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完结+番外完本[双性生子]—— by:卜做人了

作者:卜做人了  录入:09-26

宇文彻接连几天不眠不休,早已精疲力竭。脑中嗡嗡作响,心里只想,“要怎么办才好?他生气了……我要怎么办才好?”
陈望之看到他茫然模样,嘴角微微挑起,复又松弛,“我遭人出卖,武功全失,我没疯;在土浑历尽折辱,遍受欺凌,我也没疯——无论如何,我一直记着,要回到故国,回到江南……多少次,我忍着不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泪光逐渐弥漫,视线模糊不清,“我怎么也没想到,等着等着,居然等来了你带着大军东进南侵,灭国屠城。”
宇文彻站起来,走近一步,“你误会了,我没有——”
陈望之忽然一笑,“你杀了我罢。”
宇文彻连连摆手,“不,我不会杀你。你听我说,我没有屠过城……”
“做就做了,何须掩饰。”陈望之抬手拭去泪水,手腕酸软,根本使不出几丝力气,“你发现我身体残缺,很高兴罢?”
“……”
“如果我同你一样是正常人,你会怎么做?”
宇文彻哽咽,“我求求你——”
陈望之道,“你会杀了我。”
宇文彻如遭雷击,喃喃道,“我……”
陈望之吁出一口气,“成王败寇,历来国灭,皇室族裔都会被屠戮殆尽。你留下我,也就是看中我是个怪物,不男不女。”他平静地望着宇文彻,“你杀了我,不然,我陈望之拼尽全力,也要杀了你。”
第65章
夕照无多,幽深的宫禁如凶猛的巨兽。几只乌鸦落在墙头,啼鸣刺耳,宫车辚辚,坐在其中的陈安之只觉寒风刺骨,裹紧了披风。
宇文彻撑着额头,陈望之愤恨的神情仿佛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杀了我,不然,我陈望之拼尽全力,也要杀了你。”
杀了你?宇文彻扯动嘴角,脚步声轻轻响起,章士澄绕过屏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边走边摇头。“他如何了?”宇文彻问道,“伤口要不要紧?”
章士澄道,“殿下一时情绪激动,伤口刚刚愈合,免不了绷开了些。本来就体弱气虚,急怒攻心,气血翻涌,便晕过去了……臣已经给他上了药。但他不能受太大刺激,君上——”
宇文彻道,“他现在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不受刺激。”
章士澄道,“本来殿下就是心病,若是自己想不开,任谁也无计可施。”
宇文彻哑声道,“没办法,如今……”长叹一声,只觉血腥味儿一阵阵从喉间涌出。秦弗战战兢兢进来,身后跟着董琦儿,两眼哭得红肿,“回禀君上,那个,程总管的身后事,已经、已经办妥了。”
宇文彻道,“好。”章士澄带了两个内监,拿着方子去抓药。董琦儿立在一旁呜呜咽咽,眼泪滚珠似的掉个不停,宇文彻挥一挥手,“哭什么?没得让人心烦。”
董琦儿连忙收声,宇文彻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醒了,这原是天意。我不知道得罪了哪位神仙,竟然要受如此折磨。”越说心里越痛,“你先在这里守着他罢,你是女子,又是老宫人。至于朕……”接连两个侍卫从太极殿来,通报沈长平等人觐见,“前头还要处理,”宇文彻回首望向屏风,黯然道,“以后的事,我也……”
沈长平、宇文隆和独孤明三人鱼贯而入,见宇文彻形容憔悴,沈长平连忙上前道,“拓跋氏一族在京中的势力已然连根拔除,君上何须忧虑至此?”
