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前行的速度顿时慢下,各种喧闹的声音透过车壁,传入车中。
车中人道:“拿云城如何?”
左右骑手低声回答:“似我朝神都。”
车中人又道:“城中人如何?”
左右骑手再说:“似我朝神都中人。”
车子终于来到了冰桥之下,车帘掀起,身着斗篷之人自车中下来。他先看四周,拿云城果然繁华不输西京,再看城中之人,个个面带微笑与矜傲,更似西京之人!
他于心中暗忖:
若燧宫当真彻底控制北疆,又可凝聚北疆人心,则北疆必凝为一绳,有生之力尽为燧宫所用。则其挥军南下之说,绝非嘴上之语……
他穿过冰桥,来到炎殿守卫处,献出珍奇:“求见明如昼大人。”
炎殿守卫看过珍奇,将其带到明如昼处。
明如昼道:“你是何方之人?”
斗篷人于明如昼前伸出手掌,其掌心之中,放一令牌。
令牌玄黑藏金,其上刻有一“诛”字,正是大庆天蛛卫统领之令!
四下寂寂,幽暗宫殿的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重重深门之后,平躺榻上的界渊忽然睁开眼睛,抬手捂嘴,闷咳一声,一口心血全入手中。
几息安静,外头传来明如昼的声音:“大人?”
分身消亡,本体受创,内气紊乱,于体内左突右撞,使鲜血沸涌,五脏俱损。界渊半阖双目,隔着衣衫,以双指游走胸腹大穴,道:“何事?”
殿宇之外,明如昼道:“大庆之人已经来到。”
传声之间,两指行经之处,重重气锁结于体内,锁住伤势。而后,界渊漫不经心一甩手,火焰自指尖蹿升,将掌中鲜血一燃而尽:“让他进来。”
天蛛卫的统领随同明如昼进入大殿。
殿宇雄奇,十八金丝楠柱擎天立地,二七南明离火灼灼不灭。但这左右除他们与界渊之外再无他人,倒显得额外空旷冷寂。
统领心中暗奇,却不敢多看左右,依照规矩叩首行礼之后,方道:“大庆向燧宫宫主问好,祝大人贵体安康。”
界渊单手支额,懒懒道:“哦,贵主派你前来,是愿意借道给燧宫,让燧宫横穿大庆,前往世家了?”
统领心头骤跳:“这……”
界渊哈哈一笑,忽然站起,自宝座之上一路而下。
他行走之间风云汇聚,长袍飞扬。
低垂双目的统领只见飞扬袍角于眼前掠过,烈烈深红,灼灼明焰,于响在耳旁低沉慵懒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界渊来到殿中,站于窗前,看北疆开阔,炎殿雄浑,他呵笑一声:“燧宫欲取大庆。天之极位于世家西方,北疆则与世家相隔大庆,若大庆肯借道让燧宫北疆之众一路通行世家,并将多年来在世家布下的探子交给燧宫,则事成之后,我会将世家一半地盘送予大庆……这魔道名声,就由燧宫全替大庆扛了。”
统领心脏怦然而动,屏息凝神,继续听界渊之话。
界渊却忽而将声音一收,低低的笑声之中依稀带着揶揄:“当然,若到此地步,大庆还担心触怒一心维护幽陆秩序的正道教派,此番协议不提也罢。”他悠悠道,“毕竟三百年过,大庆和世家的不解之仇也渐渐淡了啊……”
统领心生不忿:“大人此言差矣,世家为大庆叛逆一事,大庆从上到下,无人忘怀!”
界渊笑道:“统领不必焦急,时间确实是一个可以磨消一切的恐怖存在,过往将为历史,历史终作尘埃,以此观之,一切恩仇爱恨,虚妄无聊。”
统领敛眉道:“我主知大人想法,我主还有一问。”
界渊:“说。”
统领:“我主说:燧宫欲向大庆借道……朕如何得知,燧宫之意真在世家,而非大庆?”
界渊笑道:“世家与大庆均与我相邻,我若攻打世家,自然暂且不动旁人,我若不攻打世家,你主才要好好思考,是否要与剑宫、佛国、乃至世家一通消息。只是不知,那些正道教派何时会让大庆灭亡世家,何时会让世家灭亡大庆?”
