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司马与镇国将军的死,让郑召势力受到重创…究竟是何人从中作梗?他思前想后,目标自然而然就定在了齐王郑羽身上。
不一会儿,大家便分散开来,各自寻找猎物去了。林间摆了桌宴,清一色的瓜果蜜饯,一众女眷便坐在一旁闲话消磨时光。
顾青盏与徐毓同坐一侧,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林间驰骋的郑召身上,百步穿杨的箭法,猎物无处遁形。
正巧不远处来了一只长耳灰兔,没头没脑地在草丛里走动,郑召屏气凝神,从背后箭囊又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弓上。
众女眷见此,言谈嬉笑的声音渐渐消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灰兔,传闻昭王箭术举世无双,如今,可有机会一见了。
徐毓见那灰兔,心生怜意,便对着郑召微微摇头。
所有人都不知郑召为何突然收了弓,只有顾青盏与徐毓心中清楚。有关郑召与徐毓的一切,她只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若嫁我,除去荣华富贵,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在顾青盏尚未嫁入王府之前,郑召便这般警告,他不愿忤逆圣上,却希望丞相府可以主动推了这门亲事。
可未曾料到顾青盏却淡笑回道:“即是圣上指婚,便是命中注定,夫为妻纲,以后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当真不后悔?”
“无怨无悔。”
郑召收起弓箭,运功借力,便从马背上轻轻跃起,不出三两下便跃到了那片丛林,徒手逮住了那只长耳灰兔,抱在怀里。
当所有人都以为昭王要将这“战利品”送与顾青盏时,郑召却出乎众人意料,直接将那灰兔送给了勤妃娘娘。
“……还是送与王妃娘娘吧。”徐毓不去接,就算皇上不在,但众目睽睽之下,郑召这般定要引来闲言碎语。
顾青盏淡然一笑,“既然是王爷心意,勤妃娘娘收下便可,早先听闻娘娘同王爷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如今一年未见,也是该好好叙旧一番。”
徐毓扶了扶额,“本宫今日身体抱恙,吹不得风,拂了大家兴致,在此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说罢,便由丫鬟掺着回马车去了。
不久,郑召也离去了。
透过竹林,阳光斑斑驳驳洒落下来,落在茶杯之中就像熠熠星光,煞是好看。顾青盏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杯中映着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姐姐笑起来也很好看……”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陆萦来。
她这一生,还有机会真正笑上一回吗?
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她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通透,何尝不是一种悲剧。
“娘娘,茶冷了换一杯罢?”映秋在一旁问她。
顾青盏抬眸,只说了三个字,“正正好。”
映秋会了意,“奴婢明白。”
第19章 情愫生(三)
从日出东方到日薄西山。
陆萦立于阁楼之上,天气渐渐阴冷起来,凭栏眺望远方,京都在纷纷扬扬的柳絮中,变得有几分模糊朦胧,似是被柳絮迷了眼。
右眼不住地跳着,大概是几夜浅寐未眠的结果,陆萦不以为意,自她入王府以来,何曾睡过安稳一觉,只不过近日更是心烦罢了。
“起风了,娘娘,我们下楼吧。”碧落贴心道。
“嗯。”
府外突然马车喧嚣,陆萦止了脚步,眯缝着眼朝府外望去,一行人正往王府奔波而来,越来越近。
马蹄声嘈杂,待他们靠近了些,陆萦方才看清那辆马车,正是早上顾青盏乘坐的那辆。也是,他们后山围猎该回来了。
少看几眼,便没那么多纷扰,陆萦不予理会,转身下楼。
此时,府外却是一片混乱。
马车里,顾青盏气息微弱,唇色已变得青紫,胸前的毒针早已没入身体,在华服掩盖下,已看不清伤口在何处。郑召扶着她,大吼:“去召韩先生,快去!”
