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哦。”
韩半步不怕死地问道:“少主,到底如何处理他,您给个准信呀?”
韩璧揉了揉紧绷的眉心,淡淡道:“你去叫沈知秋进来吧。”
韩半步退了出去,又顺便把沈知秋唤了进门。
沈知秋摒去了一身的风霜,也穿上了韩家管事的衣衫,徐然地推门而入,见韩璧独自站在窗前,他只得安静地走了过去,跟着韩璧一同注视着窗外。
外头的景色很是普通,不过小城风光,角门深巷,雪如纨素。
韩璧蓦地出言:“你穿得太少了。”
沈知秋:“啊?”
韩璧:“送去的还有一件披风,你为何不穿?”
沈知秋想了想,老实答道:“我不习惯。”
韩璧几不可见地蹙眉,淡淡道:“你身上有伤,又中了雪鹭丹的毒,本就畏冷,万一染上了风寒,此处又无良医,如何能好?若是不习惯穿那件,就让人给你换个别的……”
沈知秋摇摇头:“我现在就回去穿上。”
说罢他便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韩璧解下身上的披风,一把扔进沈知秋怀里,“别麻烦了,穿这个吧。”
沈知秋乖乖地穿上。
韩璧:“穿反了。”
沈知秋茫然地看着他。
韩璧无言以对,只得亲自动手,帮他把披风翻了过来,让毛领露在外头,在替他结上系带的时候,沈知秋微微抬了头方便韩璧动作,从而露出一段柔韧的前颈,韩璧看着便莫名有些眼热,随即想到他为沈知秋治伤之时,也曾见过他衣衫覆盖下的皮肤,不算特别白皙,却手感很好……
韩璧这才发现,他与沈知秋之间的距离竟然这样近了。
近到他不过是略微低头,便能模糊地看见沈知秋那双澄澈的眼里,装着他的脸。
这太奇怪了。
韩璧自认性格挑剔,从小便生人勿近,洁癖发作起来,即使只是与陌生人略微交谈,之后也要洗净双手,若是身体上有了接触,过后沐浴更衣都是常事。
然而,当韩璧仔细地回顾此前之事,不由得惊讶地发现,哪怕是沈知秋在他肩头上吐血,抑或是捉住他的手过了一个后半夜,他对此都不甚在意,不仅如此,当他看见沈知秋腹部的旧伤时,竟然还想伸手去碰?
最后不止是想,他还真的碰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
韩璧只得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继而审视地望着沈知秋,那目光简直是如临大敌。
沈知秋不明所以,还对他笑道:“谢谢你。”
韩璧知道,对待沈知秋千万不能迂回,越是迂回越会被他拐进坑里,最后无端吃亏,于是他把自己这段时间来最大的疑问直接问了出口:“你为何会来救我?”
沈知秋不知韩璧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只得认真地答道:“我要去找你说话,却发现你失踪了,后来找到了你,又见情况危险,我……”
韩璧打断他道:“只是碰巧见我落难,你就能……连性命都不顾了?”
沈知秋茫然道:“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救你。”
韩璧侧过脸去,移开视线,不再望他。
“我不是你的朋友。”
闻言,沈知秋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反应。
“我与你想象中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找你说话,不过是觉得你不甚聪明,戏弄起来十分有趣;听了你那些十年前做过的蠢事,也没想过真的开解于你,不过是看你可怜,提点两句罢了;至于这次你来救我,更是多管闲事,即使你没有闯进暗道,以白宴的心计,也未必能算计到我。”
韩璧望着沈知秋茫然的表情,便知道他应是大半没有听懂。
“没听懂也无妨,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更不需要你来护我周全。”
然而,当他望见沈知秋微微垂下了头,自然知他沮丧,还是忍不住道:“你……与其为我操心,倒不如多些担忧自己。”
沈知秋走这一趟,肩膀伤了,还被白宴偷袭,临末干脆连雪鹭丹之毒也中了,可以说是倒霉至极,更可以说是自讨苦吃。
十年前,沈知秋便是轻信朋友,却被朋友害得远走他乡。
十年后,沈知秋还是毫无长进,为韩璧这样的“朋友”赴汤蹈火,弄得如斯狼狈。
他难道没有扪心自问过哪怕一次:这些人值得我相信吗?
