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倪二也并非怯懦之人,呵呵地讪笑两声后,便把身子往贾环跟前凑了凑,低声道:“这事儿吧,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都怪我这张臭嘴,从来没个把门儿的。”说着,便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趁势睨一眼贾环,见他并未变色,连忙接着道:“那天,我跟我那街坊……也就是贾家的芸二爷吃酒。您也知道,我老二这人遇见了酒就是个把不住的,这一个没注意可不就吃多了些。后来,也不知怎的,便说到您身上来,倒叫那芸二爷知道了您的事,这不……嘿嘿!”
芸二爷?贾环略眨了眨眼睛,方想起来是谁,问道:“怎么,他知道了我的事又如何,可是有什么话要你代传还是怎的?”贾家在京□□有八房,当年荣宁二府遭难,这些贾氏的族人多已出了五服,倒是没遭那份罪。
“倒也不是他有事,而是荣府的琏二爷,说是有事想要见您一面,是以托人托到了我这里,不知您是个什么意思。”倪二笑着摸了摸脑袋,瞪着一双虎目瞅着贾环。
唉,谁叫他一喝多了酒,就是个把不住嘴的,什么该的不该的都敢答应。这会儿人醒了,可不就得硬着头皮上了。这位环爷如今虽是个戏子,可他倪二却清楚,人家的本事大着呢。若是因为这事惹恼了环爷,他往后不知道得少挣多少银子。唉——
贾环并不知道贾琏作何要见他,也没有要与他相见的意思,连贾政他都不认,更别说贾家旁的人了。自那场抄家之祸后,他在乎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那荣国府里早已经没了他在意的。
一转眼便瞧见倪二的唉声叹气,贾环不由安抚地拍一拍他肩膀,转开话题道:“见面就不必了,我同他们亦不熟。老二,倒是有件事,我想托付于你。”
倪二见他果真没有怪罪的意思,不免松了口气,连忙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环爷您有事尽管吩咐,我老二只要是能办到的,出钱出力绝没有二话。”
“我身边的彩霞,你该当知道的。那姑娘年岁已然不小,我身在梨园并不方便,便拜托你请二嫂子帮她相看起来。若是有了合适的,必少不了重谢之礼。”贾环如今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是以为彩霞寻一个归宿,便成了他的一桩心事。
“啊?是、是这事啊……环爷,这事儿我可帮不了您,老二我可还没说媳妇呢。”倪二闻言猛地一怔,但旋即又向前一俯身,瞪着眼睛满脸殷切地道:“不过,您瞅着老二我怎么样?我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年纪大的男人会疼媳妇啊。”
“不瞒您说啊,我也是见过彩霞姑娘的,心里面早就惦记着了。只是,当初还以为她是您环爷的人,便没敢生出非分之想来。今儿您既然提起这事来了,那我老二少不得就得厚着脸皮,求一求彩霞姑娘了。嘿嘿嘿……”倪二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贾环。
事实上,贾环早就知道倪二并未成亲,亦瞧出来他对彩霞有些心思。今日跟他提出为彩霞相看的事,也是为了能刺一刺倪二,好让他先提出来这桩婚事。如今果然目的达成,让贾环也暗中松了口气。且瞧着倪二此时的神情,也倒是真的对彩霞用心了。
“原来如此。老二,彩霞虽然伺候我多年,但我们主仆二人却从不曾逾矩。”贾环先是跟倪二解释一句,又道:“你既有心于她,那我回去便替你问一问,若是两情相悦,便尽快把日子定下来吧。”
在倪二一叠声叫“好”里,贾环回了自个儿家,进门便瞧见彩霞仍旧等着他。只是这会儿时辰实在太晚,这姑娘单手支着脑袋坐在灯前,正一栽歪一栽歪地打着瞌睡。仿佛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猛地打一个激灵看过来,正好瞧见贾环走进来。
“爷,您可回来了。”彩霞连忙揉了揉眼角,迎上前来帮贾环解下披风,又倒了热水拧个帕子给他擦脸,嘴里还不忘数落着,“这倪二也真是的,什么大事非得您大晚上的过去,到这时候才回来。如今天儿可越来越冷了,万一再给您冻着可怎么好……”
贾环被她伺候着收拾了一通,却没急着回房歇息,而是叫她陪着自己坐下,显然是有话要说。彩霞絮絮叨叨地念着倪二,她家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很快就让她说不下去了。
“爷……”心里大约明白自家爷要说什么,彩霞不知有多不想让他说出来,双目含泪地低唤一声。
“彩霞,”贾环的目光柔和,唇边带着温暖的笑意。这样的笑容,彩霞都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见过了,只听他道:“我不是个好主子,从在荣国府的时候,便一直耽误你,更是让你到如今也没个着落。今个儿倪二跟我提了你,赶明儿你们便把婚事办了吧。”