“王爷……”顾青盏费尽最后一点力气牵着郑召的衣袖。
“你别说话,韩先生马上就来。”郑召将她打横抱起,跳下马车。
顾青盏依然微睁着眼,吃力道:“……王爷……臣妾不论你心里…心里还有着谁……我既嫁进了王府……只要王爷一日不休我……我便会…便会好好做好昭王妃………尽一个妻子的本分……”
郑召虽战场上号称“冷面罗煞”,可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冷血无情之人,否则也不会那般对徐毓用情至深。若不是当时顾青盏不顾安危地护在他身前,这根毒针便是直直刺在他身上了,“……我这一生本就是负了你,你不必再付出什么,何苦还替我挨了这根毒针。”
他久战沙场什么伤没受过,区区一根毒针也不会取他性命,可这毒针刺在顾青盏身上,却能要了她半条命。
顾青盏摇摇头,“……王爷将来…将来是成大事之人……容不得…半分闪失…臣妾今日…若能为王爷一死……也…也无怨无悔……”
好一句无怨无悔,郑召低头,才发觉实在是欠了这女子太多太多。此时,顾青盏已昏迷了过去,惨白的脸颊与黑紫的双唇形成着鲜明对比……
王妃受伤了,整个王府炸开了锅。
陆萦依旧不听不闻,但碧落却是个爱热闹的,听得外面这样喧闹,便忍不住去探个究竟。
“娘娘……娘娘……”碧落再一次冒冒失失跌跌撞撞跑回秋水苑,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陆萦扶了扶脑袋,皱眉道:“碧落……我同你说过多少遍……”
“王妃受伤了!好像又遇上刺客了……”碧落顾不得陆萦说完,就抢了话端,她方才在院子里看着王爷抱着王妃,王妃那脸色煞是吓人,“看样子……好像……好像不行了,娘娘,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她受伤了?!不行了……原本一脸沉静的陆萦,此时听到府内的慌乱却再也做不到淡定如初,她猛然站起身,“你别胡说!王妃现在在何处?!”
好好的后山围猎怎会受伤?陆萦脚步匆忙地跟在碧落身后,恍然想起自己那日同顾青盏前去慈恩寺的路上遇袭……难道那次她便推测错了?不是有人想对她下手,而是那人想对王府下手。
“三晋会、昭王府、左将军府、司马府……”陆萦在心中默念着种种,这其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三晋会的暗杀还在继续,并且愈发明目张胆,究竟是何人在暗中使舵,他下一步的目标又是什么?
“王妃这是怎么了?”
“娘娘中了毒针。”映秋回道。
“韩先生可有头绪?”郑召见塌上的顾青盏唇色越来越深,就连额上的经脉也渐渐开始呈青紫色,毒气正在扩散全身,“只不过一根毒针,为何会至此。”
“王爷有所不知,这源自西域剧毒,一滴就足以致命,万不可轻看这一毒针,倘若这刺中的是娘娘心脏,恐怕神仙也无力回天。”
“那如何解救?”
陆萦赶去清月阁时,正看着韩真在替顾青盏把脉,“此毒无解……”
待陆萦见到顾青盏时,她的嘴唇已呈了黑褐色,显得脸颊苍白如同白纸,脸上的经脉纹络皆成了深紫,清晰分明。
“这是……这是西域的七星散……”陆萦自父亲病后,翻阅过不少医书,此时顾青盏身上的种种病症同书上记载的如出一辙。
此毒,无药可解。
见陆萦识得七星散,韩真颇为惊讶,“确实像是七星散,但此毒的扩散速度却要比七星散慢上许多……虽无毒可解,但有法可治……”
“何法,快说!”郑召催道。
韩真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七星散虽剧毒,但如今在王妃体内扩散极慢,倘若能用内力将毒素逼出来,就并无大碍。”
映秋仔细去为顾青盏检查伤口,才发现毒针已经完全没入了体内,她骤然紧张起来,“毒针……毒针已经没入娘娘体内了!”
“这……就只有用内力吸出来。”韩真望向郑召,等待王爷发落,毕竟王妃金枝玉叶,伤口又在胸口这么私密的地方,他不敢擅作主张。
然而,所有人都沉默了,都道七星散是一滴致命,谁敢轻举妄动。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独独陆萦站了出来,她的脸色依旧冷若冰霜,语气里丝毫没有惧怕:“我自幼学习内功心法,医术也略懂一二……”
此时不管陆萦解释什么,也不会有人阻拦她,只有碧落急得都要哭了,“娘娘……”
“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萦妃莫要冲动……”郑召拦住陆萦,此时顾青盏已出了变数,若是陆萦再出闪失,将军府那边他不好交代。
陆萦红着眼挡开郑召的手,看着躺在病榻上的顾青盏,早已没了“人样”,心似揪着疼一般,情绪不觉有些失控,“莫要冲动……就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下去吗?既然王爷无计可施,不想救人,那便出去…这里交于我,倘若出了事,也是我一人自找的!”
