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盯着沈明达,又看向窗口。
“……”
——人质毕竟是太小了,他完全不明白这个哥哥是什么意思,只会挣扎啼哭。
窗外的干警都焦灼万分,不知道这场哭穷的台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杀姓胡的,这真不怨我,是他欺负秋玉,欺负我们老百姓。”罗桂双激愤道:“你爹不是没有囊气!你要知道十几年里,人家都说你爹是大侠!”
他看向梁旭:“我叫你来,是要你死活记住,害死我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姓梁的,他逼死我了……逼死我了……我原本都不杀人了!”
梁旭无言地望着他。
真可笑,原来罗桂双委屈得这么真情实感,房灵枢的尬演算什么?罗桂双这才叫全情投入。
房灵枢也在心里想,幸好来的不是罗晓宁,如果罗晓宁真在这里,恐怕冲上去就要和他这个畜生的爹同归于尽。一个冯翠英都能把罗晓宁恶心死,这亲爹不得把罗晓宁恶心回胎盘?
太糟心了,他怯生生地转过脸来:“爸爸,你脸上有血。”
这一声叫得罗桂双心中安慰:“你来给爹擦擦。”
——大好机会!
这一刻房灵枢也不管会不会被抓包了,图穷匕见就是此时!他从梁旭怀中挣下来,缓缓走向罗桂双。
梁旭也在他身后按住匕首,一面微微向沈明达递眼色——好孩子!他没哭也没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梁旭。
五步——三步——一步之遥,房灵枢按着心口,左手作势为罗桂双擦去血迹,右手却虚张向罗桂双怀里的男童。
而他们都没想到,罗桂双突然暴起,单手拖住房灵枢的颈子,一把将他推向窗户!
坏大事了,梁房二人都心下大惊,真是演戏演过头,万万没想到罗桂双对儿子的印象这么淡薄,他是完全把房灵枢误认为了罗晓宁,此刻是要将罗晓宁推出险境,下一秒显而易见就是要和梁旭同归于尽!
房灵枢身上缠满胶布,因此反应远比平时要僵硬,他挣扎不得,被罗桂双推向窗外,玻璃被他一头震碎,血流满面,他在鲜血中用力睁眼,而挣扎之间两肩的胶带都已经崩断。
房间内石油气弥漫,房灵枢无法开枪,只能纵身跃回窗内,他一声怒喝:“特警突进!”
罗桂双这才发现事有蹊跷。
“妈个逼!杂种东西!”
这一声怒喝毫无疑问地激怒了他,他刚才为了抛出房灵枢,他将M3脱手放在脚边。
如他们当初约定的那样,房灵枢不管枪支,先扑向罗桂双怀中的男童——日了狗了,惊恐之间,沈明达居然不敢松手,反而死死地抱着罗桂双的胳膊!
“毛毛!松手!”
这一刻迟疑令罗桂双有可趁之机,他迅速捡起冲锋枪,枪支甚长,一时无法调转枪口向人质开枪,他于是毫不迟疑地向房灵枢连开两枪。
没有命中,梁旭从背后一力扳过他手臂,冲锋枪打在窗口的两个液化气上,空气中全是石油气,转瞬之间起火爆炸,窗口的墙壁被完全轰塌,悬壁的干警全身浴火,被气流和爆炸轰击得坠落下楼。
房灵枢已经反应过来,家用没有这么多石油气,窗口两瓶是石油气,后面的全是氟利昂,他向梁旭和窗外接应的警员大喊:“后面是氟利昂!”
他身上也着了火,火焰顺着胶带一路烧上来,只能就地翻滚灭火。
窗口全是火,两名干警从火焰内腾身而入,此时无法开枪,因为开枪就可能引起更大的爆炸,两人只能先拼死抢出氟利昂,向楼外抛掷。
梁旭无暇应他,激斗之间,他和罗桂双身上也着了火,火焰烧到了人质头上。罗桂双左手挟着人质,右手以枪管猛击梁旭颈侧。
这一下被梁旭轻捷避过。
房灵枢听见他一声清叱:“野路子!”
骂得好,大快人心,你面前的是华阳兵的养子正宗的八极传人,你是什么野鸡,也给自己加戏!
