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在一夜之间成为宗师。就在她断臂的刹那突破了最后一线屏障。她若断臂,修为大减,很可能数年之内无缘于宗师,若再有意外,或许一生都无缘宗师。但无情之道是舍,当她连握剑的手臂也能舍去,连定要成为宗师的执念也一并舍去,就最终实现了她的道。
她的道是剑,谈崖刀问她为何学剑,因为剑是王者之器,威力无穷,却以鞘自律。可以扫尽人间不平事,扶助受欺凌侮辱之人,却绝不损伤弱小。正如人越有惊世骇俗的能力,越要自制。她绝不允许北汉国主以她为依恃南征,因她一人,使北汉与中原的大战爆发,使千万平民或士卒死在连年征战之中。
瑶昆极目望着她的背影,只能看见红裙拖地的下摆与孔雀裘,那孔雀裘在日光照耀之下,五色粲然,金光浮动,长发不挽,漆黑如墨,只看她高挑单薄的背影,就是瑰艳异常。可那最瑰艳之人也最淡漠无情,瑶昆心道:我终于留不住你。挥了挥手,闭上双眼,在那丹陛之上无力地席地坐下。
而万人围困之中,这一个秋日里,只有那一袭孔雀裘的人款款而出,不曾向身后望一眼。千军万马,竟无人敢阻拦她的去路。铁甲无声,万马齐喑,就是这一日,三十万人空伫立,目送瑶姬出帝城。
她独自一人,能去哪里,断臂还父亲养育之恩,不要郡主名位还北汉国恩,自损修为,挂剑离去,还师尊教导。天下人皆不信她能不助北汉国主南征,唯一信她的人在听闻她只身离开昆城之后,也离开秦州城,一骑骏马,奔驰向北而去。
十年之约尚有一年,但乐逾知道她是向昆仑山云顶峰去,证她的宗师修为去了。若她只是宗师,在云顶峰自然是能上也能下,若她真是传说中要成为云顶城主的大宗师4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她一旦上到云顶城,或许就像曾经成为云顶城主的大宗师们,再也不会离开昆仑,不会再来到人间一步。
三日之后,乐逾在昆仑山脉下放开坐骑。昆仑山方圆八百里,高万仞。他十余岁时接到宗师邀请,被母亲打成重伤,没有亲身到达此处,却也知昆仑是诸山之祖,山下有弱水九重,洪涛万丈,已是骏马所不能到达的地方。
他与瑶光姬因剑定约,相见时只要有剑,不需其他,就只携“颀颀”,以“渺沧海”身法涉水攀登。昆仑山共有九峰,其中第一峰名“阆风”,传闻是神仙所居;第二峰才是可以证宗师的“云顶”峰。“云顶”峰与日月同高,而“阆风”比日月更高。
弱水之上是昆仑山,而昆仑自半山腰处向上,终年冰雪堆积,云雾缭绕。他攀登多时,尚未看见云顶峰的上巨冰雕凿出的天梯,就已经进入冰雪之境,幸好修为深厚,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能单衣御寒。
昆仑山虽严寒,却时时有鸟禽展翅,或单飞绕峰,或成双起舞,或成群照影饮水。山上多有泉水,在这冰雪之中也不冻上,而是水流不绝,有的流成小溪,有的流成水潭,还有的挂成瀑布。乐逾心算时日,自上昆仑山以来,已经一连攀登两个日夜,才来到云顶峰下,便在云顶峰坚冰凿成的一级级天阶下停住,在一潭方圆百丈的潭水边席地而坐,有意在水边调息一时,又掬水来饮。
就在他掬水之时,天上云层洞开,日光普照,潭水本就是清泉,清寒彻骨,日光照下,水面宛如明镜,竟将云顶峰倒映潭中,他遥望潭心,便见云顶峰半山一个微小的人影,红衣如血,五色孔雀裘,正是瑶光姬。