“你……”这是陆萦第一次这般正面顶撞他,郑召见她那眼神,一股子蛮劲,方觉得平日里竟小瞧了这女子。
“七星散只会依靠经脉扩毒,用内力吸出并无大碍,王爷不必担心。”韩真连连解释,他担心再这样耽搁下去,待毒素扩散全身,便真的无法可解了。
她不惧怕死亡吗?她害怕,所以重来一世,她要千方百计活下去。
陆萦原以为这一世可以冷冰冰地活着,但她终究是动了情,动了不该动的情。她做不到对顾青盏置之不顾。
同为女子,而她是王妃她又是侧妃,陆萦明知对她的感情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那现在至少能为她做些什么……
自己心底的秘密已有这么多,也不在乎再多加一个。
除了陆萦与顾青盏,还有碧落与映秋候在一旁,就只剩下韩真了。
碧落和映秋将层层纱帐放下。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些……”陆萦坐在床畔,盯着她的脸细细看着,映秋说她胸前中了毒针,如今没在体内却找不准确位置,陆萦只得慢慢替她褪去上身的衣裳……
直解到最后一层,陆萦又见这张粉白的兰草肚兜,她□□的肌肤瓷白到透明,可身上青紫的经络却触目惊心。伤口是在右胸之上,兰花的位置被一个暗红的血点覆盖……
毒针没得这样深,这一定是近距离刺杀,否则作为正常人,绝不可能使出这种力度。
陆萦俯身将手探去她的颈后,闻得幽幽的兰草香味,指尖轻轻一扯,便解开了绳带……
第20章 情愫生(四)
指尖轻轻一扯,便解开了她的绳带。
事态紧急,陆萦一心只想救她,一连褪了她上身的衣物也不觉有什么,但直到解开她的肚兜之时,脸上才飞过一道不自然的红晕。而那伤口,不偏不倚,正好处于她的右胸之上,毒针周遭一圈,已经开始糜烂,看着便叫人生疼。
“姐姐,忍住……”陆萦看了看顾青盏的脸,毒液正在扩散,胸前的青黑色正在蔓延,此时容不得半分迟疑,陆萦埋下头凑了过去,只停了一瞬,便张开唇贴了上去。
顾青盏此时尚未完全昏迷,感觉到有人在褪她的衣衫,半清半醒的状态下她眯缝着眼,眼前虽是一片朦胧,却能依稀看清一二。
她看见陆萦一手撑着塌,一手扶着她的肩,伏在她胸前,为她吸着伤口里的毒血。这是第二次了,这是她第二次不顾安危这般救自己。
陆萦并未发觉顾青盏此时已经醒了,正盯着她看,她此时一心想要取出毒针,这针虽然已经没入身体,但用内力吸出并不是难事,只不过……
“呃……”钻心的疼痛让顾青盏扭了一下身子,发出一身极轻的叹息。
看伤口的糜烂程度就能推测这有多疼,陆萦立马察觉到顾青盏身体的轻微扭动,她松开唇,见顾青盏强忍着疼痛的模样,她心里却跟着难受,只得柔声安慰道:“姐姐,再忍一下……忍一下就好。”
连陆萦也没注意到自己已是满目通红,泪水正在眼眶中打着转,可顾青盏注意到了,她看到……她哭了。
顾青盏的心就像千刀万剐一般,这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人为她哭过。可为什么,为什么陆萦要为她哭?为什么偏偏要是陆萦?她一遍一遍地在心中质问自己,已顾不上疼痛,她讨厌命运,她恨命运。
“阿萦……我…不疼……”顾青盏启开黑紫的唇,无力地说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映秋此时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皱眉摇着头,顾青盏究竟有着怎样的煎熬,只有自己一人明白,只是不懂,她何苦将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
映秋一直以为王妃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尤其是动了情的聪明人。映秋将头扭向一旁,不去看那塌上的二人,省得烦忧。
“阿萦……”语气里虽无半点哭腔,但顾青盏眼角的泪却和断弦珠一般,落个不停。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哭了,可却偏偏遇上了陆萦,顾青盏此时知道自己有多失态,她也知她已犯了此生中最大的错误……那就哭一场,以后,想必也不会再哭了。