宇文彻点了下头,“朕是很累。”
宇文隆道,“敏多古认罪了,还不如拓跋永那小子有骨气。不过臣瞧着,拓跋永估摸着是疯了,神神叨叨,胡言乱语。臣弟上去就给了他两个嘴巴,现下安静着呢。”独孤明戴回了远山冠,频频点头附和,“对,该抓的抓,该审的审——拓跋氏横行霸道惯了,就算全砍了头,臣觉得也不亏。”
沈长平递过拓跋敏多古认罪的文书,宇文彻翻也不翻,低声道,“阿隆千里奔袭,辛苦了,安排好了换防就去休息。京中的事,阿明实在有什么难办的,就去向陈惠连老先生请教。沈卿留下,朕有件事要问你。”宇文隆乐呵呵道,“臣不累!浑身使劲儿,臣带着兵替君上守着台城,不然臣睡不着。”带着独孤明退下。铠甲叮叮当当的声音渐行渐远,西厢中安静至极,唯有火炭哔卜作响。沈长平沉吟半晌,见宇文彻头一点一点,似是瞌睡,想来这天子的位子难坐,便欲唤程清进来服侍。他尚不知程清自尽,才挪了一步,宇文彻就猛然直起身体,道,“沈卿。”
沈长平连忙应道,“臣在。”
宇文彻左右看了一看,满面茫然,嘴唇动了动,方慢慢道,“朕真是糊涂了。你过来坐。”沈长平坐下,又劝道,“目前京中人心稳定,拓跋氏咎由自取,君上根本无需忧心。”宇文彻沉默了许久,道,“朕之忧心,不仅仅因为拓跋氏。”他看了眼沈长平,“——他想起来了。”
沈长平怔愣,“想起来了?”霎时明白,又惊又喜,“君上的意思是,肃王他……”
“对,”宇文彻不知该做何表情,“沈卿,朕头一次发现,朕好像想错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不对,”眼底渐渐湿润,他低下头,勉强掩饰住泪意,“原本,朕就不算了解他。”
沈长平沉吟道,“君上,失忆之人恢复记忆前后,本就有些差异。”
“差异?”宇文彻晃了晃头,“沈卿,你在他麾下数载,你来说一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沈长平道,“肃王治军有方,三韬六略,无一不精。驻守北境,土浑听到肃王之名,无不闻风丧胆。不瞒君上,当时,臣等私下议论,皆以为肃王才堪大用,具天子之质。”
宇文彻叹道,“朕当日在西凉,早闻肃王威名。你说的,朕全知道。”
沈长平垂下目光,双手交握搓动,“肃王他,行军布阵之外,性子其实有些孤僻。”
“孤僻?”宇文彻打起精神,“具体如何?”
“他不是很爱与人打交道,但陈玄为帝,本就忌惮皇子同朝臣交往。肃王在北境,土浑怕他,一来是因为连战连败,二来么……可能,君上也听闻过。”
宇文彻道,“二来?”
“肃王嗜杀。”沈长平抿了下嘴唇,“两军交战,无论对方是谁,他几乎不留活口。”
“嗜杀……”宇文彻呆坐于地,“朕是听说过,可是——”
陈望之作战勇猛,跃马阵前,身先士卒,这些事迹,不光宇文彻,四境之内,简直无人不知。“朕以为那不过传闻,你也知道,带兵的将领,总会……”
“肃王身上有股子执拗,非要将人杀光,不然决不罢休。”沈长平忆及旧事,低声道,“我们对肃王十分敬畏,事情传到陈玄那里,他本就不喜肃王,得知后更是忌惮。记得有一次,土浑单于桑阿泰亲自率铁骑南侵,肃王迎头痛击,桑阿泰五千精兵,被杀得七零八落,他本人也受了重伤,侥幸逃生。肃王没能手刃了桑阿泰,愤恨不已。”
“桑阿泰。”宇文彻喃喃,“他。”
“君上,有些事,委实也不能怪肃王。按前齐的习惯,皇子十八岁要娶妻成家。可是肃王他……”沈长平哀叹一声,“风言风语,不免传到他耳朵里。”
“你知道么,”宇文彻与沈长平对视,“他说,要我杀了他,不然,他一定会杀了我。”
沈长平闻言,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君上!”
“他明明记得,记得我们之前的事情,可他看着我,分明就是看着仇人。”宇文彻说道,脸颊突然涌起赤红,浑身犹如火烧,“沈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长平连连叩头,“君上,肃王眼下这个样子,想必只是气话。他个性如此,刚刚恢复记忆,难免不愉。求君上宽限些时日,他想通了,也就罢了。”
宇文彻道,“他能想通么?他口口声声指责我灭国屠城,我费尽口舌解释,他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直把自己气的昏死过去。我该拿他怎么办?当初你劝我不要让他进宫,我没听——沈卿,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沈长平哽咽难言,伏在地上,忽然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君上,三公主!让公主进宫,她是肃王最疼爱的妹妹,想来她的话,肃王应该会听。”
陈安之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宇文彻头痛欲裂,双目赤丝遍布,旦夕之间,宛如苍老十岁。
“我几次三番让你放九哥出宫,你不听,一意孤行……我九哥的脾气,你根本就不了解。九哥他自小没有母亲,父皇最是厌恶,他在这深宫之中,就没过过哪怕一天的安稳日子。”陈安之擦了下眼角,“宇文彻,你这是自作自受。”
宇文彻道,“你告诉他,我没有屠城。”
陈安之一愣,继而了悟,“我会的。只是……”她提起裙角,“其他的,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
第66章
“嘭”的一声,额头重重撞上了青石地砖。血迹蜿蜒,铁锈般的气味令人作呕。
“穿不穿。”
陈望之想要爬起来,挣扎间,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陈玄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穿上。”
血模糊了视线,衣服和发饰凌乱地丢在脚下。
“不要。”他倔强地回绝。
“怪物……”陈玄咆哮,“都怪你,都怪你!”
