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连仍旧陷入沉睡中,一动不动。
卡因有些伤感地苦笑。他还记得小虫子刚被他抱出来的时候,连被风吹一下他都会痛得哭。一直以来,艾连是都很脆弱的。白塔的科学家们把小虫子交到他手上就是希望他好好照看,而他都做了什么呢。
在地底抓住另一只虫人,把艾连抛弃;又眼睁睁看着他被皇帝带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小虫子是真的伤心了。
卡因打开修复仓,把湿淋淋的小虫子抱出来。
他闭上眼睛,表情近乎虔诚地将唇印在艾连冰冷的额上。小虫子呼吸低弱,但平稳且有规律。他仔细轻柔地给小虫子擦干身体,把迷你型阿尔忒弥斯放在他身旁,自己重新佩戴上龙蜻。
一个人彻底下定决心,契机往往只是一件小事。
阿尔忒弥斯毫不客气地说。作为机甲,它不懂人类在想什么。开启了它的最高级防护罩,却不驾驶它。
“很快就回来了。”卡因说。得到月神机甲当然很好,但他过去历经血火,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手无寸铁,不也一样撑过来了吗?
阿尔忒弥斯的眼睛发出荧荧蓝光,注视着卡因离去的背影。
人类真是奇怪的家伙。明明有它在手里,却用来保护别人。
无法理解……
它忽然转过头,看到艾连的手指轻轻弹动了一下。
***
看着卡因把缩小成篮球大的月神机甲放在自己身边,刘涟真的想哭。
要是他能动,他一定会冲着饲主咆哮:你在脑补什么!不要随便立flag好吗!
“我很快就回来了”这种话,其效力基本等同于“打完这一仗我们回老家结婚”。
“我没有生他的气,真的。”他苍白无力地对零号解释。
零号大了一点,有葡萄大了。它晕晕乎乎地站(?)起来:“那我们去追他?可是你精神体还没有恢复耶。”
不仅没有恢复,还在极为缓慢地衰竭。
“我知道。”
有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不得不面对。
在地底,女皇的虫核被卡因破坏,渣受吸收了一部分精神力,那么剩下的一部分自动与他融合在一起。
他们两个一人一半,等相当于是新的女皇一分为二。
在虫族之中,只有一只女皇。而女皇存活的代价,是上万只普通雌虫。在生殖期它们会无止境地厮杀、相互吞噬,直到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女皇只能存在一个。
他必须杀死对方,吞噬他,否则他自己就活不了。好处是他会进化完整,寿命也能够延长。
“我知道你不想杀人……但是你不吃他,他就吃你。”零号安慰道。它宿主骨子里还是不愿意搞事的,揍归揍,亲手杀人对于他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刘涟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他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抗拒。零号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就不再多说什么。
“我得去看着他,不然感觉要出事。”刘涟想坐起来,整个身体却凝滞得像被强力胶水黏住一样。他稍微停止了一会儿,之后动作就恢复如常了。
阿尔忒弥斯好奇地盯着他,眼里蓝光闪烁。
他摸了摸阿尔忒弥斯的头,不料机甲冷冰冰地开口:“禁止触摸。”
声音意外地好听,和普通机甲不同,它的声线有一种中性的柔和。
刘涟:“……”
零号从他胸口冒出来,变成实体。它肆无忌惮地蹲在阿尔忒弥斯头上俯视着它:“辣机。”
阿尔忒弥斯:“……”
虽然无法分析出这个家伙是什么东西,但它清晰地感受到它语气中的嘲笑。
身为双S机甲,它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感觉。
月神总结:奇怪的虫人,他的宠物也很奇怪。
刘涟把阿尔忒弥斯抱起来:“你的主人去了哪里?”
高傲的月神机甲不想说话,卡因并没有设定它必须回答小虫人。
刘涟一巴掌拍在阿尔忒弥斯头上:“坏了?”