统领无言以对。
如今剑宫、佛国共为正道盟首,两大教派虽不管幽陆小规模战争,但若涉及到大庆与世家这样庞然大物的存续问题,几乎不用考虑,必然出手干预。
若有朝一日,大庆真得天时地利人和,欲收复世家,剑宫是否会干预,大庆是否要直面整个正道会盟的压力?
界渊已回座位,懒懒道:“你们可以回去详细考虑,本座只等十日。明如昼,送客。”
站立一旁,始终安静的明如昼此时上前,温文尔雅:“统领,请。”
统领只得起身向外。
离开之际,他鼓起勇气,飞快抬头看了燧宫之主一眼!
只见大殿之中,几步之隔似千山万水,几阶之高如界域之别,坐于宝座的魔主披着红衫,如身加烈焰,但其黑眸深处,广袤一如寰宇边界,大而无渊,虚墟无垠,烈焰不能燃!
他只听界渊声音之际,确实有感界渊于智计言语方面,与原音流颇多相似。但其真正抬眸看人之后,他却再不敢将这位魔主与世上谁人等同。
炎殿之外,人潮不停。
薛天纵站于城墙之上,静静看着马车远去。
尽管车马低调,全无标记,但标记可以撕下,习惯却无从改变……这群人是大庆之人。
他一手笼在袖中,一笔一划,以指于掌心小剑上写下:“大庆来人,目的未知。”
小剑暗暗发亮,消息已传千里之外的剑宫!
自那日天柱出来,言枕词一路往剑宫飞驰而去。
中途他路过北疆,不免暂停脚步,直到于酒馆中听见界渊日前还曾当众出现之后,方才缓了一口气,继续朝剑宫赶去。
天峰之顶,覆雪怀冰。
言枕词到达剑宫之时,剑宫正接待客人,落心斋与佛国两大势力一同派人而来,已在山上盘桓多日,三大势力一同商讨对付燧宫的计划,
言枕词在接天殿窗后晃了一下。
殿中晏真人与端木煦一同看见,晏真人不动声色,继续和另两方交谈。而端木煦等了片刻,随意找了个借口自殿中出来,快步来到言枕词身前:“师叔祖,北疆发生之事剑宫已经了解,这些日子以来,剑宫没少派人前往北疆寻找您的踪迹,如今您安全回来就好——”
言枕词安慰对方:“中途去治了个伤,不用担心。”
端木煦:“师叔祖接下去有什么计划?”
言枕词沉吟道:“我看佛国和落心斋的人都来了,你们是打算对付界渊吧?”
端木煦:“不错。”
言枕词借口信手拈来:“那我再替你们打个头阵,先往北疆一探界渊此时情况。”
端木煦迟疑:“界渊之力神鬼莫测,此行太过危险……”
言枕词:“不妨,我带上离禹尘剑一同前去。”
端木煦并未怀疑,只忧心道:“师叔祖真不需要休息两日再谈其他?”
言枕词大义凛然:“除魔卫道,舍我其谁?”
此语掷地有声,端木煦肃然起敬,再不效仿小儿女之态,立刻取出离禹尘剑,双手奉给言枕词。
言枕词接了至宝,一刻不停,再往北疆而去。
当接天殿中议论结束,晏真人得知言枕词已经带着离禹尘剑前往北疆,不免和端木煦一样心生担忧。但他早知师叔性情,不过微微一叹,便问翟玉山:“近日天纵可有传来消息?”
翟玉山摇头:“并未。”
晏真人颔首:“让天纵以己身安全为要。”
翟玉山道:“自然。”
言枕词自剑宫而下,再往北疆,一路来到北疆拿云城。
这一夜月明如镜,本不太适合干偷偷摸摸的事情,但言枕词已经不想再挑时间,等到夜色彻底笼盖天穹之际,便纵身进入炎殿之中。
也不知是否今日利于出行,虽然月明如镜,火光似昼,但自冰桥开始一路向内,言枕词走得轻轻松松,本以为会遇到的机关阵法全无踪迹,竟畅通无阻来到了界渊大殿之前。
人在路上时,一心到此。但真到了地方,言枕词却又有几分纠结:燧宫大殿,防守居然如此松懈,看来是有人邀我入内。那我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呢,还是遵循原本计划,自窗跳入,给对方一个惊喜?