拳头雨点般砸在身上,陈望之蜷起身体,小腹挨了十几脚,他痛苦地咬住嘴唇,告诫自己不要发出一丝呻吟。
“……疼。”陈望之张开嘴,乍然惊醒。
小腹里有什么东西踢踏,一下,又一下。是那个“孩子”,父亲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怪物。
胎儿动了动,似乎在翻身,怪异的感觉让陈望之寒意更甚,他蜷缩着躲进角落,不要动了,他按住隆起的腹部,不要动,你怎么还活着?怪物生出的孩子,必然也是怪物。
或许真的存在感应,踢踏和翻转停止了。陈望之松了口气,他觉得冷,冷汗浸透寝衣,陈玄的咒骂仍然萦绕耳边。
“你早晚会把我们都害死——”
已是夜间,长明灯幽暗,烛光一跳,脚步声窣窣而来。
“谁,”陈望之喘息着,“滚!滚出去!”
人影立在屏风之后,聆听着他无力的嘶吼。“滚,”陈望之累极了,“不要过来……”
“九哥。”
“滚开!”
“九哥,”屏风后传来女子悲切的呼唤,“九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声音异常熟悉,陈望之抱头思索,是谁——
“九哥,是我呀,我是长安,”陈安之再也按捺不住,转过屏风,“九哥!你连我也认不出了?我是长安啊,是你的小妹妹……”
长安,陈望之抬起眼睛,汗水浸湿了额发,他恍惚地看到一名宫装女子,悲泣打湿了脸颊,“九哥,九哥,你看看我,我是长安,你真的不记得了?”
“长安,”陈望之喃喃,“你是长安?”
陈安之哭着伏在榻上,“九哥,是我啊,你怎么、怎么——你看看,”她拽下前额的金饰,露出那条狭长的红痕,“你看一看,想起我了么?”
陈望之怔愣半晌,“长安?你是,你是三妹吗?”
“是我,”陈安之满面泪光,“九哥,是我,你记得不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燕子?你想爬到房檐给我捉一只……我不喜欢女工,总是扎破手指,二姐帮我绣荷包,你夸她手巧,说我绣的花不成花、叶不成叶……”
“你是长安……”陈望之想要拉她的手,抬起手臂,突然看到自己丑陋的腹部,不禁颤抖着缩了回去。“长安,”他哽咽了,“你不要哭,让我好好看看你。”
陈安之仰起脸,如同幼年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很好,”陈望之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我的小妹长大了,很好。”
“九哥,”陈安之张口,泪水又滚滚滑落,“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我也……”陈望之痛苦地闭上双目,“我——”
“我以为你死了!”陈安之突然大放悲声,她爬到榻上,不管不顾地抱住陈望之的双腿,“九哥,我以为你死了,大家都以为你死了!我夜夜哭着睡去,哭着醒来,我想你……没有你,我怕极了!我……”
陈望之听着妹妹的哭泣,心如刀绞。他体质异于常人,生母身世卑微,诸皇子中最不为陈玄所喜。几位皇兄从来不拿正眼瞧他,只有两个妹妹将他当做兄长,是他在这深宫中唯一能感受到的亲情。长平稍长,性格内向,长安年幼,伶俐活泼,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口齿不清地唤他“九哥”。“抱歉,”陈望之努力着想把她拉进怀中,然而笨重的身体再一次阻碍了他,“……九哥不能护着你了。”
“这不怪九哥。”陈安之抽噎,“怎么能怪九哥……”
静室无声,长明灯烛光摇曳,仿佛幽魂。“九哥,”陈安之勉强挤出笑容,“我、我们终于能见面了,我不该只顾着自己哭。有什么可哭的呢,”她脸上泪痕犹在,忍不住眼眶又是一酸,“九哥,我忘了告诉你,我——”
陈望之轻声道,“你的腿怎么了?”