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人,被如此惨痛地背叛过,又怎么可能再去真挚地信任朋友?
凭什么沈知秋就可以?
“其实,你说的这些事,我偶尔也有想到过的。”沈知秋先是紧抿着唇,继而又轻声道,“我也有想过,你可能是跟十五一样,也是在骗我,并不是真心和我结交。”
韩璧:“你身上有什么值得被我骗?”
沈知秋一时语塞。
韩璧:“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只是,你做得太多了……”
多得我不知道该如何待你,才不算是薄情。
像沈知秋这样的人,韩璧此生从没见过。
像是如镜一般死寂的潭水里被人投入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激起的水花与涟漪都令人措手不及,深感苦恼。
既然如此,倒不如沉入潭底,把那些石子全部挑出来,丢回到它该在的地方。
沈知秋听了韩璧那一番话后,亦同样陷入思索之中。
他做得太多了吗?
沈知秋想到这里,忽然感觉浑身冰凉。
却又在霎时之间,他回忆起在密道之中,他主动替韩璧挡了一掌,在那千钧一发之间,他脑海里没有任何怀疑,眼里所见的也唯有这一个人,甚至在没有想通之前,身体就已经本能地作出反应,挡到了他的身前。
若是如今能把那道危急关头重来一遍,他还会愿意救韩璧吗?
“我知道了,但是……”
沈知秋这话还没说完整,就渐渐没了声音,韩璧转过身,见他低着头的模样,正想问他为何不说下去,就蓦地感受到自己怀里忽然而至的重量。
沈知秋倒在韩璧怀里,完全是一副失神的模样。
渐渐地,他合上了眼睛。
“沈知秋?!”
韩璧连忙碰了碰他的手腕,又顺着袖口往上摸了摸手臂,触感均是一片冰凉。
雪鹭丹发作了。
第28章 涟漪
雪鹭丹,服后每至入夜,便犹如堕入冰窖,寒意难耐,其后七日之内,毒发时间逐日提前,症状亦随之加重,到了第七日,若中毒者不能服下解药,便只能在沉睡中迎接第八日的晨曦,心跳却渐渐停止,如同在寒冬之中沉眠的雀鸟,在春天到来之前就已寂然死去。
今天已是第七日。
韩璧明白,今夜他就必须作出选择,到底是走是留。
他走,沈知秋死。
他留,说不定要陪沈知秋一同死。
这原本是个极好回答的问题,却破天荒地让韩璧感受到了犹豫。
“若你不是做得太多,我如今何须这样纠结。”韩璧轻声说道。
事实上,他很想把沈知秋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再也不管。
不仅如此,韩璧还忍不住想,若是沈知秋能稍微聪明一点该有多好,即使不能聪明到令他生疑,甚至令他百般忌惮,至少也应该像个常人一样,对人充满戒心。
但偏偏沈知秋不是这样。
他很坦率,可以将自己过去不堪回首的往事彻底全盘托出;他很单纯,单纯到不知朋友和情人的界线,被暗恋的人骗了个底朝天,还以为自己只当他是朋友;他很专注,对剑道的追求始终未改;他很守诺,说要护他周全,就真的时刻把他的安危记挂在心。
这些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韩璧一句都不会信。
只是沈知秋不一样,韩璧越是调查他的过往,越是觉得此人表里如一,毫无破绽。
他打破了韩璧原有的想象,也超出了韩璧所有的预计,他风驰雨骤地闯进别人的生活,毫无自觉地说些令人为难的话,一厢情愿地要做韩璧的朋友。
韩璧望着怀里的沈知秋,茫然地发觉,我从什么时候起,竟然能接受别人靠得这样近了?