“……皇都修道院。”
刘涟背后的鳞翅唰地收起来,除了比普通人漂亮许多,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异常。他曲起手指敲着阿尔忒弥斯的头:“你能收起来吗?”抱着一个这么大的球不好跑路。
月神机甲:“不能。卡因没有规定我要听从你的指令。我的工作只是保护你。”
“唔,有点麻烦。”刘涟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怎样才能越过他的指令操纵你?”他问。
阿尔忒弥斯的声音还是没什么感情,不过刘涟总觉得它的态度很不以为然:“如果你有双S评级以上的精神力,可以越级操纵我。但这不可能,双S只有卡因。”
刘涟点点头:“这样啊,知道了。”
他抱住阿尔忒弥斯,阖上眼帘。
明亮却并不刺眼的光包裹住刘涟全身,将他完全淹没在光里。
阿尔忒弥斯只感知到他极速攀升的精神力,远远超出评估值。如果说卡因的精神力是浩瀚的大海,这只小虫人的,就是无垠苍穹。
从A开始,到S,SS,最后停止在SSS+。
刘涟长长呼出一口气:“够用了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合格,就从主神碎片中抽出精神力来填充自己,很快就感觉快要溢出来了,因此终止抽取。
月神机甲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还原,变成一个项圈扣在他纤细的脖子上。
***
卡因走在空空荡荡的大理石回廊中,不怎么明亮的烛焰在泛黄的石柱上摇摇晃晃。墙壁上是有些掉色的彩绘,壁画里人物的表情在昏黄烛火映照下显得诡秘阴冷。
在这里走动,根本不用担心监视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监视器。他来这里的原因,是团长告诉他,如果要知道当年的秘密,就去修道院找一个叫艾琳娜的嬷嬷,她会告诉他一切。
圣约瑟芬妮修道院,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皇都中依旧保持着古老模样。修女们的日常生活几乎完全遵照旧日习俗,一切崭新的事物与她们都毫无关系。
占地面积不小的修道院里,目前仅有一百多名修女。未来这个数字会继续减小,因为很少有人会愿意过来,除了重大庆典会有贵族夫人前来祷告之外,其他时候很难见到什么人。一到晚上,这里死气沉沉,连神像圣洁的表情都会变得诡异起来。
但修道院最特殊的地方在于,伟大的开国皇帝赐予了修道院一项不可剥夺的权力。所有人都不能搜查这里,就连他的后代也不能破坏此处的安宁。因为他的爱人长眠在这片土地下,庇护着这里的一切。
每一代皇帝都遵守着这个规则,不得对修道院进行任何暴力行为,否则必定遭到无数批评。而且传说这里沐浴着神的光辉,冒犯神祇的人会给整个国家带来不幸。
——这也就是费勒斯容忍她们活到现在的原因。如果可以,他不介意铲平这个地方。数十年前这里的大主教判定他不适合成为帝国的主宰。
“您缺乏足够的仁慈。一位君主,应该学会爱惜民众。”
过了半个月,大主教就暴毙了。
费勒斯解下缀满黄金羽毛的披风随手一扔,优雅地坐在礼拜堂的第一排座椅上,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叉在一起。
“皇帝陛下,这么晚了。您为什么不在皇宫里好好地、安心地休息呢。”
中年女人跪在神像前,没有回头。暗蓝色的修女服下摆铺在地上,犹如一片阴影。
她的嗓音很嘶哑,在空旷的礼拜堂里产生令人压抑的回响。
“月神机甲,是你弄走的吧?”费勒斯也不跟她废话,直截了当地开口。
女人轻声说:“阿尔忒弥斯会自己选择主人,您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
“凯因斯也是你替换的,我的母亲根本没有杀死他。”
“真愚蠢。”费勒斯叹了口气,“你以为,死守着皇后的东西,凯因斯就能杀回来取代朕?看在过去你曾经照顾过我一段时间的份上,只要你把塔里莎的东西交出来,我就宽恕你们的罪行。”
女人发出乌鸦般粗哑的笑声:“皇帝陛下,您在说什么?什么东西?”
“毁了塔里莎陛下旧物的人,不是你们吗?”
