得书本上的道理,如何敬畏远在天边的皇权?”
“那,让他们读书识字,不就懂了吗?”岳禄理所应当的说。
“开启民智固然是好,但比起知识,对这些人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让他们聪明,先要做的,是让他们富起来。”
“那,那我该怎么做?”
“关于这个,你就要自己去寻找答案了,可能在你未来要看的书本里,可能在你将要走过的路里,用心体会,诚心向学,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任何人都会是你的老师。”
我并不会教育孩子,好在岳禄听话,会思考,还聪明,往往进步神速,这让授业者很容易有成就感。
“禄儿呀,这些且放在一边,朕还有东西要给你看看。”我神神秘秘的说。
岳禄从沉思中回神,有些兴趣的问:“是什么啊?”
我把关于十一个学生的汇报拿给岳禄:“都是你弘文馆同窗的事迹,就当看个乐子,你嘛,也可从中抓些把柄。”我笑呵呵的介绍。
岳禄接过来就看,这一入目就瞪圆了眼睛,一目十行的看下去,更是惊叹连连:“还有这样的啊!换个地方读书,他们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见他这个反应,我就问了:“禄儿你里不理解同窗们的顾虑吗?”
岳禄挠挠头:“他们是在怕什么吗?怕庶民?我到不觉得庶民有什么可怕的呀。”
我眼睛一亮:“怎么说呢,确实,他们是怕的,虽然他们表现出的情绪是激烈的厌恶和鄙夷,但究其根本,却是因为害怕。禄儿很厉害嘛,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被我夸的很不好意思,岳禄有点害羞的说:“我也没那么厉害了,只是我见过的庶民都没有他们说的那种陋习,既然不是因为庶民品性恶劣而不愿接触,那大概只有害怕这一种解释了吧。”
是了,岳禄在王府时最爱在市井间游走,在这方面的见识,可比那十一位加起来都多。我越发觉得岳禄聪明可爱了,见解独到,一针见血,还有生活体验,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有自己的见解和想法,会从日常生活中提取经验,这很好,你要保持。”
岳禄有些懵懂的点头应是,他问:“叔叔,那他们为什么会怕呢?”
这个嘛,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大概要从第一次工业革命,促进了资产阶级的发展和加速了封建时代的灭亡开始说起,一直讲到《资本论》的诞生和共|产主义思想的传播和发展。毕竟让阶级本身意识到自己便是阶级这个实事,还真要靠马克思同志的伟大思想。
这种严肃到颠覆思想的话题我当然不能讲,这叫严重超纲,连资本主义萌芽都没有的大殷,完全没有现代思想可以扎根的土壤,一切超前的发展都是不切实际的。于是我用符合当今价值观的语言解释岳禄的疑惑。
“他们的确是惧怕的,因为贵族的骄傲来自于他的身份,而不是他的人本身,当他们知道了,庶民也同样有手有脚,除去贵族的身份,自己将与庶民没什么不同时,他们自然就会畏惧逃避了。”
“您的意思是,庶民和贵族是一样的吗?”岳禄有些惊呀,显然他被我言语中透露的平等思想吓住了。
“并不一样,”我被毕竟已经是阶级统治的代表了,在其位谋其职,我得为封建统治站街,“有很大的不同,贵族生来就肩负着重于平民的责任,维护大殷的长治久安,就是贵族的责任,因此贵族才能享受高贵的身份,而庶民,只要安分守己,拥护统治,就尽到了最大的责任。”
“但现在,很多勋贵人家的子弟忘了责任,只知道享受祖辈的福荫,坐于家中,不事生产,不为国家,贡献甚至不如纳税之民,每每思及此处,朕便感寒心啊。”
领袖,对不起了,我依然坚信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但审时度势下来,我只能满嘴跑火车了。不过我这火车跑的还挺唬人,在大殷这个还没有被君权神授的思想荼毒的淳朴封建社会,一个本就跳脱的贵族少年很快被我唬住了。
这套责任义务理论听起来还挺像这么回事,岳禄思考过后就满目崇敬的看着我:“叔叔,你说的很对!我等身为贵族,就理应为天下先,为万民计,担起重担,护我大殷万世永昌!”
这孩子太好忽悠了,我心甚慰。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我拉着岳禄的手说:“正是如此,所以,你明白了之后的半年里,你应该做什么吗?”
岳禄看了看十一人的汇报,又看了看我,最后坚定的说:“我明白了!”
“那去玩吧,今天放你假,明天起可就要努力了。”我拍拍岳禄的肩膀。
归根结底我的目的是什么呢?大概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又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既然是来自科学文化都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是曾屹立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拥有人类千万年进化而来的,在此时算是超前的智慧,我真的不做点什么吗?
