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这个世道之下,哪里还有人性,只是他还是被赵靖的话语震撼,舒子兰虽然身在贵族簪缨之家,但从小笃志为学,心里一直记得,身为读书人要肩负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使命责任,但是他的这种想法报复,在现实面前常常被歪曲,被人耻笑,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这个使命是否正确,但是遇到赵靖,他听到这样的话,才明白,赵靖跟自己一样,都怀有这样的报复心志,都有天下为公的使命和责任。
“我们明天去找他”舒子兰道。
“去哪里找?”赵靖看着舒子兰反问道。
“府衙”舒子兰道。
“好,我们明天去,会一会这个荣阳知府”赵靖道。
“万一他不在府衙呢?”舒子兰道,他偶然听人说过,有些知府躲在自己的府邸之中,府衙空置,他当时只当做一个笑话听,但这个时候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万一我们在花街找到他,彼此伤情面,恐怕他会忌惮我们,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舒子兰道。
“不怕,这个人迟早要杀的,早点撕破脸也好,省的要与他周旋,麻烦”赵靖道。
舒子兰看着赵靖,难得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的痛快。
“好,我们明天去府衙找段振礼”舒子兰道。
“好”赵靖道。
舒子兰看着窗外,夜色已深,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照的黑夜如白昼,洒下一地银辉。“夜深了,我走了”舒子兰转身要出去。
“等等”赵靖急忙叫道。
舒子兰诧异的看着赵靖。
“我们说说话,好吗?”赵靖道。
他的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舒子兰迟疑着,最终坐下来,赵靖紧绷的脸露出些微的笑意,他把烛花挑亮,明亮的灯光,照射出舒子兰精致的脸颊,赵靖垂下眼帘,
“想必在我投靠裕王之前,你已经查过我的身世了”赵靖淡淡的道。
舒子兰微微点头。
“我出身冷宫,我的母亲是一个出身低微的针线房宫女”赵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会把这些话告诉舒子兰,他们彼此敌对,立场对立,但这个时刻,他不想去想这些,人生在世,总要恣意一回。
“我们生活的很苦,很多宫里身份低微的太监宫女都能欺负我们母子,母亲为了保护我受了很多苦”赵靖缓缓地道,他语气深沉悠远,仿佛回到了六岁的时光,他还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待在那个寒冷的冷宫中,“后来母亲自杀,我虽然六岁,但是我记得清楚,从哪个时候起,我就成为一个没娘的孩子,世间最痛的事情莫过于失去亲人,那种痛刻骨铭心”赵靖的眼睛闪烁,好似有泪花在眼中堆积,舒子兰仔细看去,只觉得他的眼睛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泪痕。
“你同情那些灾民?看到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感同身受?”舒子兰讶异道,赵靖即使出生低微,但也是大魏王朝的皇子,与那些平民的身份有云泥之别。
“只要是人,都有父母兄弟,失去了,就会痛”赵靖道。
舒子兰看着摇曳的烛花,默然不语。
“还记的吗?你救过我”赵靖道。
舒子兰不语。
赵靖的眉宇之间闪现过一丝失望,随即被他掩饰过去,“夜深了,歇息吧”赵靖怅然道。
舒子兰走出去,他看到赵靖还坐在桌子上,没有去睡觉,舒子兰走回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行人来到荣阳知府府衙,赵靖走进去,府衙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看门的人,看到赵靖一行人,急忙走上来,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赶紧出去”
“这里可是荣阳知府府衙?”舒子兰走过来问道。
“你眼睛瞎了,看不见知府府衙几个大字,走走走,赶紧走”看门人上来要将舒子兰推出去,赵靖走过来,拦住看门人道“知府大人可在府上?