“梁旭,抢孩子!”
梁旭不用等他喊话,匕首如同银龙呼啸而来,三刀闪电一样刺在罗桂双腕间、肘间、又顺着臂上肌肉横斩而过。
罗桂双到底是出生入死过来的,此刻房梁二人才知他确非常人可比,三刀都刺中他手上要害,而他死死挟着沈明达不放,更调转枪口向沈明达开枪。
难以想象他一身病态,居然力量这样大。
这股巨力连梁旭也无法牵制,梁旭用力推开他的手,干警也冲上来押住罗桂双——冲锋枪再度无方向地开火——没有打中,是梁旭用手和身体堵住了枪口,两枪打穿了他的右手,一枪打在肩上。
子弹穿过梁旭的手,几乎是擦着沈明达的头飞过去,弹壳全崩在人脸上。
罗桂双大声嘶吼,他弃下M3,从怀中掏出手枪,向房间内乱射,几乎无人幸免于他的乱枪,只有他怀中的沈明达被梁旭用身体死死护住,没有中枪。
房灵枢扳住罗桂双的左手,试图将沈明达硬拉出来。
开火的瞬间,房间内再次发出天塌地陷的轰响,所有人都被气流掀翻在地,两名干警都负伤起火。
房灵枢大腿中弹,头发也被烧着,而他心中更比火烧焦急万倍,因为房间里还有未抢出的氟利昂,可能几秒之间就会加倍爆炸!
身上也起火了。
房灵枢就地取材,他脱下烧着的衣服,不顾烧灼的疼痛,将火布向罗桂双眼睛扑去。梁旭当然见机行事,军刀挟着火焰刺向罗桂双的眼睛。
鲜血喷溅。
这一下大有成效,罗桂双本能地松手,沈明达掉在地上!
梁旭一手提起孩子:“你出去!”
没有纠结,房灵枢接住孩子,立刻转手掷出楼外,他大声呼唤梁旭:“拖他出来!”
梁旭没有犹豫,罗桂双的手枪也掉在地上,他一脚将两把枪都踢出楼外。
人质得救了!
情形陡然转变,这一刻形势大好,冲进来的两名干警有一名重伤昏迷,另一人也被子弹打中胸口,房灵枢亦向他们大喊:“你们先撤!”
两人都离液化气太近,恐怕是震伤内脏,其实所有人的内脏都已受伤,梁旭见他二人无法行动,只得暂且松手,用力将两名干警推出楼外,他转头向房灵枢喊:“我们走!”
走不了了,谁也没想到罗桂双居然全身带血地爬起来,他爬起来又倒下去,而双手铁桶一样抓着梁旭的脚腕。
“杀我!杀我!”他察觉梁旭的军刀就在他颈边,有气无力笑道:“你妈被我开膛破腹……我看见她下面了……黢黑!”
房灵枢知道他们这一刻是真的生离死别了。
没有任何时间再让他们话别,房灵枢背部全是火,而梁旭身中三弹,被罗桂双抱着双脚。
他无暇思考,脸上全是烧灼的疼痛,他用力拉着梁旭向楼外爬——轻轻地,一股力量把他推向楼外,是梁旭掐着罗桂双的脖子,另一手带着房灵枢脱身跳出破碎的六楼!
“你该死!”梁旭怒吼道:“我爸爸的刀,不杀畜生!”
干得好啊梁大旭,你真是狡猾狡猾的!
房灵枢激动得要哭了。
三人全落在气垫上,消防车的大水冲向他们的身体。
此时楼顶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房内剩余的氟利昂终于爆炸,水泥和钢筋暴雨一样落向地面。
他们在爆炸前的几秒钟逃出生天。
警笛长鸣,所有干警都围拢过来,记者也在外围蜂拥而上。
历经十五年的金川案,在警笛长鸣中始见青天。这其中侦查、审讯、漫长的走访,长安警方花了整整十五年,而自曲江案事发,到金川案全案告破,用了昼夜无眠的十五天。
他们在最后的对峙中救出所有人质,活捉潜伏世间的金川案真凶——冲锋陷阵的有敢抱死志的警员,亦有含悲怀仇的受害者,甚至也有行差踏错的殉罪者。
万念回转,生死一线,而它仅仅只用了十五分钟。
一切是这样漫长,而又这样短暂。
仿佛冥冥中亦有天意。
房灵枢迷迷糊糊地被人抱起来,他耳中的歌声渐渐止息了,有人大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觉得那应该是邹容泽。
“没事!没事!”那人急切地大喊:“担架平抬,平抬上救护车!”