“爷,我不……”彩霞眼里噙着的泪水猛然掉落,身子一倾跪倒在贾环面前,抱着他的小腿哭道:“爷,我不嫁给别人,一辈子都在您身边伺候您,谁都不嫁,您别不要我啊……爷,我不嫁,我不嫁,您别不要我,别不要我了啊……”
贾环见状无声地长叹一声,伸手将彩霞搀扶起来送到椅上,又递了块帕子给她,才道:“傻姑娘,女孩儿家到了年纪,哪有不嫁人的,要听话知道么。那倪二虽然年纪大了几岁,又是泼皮无赖出身,但为人却颇有信义之名,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赶明儿,我便让倪二上门提亲来,你们早早地成了亲,你有了个归宿,也可了却我一桩心事。”
彩霞拼命地摇着头,手中的帕子捂着嘴唇,已经是泣不成声。只听贾环又道:“这么多年来,你我虽为主仆,如今倒也和姐弟差不多。我在倪二那边的份子,便都给你做了嫁妆吧。”至于旁的,贾环并不打算给她,只因有些东西若是给了她,怕也是福不是祸。
“爷,您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三姑娘的事?您是不是为了救她,要……要、要去做什么事?”彩霞越听越觉得不对,慌乱地抹了把眼泪,急切地问道:“爷,您告诉我啊,是不是为了三姑娘,您打算去做些自个儿不想干的事?是不是啊……”
“又胡说了,我又岂是那等会舍己为人的。”贾环闻言便笑了,端起茶水了轻呷了一口,“别胡思乱想了,我不过是琢磨着你都已经二十多了,若是再不嫁人,怕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况且,倪二这人倒也是知根知底的,如今又操持着买卖,往后定然是……”
彩霞却不愿再听下去,猛然间站起身来,扯着声音喊了一声“爷——”。贾环的话音被她打断,抬眼便瞧见这姑娘通红的眼睛,和乍红乍白的脸。
“爷,我早就说过的,三姑娘她不值得啊……您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倔呢,啊?她当姑娘的时候不待见您,当王妃的时候不记得您,如今她沦为战俘了,您又何必还想着她呢?就是为了当初给赵姨太太的那句话?爷,不值当的啊!就算是赵姨太太知道了,也只会骂您,不会让您胡来的啊……爷,您才是赵姨太太的心肝肝,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在地下也不会安息的……”
贾环掀了掀嘴唇,声音却仿佛被堵在了喉咙里,半晌发不出声音来。今个儿,他确实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如今两王相争,他因着贾探春的事,已经卷入其中不得脱身了。只是,这些却不好跟彩霞说明,让她也跟着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若只是他自个儿也就罢了,做不过一死而已。他贾环决定自己如何活着,但如何死还是能不受左右的。可若是连累了彩霞,那便真是死也不能瞑目了。这姑娘伺候自己这么些年,便是他落难也不曾背弃,却是不能让她受挂落的。
“莫要胡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为了贾探春涉险的。”贾环嘴上说着无妨,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必须让她与倪二尽快完婚,然后离开京城才好。
他见彩霞仍旧抿着嘴掉泪,笑着为她抹了抹眼泪,又道:“再说,日后若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这嫁了人的就不至于受牵连,也好韬光隐晦,给我报仇不是。若是咱们俩都倒了霉,那岂不是连个奔走相救的人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贾环已经没什么再说下去的,转身自去歇息了。徒留下彩霞一人,从半夜一直坐到了天亮。待听见了外面的鸡鸣声,才如梦初醒一般揉了揉红肿的泪眼,默默地在她家爷门口站了良久。直到里面有了动静,才握紧了拳头咬咬牙,转身像往常一样,去张罗一天要忙活的事了。
倪二应是真的对彩霞上了心,不过两日之后便请人登门提了亲。贾环见彩霞并不作声,只当她已经答应了,双方便约定了婚期,就定在十月二十那天,离如今也不过半个月光景。
定下了此时,贾环心中再无挂碍,更是洒然地周旋于两王之间。这一日,北静王命人传来消息,说是凯旋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只等着休整三日之后,便会进京献俘,也就是说……
贾探春回来了!
