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中,有人向白宴呈上一道画卷。
“我爹无意间得知,京城那边的气宗赤沛竟然召集了上千人马,要来讨伐圣教,他心急如焚,千方百计命人打探那领头人的消息,然后让我把画像亲自呈予教主,也好叫你们有个准备。”
白宴接过画卷,缓缓打开,只见里头栩栩如生地描摹着一个谪仙般的青年,寥寥数笔,便风华自现。
“他叫陆折柳。”
白宴先是沉默不语,继而把画轻轻合上,叹道:“他的模样,我记住了。”
他携着画卷回去之时,朱蘅仍然独自一人倔强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微微侧过脸似笑非笑道:“我忽然想不起我要说些什么了。”
她本就容貌秀美,这股风情竟让她这个挑衅的表情里添了分欲拒还迎之感。
白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以指节托起1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她的下颔,问道:“朱蘅,你后悔嫁给我吗?”
朱蘅只觉得他在说笑:“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识人不明,收下了你的檀木珠。”
白宴深深地看她一眼,松开了手,留给她一个晦涩的背影:“今夜你留下吧。”
同床异梦。
可惜朱蘅从没有与白宴同过床,自然也不了解他的梦。
这一夜,朱蘅依然独自躺在了床上,她却丝毫没有惊讶,只因为她清楚明白这一件事:即便白宴让她留宿,亦绝对不会碰她,他像是一个过度自律的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
当初是白宴摘下了手上的檀木珠,戴到了她的手上,许诺道:“我将会娶你为妻。”
然而在下一刻,这个人就亲手把她推下了深渊。
她只得合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幽暗的梦中,期盼着新的一天早些到来。
此时,在房间的另一头,白宴久久地站在原地,任由手中的烛光照亮画像中那张他熟悉的脸。
他安静地凝望着,直至红烛泪干,夜尽天明。
暮色四合之时,第三个晚上悄然来临,一切都在这日落余晖中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韩璧在石室中,悠闲地练着字,他垂腕的姿态优雅而自在,闲适得任谁都看不出他如今身在龙潭虎穴之中。
“沈知秋,”他朝着在一旁擦剑的沈知秋挥了挥手,“你来看看,像不像?”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文字,落笔清隽华美,隐隐透着傲骨。
挚友知秋如晤。
闻言,沈知秋走近打量一眼,旋即惊讶道:“是陆折柳的字?!”片刻后,他又慎重地摇摇头,“仔细一看却不像了。”
韩璧笑道:“有个七八分像便已够了。”他当初也不过只得了陆折柳一副题字,能学个七八分像已是很不错了。
沈知秋问:“你要做什么?”
韩璧笑而不语,沈知秋见他神秘得很,遂也不再多问,转过身擦剑去了。
“青珧为何还不来?”韩璧转移话题。
原是前日青珧与沈知秋作别之时,定了今日再见之约。
沈知秋背对着韩璧摇头道:“不知道。”
韩璧压下心中的疑虑,继续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着字,过了许久,他才放下笔来。
此时,有侍女入了石室,自称是替青珧送东西来的。
她手中抱着折叠好的干净衣服,韩璧一看便知这是他初次见青珧时,要青珧扔掉的他的长袍,他接过衣服随手一翻,底下就是墨奕的黑色行衣。当初浸满血腥的衣服,如今都带上了淡淡的馨香,想必是洗干净过后还被人用香炉细致地熏过一回。
韩璧问:“青珧为何不亲自来?”
“我不知道,只是她吩咐过我,韩公子很喜欢这套衣服,一路上切记不能有所闪失,还托我给韩公子带一句话:良玉难寻。”
韩璧心领神会,那块金香玉是他和青珧之间的秘密,说明衣服确实是青珧派人送来的,只是良玉难寻是个什么意思,他一时还没有头绪。
侍女退下过后,韩璧把衣服全数在床上摊开,沈知秋好奇地在一旁看他摆弄,又见自己原本破烂不堪的衣服变回了完整无缺的模样,不由得感叹道:“青珧姑娘竟把衣服都缝补好了。”
韩璧仔细翻弄着每件衣服,继而摸了摸长袍的领口处,道:“此处不对。”
沈知秋问:“哪里不对?”