乐逾饮尽掌中水,一笑拔剑,却只将颀颀半抽出鞘,屈指弹剑。弹指之间,铮然一响,剑鸣如龙吟,剑意如涟漪自颀颀锋上散开,横盖潭水,传到云顶峰下,又继续扩散依云顶峰向上。
半山峰上,瑶光姬感应到一缕剑意,却也并未停下脚步,她眉心的宗师之气已完全凝结,在感应到乐逾的颀颀剑上传来的剑意之时,周身散出剑气。那剑气犹如日光月光,日升月明之时笼罩天地,方圆八百里的昆仑山全被她剑气威压。
乐逾心念一动,抚颀颀一笑,虽连日奔驰,至昆仑山下,又渡水登山,几经波折,知道她一切安好,修为突破,就不必再见,转身折返。
她已经成为宗师,也唯有她,当得起宗师,当得起大宗师,有资格登上云顶城,做那云中君。她的剑道是宗师的无情之道,乐逾的剑道已是非宗师的有情之道,此时此地,再无私情之人上山,心中有情之人下山。
半个时辰后,她已经登上云顶峰顶,前是云顶城,后是人间。云顶城中有历代大宗师遗留下来的心法秘籍,有她所追求的武道极致,纵使一旦踏入云顶城便再不能离开,她心中似乎有什么,驱使她向前走去,不再回头。
她这一生,不曾悔过拜师,不曾悔过助瑶昆得到皇子位,不曾悔过与蓬莱岛主论剑,不曾悔过认输,不曾悔过立誓此生不南下一步。不曾悔选择无情之道,抛舍人间情爱,也不曾悔自断一臂,折损修为,自毁自己的宗师之路。
心如铁石,才能将心炼成剑。
乐逾纵身跃下一块巨岩,忽听得颀颀在鞘中微震,便安抚地按了一按,道:“她炼成了。”
瑶光姬走入了云顶城,就在这顷刻之间,已成为大宗师。乐逾心知她的道是剑,却直至方才她散发出剑气,才发现她要炼的竟是心剑。
就在这一刹那,昆仑山方圆八百里外,当今天下的名剑宝刀、有灵的兵器,竟都不约而同兀自震颤。中原北汉各国兵器库内,排列成林的枪戟槊戈竟都坠倒在地,指向北方。因为剑为百兵之王,而就在此时此刻,剑中王者现世,神兵响应,万剑臣服。
那万剑之主就是瑶光本身。她已将分景剑还给磨剑堂,方才那举世无双的剑气是如何生出的?就在她放下“分景”之时,她已再无需身外之物,也无需身外之剑。她已炼成心剑——以心为剑,以身为鞘,她将她本人血肉之躯炼成一柄剑。只要她在世一日,世上就再无一件兵器胆敢与她争锋。
而就在这一日,忽然有人发现,中原与北汉的边境凭空生出一块石碑,碑上仅有六字:引战者必诛之。她在北汉宣告之时还是宗师,就已经令北汉国主忌惮,如今此言更令两国不敢轻举妄动,无论北汉国主还是中原天子,敢开战便是向世间唯一的大宗师宣战。
方寿年闻听此事,本想在死前再立战功,如今不能开战,立功无门,恍惚半日,吐血而死,死时年不满三十。消息传回锦京,萧尚醴终日无话。待入延庆宫中用膳,才对皇后道:“前日钦天监报奏,将星陨落,已应验了。”
方寿年还是田弥弥赏识举荐给萧尚醴,他自知是千里马,却一生不知谁才是他最初的伯乐。生死有命,将军难免阵上亡,田弥弥虽也有感触,却劝道:“陛下节哀。”
萧尚醴道:“我失龙襄……”上天降下大宗师,又收回了他的龙襄将军,不许他建下一统宇内的功业。
第110章
也就是这一年冬,蓬莱岛上又有管事回岛述职,船队带回一个三岁的女童,送那女童来的是一个东吴打扮的女子,在海边一面走一面哄着睡着的女童,那女童像是被喂了安睡的药,沉沉睡着。
那女子鞋上与衣角都是血迹,却轻笑着叫舱内的管事,脆声道:“这位先生是要上蓬莱岛?这个孩子是蓬莱岛主的义女,先生可以带她上岛吗?”
那位管事也曾听岛主说过,收过一个义女,当即出船舱,见那女子虽非绝色,却秀美爽朗,落落大方,衣饰不俗,绝非心术不正之辈,忙遣仆妇抱过那女童,又好言问道:“这位姑娘可要一同上岛,也好向鄙岛主说清来龙去脉?”