正当此时,后方忽然传来一缕沉浑而熟悉的气息。
有人来了!
言枕词心中一惊,不再犹豫,立刻推窗入内,刚刚入内,便被只手拽到榻上!
背与长榻相撞,发出沉闷一声响。
仓促之间,言枕词先反手扣其腕脉,再抬起头时,视线正正和一双漆黑带笑的眼睛对上。
但笑意只于界渊眼中一晃而过。
下一刻,界渊俯身压制言枕词,在其耳旁轻嘲道:“哎呀,你说如果你的徒孙看见这一幕,发现自己敬重的前辈竟在邪魔床上鬼混,也不知他会如何崩溃?”
与其落下话音相对,窗外而过的气息停了一停,而后,声音响起,正是薛天纵!
薛天纵狐疑道:“大人?”
室内寂静。
言枕词与界渊坦然对视,淡雅出尘,适度反击:“嗯,他一定也不知道自己反出教派,重新投靠的魔主实际是个女装癖色情狂,又漂亮又可爱又娇气,还对女儿家的东西了如指掌,研究匪浅。”
界渊有趣一笑,竟不反驳:“世人会信?”
言枕词也笑:“恰好世人也只信我入你室内行刺于你。”
两句话落,言枕词再看界渊,心中感慨:人常道画虎画皮难画骨。这人撕开了皮往骨子里头细看,还真是一模一样的……
他在榻上与界渊身下动了动,换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同时收回按在界渊腕脉上的手,说:“你伤得不轻啊。”
界渊起身,拢了拢衣襟。
他本已睡下,此时披头散发,不过穿一内袍。他不回答言枕词的话,只向窗外道:“无事,天上飞来一只山雀,砸到我床头。”
窗外薛天纵:“……”
他不知信了没信,反正随后气息离去,人已走远。
界渊再向言枕词:“你来干什么?”
言枕词道:“你将东西全部留给我,舍身赴死,不就是想我过来吗?”
界渊徐徐道:“我还想你将离禹尘剑带来,你带来了吗?”
言枕词还真的带来了。
但他也回避过这个话题,另起一头,单刀直入:“你去天柱是为拿虚实光璧,但随后的天柱中心并不在计划之中吧?那日你是为我而去的?”
第66章
风吹过门窗的缝隙, 将远方的声音一同带来。
界渊倚在床头, 指尖轻点床榻。
诚如言枕词所说, 他前往天柱只为拿虚实光璧。虚实光璧拿到,本无需再节外生枝,徒增变数, 不过……如今看来,偶尔加点变数,结果也没什么不好, 离禹尘剑不就自己长腿飞过来了?
他微微一笑, 火光摇曳,这笑意似覆了层光同雾, 远隔云端:“不错,我确实是为你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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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渊又悠悠道:“果然此事之后, 离禹尘剑便到了我的手中。”
言枕词心中顿时另一种五味杂陈。
他也悠悠道:“你的雪海佛心、祭天古符、虚实光璧都在我手中,若我不将这些东西带来呢?”
界渊漫不经心一掸袖:“那我就自己去取。”
言枕词:“哦?界渊大人这是打算同小道一起随云逐浪, 遍览幽陆了吗?”
这声‘大人’从言枕词嘴里说出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界渊心中暗忖,微微一笑:“也未尝不可。”
言枕词顿时一噎, 但他很快重振旗鼓, 将界渊放在他这里的东西一一拿出,从左到右,分别为雪海佛心、祭天古符、以及虚实光璧。
虚实光璧上的红绳还串着,言枕词将其单独拎出来:“其余三样都是至宝,但这东西的来历也不简单吧?我这几日看这几样东西两两靠近之际必然相互震动, 这条红绳哪怕不是至宝,也与至宝相关。”
界渊笑而不语,将手一伸,言枕词手中朱弦便活转似的游入界渊衣袖之中。
言枕词并不阻拦,他不过再度沉声询问:“你收集幽陆至宝有何目的?黑雾和黑雾凝成的小剑又代表什么?”说完之后,他再补一句,“别再说似是而非的话,快点告诉我。”
本未决定要不要告诉言枕词的界渊听见言枕词最后仿佛撒娇的补充,不免一笑:“若我不说呢?”