想到这里,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只得暂时压住心头的思绪,把沈知秋抱到一旁的床上,见他嘴唇已是冷得泛白,连忙唤了韩半步进房,抱了两床被子将人裹了起来,又让韩半步取了温水来喂他喝。
韩半步得令,只得试着给沈知秋喂水,杯沿在他唇边抵了半天,沈知秋却死活不肯张嘴。
“少主,他不肯喝。”韩半步先是委屈地申诉着,又忽然间突发奇想,笑道:“不然我就先把水含在嘴里,然后渡给他?”
说罢韩半步就要去含那口温水了。
韩璧只得叫停了他:“你退开吧,让我来。”
韩半步震惊了:“……少主?!”
韩璧便把韩半步一把扯开,略微粗暴地捏着沈知秋的脸颊,使他嘴巴微微张开,才把水一点点地倒了进去。
韩半步放心了,少主的清白保住了。
然而此时的韩璧见沈知秋嘴唇泛白,大不如前,竟然一时没能忍住,用指腹揉了揉他的下唇,直到浮出些微血色为止,才满意地取了一旁的帕巾替他擦了擦嘴角。
韩半步:“……”
他的担忧果然没错,少主果真变了。
韩璧瞥他一眼:“你为何这样看我?”
韩半步沉痛地摇摇头,见韩璧面露不耐,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我、我只是吃惊,您竟然也会照顾人。”
“不过是喂他喝水而已。”
“少主,恕我直言,我跟随您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见。”
韩家是京城贵胄之家,底蕴深厚,又得圣上宠爱,府中呼奴唤婢正是常事,韩璧自打出生以来,便是养尊处优,一双手不染凡尘俗事,虽说他不喜外人接近,平日里大多是?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约捍蚶碜约海艘煌虿剿担簿月植坏饺盟凑展吮鹑恕?br /> 此事不仅韩半步知道,韩璧心里自然也明白。
他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去,面上却神色不改,向着韩半步训斥道:“大惊小怪。”
韩半步瞅了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沈知秋,叹道:“少主,您偏心。”
韩璧:“我没有。”
韩半步期盼道:“那下次等我病了,您也喂我喝药吧。”
韩璧诚恳地问他:“毒药行吗?”
韩半步欲哭无泪,扒拉着床沿一脸悲戚。
外头传来清脆的敲门声,韩半步打开门一看,是青珧。
青珧进门以后,先是向着韩璧见了个礼,再是余光一瞥,意料之中地望见沈知秋被裹在棉褥中的身影,轻声道:“明早便是第八日了,若再不服药,恐怕是来不及了。”
韩璧伸手带落了床帘,隔开了青珧的视线,然后站了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青珧:“既然如此,解药呢?”
青珧叹道:“韩公子,你应该明白,解药就在你手中,你想给就给,若你不想给,他便只能等死了。”
韩璧沉默不语。
青珧打量着韩璧的神色,只觉他目光冷冽刺骨,一时不由得侧过头去,思前想后,还是鼓起勇气劝道:“你既然为他取名韩半步,便是要他不能离开你半步之意,是也不是?既然如此,你难道忍心看着他活活冻死?”
真正的韩半步站在一旁,硬生生忍住了没笑。
韩璧:“害他的并不是我。”
青珧无话可说。
韩璧:“我知道你此番前来,身上必定带有解药。”
青珧:“你硬抢也没用,他已是寒毒入体,七日便要服药一次用以压制毒性,过得了这关,也过不了下一关。”
青珧见韩璧并不答话,思绪便飞回了那日,她开沈知秋的玩笑,把雪砸到他的身上,沈知秋回过头来,神色认真,眼神澄澈,唯有红衣沾了白雪,反添两分旖旎。
她原本确实是很喜欢韩壁的长相,有种先声夺人的俊逸,可是那一刻她反倒觉得沈知秋更令人安心。
虽然气质清冷,本质却很温柔。
青珧:“那日我找他聊天,他提起你的时候,说你温柔、细心、豁达,还对我说‘做他的朋友,是件十分快乐的事’,只是我想不到,他对你一片赤诚,你却无动于衷。”
温柔、细心、豁达。
沈知秋竟然是这样想他的,韩璧倒是第一次知道,唯一可惜的是这三个词哪个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世上大概只剩下沈知秋会把他当成这样的人。
韩璧从沈知秋第一天晚上无故发冷开始便有怀疑,但他从头到尾都未曾表现出半点要放弃沈知秋的姿态,反而是与他形影不离,入夜后更是同住一个营帐,对他照顾有加,这使得沈知秋对韩璧推心置腹,青珧在旁观察,亦觉得他们两人主仆情深,不离不弃。
因此,白宴才会认为沈知秋已是够用的筹码,一路上按兵不动,直到行至曲衡,落入他的陷阱。
韩璧这一路上,对沈知秋关怀备至,甚至暧昧不清,不就是为了这样吗?