韩璧:“我原本的领子,不会是这么差的料子。”
沈知秋:“莫非是青珧修补时换过了布料?”
韩璧摇头道:“我当时受伤极轻,何必重新缝制我的衣服?更何况青珧吩咐那侍女的话里头,说是我很喜欢这套衣服……我分明对她说过,弄脏的衣服我不会再穿,她现在却让人把衣服送了回来,其中必有因由。”
沈知秋点头道:“原来如此。”
韩璧再次仔细地把那领口处的布料放在指腹间摩挲,恍然大悟道:“里头垫了棉絮,这是双层的。”
闻言,沈知秋拔了影踏剑,剑尖分毫不差地按着那领口边缘裁了下去,韩璧沿着裁出的开口翻开一看,发现里头放着一张被折叠成长条状的纸,纸张极薄,藏在垫了棉絮的厚领之中,令人根本摸不出来其中的底细。
翻开了这张藏得极深的纸张,上面却只画了一幅古怪的图样,左边是个点,右边是棵大树,中间则是一团虽然笔锋不直却仍显井然有序的连接线。
韩璧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岐山地下迷宫的地图。
最左边的入口只有一个,继而渐渐分岔开去,四通八达,正是暗道的路线;最右边那颗画得歪歪扭扭的树,则是代表歧山地宫的中央天坑。
“这是什么?”沈知秋问道。
“是地图。”
“青珧在你的衣服里藏了地图?她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闻言,韩璧倏地皱紧眉间,似是想到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于是拉着沈知秋就要走:“我们今夜就去凤鸾台,把这个交给岳隐,希望还来得及。”
沈知秋不明所以:“来得及什么?”
危机关头,韩璧不好向他解释,只是叹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岳隐是已在凤鸾台待了三天,就是在等韩璧随时联系于他,此时他正在朱蘅的房中端坐着,却是闭目养神状,不敢多看旁边的女子一眼。
片刻以后,韩璧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把一整个信封全部塞到岳隐怀中,语速极快地吩咐道:“你现在就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找到半步,让他帮你,如今地图已经到手,无论如何明天一早之前你们必须攻进岐山!至于剩下的东西,你回去看过便会知晓有何作用。”
岳隐把东西仔细收好,便听从韩璧的指令马不停蹄地去了。
朱蘅见他们神色紧张,内心也不禁一慌,连忙问道:“发生何事了?”
“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白宴!”
“找他?”
韩璧沉声道:“事情有变,若不提前取他的命,我怕青珧……会出事。”
朱蘅浑身一软,无限的恐慌占据了她的心间:“跟我来!”
“教主有命,请沈先生到湖心岛一叙。”
沈知秋在凤鸾台外等候韩璧和朱蘅,却忽然来了一人,要请他去见白宴一面。
韩璧带着朱蘅快步走了出来,碰巧遇上这一幕,沈知秋还没回话,韩璧便心底一沉,替他答道:“带路吧。”
侍从疑道:“圣女大人为何也在此处?”
朱蘅急得快要崩溃,喝道:“废话少说!我轮得到你管么?!”说罢便向着湖心岛的方向直径跑了出去,韩沈二人连忙跟上。
朱蘅不会武功,又长期受着玉露胭的折磨,不过跑了一段路就瘫倒在地,面色苍白至极,沈知秋见状,揽起朱蘅就往前掠去,韩璧在后头紧跟着他,竟也没有落下多少距离。
夜色徐徐而下,湖心岛中流水浮灯,似萤萤星光,点亮色泽幽暗的水面,它们保持簇拥着湖心小岛的姿态,却也渐渐沿着水流向岸上若有似无地飘去。
梧桐树下,有一道静谧的身影,轻倚在树边,似是沉眠的模样。
朱蘅对着那身影轻声唤道:“……妹妹,是你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而这汪湖水就似是一处深渊,叫嚣着要把她彻底吞噬,于是她只好站在岸边,不敢再往前一步,
最后是沈知秋掠水而过,靠近拍了拍她的肩膀:“青珧姑娘?”