陆萦以为她是害怕,笨手笨脚地用手捧着她的半边脸,替她拭着眼角的泪。当眼神扫到她的肩与锁骨,哪里有半点肉,褪了衣裳陆萦才发觉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瘦。“姐姐,我在……”
这疼痛,怕是连八尺大汉都难以承受,更别提像她这般的柔弱女子。长痛不如短痛,纵使自己看着再心疼,也需下狠手了。
毫无预兆的,陆萦又埋下头用唇吸着她的伤口,一点一点运功发力,好在顾青盏并没有发出半点叮咛,否则,她又该心软了。
顾青盏强咬着下唇,额角,颈间已满是冷汗,原本攥着被褥的手,慢慢爬到了陆萦的手边,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握着。
陆萦一气呵成将毒针吸了出来,没有片刻犹豫,又一口一口为顾青盏吸着毒血……
顾青盏依旧紧紧抓着陆萦的手,直至疼晕过去,此时,她黑紫的唇已经慢慢恢复原色,经络也趋向正常。
“毒退了……”陆萦笑着松口气,满头汗渍,她满眼都是顾青盏,哪还顾得上自己。她的目光落在顾青盏紧紧握着她的手上,见对方安静地闭上眼熟睡了过去,方才放下整颗心。
待顾青盏的毒已散了去,她胸前的青紫也在慢慢消失,右胸上只留下一颗绿豆般大小的伤口。
陆萦这才细细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方才为了方便取出毒针,竟将她的衣服都脱了去,白皙的肩头还有白嫩的……白嫩的胸脯,她的胸好漂亮而且…好软好软,比起画册上那女子的…不知好看多少倍。
想到这里,陆萦慌忙为顾青盏合上衣襟,别过脸不再去看,偏偏这时又想到那本画册,她胡乱用手摸了摸唇,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柔软的触感……
“娘娘……您……”碧落看陆萦脸红得似滴血一般,还以为她是把王妃娘娘的毒吸到自己身体了,直接给吓哭,一边哭还一边大喊着:“韩先生韩先生……不好了……娘娘中毒了!您快来看看啊!”
陆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有多烫,被碧落这样一喊更尴尬了,小声嗔道:“碧落,我没事。”
映秋望了望陆萦,无语用手扶了扶额,弄得陆萦浑身不自在,就仿似她看明白了什么一样,竟然心虚起来。
“先生先生,娘娘无事吧?”碧落哭得五官都要拧巴到一块儿。
韩真看了看陆萦的脸色,都无需把脉,道:“娘娘只是……”想了半晌的措辞,才缓缓道,“娘娘只是血色好……不是中毒。”
“王妃娘娘应该无大碍吧,毒已退了。”陆萦顺势就将话端转移了,虽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但语气已经恢复平静。
韩真又替顾青盏把了把脉,眉心徒然一皱,又继续静心把脉,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
陆萦见他这细微的表情,心里又觉不妙,忙问:“先生,先生可有其他发现?!”
“王妃气息极弱且体内有一股寒气在五脏六腑流窜,而正是这股寒气抑制了毒液的扩散,血液流通极为缓慢……想必是中毒针之前吃了什么抑制血液流通的东西……才能保住这一命。不过,毒已解了,并无性命之忧,稍加调养便可。”
陆萦只听得那句“并无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陆萦不禁心中感叹,顾青盏同母亲一样,温婉贤良与世无争,她们就不应该出生在乱世,她们就不应该被卷入这些纷纷扰扰。
看着塌上熟睡的顾青盏,陆萦想,倘若如今是太平盛世,倘若没了权势与利益的羁绊,像她这般的女子,定是世间男子都想追求的,她会有好的归宿,然后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