“知府大人身份尊贵,岂是你们这些刁民能见的,赶紧离开”看门人不耐烦的说。
“知府大人好大的气派,知府府衙乃朝廷设立为民办公的地方,怎么我们来不得、待不得?”赵靖看着看门人问道。
看门人看赵靖通身气派,一身富贵,一行人中身材魁梧着甚多,一看就是练家子,身怀武艺,这群人有身份特别,他不敢强硬,转而道“公子,你来的不巧,如今荣阳受灾严重,知府大人爱民如子,这几天一直忙着赈济灾民,不在府中”
“知府大人去哪里赈灾了?”赵靖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看门人警惕的看着赵靖,神情紧张。
赵靖看着身后张俊,张俊会意走上前来,拿出绳子利索的把看门人双手反锁。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看门人吼道,“这里可是荣阳知府府衙”
“我们进去看看”舒子兰看着赵靖道。
“好”赵靖颔首,几个人走进去,整个府衙建造的宽阔宏大、富丽堂皇,走进去,偌大的府衙空无一人,他们走遍各个角落,没有看到一个人,赵靖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他从府衙走出来,道“把那个人带过来”
武士把看门人带过来,赵靖看着看门人,眼神犀利道“知府大人去哪里赈济灾民了?”
“我”看门人不知所措。
“说,他去哪了?”赵靖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看门人,知府大人去那里,我怎么会知道?”看门人道。
“知府大人不知道去向,那府衙衙役呢?”赵靖问道。
“我不知道”看门人在赵婧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全身颤抖。
“你不知道,整个知府府衙空无一人,那么多人上哪里去了,你不知道?”赵靖道。
“我只是一个看门的下人”看门人抖得像筛糠一般。
“算了,他是一个下人,能知道多少”舒子兰过来道。
看门人感激的看着舒子兰,赵靖松开看门人,示意张俊松绑,张俊松开看门人,
“我们走吧”舒子兰看着赵靖道。
赵靖嘴角带笑,道“好,我们走”
一群人离开府衙,走到一个隐蔽的拐角之处,舒子兰和赵靖停下来,
“怎么不走了?”张俊不明白地问。
赵靖看着舒子兰但笑不语,舒子兰道“我估计那个看门人肯定知道知府大人去了哪里,我们只要跟着他肯定能找到他的踪迹”舒子兰肯定道。
赵靖从墙角的一处看着不远处府衙的动静,那个看门人左右小心的观察着,一会儿,他小心翼翼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你们先回去,我跟舒公子去就行了”赵靖对张俊道。
张俊领命,随从一会儿撤退,赵靖看着舒子兰道“公子好计策”
“这也是我临时想起的,还是你配合的好”舒子兰道,他看着赵靖,没想到赵靖没有一句话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彼此之间好像存在着不用言语的默契。
“我们跟着那个人走,看一看知府大人到底在哪里赈灾?”赵靖道。
两个人不远不近的跟在看门人身后,那个看门人虽然身份低微,但行事小心,不时从后面回头看一看是否有人跟踪。
约莫半个时辰,看门人在一处精致的阁楼门前停下,赵靖走出来,拿出腰间的戴鞘的短剑,敲在看门人的脑后,那个人随即软软地倒下来,两个人轻巧的跃上阁楼的围墙,沿着小径走进一个挂着帘幕的高楼上,小楼上飘散着浓浓的胭脂水粉的香味,甜腻娇俏的笑声从阁楼上飘出来。
两个人循着声音走进去,掀开帘子,一个妩媚妖艳的女子依偎在一个身体微胖的男子怀里,手里拿着一杯酒喂给男子喝,两个人显然正在调情,男人的手不规矩的在女人身上抚摸,女子娇笑着用粉拳轻轻捶打男子,换来男子哈哈大笑。
“这个段振礼倒是好眼光,这个女子不错”赵靖在舒子兰耳边调笑道。
舒子兰不理会赵靖的调侃,走进去。
段振礼看到有人进来,准备怒喝,但呵斥的话刚到嘴边,就咽了进去,他不认得赵靖,但认得舒子兰,舒子兰虽然官职低微,只是裕王府中的长史,但他深受裕王信任,对裕王的决策有很大的影响力,京中人都明白舒子兰惹不得。
“舒公子,您怎么来了?”段振礼急忙挥退女子,站起来尴尬的寒暄道,他不明白舒子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派出的探子打听到舒子兰一行还在路上,坐着马车慢悠悠的赶来,段振礼心里发紧,明白自己中计了,有人故意设计他,而设计他的人是谁?