细长的佩剑滑出剑鞘,架在老修女的喉管边。
“我知道阿尔忒弥斯还有一个反能量核心——交出来。”他低头俯视着老修女,“我没有办法操纵双S机甲,但不能归我使用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月神会在太空中爆炸成灿烂的烟火,”费勒斯用一种相当惋惜的语气说,“连同你那早就该化为尘埃的凯因斯殿下一起。”
老修女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瘦削的脸上写满了诅咒:“费勒斯,神会记住你所有的罪行——你这个暴君!神是最公平的……他会审判你的!”
费勒斯微微笑了一下:“很抱歉,你看不到我被审判的那一天了。既然嬷嬷不合作,那你就去觐见你的神好了。”
他高高举起佩剑,眼看着就要向嬷嬷斩下!
一道银光闪电般撕裂空气,狠狠打中佩剑剑身,发出叮的一声锐响。
细长的高强度合金剑刃从中断开,掉在花岗岩地砖上。
卡因仍然保持着甩出匕首的姿势,他神情冷峻,整个人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森冷战刀,随时准备刺穿敌人的心脏。
“凯因斯,你来了。”费勒斯居然没有感到任何惊讶,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心情产生波动。他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兄弟,口气与平常打招呼没有什么差别。
卡因缓缓抽出光剑,指向他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快完了
第60章 王子与幺蛾子(十九)
“你想在这里杀了我吗凯因斯?”费勒斯面对光剑毫不畏惧, 反而傲慢地抬起下颌。
“你可以试试,只要你不在乎帝国陷入动乱。”他笃定卡因不敢动手。
卡因冷冷看着那张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脸:“你说的很对,我确实不会在这里杀你。不过……”
他大步朝皇帝走过去, 左手紧攥成拳:“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费勒斯低低笑起来:“为什么要从地狱里爬回来呢, 我的兄弟?”
皇帝把半截佩剑一扔,抽出另一把光剑,迎向卡因。
光剑相击时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惨白的光芒照亮两张俊美的脸。
“快跑!”卡因回头对老修女喊。
他单手架住费勒斯的光剑, 抬脚就往对方胸口飞踹。费勒斯精神评级不如卡因,但格斗技巧不容小觑,反手横切,卡因轻巧跳起, 双手握剑朝费勒斯斩下。
这一剑没有击中,只把坚硬的地砖劈得石屑飞溅。光剑交错间星火迸射,缠斗中卡因一拳重重砸在费勒斯腹部, 而费勒斯的剑在他上臂划出一道血口。两个男人喘息着分开, 如同对峙的猛兽。
老修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看着两个人在礼拜堂中搏斗。她没有逃走,注视着卡因矫健身影,深陷的眼窝中慢慢溢出泪水。
“凯因斯殿下……您还活着……”
她提着宽大的裙摆扭头就跑, 不料一打开礼拜堂大门就被人狠狠推倒在地上!
皇帝的卫队早把这里守得水泄不通, 他们粗暴地扣押了老修女,射线枪齐齐对准卡因。
“凯因斯……”皇帝捂着腹部,有些疯狂地大笑, “你的月神机甲呢?来啊!让我看看双S的天才有多优秀!”
卡因不为所动,又一剑削过去,在费勒斯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最后一次重击,两把光剑同时压在对方颈侧。
“你输了。”卡因挑眉,完全不介意自己处于死亡边缘。当然,他的剑已经贴住费勒斯的喉咙,而费勒斯的剑离他的气管还差得远。
皇帝轻声说:“啊,是的。我承认。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比我强。”
“但至高无上的权柄,只能被一只手掌握。凯因斯,权力的美好你永远无法想象。”他语气里有些惋惜。
卡因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一拳朝费勒斯脸上砸过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默契,他们似乎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同时扔下光剑,用最原始的暴力方式招呼彼此。
宽敞静谧的教堂里回荡着男人野兽般的咆哮和怒吼,并不明亮的烛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扭曲得奇形怪状。
彩绘玻璃窗外,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轰然巨响震碎了所有的窗户,碎渣暴雨般倾泻下来,一根细瘦苍白的手指在半空一点,玻璃渣汇聚成的洪流呼啸着向卫队冲去,所有人本能护住眼睛。
卡因转眼一看,窗台上有一个瘦削的人影,珠灰色圆眼睛里有细小火苗跳动。他背上一对巨大鳞翅闪烁着比月光更明亮的光泽。
这个小东西,他什么时候醒的,又乱跑?!