北静王爷的意思很简单,人是回来了,能不能让他贾环如意,那便要看他的表现了。
☆、第009章
最近,贾政的日子不太好过,烦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他如今也已经年过五旬,可儿子儿子不成器,白衔个通灵宝玉出生,却长这么大也一事无成;大女儿是个好命的,却偏偏福气不够,好好的贵妃娘娘却命不长,更是连个儿女也没留下;这也就罢了,却没想到还有个可恨的二女儿。
要不说都是一母同胞呢,这个贱.人到底是跟那孽障一个肠子里爬出来的,都是不知道轻重羞耻的啊!嫁到了藩国去做王妃,还享了几年的福,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死呢,啊?!
这要是两国方开战的时候,她便一头碰死在南边儿,岂不是能为贾家传下一段佳话,更能让他贾家得着些荣耀补偿?即便是她那时候不碰死,那等他们都已经战败被俘了,难道还不该赶紧去死?也省得连累家族,连累父母兄弟。
可那贱.人是怎么做的?她就是不去死。
她该死啊!
随着凯旋大军的日益临近,政二老爷都要被愁死了。虽然,他早已经开了祠堂,将那个小贱.人清出族谱,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为了这个事,他已经被那些倒霉催的御史们弹劾得都快成筛子了。即便圣上还没怪罪于他,只是让他闭门思过,但谁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况且,那个该死不去死的小贱.人就要被押解进京了,他又该如何是好?虽然,他早已上书圣上表明态度,极力请求从重从严处置那小贱.人,但血缘关系尤其是那么容易抹掉的。他如今每晚都睡不着觉,生怕第二天一睁眼,便又迎来一道抄家的圣旨。
为了这个,他如今都跟王氏学会了,每天照三餐那么拜佛诵经,只求着圣上明察秋毫,明白他贾政贾存周一心为公的忠心,不让那小贱.人连累了无辜的他。
每每心里愁得不行时,贾政都会对着个草扎的小人儿,狠狠地又掐又打又骂的。草人儿的背后写这个名字,正是赵姨娘的。贾政如今都要恨死这个小贱.妇了,养了她、宠了她半辈子,却一点儿好处也没落着,倒是摊上一个小贱.人,一个孽障,他图的什么?!
当初,就该让王氏狠狠地磋磨她,根本就不该让生下那两个来。即便是生下来了,也该一落草便掐死、淹死、摔死的!王氏这蠢妇当初怎么就心软了,知道弄死周氏肚子里的,就不知道连那贱.妇的也弄死?
就在政二老爷发愁烦躁地恨不能以头抢地的时候,凯旋的大军进城献俘了。
贾环站在酒家的二楼上,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战俘的囚车跟随在大军的身后,这会儿才刚刚走到近前。他的眼神儿还算好,但也分辨了许久,才认出了贾探春来。
想当初,贾探春在荣国府乃是有名的“玫瑰花”,除了说她浑身带刺儿之外,便是赞她长得好看,眉眼脸庞身段儿,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不然,那南安太妃也不会挑了她做干女儿,远嫁和亲去。
可如今这模样儿……贾环轻抿着唇,眼睛灼灼地盯过去。如今贾迎春却是脱了形了,即便是熟人,怕也是十个里面得有一半都认不出来。
身上的衣衫也就不说了,乌漆嘛黑地就瞧不出原先什么样;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好似还被削了一块似的,结成一绺一绺的,上面似乎还粘着什么;原本白皙光洁的鹅蛋脸,仿佛涂了一层泥浆一样,还是那手艺不好的涂的,坑坑洼洼的没抹匀了……
“如何,可还能认出来是哪个?”忠顺王爷来到贾环身边,也探了身往下看,“我可是听说了,你那姐姐为了逃命,可是捅死了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然后放火烧了宫殿,打算就此脱身呢。不过可惜啊……嘿嘿!”