陈安之垂下脸,像小时候那样,将脸贴到他的腿上,“那个时候,外面传来消息……西凉的大军来啦,京中乱了套。”
陈望之恨恨,“宇文彻。”
“我讨厌宇文彻,但是,我的腿与他并没什么关系。”陈安之微微吁口气,“父皇早就疯了,疑神疑鬼,天下所有的人都要害他……他拿了剑在宫里逢人便砍,跑得快的,就跑了,跑得慢的——”她想起旧事,害怕地收紧双臂,“我跑得慢,二姐就带着我,跑啊,跑啊……人那么多,我不知被谁绊了一跤,跌倒了。父皇看到我,举起剑就砍。二姐在尖叫……我腿被刺破了,疼得昏死过去。等我再醒过来,二姐趴在我身上,都、都已经冷透了。”
“九哥,”陈安之梦呓般呢喃,“我没摸过死人的手。我拉住姐姐的手,我哭啊,叫啊,可是她闭着眼睛就是不肯醒来。她的手好冰,好凉,硬邦邦的。二姐的手明明是软的,特别特别软,特别特别温暖,会帮我绣荷包,帮我梳头,做蛋羹喂我……”
陈望之抖着肩膀,陈安之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在他胸口插了一刀,“你受苦了。抱歉,我没能救你们,我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不怪你,九哥,”陈安之缓缓摇头,“没办法的……后来,我遇到了萧贵妃,她也没死。我们逃到一个尼姑庵,我听庵里的尼姑讲经,她说这是命,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你还活着,就好。”锁骨下的伤口阵阵作痛,陈望之忽然一愣,“长安,你是嫁人了么?”
“九哥,我嫁给谢渊了。”陈安之有些犹豫,“就是谢家那个。”
“谢渊?我记得你原本就是许配给他的罢?”陈望之迟疑,“他还活着?对,是他,他在宇文彻身边……那个谢渊,就是他?”
陈安之微微点头,“是他。”
“你嫁了人,我也放心了。”陈望之恢复了些许冷静,“不想还能见你一面,九哥死而无憾。”
“你不要死。”陈安之紧张起来,瞟一眼陈望之的肚子,赶忙收回视线。陈望之淡淡一笑,“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
“我,”陈安之坐起,胡乱擦了擦脸,“无论九哥什么样子,九哥就是九哥。”
陈望之道,“宇文彻害我如此,我只想杀了他。但我武功尽失,形同废人,报仇是不得了。”
陈安之握住他的手,“九哥,我也讨厌宇文彻。可是我不希望你死……这世上我没亲人了,你死了,我还能去找谁?”
陈望之道,“他灭国屠城,我既然无法杀他,便不能苟活于世。”
“他没有!”陈安之忙忙解释,“他是很讨厌,我之前几次求他放了你,他都不肯。他是带着大军吞并了我们齐国,可是,他没有屠城啊……真的,你看,我活着,萧贵妃活着,我们——”
“长安”陈望之冷冷地甩开妹妹的手,“你是来帮他劝我的,是不是。”
第67章
陈安之大叫,“九哥!我不是帮他,你听我说。”她牢牢地抱住陈望之的双腿,陈望之挣动几下,悲哀地发现,他如此虚弱,就连妹妹都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他。
“九哥,宇文彻真的没有屠城。他夺了我大齐的江山,又将你害成这样,我恨不得他去死,为何要帮他?但他没做的事,我也决不能诬陷他。”陈安之急急剖白,语带哽咽,“哥,九哥,我过得不好。我虽嫁给了谢渊,可谢渊不喜欢我,待我极为冷淡,成日见不到人。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情,不过传封书信。你不知道,我每一日、每一日……就是在熬日子罢了。我无事可做,刺绣缝纫打发时日。我早就不想活下去,可是又不敢死。”她鬓发凌乱,眼中闪着狂热的光,“九哥,人是不能自杀的!自杀而死,便会堕入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你不要死,你把、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宇文彻就会放过你了!他为何如此待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孩子吗?等你诞下孩儿,他就会放你走。到时候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或者,我们一道出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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