“来看一看段大人”舒子兰似笑不笑的看着段振礼,看的段振礼心里发毛,摸不准舒子兰的意思,如今荣阳受灾,而他身为当地的父母官,没有身在救灾的第一线,反而在花楼抱着妓子吃酒,这项罪名想想就可怕,而舒子兰正是此次赈灾的随从官员,段振礼看着舒子兰身边的男子,猜测他就是齐王赵靖,看来设计他的人就是这个齐王了,不知这次该怎么处置?段振礼在心里忖度着,脸上却不露声色。
“属下见过齐王殿下”段振礼躬身行礼。
赵靖在一旁观察段振礼,看他没有一丝被撞破的慌张,这个人是真的沉地住气还是另有依靠?
“不知段大人怎么会在这里?”赵靖道。
“我”段振礼看着赵靖,说不出话来,他转而求救的看着舒子兰,舒子兰装作没有看到。
第13章 第十三章 质询
“俗语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段大人还是风流少年郎”赵靖道。
段振礼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下来,笑了起来,“殿下说笑了,殿下才是偏偏少年郎,有无限前程”
“段大人过奖了”赵靖道。
“两位大人从京中赶来,一路上风尘仆仆,我在这里布下薄席,请两位大人在这楼里略作歇息,这红衣乃是荣阳出名的美人,让她为两位大人斟酒”段振礼道,转身吩咐人去置办酒席,并让人叫红衣下来。
赵靖并不阻止,两个人席地而坐,旁边置一长条几案,放着新鲜果蔬,一壶酒。红衣走进来,她换了一身衣服,脸上略施脂粉,妖妖袅袅的走过来,执起酒壶,为两人满上,
“大人请喝酒”红衣眼睛闪烁,媚眼如丝地看着两个人。
赵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舒子兰要拿起酒杯,被赵靖夺过去,喝掉
“好酒” 赵靖道。
“还不为殿下满上”段振礼急忙道。
红衣要为赵靖满上,赵靖挥手道“不用了”
段振礼看着红衣,红衣娇俏的走过,拿着酒杯,道“殿下,再喝一杯可好?”
赵靖看着红衣,红衣久经风月,在这样澄澈的目光下,只觉得羞涩,
“殿下”红衣娇柔道。
“你下去吧,我们与段大人有要事相商”赵靖看着红衣柔和地道。
“我”红衣为难地看着段振礼,段振礼心里咯噔一下,但也知道免不了,微微点头,红衣放下酒杯,小心地退出去,关上门。
段振礼看着赵靖,心里忐忑,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赵靖,对他的脾性喜好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途径去讨好他、接近他,段振礼知道自己这次伺候不好这位主子,恐难过这一关。
“殿下”段振礼普通跪倒在地道。
赵靖看着跪在地上的段振礼久久不语。
段振礼跪到膝盖发疼,但咬紧牙关,不敢吭声。
“段大人,地上凉,你起来吧”舒子兰道。
段振礼感激的看了舒子兰一眼,看着赵靖不敢动,赵靖不语,舒子兰点头,段振礼起来坐下。
“段大人,如今荣阳灾情如何?”赵靖道。
“这”段振礼额头冷汗直冒,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过问过,灾情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荣阳是否采取措施赈济灾民?”赵靖道。
“这”段振礼不知如何回答。
赵靖的脸色阴沉,一派乌云压顶的气势,吓得段振礼心里砰砰直跳。
“荣阳可有设置粥棚、开仓放粮?”赵靖问道。
“殿下,小人马上去办”段振礼道。
“马上?荣阳四天之前已经发生灾情,你现在采取行动,错过了多少最佳解救时机,又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赵靖怒吼道。
段振礼头低的几乎碰到地板。
“殿下,与其在这里斥责段大人,不如我们现在马上行动,或许能救不少人”舒子兰淡淡的语气插进来,缓解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赵靖不在说话,段振礼心里松了一口气,借坡而下道“舒大人说的对,小人这就去,马上开仓放粮、设置粥棚赈济灾民”