忠顺王爷没往下继续说,贾环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贾探春的想法很好,但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最后还是被擒住了。看她如今的那副德行,怕是没少被军士欺辱,大概……也就剩下条命了。
“她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你们也该准备起来。北静王那边可是已经许诺了,只要能为他们办成一件紧要的事,便会把她从牢里捞出来送我。”底下的囚车已经走远,贾环回身到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酒,却没喝只拿着酒杯把玩。
“环儿,有时候,本王怎么觉得,你比我们还着急呢。”忠顺王爷眼睛微微一眯,旋即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不反水,那就一切都尽在掌握。”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这个贾环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难道真的想不明白,若是他真的照计划行事了,会落得个什么结果?还是说,对贾家的恨,对贾政的恨,已经让他能够舍去一切了呢?
贾环并没有做声,只静静地看了忠顺一眼,然后笑了。
贾探春被押解进京的第二天,贾环一大早便急切地来到了北静王府求见北静王。
“你瞧瞧,这可不就来了。只不过,这来得也太早了些,本王可还尚未起身呢,且让他在外面候着吧。”北静王正在用早膳,听见长史来报之后,不由心情大好,便连粥都多喝了半碗。
这贾环自从贴上了忠顺,可是没少扫他的面子,他面上虽都一笑而过了,可心里却一笔笔都给他记着呢,早晚都有算账的一天。看看,今儿可不就能先讨一讨利钱了。要知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如今已经时入寒冬,北静王足足让贾环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才将人请了进去。一看见贾环便面带愧意地迎上前两步,语带歉然地道:“底下人不懂事,让环兄弟在外久等了,实在是惭愧。快过来坐下,饮杯热茶暖暖身。”如此做派,已然全不如往日的亲切了。
虽只是一打眼,但北静王已经看出来了,贾环的面上早已不似之前的冷淡和张扬,虽极力克制着,却还是掩不住他的急切慌张。既然如此,他这个被人求的,自然要矜持一些才是。
“王爷,求王爷救命啊。”贾环方一踏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北静王面前,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起,“王爷,求您救救我姐姐吧,她不过是久居后宅的弱女子,当初和番远嫁也是为了家国,如今、如今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求您了,救救她吧。只要王爷能救下小人的姐姐,小人愿为王爷当牛做马,为您做什么都行啊。王爷,小人给您磕头了……”
面对这样的贾环,北静王是惬意的,待见他重重地磕了两个头之后,才‘哎呀’一声,伸手将贾环托住,却也并不拉他起来,仍旧由着他跪在冰凉的地上。
“环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身。说起来,咱们都是亲友,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商量便是了,何至于你这样,快起来。”话虽是如此说,北静王却没有拉人的意思。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贾环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叫他起身他竟然还真的起来了,叫他坐下他竟然还真有脸坐下了。
北静王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不悦,目光微冷地道:“只是,环兄弟啊,那日还听你说,有什么事自有忠顺王爷为你做主,若小王插手反而不好。如今这件事小王若是插手,是不是会惹得忠顺王爷不悦呢?到时候,若是再影响了你的前程,岂不是小王之过了?”
“王爷,这事小人本没脸求到您跟前儿的,若非实在是没法了,小人也不敢来烦扰王爷。救姐姐这事儿,忠顺王爷原先是答应了的,但昨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再不许小人提起。小人刚要央求央求,忠顺王爷便变了脸色,将小人撵出了王府。如今,也只有求您了。”贾环苦着一张脸哀求,只在提起忠顺王的时?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颍凵褚薜乩髁死鳌?br /> 那眼神儿被北静王瞧个正着,心中不由暗喜。贾环能恨忠顺入骨,那他的大计便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