“凯因斯,分心可不是个好习惯。”皇帝调侃着,同时一拳重重打得卡因嘴角破裂,往后踉跄两步。他自己趁机拉开和卡因的距离,厉声喊:“射击——”
皇帝话音刚落,卫队齐刷刷举枪,密集的激光交织在一起,吞没了卡因!
“你们当我是死的?”
一个轻软的声音说。
艾连趴在卡因身上,月神机甲淡蓝色的防护力场看似薄弱,却稳稳保护着他们。他轻蔑地看着皇帝,却被卡因狠狠捏住脸。
“痛!”他不满地瞪了卡因一眼。
卡因非常头痛,小虫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他忍着气,教育小虫子。
艾连很小声:“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句话令卡因瞬间被愧疚淹没,他紧紧抱住小虫子,亲吻他的额:“我发誓,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小虫子点点头:“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金恩加格星吧。”
费勒斯看着他们旁若无人黏黏糊糊,忍不住冷笑:“凯因斯,我们的爱好还真是相似。难怪你对我充满敌意,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家伙。”
“作为兄弟,我有一个善意的提醒:虫人都是没有心的怪物。无论你对他多么好,他也不会爱上你。”
抱着小虫子的卡因心情很好,并不在意费勒斯的讥笑:“抱歉,我的宝贝和你那只不一样。”
艾连在他怀里蹭了蹭。还是他的饲主比较有眼光。
皇帝觉得眼前的一幕刺眼得不行。
凯因斯处处比他强,连小虫人都这么听话!
不过,他注定走不出这个修道院了。看在有血缘关系的份上,费勒斯会厚葬他的。
卡因轻轻握着艾连的小爪子,扣住他的手指。
小虫人愉快地笑笑,转过头对皇帝做了个鬼脸。他从饲主怀抱里挣脱出来,振翅飞上半空,所有瞄准他的射线无一例外全部偏移了,费勒斯只能看着他朝自己俯冲下来!
“这是给你们的回礼。”艾连伸手轻轻一推,看着没什么力气,竟把高大结实的费勒斯推倒在地。
艾连坐在他身上,托着腮:“你们总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这样真的很不好。”
他的翅膀抖了抖,无数细微的鳞粉在空气中扩散开。即便费勒斯飞快屏息,也还是吸进去不少具有致幻作用的粉末。他头脑开始发沉,连手都抬不起来。
这是为了报复伊嘉曾经给卡因吸入致幻鳞粉。费勒斯将会看到他最害怕的事情。
卡因:“……”看着漫天飘散的粉末,他压力很大。
他铁青着脸屏住呼吸。太久没有见过艾连抖动翅膀,几乎快忘记了小虫子是可怕的鳞翅目。
一脚踹翻扣押老修女的士兵,卡因拉起她,艾连轻巧地跳到他背上。他抬起手臂,腕上的微型光炮一炮轰裂天花板,无数灰尘碎屑簌簌落下。
跳出窗台时卡因启动了机甲的伪装系统,三个人身形一晃,在花圃中凭空消失,追兵看到的只有空无一人的草地。
***
“在这里。”艾琳娜小心翼翼地把门关起来,举高手里的烛台。
修道院某个不起眼的杂物间里堆满破损的器物,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四处长满蛛网。艾连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土黄色大蜘蛛挂在木柱子上,伸手把它抓了下来,无聊地戳它的毛腿。蜘蛛吓得僵硬了,一动不动。
这是一种没有毒性的蜘蛛,传承了地球上食鸟蜘蛛的体型,却没有保留它的凶残。艾连盯着它看,据说它是有肉的。蛋白质含量非常高,只不过太丑没有人吃。
要是可以烤的话……他抹了抹嘴角。
卡因:“……不准吃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