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缃蝶懒懒道:“可以,我会让和我同行之人送过来给你们一观的。”
声音心中升起一点疑惑:由同伴送过来?为何不亲自送来?
但它明智地不再多说任何一句,只将原缃蝶所要的东西一一告知对方。
树中另一头,言枕词也通过甬道来了树屋之中。
这一处树屋又与原缃蝶所在的树屋不尽相同,这里竟有一泓清澈的水洼,水洼之上有由萍荷搭起的落足之地,水洼之后则是一面绿墙,绿墙之上同样有一闪闪发光的银色小耳,应当就是原缃蝶所说的“隐耳”。
言枕词轻飘飘来到隐耳之前,对隐耳说:“我来此想问茕草生长之地的消息。”
左右寂静两息,风呼再起,藏在风中的声音很快回答言枕词的问题:“茕草生于天柱苍心缘界,万象树可将此缘界的特点绘制给你。”
言枕词又问:“可有通往此缘界之路?”
声音干脆回答:“无。天柱之中,缘界随机出现,道路时时变化。”
这声音说得这么干脆,大概能说的都说了吧……
言枕词沉吟道:“唔,我最近手头不便,能赊账吗?”
声音:“……”它冷冰冰回答,“小本经营,恕不赊欠。”
言枕词叹了一口气:“我乃剑宫镜留君,要不你们上剑宫收钱吧。和我同行的那位姑娘是原府传人,如果你们觉得大庆原府比剑宫更近一点,也可上大庆原府收钱。”
声音:“和你同行的那个姑娘?”它沉默一会,大概去研究了一下和言枕词同行的是哪个姑娘,几息之后,突然热情,“不过一点小事而已,镜留君何必谈钱?我们这就将镜留君要的东西给镜留君,还附送镜留君一个消息:茕草有一故事传说。如今便有一株茕草便变做了其他药草,落在万象树外一条街第十八个摊子上。”
说罢,绿墙突然分开,一卷羊皮纸至墙中掉出,落在言枕词面前。
言枕词对声音刮目相看: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
他拿起羊皮纸,简单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怀中,向外走去。
声音还在身后追着言枕词说话,笑意满满,殷勤备至:“客人慢走,欢迎客人再来,客人可一定记得要再来一趟啊!”
言枕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又问:“对了,我还想问问,和我一同进来的那位姑娘,她向你们说了什么,让你们这么热情?”
声音:“……”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言枕词重新出现万象树外。
浓荫依旧笼罩于头顶,阳光偶尔穿过密密的树缝,落在地面,似碎金洒落。
言枕词慢悠悠走在街道上。
万象树外的第一条街第十八个摊子不远,眨眼便到。
茕草就躺在小贩的摊位上,而原缃蝶则站在他身前两步的另一个摊子面前,正仔细地看着摊子上的东西,都没有发现言枕词的来到。
言枕词拣起了茕草。这株茕草在成熟之后碰到的是一株毒草,毒草倒还珍贵,但是这毒草通体漆黑,导致茕草的白点特别显眼,故而十分没有销路,已经在小贩的摊子上停留很久了。
眼见好几日功夫,终于有人拿起茕草,小贩立刻道:“客人对这株草药有兴趣吗?它并非是真的乌芽草,而是一种名为茕草、可以模仿其他草药形态的草。说起茕草,它还有一个十分凄美的传说——”
言枕词发现原缃蝶长长凝视的是摊子上的一支木制云头簪子。
看上去她还挺喜欢那个的。
言枕词摸了摸袖子,两袖清风,顿时有了一丝惭愧。
他又左右看了看,发现这条街的两步之外,就有一个彪形大汉在人群之中左撞右冲,实则悄悄偷着东西。
言枕词摸了摸鼻子,上前两步,迎上彪形大汉。
两者擦肩而过。
言枕词并指如剑,指尖剑气一闪,赶在体内毒素被牵动之前划破大汉腰带,只听哗啦几声脆响,无数钱袋落于地面,引得周围的人一同转身看去,而后无数人脸色齐变:“我的钱袋——”
这个时候,言枕词已经拿着属于大汉的钱袋自人群中离开了。
他走到原缃蝶身边:“喜欢这个?”