却发现她的肩骨已经碎了。
他心头一震,脸色苍白地抚向她的手腕。
一片死寂的沉默过后,站在身后的韩璧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了青珧冰冷的身躯上,此刻即使是他,都无法找出一句稍微妥帖的言辞去打破这份沉默,而比起打破这份沉默更艰难的是,应该如何向朱蘅解释。
朱蘅却一步一步地淌着水迈了过来,她走得很慢,步履蹒跚,似是随时要倒在湖泊之中,可是最后她依然走到了终点,那里没有任何人的笑容,只有青珧紧闭的眼和苍白的脸,了无生息地等待着她,然后她跪在那里,把她破碎的妹妹拥入怀中:“你醒一醒……”
她捧着青珧的脸,颤抖的指尖抚过她的嘴唇。
下一刻,指腹沾染上了一抹刻骨的红,是她熟悉至极的红。
她抬起头来,让绝望的悲鸣响彻整个夜空。
第42章 孤雁
青珧死了。
远处渐渐传来风声,如泣如诉。
沈知秋却好似从中听到了青珧的笑声,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青珧在他心中,和当初的纪昭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活泼开朗的女孩子,爱笑爱闹,是他长在邻家的妹妹。
十年前,他忽略了纪昭;十年后,他救不了青珧。
沈知秋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失落和痛苦,他脑海里不断地回溯着青珧迷茫的脸,她正在轻声说着:“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下一句便是她笑着说:“我真想到墨奕去看看。”
可是她再也没机会了。
沈知秋手中的影踏剑微微震颤,似是下一刻就会按捺不住地离鞘。
就在此时,韩璧朝着不远处的幽暗角落厉声说道:“你看够了吗?”
话刚落音,影踏剑悍然出鞘,剑光凌厉,犹如白虹贯日,直指那道迷雾之中的看客。
千钧一发之际,看客足下一点,身姿诡逸,朝着斜前方飘飞而去,竟是恰好躲开了沈知秋的一剑,他的脸也露在月色之下,那非男非女的模样,正是白宴本人。
白宴转守为攻,竟是趁着沈知秋出剑之势,往前跃去数步,真气聚于掌心,双手翻飞之间,硬生生挡住了沈知秋的攻势,然而他却没有想到,沈知秋早已步入收放自如的剑境,纵使是雷霆万钧的一剑,也能如流风般逆转,剑幕化身万千,如同天罗地网,势要将白宴围杀其中。
剑光绵绵不绝,与掌风屡屡相冲,交战之声如切金断玉,又似潮汐喷涌,惊涛骇浪,叫人胆颤心惊。
交战越久,剑光越盛。
白宴总算明白沈知秋是越战越强、越战杀气越盛的人,他继续与之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于是他袍袖翻飞,足下生莲,边退边打,掌风汇成层层幻影,幻影交叠之中,包含着澎湃真气,无隙不入,逼得沈知秋只能站在原地横扫一剑以化去他的攻势,如此一来,剑势阻断,破绽顿生。
白宴掌风所向,却不是对准沈知秋的破绽。
而是无人保护的韩璧。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这一掌打偏了,只因为他分明看见在掌风未至之前,对方的身影就已在他眼前晃动不已,使他顿失目标。
朱蘅凄厉的尖叫在他耳边回荡,视线里的韩璧摇晃着变成了无数人的影子,有沈知秋,有青珧,也有陆折柳,这些影子尽数扭曲,旋即一片一片地破碎开去,刺得他忍不住痛苦地合上眼。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心口已经抵上了一把匕首。
手握匕首的人,是朱蘅。
白宴目光一锁,刚想运气退开,却发现他丹田里真气凝滞,四肢亦随之发软,动弹不得。
“怎会如此?!”
继而他才发现,沈知秋已经揽着韩璧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朱蘅不发一言,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刺入他的心口。
下一瞬,便见朱蘅手起刀落,果断地割断了白宴两侧手筋。
白宴擅掌,如今内功凝滞,加上双手已断,如此一来,他就成了个废人。此时此刻他已是满额冷汗,强忍疼痛道:“……你不杀我?”