言枕词淡定:“小蝶临终之际曾说你会将一切告诉我,我相信你不会让挚爱血亲失望的。”
界渊一时竟对言枕词刮目相看:几天不见,这人又有趣不少!
言枕词:“再说,我也想知道——”
界渊哂笑:“为了幽陆的和平?”
言枕词:“也不全是为了这个。”
界渊:“哦?”
言枕词坦然道:“还因为我喜欢你。既然喜欢你,毕竟想知道你要做的一切。”
界渊倏尔一怔。
室内静悄悄的,唯余月光与火光,调皮戏谑,悄然无声将两人影子取向中间,交汇重叠,融为一体。
言枕词等了等,没有等到界渊的回答,脸上反而浮现一抹坏笑:“何必如此惊讶?你妹妹可是将‘喜欢’这个字眼说过不少次呢,我不过回应一声而已。”
界渊:“嗯……对着哥哥回应?”
言枕词沉重道:“终究叫佳人一腔痴心错付,是老道之过啊!”
界渊看了言枕词半晌,哈的就笑出了声。
一声之后,他并未停下,单手支额,低低的笑声止也止不住,因为这一刻,太多的趣味以及少有的意料之外共同交织在他的内心,让他忽然间就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声,每一下,叮咚有趣。
言枕词等了片刻,旧事重提:“你收集至宝的目的和……”
界渊将人带到床上。
他低头亲一下对方的眉角,那里冷锋凛冽,意气轩扬。他又亲一下对方的眼睛,那里云生云灭,波澜不兴。
亲吻之间,界渊漫不经心道:“我收集至宝的目的就是为了你看见的那道黑雾。”
言枕词正经道:“我们可以好好坐着说话。”他又问,“你还差几个至宝?那道黑雾是什么?”
界渊将张合的嘴唇吻入口中,气息交融间,他感觉怀中之人呼吸微顿、身躯紧崩。他笑道:“和喜欢的人做舒服的事情,有什么不好?”
言枕词竟然无法反驳。
界渊扯开了言枕词的衣襟,让其大片胸膛暴露在光线之下。动手之际,他耐心细说:“还差两个。黑雾是一个自上古时期便生于幽陆的奇异生物。那柄随后汇聚而成的小剑,也许和它有说渊源,至于其他……”
言枕词追问:“其他如何?”
界渊收入袖中的朱弦于不知不觉中攀上言枕词的胳膊、肩背、大腿、以及脖颈,当言枕词注意到不对劲之时,界渊嘴角的笑容已经变得暧昧,声音同时缠绵低哑:“至于其他,你就自己去找吧。现在我们先干点正事……”
夜色昏惑,灯火暖魅。
言枕词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一道红色丝弦正贴着他的皮肤慢条斯理游移走动,泛着轻轻的温凉,带出点点的瘙痒,好像他正置身草丛,又似有无数之手用细细的指甲,在他皮肤上一一划过,更有些私密之处,让人羞耻难言。
关键是……他从未想过,这条红绳还能有这样的用途!
灯下看美人,美人柔且媚。
界渊放开了言枕词喉间的凸起。在他亲吻那里的时候,对方的凸起不停地在他口中上下滚动,像一个紧张却又强自镇定的小动物,说不出的可爱讨喜。
他用肘撑起身躯,拉开一点距离,将言枕词束发的冠解下,又在他长发披散下来之际将其撩起,露出其下大片胸膛。
自上次两人裸裎相对之际,他就有了这种感觉:此人肌肤似苍山冷玉,有一种皑皑冰洁之感。
如此躯体之上,再配上艳红朱弦,果然美不胜收。
一线红绳正好走过走过言枕词喉结之处,这条丝弦在界渊的心念之下加了点力道,言枕词只觉喉中受压,不觉微微仰头,闷哼了一声。他头颅向后之际,双肩微紧,胸膛上挺,其线条之美,既似刀削斧琢,又似画笔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