她却微微一笑,道:“不必了。这孩子身上有她父母的亲笔写的绢帛,蓬莱岛主一看就会清楚。”语罢最后抚摸了一下仆妇怀中熟睡女童的面容,转头离去,道:“我想瞧瞧这海边的夕阳。”渐行渐远,不再可见。
那管事带女童上蓬莱,乐逾听闻便知,胭脂龙女早已在产女后不久与岑暮寒双双殉情而死,她与他的女儿应被水晶宫之人抚养。她父亲死后,她曾暂时继承水晶宫,收留许多无依无靠的贫弱女子,教她们习武自保。但水晶宫毕竟是血衣龙王所创,师怒衣死后,被多方寻仇,今已消亡。
当年的蔺如侬是心高气傲之人,让蓬莱岛主收她的女儿为义女,只是第二手打算。她身边的女子想必也不乏心高气傲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这女童托付出去。但亲手抚育三年,终于到自身难保之时,这不知名姓的女子终要将蔺如侬唯一的骨肉送到安全之处。
那绢帛折成四方,握在女童手里,乐逾取来看,正面是那位胭脂龙女的字迹,字如其人,撇捺笔画十分妩媚,却带出张狂。她留给乐逾的仅有七个字:“一生负气成今日。”虽说“负气”,却既不懊恼,也不惆怅,字中一股透出绢帛的傲然。一生负气到底,绝不原谅,绝不妥协,她说要做的事果然做到了。
背面却是一笔恭谨端整的字,道是:“托付兄台。”却是岑暮寒的笔迹。世人永远不会知晓蔺如侬与岑暮寒这对怨偶最后发生了什么,这二人只是双双失踪,但这二人之间爱恨情缠,无法同生,势必是共死了。
蓬莱岛上从没有女童的住处,这女童被暂时安置在待客的闻弦馆内。岛上的小公子本来被压着在父亲的鲸鲵堂外峭壁上练剑,听闻来了位小妹妹,木剑一扔,趁机溜到闻弦馆外,拉着侍女的手,认真地问好姐姐们这位小妹妹几岁了,渴不渴,饿不饿,馋不馋,想不想吃糕点,闷了看上什么玩物只管开口朝他要。
那女童药效未退,入夜才醒来。她母亲容貌娇美,父亲沉静英俊,她却谁都不很似,眉目间一团温软,还没有长开,眉色浅淡,眼睫却很长,总是垂着,稚嫩年纪就看得出斯文懂事。醒来不吵不闹,小小一个人拥被坐在床上,见到侍女,才抬起一双眼睛,小声问:“何姨姨走了吗?”
那何姨姨想来是送她上岛的女子,她对她说过了会送她到一个很好的新住处。她问她:“姨姨为什么不与我同去?”她却抚摸她细软的童发,笑道:“姨姨还有事要做。”
侍女忙不迭柔声哄她,她却如同知道那女子离她而去,凶多吉少,红了眼圈,从长睫上掉下一大颗泪珠。泪光中却见室外忽然光亮,有人提灯进来,两个侍女仍坐在她床边安慰她,另有侍女挽起翠玉的珠帘,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她人小坐起身也矮,只能隔帘看见半个身影,知道是个强壮的男人,坐在她身边的侍女掀起轻纱床帐,她才不敢置信地揉眼睛,讶然看见那个男人没有很老,却已经长了好多白发。
何姨姨与她说过,她有一个义父,却怕认错不敢认。因是背光,看不清那男人的神情长相,却觉得他好像笑了,声音低沉醇厚,消除她的畏惧,道:“你姓蔺,名叫春草。”
蔺春草懵懂点头,乐逾并未碰到过这样小的女孩,多了一颗掌上明珠,不知该怎么捧在手中宠爱才好,竟如初为人父、有了女儿,比对待儿子更有慈父之心。
她太过乖巧,反倒让乐逾想起她母亲的一颦一笑,叹道:“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她想了想,终于试着道:“……义父?”