“你为什么不唱了。”
他躺在那个人怀里,非常想听他继续唱下去。
邹容泽强忍着泪水:“唱什么?”
“……moon river.”
他感到彻底的放松,疼痛和窒息都渐渐消失,空中仿佛不断地飘下无数洁白的羽毛,房灵枢想,超级少女,这很适合我。
忧伤又甜美的旋律在他心胸中回响着。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Moon river.
第62章 五月槐
如洛阳之牡丹, 金陵之梅, 柳与槐是特别宜于长安风骨的存在,柳是长安的清艳与忧伤, 槐是长安的温柔与端庄。长安无需繁花装饰, 帝都的风韵自为她奠定万花都需来朝的矜贵格调, 不必提供花的娇柔,只提供宽和而典雅的满目绿荫。
这绿荫里会随季节点缀一点素雅的心事, 那是槐的花、柳的絮——它衬托三月春桃的灼艳, 衬托五月牡丹的夭娇,也托七月的石榴、九月的菊。
百花终有凋谢时, 而岁月无终。
如槐花落地听无声, 也如柳絮乍然因风起, 长安百姓渴望安宁的心情,点缀在忙忙碌碌的日子里——繁花之后,归于茂叶,朱华之后, 归于深碧, 英雄的传奇之后, 归于朝朝暮暮的平静。
桂花未绿槐花落,是这样周而复始的平静。
梁旭是踏着落花前来。营救人质之后,他被照例关押。审讯之外,每个人都在等他提出一点要求。
而梁旭没有任何要求。
陈国华终于忍不住问他:“孩子,过几天要开庭了,你就没有什么要求?”
“……我想看看房叔叔。”
思索片刻, 梁旭答道。
“没有其他想见的人?”
梁旭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他低下头去。
“还想见见罗晓宁。”
陈国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远望梁旭离去的背影,向旁边押送的干警道:“叫他好好看看姓罗的孩子,手铐不要上了,也不要催他。”
房正军的手术十分顺利,人也醒了,见了梁旭,万千嘱咐都在心头,又不知从何说起。其中感慨惋惜,不再赘述。
“去看看晓宁吧。”房正军牵着他的手道:“孩子,我知道你想见他,你们是太苦了。”
“——以后要学着对自己好一点。”
罗晓宁就在隔壁的病房里。
梁旭在他门前踟蹰了许久,想要进去,又怕进去,因为只怕自己进去再也舍不得出来。自洪庆山一别后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想要回来见他,也无数次想过罗晓宁到底会过得怎么样。
罗晓宁依然沉睡着,如同梁旭初次见他一样。
房正军说他“状况很好,也许过些日子就会醒来”。
梁旭无声地在他身边坐下,凝视他瘦弱无邪的面孔——是的,罗晓宁什么都明白,他也早就知道。
只是不敢说,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宁愿蒙昧地爱着,怕说破了是永诀无期的难堪,宁愿盲目地牵手,怕分开了是残忍而撕裂的深渊。
朦朦胧胧地,罗晓宁仿佛是问他,哥哥,我们是不是都错了。
梁旭擦去眼下的泪水。
至少相识和相爱从未有错。
无论命运给过他们多少恶意。
早知道相遇带来的是如此艰辛的挣扎,或许当初可以选择不必相遇,但如果可以选择,梁旭不愿令时光倒退,因为这段时光里有他无法割舍的衷情。
它真实而鲜活地带给他人生的希望,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
此刻仍是如此。
如同终有凋谢而年年盛发的花朵,必将衰老而仍欲勃发的青春,明知有死而仍要继续的生命。
人生中总有令人永不言悔的美好。
那或许就是我们相识又相爱的原因。
梁旭轻轻握住罗晓宁的手。
这两只手是长久地曾经握在一起,仿佛天生就应当永远十指紧扣,熟悉又甜蜜的感觉,令他想起五月里的那些旧时光。
那时罗晓宁怎么也不肯回家,他的状态在梁旭和家庭中来回拉锯。回家之后总是变坏一些,见到梁旭又好一些。而梁旭每次送他,都恨不得半路把他拐回家去。
梁旭开玩笑地在计程车上问:“不回家了好不好,去哥哥家住。”
罗晓宁立刻想说好,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不去。”
“哥哥家不比你家好吗?”