男人嘛,总是会有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幻想自己建功立业,幻想自己荣誉加身。我自觉穿越成皇帝,已经比穿越同僚们要少奋斗一辈子了,条件如此优越,我真的忍心不搞事情吗?哪里可能!人生嘛,还是刺激点好。
我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里,然后被人喊醒了。
“阿锵?是你们啊。”我出了口气,“怎么没人通报,这么悄没声的,差点吓死我!”
“是我要陈福别提醒你的,您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落罗纯凑过来,和我坐在一处。
我往边上让了让:“没什么,跑神而已,倒是你们,找我做什么?”
石锵闻言,眉毛一扬,啪的一下,把一沓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撂在我眼前:“看看吧,我和阿纯忙了这么些天,终于有点眉目了。”
我看看它们又看看纸:“很有自信嘛,就让我看看,你两完成了什么大作!”
“你看你看,主要是姐姐在写,我就偶尔提提意见。”罗纯眼巴巴的看着我说。
我胡乱点点头,注意力已经被这稍显稚嫩的文字吸去了。过了良久,我轻轻把稿子放下。
“怎么?是,不好吗?”罗纯忐忑的问。
石锵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和紧绷的嘴角透露了她的紧张。我看着这两个心怀忐忑的女孩,突然为自己先前的优越感和沾沾自喜感到羞耻。
“不,不是不好,是很好,非常好!”我高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偷偷写的,大家别学我,该认真上课的上课,该认真上班的上班。_(:з」∠)_
第53章 零伍叁
我对这份计划是惊艳的,虽然遣词不严谨,格式不对头,但内涵却让我见到了两个女孩的智慧。作为原住民能如此超前的思想,即便我有启蒙之功,但面对这份行之有效的计划,我又岂敢居功?
石锵给我的计划书先放在一边,这份计划还是较为笼统,我想要她们的亲口说说具体想法:“你们是如何想到这个方法的?”
两个姑娘互看一眼,石锵站出来说话了:“这些时日我们时不时邀请京中权贵家的女眷入,然后发现,这些女眷平时也无事可做,一家主母还能打理内宅看护子女,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除了做些女红,赏赏花,看看书,就没什么可以消遣的了,至多赶在节日里出门游玩一番。”
“我同他们聊天,聊到关于外界的话题时,她们总会兴趣盎然,多有欣羡之情。我同阿纯想着,这些女眷有闲,又对做点“出格”的事情有想法,还是我们最容易接触,也最容易影响的人群,加上她们也是有地位的女性,若是做出了什么,影响定然很大,要为大殷的女子谋权益,直接从她们开始,定是很好的开局。”
“不错,”我欣然赞许,“这个切入点选的很好,能具体介绍一下,你们的计划吗?”
或许是得到了肯定,石锵自信了很对,她拿起自己的计划书侃侃而谈:“当然,率先影响权贵家的女眷只是第一步,当这些女眷带起了女性应自强的风气后,紧跟着,就将民间女子的事迹悄悄宣扬出去,让受到鼓动却还在犹豫的平民女子有成功的例子可循。”
“因为故事中的女子都是普通民女,这样一来,民众就不会觉得这是贵族家的女人才能做的事情。当然,最后还是需要陛下您的支持。”石锵看向我,目光炯炯有神。
“我?我需要怎么配合你们?”我指着自己问。
“您不用做太多,待有关女性当自强的呼声传遍大殷时,您只需要站出来,奖赏一些做的尤为出色的女子便行!”
石锵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里充满可以称之为希望和信念的东西。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又问。
“那你们可曾设想过,会遭受怎样的阻力,又该如何对抗阻力?”
这回,罗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我们不会有阻力呀。”
“为何这么说?”我惊讶了。
罗纯表情纯良,理所当然的说:“能被邀请入宫的,都是家中男子不争气的,或是做丈夫的花名在外,或是兄长不思进取,这些人家的女眷,为了过得好些,不至于在京中过不下去,便是强势了些,又有谁会不理解呢?要骂也是骂那家的男子枉为男人吧?”
这下我真的意外了,我从没有管过石锵她们的事,虽然知道时常有宫外女子入宫,但还朕真不知道是哪些人:“那当计划向平民推广的时候呢?不会也是如此吧?”