原缃蝶为难:“它挺好看的,不过……”
言枕词默默掏出钱袋,替原缃蝶将东西买下来。
买下的同时,他向自己说了一句:这就和过去音流给我付鸭脖钱一样。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内心冲自己多说这一句。
原缃蝶惊讶地看着言枕词的动作,她的惊讶维持得有点久,都让言枕词心中升起了一点点不自在的感觉。
而后原缃蝶拿起簪子,退后两步,冲言枕词招招手:“言哥哥。”
言枕词:“?”
对方比自己矮,他倾了身:“怎么?”
就是这时候。
原缃蝶手拿簪子,踮起脚尖,将簪子插入言枕词发髻之中。
两人贴得很近,幽幽的香气突然袭击言枕词内心,同时,一抹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在他脸颊上一触而没。
原缃蝶的笑声轻轻小小的,似蝶偎耳畔,轻振双翼:“我的傻哥哥,这是男性的簪子啊……”
一句话落,她忽然旋身,蹁跹来到言枕词曾经停留的摊子面前,在小贩暧昧羡慕的目光之中拿起茕草,歪头问:
“那个凄美的传说,是什么传说?”
第58章
相传很多年前, 有一对恋人一起进入天柱, 却运气不佳, 进入了天柱中非常危险的一方缘界。
此方缘界幻象丛生,专击人心软弱之处,这对恋人陷入其中, 无法自拔,恍恍惚惚不知许久,某一日中, 女人终于挣破心中迷障, 在幻象中找回自己,还未来得及庆祝, 就发现恋人深陷迷障不可自拔,正与一个虚幻的“自己”琴瑟和鸣, 恩爱不疑。而真正的自己却被他斥之为“邪魔幻影”,每每出现, 得到的都是来自恋人的凌厉攻击。
明明两厢情悦却为幻影插足,两人近在咫尺却宛若天堑,女人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痛到极致, 毁灭之意便如荒草丛生。
最终,用无数方法也不能唤醒恋人的女人选择自爆功体,击碎缘界,缘界破灭,幻象无从依附, 当即消失,恋人终于认清谁才是真正的爱人,可惜清醒之日就是生死之隔,山海深情,终湮灭天地之间。
他们之后,破碎的缘界落入天柱其余地方,化身茕草。
茕草破土之日,通体洁白,晶莹似雪,美丽之态可迷惑任何一个见到它们的生物;当它拔地而起,将己身化作他身之时,更有一点莹白永久留下,作为它永远无法抹去的破绽。
相传,这点晶莹便是女人最后流下的泪,也是女人最后留下的恨:叫幽陆之中,再无人可被它们迷惑!
在小贩的娓娓叙述之中,原缃蝶与言枕词一路回到客栈收拾东西,休息一个晚上,准备在第二天的时候离开客栈,前往天柱。
一夜未眠,言枕词合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能睡着,不论睁眼闭眼,眼前老晃着原缃蝶踮起脚尖给自己插簪子的模样。
以及那一刹那,自己脸颊上所感觉到的轻柔。
他不觉摸摸脸颊,研究半天,心想:就像是春风突然用力朝人扑了一下,自以为凶狠,实则压根没有力道……
不知不觉,日月交替,天边日头乍现。
在床上躺了一夜的言枕词鲤鱼打挺自床上跳起,重重喘上一口气,用脸盆里的凉水抹了一把脸,感觉自己终于挨过了混乱的一夜。
“叩叩。”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言枕词道。
门推开,原缃蝶探身进来,她今天换了一身浅紫的衣服,衣服并不十分贴身,领口大了一些,探身的时候,纤细的锁骨,单薄的肩膀,连同更下面一些的肌肤全都暴露在言枕词的视线之中。
冰肌玉骨,但胸好像很平啊。
言枕词不觉盯着那边春光微露的地方看了很久。
原缃蝶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而后一下握紧领口:“枕词哥哥!你——”
言枕词:“我……”
原缃蝶一跺脚,气得转身跑了,嗔道:“你真坏!我讨厌你!”