“我们走”赵靖道,他转身推开珠帘,走出去,舒子兰跟在背后,段振礼在背后脸色阴沉。
赵靖坐镇荣阳府衙,亲自主持救灾,召集府衙各房长官,由舒子兰带头彻夜起草救灾公文,制定救灾的具体事宜,各房典吏纷纷奔赴重灾区,排查险情,及时上报,赵靖根据各处上报灾情情况,统一安排人员,进行道路修复,清理塌陷的木头砖块,救治受灾群众。连日来,两个人歇在府衙,彻夜不眠,屋里的灯光经常亮到天明。
只是这几天,荣阳天气阴沉,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雨水虽小,但灾害极大,一些还没有倒塌的房屋,经雨水的连续浸泡,轰然倒塌,近日不断有人上报房屋倒塌,甚至出现死伤人员,赵靖心里焦躁,他把府衙所有事情托付给舒子兰,自己骑马,带着侍从,出去巡查,直至深夜方才回来。
赵靖走进后堂,房间里点着两根蜡烛,舒子兰身子倚在靠枕上,手里拿着账本认真看着,他抬起衣袖轻轻的掩饰嘴角的哈欠,
“困了,去歇会吧”赵靖看着舒子兰脸色憔悴,神情疲倦,一身青衫裹在消瘦的身上,鸦黑的发丝披散在肩头。
“不困”舒子兰道,他要仔细看下边的人报送上来的灾情,决定明天的物资发放,朝廷发放的救灾物资有限,这些物资决不能滥发,必须要把它发放在最需要的人手里,解救灾难,缓解百姓生活困境,保障荣阳不会发生民变。
“去睡吧,我帮你看一会”赵靖拿过舒子兰手上的账本道。
“你也累了”舒子兰看着赵靖,他的眼睛发红,眼圈周围一片黑眼圈,神情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疲倦萧索。
“不累,你睡会吧”赵靖走到舒子兰身边,在他的身边坐下,两个人靠着坐在一起。
“想不到这次荣阳受灾会如此严重”舒子兰强打精神道,“百姓死亡500多人,房屋倒塌1200间,通往各处的路面塌陷,马车不能通行,大约有5万亩的土地被淹,今年荣阳百姓将颗粒无收”舒子兰的神情中难掩悲悯。
“我会向父皇上奏,请免去荣阳三年的赋税,荣阳遭此大难,没有两年的时间缓不过来”赵靖叹息道。
“今天出去巡查的怎么样?”舒子兰看着赵靖关切地问道。
赵靖长长的舒口气,深深的叹息道,“不好,人手不够,这几天连续阴雨,房屋渗透严重,不时有房屋倒塌,现有的这些人根本不够”
“怎么办?”舒子兰皱眉问道。
“我想调动荣阳守军参与救灾”赵靖道。
“这怎么行?荣阳守军只负责荣阳的安全,没有救灾的责任,何况你没有权利调动荣阳守军”舒子兰看着赵靖惊讶地说。
“非常时刻就要行非常之事,这个时候荣阳并没有兵祸之灾,荣阳守军2万人,有他们的加入,荣阳救灾的进度就会大大加快,更何况过几天说不定有更大的暴雨降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赵靖忧虑地道。
“好”舒子兰为难地道,只是他的心里没有任何底气。
“放心吧,我明天就去找驻防荣阳的总兵”赵靖道。
“我跟你一起去吧”舒子兰道。
“好”赵靖道。
“段振礼有蹊跷”舒子兰突然道。
“你是指他身后有人?”赵靖看着这舒子兰道。
“你察觉到了”舒子兰道。
“嗯,段振礼在荣阳知府的任上多年,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怨声载道,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揭发过,而他在京城的声威极好,你想这是什么原因?”赵靖看着舒子兰道。
“有人掩护他”舒子兰道。
“你猜谁是他的背后人?”赵靖问道。
“你问我,不是很明显了吗?除了太子还有谁?”舒子兰没有好气的说,段振礼既然已经战队,必然是京城中炙手可热之人,而裕王身边的人他都知道,所以段振礼必然是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