如今正是大好时机,他一走了之,大不了回京以后,还能够再寻机会为沈知秋报仇。
既然如此,他现在又在犹豫些什么?
沈知秋躺在床帘背后,渐渐又清醒过来,浑身发冷,尤其是心口处,似有一股寒流通至四肢百骸,使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全身裹着棉被,仍然是冷,冷得他睁不开眼睛。
韩璧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下意识靠了过去轻声问道:“冷吗?”
沈知秋认得出这是韩壁的声音,有如微风拂叶,隐约泛着涟漪。
他想说我没事,最终却只能摇了摇头,唯有紧抿的唇沿和蹙起的眉间出卖了他真实的感觉。
韩璧暗自运着内功,把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不过是一点点的暖意,竟就让沈知秋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只可惜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命不久矣。
死亡来得如此之快。
我也有想过,你可能是跟十五一样,也是在骗我,并不是真心和我结交,但是……
当时,沈知秋的这句话还只说到一半,他就昏迷过去了。
“罢了,我还是想听一听你下半句话会说什么。”韩璧微扬起嘴角,声音中有种深埋的柔软,又有种无言以对的恼怒,“敢拿我跟那种人对比,你到底长了个什么脑子。”
从前,有一颗碍事的石头,自顾自地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这片沉寂的死水,就此泛起了微澜。
青珧离开房间之前,踌躇地望了韩璧很久。
终于,她拿出了一块腰佩,放在掌心,递回给了韩璧,那正是他们在暗道里见面的时候,韩璧送给她的。
青珧:“还给你。”
韩璧笑而不语。
青珧咬牙道:“这块玉佩闻起来有股香味,虽然很浅,若作追踪之效,已是足够,韩公子,我万万想不到你竟然算计我。”
韩璧的腰佩色如琥珀,却是难得的金香玉,会散发阵阵芳香,香味虽然浅淡,人的鼻子不能轻易嗅到,但若是换成犬类,却能沿着这一丝香气追踪百里。
“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把它形影不离地带在身上。”
他本来就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每次都能撞上大运。
青珧毕竟年纪尚小,被韩璧这样调侃,一时不免羞恼:“我只是忘了扔掉,并非不舍得。”
韩璧沿途看她和沈知秋插科打诨,便知她看着牙尖嘴利,实际上嘴硬心软,遂把那腰佩推了回去,笑道:“你拿着吧,这回确实是送你作个留念,你若是不喜欢,丢掉也无所谓。”
青珧握着那腰佩,低头道:“其实,我也是要谢谢你的,幸亏你方才没有对教主说这腰佩的事,否则我必然性命不保。”
韩璧:“虽然只是萍水相逢,我也不想无端害人性命。”
青珧听得出来,韩璧是在借此责备她害沈知秋的事,脸上不由得羞愧得通红,轻声道:“我其实是不想害他的……韩公子,你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话刚落音,她捧着腰佩转身就跑了。
第29章 红尘
青珧走后,房中除了睡着的沈知秋,只留下韩璧与韩半步。
韩半步:“少主,您如果真的要这样做,我只能以死相谏了。”
韩璧头也不回道:“随你。”
“少主,我怎么也不能让您孤身犯险。”韩半步欲哭无泪,“扶鸾教是个什么鬼地方根本没人知道,要是您在那里出了事儿,以后我还能抱谁的大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