言枕词巨冤:“???”
这……这也怪我吗?
混乱的一夜连同混乱的一个早上一起过去。
两人在客栈中用完早膳,便启程向天柱行去。
天方之地已在幽陆极处,天柱更在天方之地极处。
天方之地与天柱并未有严格的分界线,只需沿着天方之地的大道一直往前走,走到了一定距离,环绕于身旁的人群突然消失,两侧的景物与远处的景物同时变幻,种种玄奇之景次第出现在你面前之际,你便进入了天柱之中!
薄雾不知何时自身侧浮起,从地面漫到指尖。
身后的城池消失在视野之中,前方的大道同样变得混沌不清,暧昧不明。
太阳消失在天空,周围的光线寸寸变暗。
星河出现,却不是出现在穹顶,而是如一川瀑布般出现在道路的前方!
黑夜如幕,星光弥散,颗颗璀璨银星汇聚一处,成星烁之河,如帘倒卷,徜徉而下,自天际一路蔓延到足底。
当两人踏上星河,天方之地的一切都消散了,余下的,只有星河烁烁,天幕渺渺。
四周漆黑,前路未知,言枕词记起进入万象树时候的教训,想要拉住站在身旁的原缃蝶,以免两人不慎走散,但是他总有点犹豫,总觉得这样的动作好像有点奇怪……
原缃蝶握住了言枕词的手。
言枕词:“???”
原缃蝶转头一笑:“言哥哥,这样才不会走散,天柱之中,方位是不恒定的,如果我们不拉着手,也许下一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言枕词内心复杂,半天勉强应了一声。
原缃蝶又道:“言哥哥,你知道天柱之中各种缘界的情况吗?”
言枕词:“所知不多。”
周围光影闪烁,除了星河所倒映的银光之外,依稀还有无数幻影于四周生成,只是幻影如轻烟,还为彻底聚拢,便在星河中消失无形。
原缃蝶的声音柔柔的,似一缕清风,拂面而来:
“天柱的缘界分为三种,一种是五行之界,一种是虚幻之界,一种是真实之界。五行之界为金木水火土五行,乃是天柱本身生成的小界。而余下两种,虚幻之界和真实之界,则是天柱连通其余世界,其余世界或有一碎片为天柱捕捉,或有一片段倒映天柱之中而生。”
“碎片为天柱所捕捉的,便是真实之界,真实之界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你我可以碰触到的,天方之地中的种种神奇之物,大多来自真实之界。
“而片段倒映天柱之中而生的,则是虚幻之界。虚幻之界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虚幻,你我不能碰触,但是虚幻之界十分安全,我们不能伤害界中一切,界中一切也伤害不了我们。
“天方之地中,绝大多数人认为,天柱之中缘界的位置始终在随机移动,去任何缘界都并无一条真正固定的路线,一切只能依托运气。其实不然。天柱之中的缘界变化有其随机之处,也有其规律之处……”
说话之间,两人一路向前。
生于星河两侧的烟云随着他们的向前渐渐凝实,其所凝之物形态各异,颜色各异,有方的、圆的、透明的、重叠的、色彩斑斓的、空无一物的。
这些小小的缘界依循其未被世人发现的规律转动,交替出现在两人身前。当一块椭圆形的、色彩鲜艳,并仿佛能看见一些摇曳小花的朦胧缘界出现在两人眼中之际,原缃蝶突然一拉言枕词:“言哥哥,就是那个,那就是茕草生长的地方!”