“当然了,大殷境内必须要女子养家的,必定是家中男丁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家中无男,或是男丁不成气。这样的平民家庭,大殷可不少。便是我和姐姐要出钱出力的帮扶,也没人会觉得我们在做不好的事呀,关爱老弱妇孺,不是很应当的吗?我们若做了表率,朝堂之上还能得声赞美呢。”
罗纯再一次把她傻白甜下天然黑的本质体现的淋漓尽致。的确,把颠覆男权社会的男女平权运动裹上做慈善的外衣,不单单不会在推行之初受阻,反倒会受到民间的极大欢迎,和一仁义道德标榜自己的权贵的支持。
而当初见成效时,关注这些事情的人就会看见什么是女性的力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女性在社会的柔弱温顺的固有印象。当这一步达成了,石锵的计划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光是这些还是不够,我们还可以把厉害的女性的事迹编写成书,排演成戏,让更多人知道并赞颂他们,甚至可以定期推举优秀的女性,作为地方,或全国的表率。如同前朝举孝廉入官那般,让朝廷授予荣誉。”石锵说到激动处,忍不住不在屋中走动,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实在是耀目的很。
“姐姐,姐姐,这样不行,我们要先以皇后的名义对优秀女性进行表彰,然后让皇上“偶然”发现这些女性的杰出事迹,了解之后大为钦佩,便号召大殷民众向其学习!”罗纯表示还能再进一步。
“不论男女?”石锵板着脸问。
“是的,不论男女!”罗纯也一本正经的回答。
两人对视良久,忽而破功,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堆,受其感染,我不禁也笑出了声。
“你们啊,是连我也算计上了。”我点着手指说。
“那你答不答应嘛。”罗纯小跑过来晃我的胳膊,娇憨的说。
“这个嘛,”我特意拖长了音,引得二人都睁大眼睛看我,“你们都想的这么面面俱到了,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我的声音落下,两个姑娘不由自主的欢呼出声,大概意识到这样不太端庄,很快压抑了下来,可是喜悦之情却没那么容易压制,姑娘们眉目里都是笑意,和获得了肯定的满足。光彩照人又青春靓丽,像小仙女一样漂亮!
“那,我们走了?”石锵亮出两根手指做出跑路的动作。
“有了事业就忘了我,真有你们的,走吧走吧,别来打搅我了!”我状似凶狠的赶人,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嬉笑着跑远了。
姑娘们给我上了一科,上一回有这种感觉还是张玉立伙同岳智蒙我的时候。这件事情要是由我去做,我做不到这么不动声色又润物细无声。甚至短时间内我根本无法开展这项工作。
我这边事多又杂,若是专门提出一个改善妇女地位的话题,说不定还会受到批评,甚至被谴责不务正业,连带着我这个皇帝的名声都会沾上脂粉气,说我竟插手闺中事务,毫无男子风范之类。有时候男人对男人的偏见比对女人的偏见还要糟心。
尊重女性没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被谴责没有男人气概,同女性关系好支持女性平权又被骂娘炮。好似只有成日问候他人女性家属的男人才叫男人,将女性视为私有物品随意操纵的男人才是男性楷模。照我说,这些人莫不个个都是傻|子?
关于男人对女人的偏见歧视,这是个贯穿古今的问题,别看古代文人文雅,要是我真把这事搬上台面,我只会被骂的更凶,提高大殷女性地位就更别提了,逐步定还有反效果。足见石锵和罗纯的帮助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她们不光是小仙女,还是小天使啊!
之后我观察了一段时间石锵她们的活动情况,发现这只由女官、贵族女眷、女性仆役,和少部分内侍临时组建的队伍,效率出奇的高,每个人都精神饱满工作积极,简直不知道石锵她们是怎么做到的。要是我的大臣们也有此态度,那政务处理的速度不就上天了!
我特地去向她们取经,然后石锵激的说:“当行动有了坚定的信仰做指引,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感到幸福!前方有荆棘,便烧去它,有深渊,便跨过他,你没有发觉吗?大家都在燃烧,以我绵薄之力燃绵延之火!”
哎呦我去,这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我抚摸着有些突突的小心脏,我似乎引发了什么不得了的连锁反应?不行,得喝口水冷静一下。我只能提醒一下要注意分寸,别烧过头了把目标过早暴露,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离开了她们战场。
关于大殷有史以来第一次女性运动,我大概相当于名誉指战员,总指挥和总策划都是石锵还有罗纯,她们折腾了一个月,已经有些成效了,我在朝堂之上都听见有人八卦,说某某落魄贵族家的闺女打退了前来逼债的高利贷,又操持生计教育父兄,十分有魄力,那家的父兄实在不是男人之类的。
还有家里儿子不成器的,有上门求亲请贤妻的想法,还感慨要不是姑娘门户低了,一定是他儿子的良配。
下朝我和石锵她们当笑话讲,石锵当场柳眉倒竖,怒斥这家不要脸,说是人家有本事的姑娘瞎了也不会在废物点心里找丈夫,那大人当他儿子是香饽饽啊?自己教不好孩子还要找个儿媳妇教,人家做儿媳妇不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