朱蘅却只是笑,看着他凄惨的模样,笑得越发大声,可是笑着笑着,只余无声的泪水。
韩璧见此一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明白朱蘅所想,对待白宴如此恶人,纵然将他一击毙命,也不过是一死了之,然而朱蘅想要的,偏偏就不是这个一了百了,她痛恨白宴,痛恨到不想让他就此简单死去。
她要白宴比死更惨。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最可悲的地方,就是想不到如何报复才能弥补那些不堪回首的苦难。
白宴双手淌血,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问道:“是玉露胭,朱蘅,是你算计我?不对,不可能是你……”
韩璧淡淡道:“确实是她。”
朱蘅在无意间发现玉露胭焚烧后的烟雾仍然毒性不减,而且无色无味,唯一的缺点就是起效过慢,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吸入大量烟雾,达不到中毒的效果。
于是,在凤鸾台中,韩璧详细问过了白宴房间的布置以后,顿时心生一计。
韩璧:“昨晚,你彻夜难眠,红烛燃至天明,是吗?”
白宴恍然道:“烛台上……有毒?!”
歧山地宫不见天日,油灯不如蜡烛耐用,因此,白宴房中用于长期照明的物品便只有那安放在烛台之上的数根红烛。
朱蘅跪在白宴房中的那日,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咬着一句正事不放,死活吊着白宴的胃口,直到外头有人传讯,白宴离开房间与人会面,朱蘅的机会总算来了。
她把玉露胭涂满了房中每根红烛的表面。
玉露胭亦是脂体,与蜡烛颜色相像,粗略涂上过后根本上就让人无从辨认,最后她舔干净了手上的口脂,跪回了远处。
朱蘅并非第一次在白宴住处留宿,下手的机会一直都有,只是朱蘅不会武功,拥有的毒药均是白宴所赠,两者实力悬殊,加上青珧的存在,多年以来,朱蘅丝毫不敢妄动,只怕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终于有一日,沈知秋来了。
沈知秋的武功与白宴不相伯仲,遗憾的是如今他身中奇毒,肩膀有伤,若是要与白宴一战,必然是不成功,便成仁——生死存亡,在此一役。
韩璧既然接受不了失败的代价,就唯有想办法将成功的几率无限拉高。
因此,他与朱蘅合作,待岳隐带着人攻破扶鸾教之时,白宴必然要与人动手,玉露胭毒性受到催发,令他真气阻断,难以为继,届时即使是没有武功的朱蘅,也能轻易暗算得手,自然不用再怕白宴殊死一搏,拉着身边的青珧陪葬。
白宴叹道:“如此看来,画像也是你命人送来的。”
送画像的人并非苏荣发真正的小儿子,而是岳隐本人。
苏荣发的全家都已经被韩半步秘密控制起来,岳隐便顶替了他小儿子的身份,混入了扶鸾教,联系上了韩璧,也成功把陆折柳的画像送给了白宴。
唯有心上人的画像,能让白宴舍不得丢弃,甚至挑灯夜看,心甘情愿地身处玉露胭中,红烛一夜不灭。
韩璧:“你这样喜欢着一个人,是瞒不住的。”
专注的眼神、忍不住去探听他的一切消息、嫉妒他在意的每一个人,如此种种,尽数出卖了他,也成为了他最大的弱点。
“你错了。”白宴轻蔑地一笑,“我不喜欢他。”
“看看我这张脸?听听我的声音?我生下来就是个怪物,就算是表现得再好,也没有人会把我当作同类,韩公子,你有被人用鄙夷的目光看过哪怕一眼吗?不会的,你一定没有,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投了一个好胎,才有机会想要自以为是地做个好人。”
白宴冷冷地望向一旁的朱蘅,声音黏连而又扭曲,“就算是你,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你一样觉得我恶心!就算我救了你,对你不能更好,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你嘴上说着愿意嫁给我,心里却在作呕,你以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