言枕词被原缃蝶拉着一同触碰到了这个缘界。
碰触的这一刹那,本来不过脸盆大小的缘界突然放大无数倍,两人眼前的世界飞快旋转,而后猛然一亮,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不同的世界,而本该手牵手的两人已再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原缃蝶独自站立于缘界之中。
左右的空间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就剧烈震荡,种种画面如同飞快生成,飞快消散。茕草本是能窥破人心弱点,制造幻境,困住过路之人的虚幻之草,但在探触出现幻境之中的人内心之际,它已彻底迷失在其人无穷的内心之中,只能本能地反射其所照见之景,那简直是幽陆自最初至现在的一整部历史。
千年之前,各势力屹立幽陆,群雄逐鹿,互相博弈。上古种族燧族势大,在其新主界渊带领之下,所向披靡,于短短时间之内拿下幽陆半壁江山,有问鼎幽陆之势。
当此之时,燧族内部忽起叛乱,幽陆残存势力与投降势力联合发难。界渊率军前往镇压,但在多方势力的种种算计之下,不世武功亦无用处,最终惨死乱军之中。
他一死,燧族群龙无首,又是众矢之的,于围攻之中几近灭亡。
一场席卷幽陆的大战,倏生倏灭,一代霸主终于陨落,诸多势力灰飞烟灭,大地成焦土。
此后数百年间,群雄并起,幽陆始终战乱不休,混乱无止,人命如草,杀人食人均为幽陆常态。
本已“死亡”的界渊却在此时重新复生。他的武功已臻化境,于死亡之际以秘法化出身外之身,挣得一线生机。
此后,他再创造历史记录之家原府,于不同时期,化身不同之人,加入幽陆崛起的大小势力,探求始终不曾休止的战乱之后的真相,再以原府主人的身份,收集各种战乱之中的蛛丝马迹。
一只始终不见实体,却屡屡出现在各大势力的矛盾与仇怨内的“暗中之手”于此际慢慢浮出水面。
上古诸多风云之辈于此时已尽数消亡历史的尘埃中,剑宫、佛国等新势力逐一兴起,又在幽陆掀出新的风云。
界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时间太久,一切的过往都似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只有在凝神思索之际才会重新出现眼前。
“然后呢?我记得……”
界渊喃喃自语。
寻根求索,他为钓出“暗中之手”,为其量身打造一名为“大庆”的势力,扶持其成为幽陆一流势力,并使其隐有霸主之态。
“暗中之手”果然咬钩,出手推动大庆与其余势力矛盾,意图在大庆身上,再现千年前燧族往事。
天下为盘,众生为子,一局幽陆大棋,拉开帷幕。
种种画面在幻境之中飞速交替,一下是千年之前燧族争霸,一下是三百年前大庆称王,一下是界渊带领燧族,一下又是大庆崛起幽陆。
界渊长叹了一声:“太杂乱了啊。”
这一句话落,幻境之中,飞速变化的景象突然定格,一面停留在界渊死于乱军之中的一幕,一面停留于大庆崛起幽陆之日。
天地苍茫,血火焚灼,无边无野的人,无穷无尽地战斗,直至混乱中心的霸主终于倒下,似一座标志,破碎坍塌。
界渊欣赏自己死亡的样子,又看出现在另一侧的新生势力。
生命化作尘土,势力消亡无形又更迭不止,连历史都被随意遗忘与歪曲。
一切的爱与恨,种族连同生命,有何不可抹消的意义?
如此长的时间,他又为何要执着一个暗中之手?
“你觉得呢?”界渊随意问自己。
乱军之中的尸体平静,漠然。
没人回答界渊,界渊也忘记了自己当年的想法。
永恒的时间是足以消亡一切的存在。
爱也好,恨也好,种族也好,生命也好,在无尽之中,终归虚无。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得做完它。
他放开了对幻境的控制。
原缃蝶、原音流、以及之前历史中的种种化身逐一出现在他眼前。
界渊笑了一声,漫不经心伸出手,如抹过水汽一样将种种化身逐一抹去。
他看向周围,说道:“哎呀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真是太无趣了,都消失吧。”
说罢,他一挥手,虚幻空间扭曲,破碎,同时露出这一虚幻空间之外的另一虚幻空间,乃是属于言枕词的内心之地!
结果一踏入那地方,他就看见周遭一片大红,左右锣鼓喧天,前方正中央的位置,言枕词正牵着原音流一同拜堂。
界渊对言枕词刮目相看。
咦,想不到我的好师父内心居然这么奔放?
第59章
……好像有点意思。
界渊沉思片刻, 身形一闪一灭, 已取代幻影, 站在言枕词身旁!
言枕词心中若有所感,突然转头看了原音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