蔺春草初到蓬莱岛时还有些人生地不熟的惧怕,十余日后便已放松下来。乐逾与辜薪池商议,在乐濡的含桃馆旁为她修整出绿茸馆,那里原是一处消夏的馆阁,馆内多植杨柳,春夏时节满庭碧丝般的绿草,如今时序入冬,为不使她受寒,室内铺满厚毯,此处原有的细纱窗也换作明瓦。
明瓦既是取巨蚌之壳或大珠贝切成巴掌大小,磨成薄片,拼在窗上。如此制成的窗户纹饰精美,既能透入室外日光雪光,又闪耀珠光。乐逾对她的宠爱更甚对乐濡的宠爱,岛上众人看在眼里,新得什么珍玩,定是送与小公子与这小千金,这位小千金还要多得一些。
不仅是岛主偏爱她,小公子骤然得了个小妹妹,也一门心思对她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捧来给她。辜薪池有时去探望小蛾,听闻他去了绿茸馆,再由林宣陪伴去绿茸馆,便见小蛾与春草同坐,侍女切了果子糕点摆在矮几上,两个孩童你一块我一块分食,或是小蛾以宝石作算筹教她算数。
他自幼学算数就是如此,铺珍珠与未经雕琢的圆润红蓝宝石在席上,珍珠为一,蓝宝石为五,红宝石为十,黄金签代替其他数目,这般加加减减的计数,算不出还要咬手指。如今再教三岁的小妹妹,兴高采烈,真有几分兄长的模样,倒看得一旁侍女忍笑,辜薪池与林宣不由莞尔。
第111章
乐濡逗这小妹妹叫他“哥哥”,蔺春草却摇摇头,软软地叫“小哥哥”。乐濡是真将她当成妹妹,岛上还没有比他小几岁的孩子,又天然地爱这小妹妹生得漂亮,她叫“小哥哥”乐濡也欢喜得很。
待到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天气暖了,小公子也又被父亲提去练剑了,他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正亲爹三五天才来视察一次他的进度,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却也觉得这儿子不是天生聪明伶俐的,聪明都被幼狸用尽了,想起幼狸便心软,对这越发长得像心上人的儿子也没恨铁不成钢的心,顺其自然。
于是父亲一转过身,小公子就牵着小妹妹,带她扑蝴蝶放风筝去。小妹妹人小,站在碧草上静立望着,他忙上忙下逗她开心。剑术学得乱七八糟,“渺沧海”的身法倒是练得不错,全因他要飞上檐去,轻轻捧了毛刚长齐的燕雏下来,给眼巴巴望他的小妹妹摸一摸,再将燕雏一根绒毛不伤地放回去。
大楚威凤七年四月,垂拱令顾伐柯上书请辞。他自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便执掌垂拱司,至今竟也快九年了。如今南楚江湖俯首帖耳,垂拱司也已走上正途,他无心权位,就告病请求回梁城养老。
萧尚醴原不欲准,纵是顾三不再理事,他也有意再给他一个闲职,将他留在锦京几年。却听皇后叹道:“垂拱令膝下仅有独女,半年前突发大病,几度性命垂危。顾令不眠不休,日夜守护,爱女病愈后他却大病一场,对名利争斗之事自然更无意了。”
半年前恰是威凤六年十月,瑶光姬初成宗师,北汉中原大军僵持,萧尚醴心思全在战事上。顾伐柯之女病危,宫中虽频频赐医赐药,但什么名医良药是顾三自己没有的?人间的药石险些救不回他的女儿,此事萧尚醴知晓,皇后这时提起,也是为顾三说话。顾三虽没有一片忠心,但他是个真正识时务的聪明人。
萧尚醴一生所见的聪明人多,但能如顾三那样聪明又能做事,却不引人厌引人忌惮的少。萧尚醴既知自己与逾郎已有一子,对他一向欣赏的为人父母者就多了些许宽容。既然田弥弥也来说项,他便难得开恩,准顾三回梁城,但此时择新一任垂拱令只会使明鉴、烛照两司人心浮动,垂拱令一职就依然寄在顾三公子头上,待萧尚醴另行安排。
此时锦京城垂拱令的府邸内,却是一场大乱。顾夫人与女儿都一身劲装,素来容貌俊俏,举止闲逸的顾三公子第一次对爱妻发怒,气得面色苍白,道:“你怎么能教缃缃习武!缃缃身体这样弱,怎能学武!她大病初愈——”居然气到眼前一阵晕眩,天旋地转。藤衣本来任他发脾气,此时见他按住双目,秀眉一皱,当即扶住他,仔细察看,简短道:“不要再说了,你要发脾气,休息好了再对我发。”
她向女儿施个眼色,将近七岁的女童垂首道:“请爹爹好生歇息,孩儿无碍,先退下了,明日再向爹爹和娘请安。”她未满十岁,气质性情都与母亲有了几分相似。说是大病初愈,那病却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如今秀丽之中别有一种利落,倒比她父亲看上去更健康。
顾缇缃退出庭外,两个红裙侍女跟上,这小女公子吩咐道:“留一个人在此等娘,待爹爹无碍了,娘出来时,回来告诉我。”
那轩室内藤衣仍是一身紫衣窄袖的习武装束,腰间佩错金惜雨刀。容颜秀丽,黑发只简单绾个锥髻,以一支在顾夫人的位置上堪称寒素的檀木簪簪住。红裙侍女来回报,道是女公子自回去安歇了。顾三公子这才脸色好看了些,仍闭着眼靠在卧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