罗晓宁居然懂得支开话题,他支吾了半天,忽然说:“哥哥,我想让你带我出去玩。”
梁旭很是意外:“去哪儿?”
罗晓宁又说不出来。
梁旭向车窗外望一望,正巧走到雁塔西路,就快到他学校了,他向司机唤了一声:“师傅,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罗晓宁懵懵懂懂地跟他下了车,梁旭握?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潘氖郑骸罢馐俏业难#歉绺绮幌感模忧耙裁淮愠隼赐婀!?br /> 罗晓宁不说话,胆怯地,他地想要挣开梁旭的手,可梁旭轻轻钳着他的手腕,于是怎么也挣不脱。
梁旭并不多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也不顾旁人飘来的眼光。
“来。”他引着他向前走。
罗晓宁一路惊奇地张望,他无名地感受到高等学府四围幽静的气息,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这一条路上满是蓬勃的春意,高大的槐树沿路投荫。
五月里,槐花开着。
他到底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没一会儿,羞涩和茫然就都忘了,他撒开梁旭的手,往路边的壁画跑:“哥哥!是马!”
这一次不是拒绝的推开,只是忘形的撒欢,所以梁旭不再拉着他,他站在罗晓宁背后,弯腰向他道:“这是昭陵六骏。”
“赵琳……六俊是什么?”
“是唐太宗的六匹马,唐太宗死了,就把这六匹马也陪葬了,埋在太宗脚边上。”
罗晓宁听得有些怕,但唐太宗他知道,梁旭和他提起过,虽然记不清是什么大人物,但总之梁旭令他对太宗有很好的印象。
“为什么要埋在脚边呀?”他摸着墙上浮雕的骏马。
“因为太宗喜欢它们,它们也喜欢太宗。太宗战场上打仗,这六匹马陪着太宗,一起出生入死,是最好的朋友。”
罗晓宁听得出神,他睁大眼睛,瞧着壁上的特勒骠,雄健非常,虽然是浮雕,自有一种踏破千军的神骏。
两人手牵着手,一齐慢慢走着,一面一面壁画看过去,看画上记叙的骏马生平。看了飒露紫,又看白蹄乌,盛极而谢的槐花在他们身后洒了一路。
罗晓宁到底是刚做完复健,腿脚无力,走到半路,就蹲身下去。
梁旭也蹲下来:“我背你。”
这是他们做惯了的事情,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梁旭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背起来了。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也不看画儿了,只是沉默地走路。
他们前方是望不到头的、绿荫的长街。
“哥哥,我死了,也要跟你埋在一起。”罗晓宁忽然说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梁旭平时是不把这个话放在心上的,这一次,他停住脚了。
“晓宁,你不懂喜欢的意思。”梁旭缓缓道:“哥哥也喜欢你,但是和你的喜欢不一样。”
这一句话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人生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
罗晓宁似乎被他噎住了,他们又向前走,过一会儿,罗晓宁轻声细语地在后面说了一句:“一样的。”
说着,他抱紧了梁旭的颈子:“你怎么喜欢我,我就怎么喜欢你。”
梁旭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什么心情,只是一种甜美的、渴望的情绪攫住了他,这句话从他心地莫名其妙地滋生出来,然后仿佛春蔓一样,缭绕着,迅速地长大了,开出花朵,又发出声音来:
“晓宁。”
“嗯?”
“……我想亲你一下。”
罗晓宁大概也愣住了,他们俩停下了脚步,而罗晓宁的手并没有松开。
过了许久,梁旭听到他小声的回答:“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