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德明擦汗:“近来也不知怎么的,大家都忙,赶上了,所以……”
杨暄慢条斯理喝茶,好像只是随便问问,并不在意答案,又好像万事了然,早就知道是什么回事,听不听的没关系。
娄德明心里就打起了鼓。
正好此时,杨暄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扬声道:“娄大人不必担心,孤奉旨审此案,大人相助良多,带卷宗进宫不厌其烦为孤解释,带孤来牢狱提审犯人,如今又提醒孤凶手方向的可能性——孤承你的情,必会回报于你。”
“啊?”娄德明就懵了,他干了啥?不就是尸位素餐一直不配合,让太子步履维艰,干啥啥不顺么?怎么就有功了?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有两个人推推搡搡的进来,一进房间,先异口同声怒视娄德明:“我就知道你这狗官靠不住!”
来人正是荣家荣炎彬,和蔡家蔡学礼。
自然是听到了太子方才的话。
娄德明微怔,蔡家指着邓氏败诉打脸呢,会向着太子讨厌自己尚有原因,可这荣家……他可是在帮忙的!
碰上荣炎彬火火烈烈,仿若控诉叛徒的眼神,娄德明方才明白,这是以为自己反水了!天地良心,他一心向着越王,怎么会反水!太子看着再正,毕竟一点实力没有,没准就是给越王下菜的呢!
见太子威坐,二人忙又行礼:“荣炎彬|蔡学礼,见过太子殿下。”
杨暄叫起,问他们:“你二人前来,可是有急事?”
蔡学礼赶紧请罪:“突兀前来,拢了太子歇息,实为不敬,可外面没人守着,我二人以为——”
“无需请罪,”杨暄摆了摆手,“直接说事吧。”
蔡学礼便不客气了,指着荣炎彬:“是这样,这厮心中有鬼,欲要狡言迷惑殿下,我看不出去,便跟了来。”
荣炎彬就不服气了,瞪着眼睛:“你才心性不正,打着小主意呢!你若不关心,为何看到我过来了!”
蔡学礼火气上来:“你少以势压人,宫里有位娘娘不了起啊,我家宫里也有,还生了皇子的!你要敢仗着那么点关系想压太子,我就敢把你告到上头!”
荣炎彬也撸袖子:“呸!有种你来啊,看咱们谁厉害!我不过进来看个热闹,怎么是势逼太子了!”
蔡学礼:“看热闹不会在外面啊,到里面来,定然是同太子有话说么!怎么着,你那小妾娘还是不甘心,让你把这案子里邓氏保住,她那正妻位就保住了?我呸!没规矩就是没规矩,就这点觉悟,还想当正妻!”
荣炎彬:“我娘得不了好,你家那泼辣媳妇子名声就正了?整个洛阳城谁不知道你蔡家,就是三个字:没教养!”
……
二人话赶话,吵了好一通,拉这个下水拉那个举旗,一来一去,倒是说清楚了彼此的关系网,有多大,有多能保事,有多能坏事。
杨暄心思微转。这些纨绔们提醒方式倒是特别,若荣炎彬一人来,叭叭说一通越王势力范围,能做到的事,恐吓效果还真不错。不过因为蔡家到来,也展开了平郡王的势力范围,虽然不比越王的大,但真要死死硬磕,越王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两位同父兄弟的交锋很激烈,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就看杨暄站哪一边。
然而早在踏入洛阳城之前,杨暄心中计划已定,管他东南西北风,自不会摇摆。
“两位不必吵了,孤心意已定,绝不会改。待到那邓氏之父过堂,招了那物是何,此案必破!”杨暄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晰脆响,声音不大,却似撞在心头,“若那位邓大人要脸面,衙役们请不来,孤就亲自去请!”
太子心意这般坚定,别人便不好说什么了。
荣炎彬和蔡学礼互瞪片刻,朝太子行了礼,双双无趣的走了,转头就跟自家上头带话。
平郡王得到回馈,很是满意:“对嘛,就是这样,审!审死他们!”
越王收到回馈却更不高兴,眉头皱的更紧。
眼下太子一意孤行,四周窥探目光太多……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搞定彭传义。今日过后若这彭传义罪名还在,他还有机会威逼利诱各种操作,若彭传义被判无罪,他再想拿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就是机会不太好了!若秘密再泄出去,大家都知道了,他能拿到册子的机率会更小!
如今怎么办?要案子还是要册子?若执意保案子,不管册子,以这太子和平郡王的折腾劲,估计全部鸡飞蛋打,什么他都得不到。如果不管案子,只想册子呢?
让邓家把这罪认了,谁都别提册子的事,彭传义囫囵出来……起码还有争抢机会!
可这有点自打自脸了。之前做那么多,就为了现在这样自己难受么?但要不做……将来只怕会更难受!
越王纠结一会儿,嘴皮这下真咬出血了,末了一砸拳,算了,干了!
……
衙役奉太子令,传召邓氏之父邓祖通,本该迅速行动。可被娄德明这个上司压着,他们看似麻利出来了,其实并没有速度很快,三步一停,好像在等什么命令。
史福让太子暗侍们跟着,大家也只是跟着,并没有做多余的事,也在等着前方变化。
突然,有武功高强的皇子近卫飞身靠近了衙役,衙役们脚步立刻就快了……
没多久,刑部大堂上,就押来了彭平之案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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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没错凶手是我!
这日公审因各种原因加持, 围观人数太多,将现场挤了个水泄不通。刑部大堂前,外面街道上,哪哪都是人, 传召衙役需得以响锣开道,才能带着人走到堂前。
衙役们穿着官府制式皂衣, 手按佩刀,眉浓目正,姿态威武,更趁得押着的凶手头垂身缩, 没个样子。
听到真凶现身, 百姓群一片哗然。
“堂上两个竟都不是凶手!”
“日哟之前的堂官都□□去了么, 疑犯都没抓齐, 竟也判了案!”
“得亏咱们太子天命所归,得天护佑, 不然今天岂不又被小人拖累了!”
“没错, 得亏咱们太子重判这案, 看谁敢欺天!我瞧着这案子今儿个必能真相大白!”
“用得着你说。”
“用得着你说。”
“用得着你说。”
……
围观群众翻着白眼互怼时,衙役们已将凶手押上堂。
杨暄眯眼,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邓氏之父邓祖通何在!”
衙役赶紧行礼:“回太子殿下的话, 小的们去到邓家府上,邓氏之父邓祖通邓大人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却是过不了堂。小的们为难之际, 外面突然传来异响,护院抓了个人,便是此人——邓家大管家张三。当时张三面色惊惶,十分不对,略吓一吓,他自己就招了,自陈是本案凶手……小的们不敢大意,便将其押来。另有邓家府上护院在外,随时可召来为证。”
另一个衙役跟着补充:“邓大人对此事亦已知悉,当下气急,几欲昏厥,他让小们的带话,府上出此恶徒虽极难看,但人命关天,他不敢包庇,太子殿下只管审训问罪,不必顾及他颜面,堂审之际,但凡有事说不清楚,需要他为证的,他虽病重,爬也要爬过来!”
话说的好听,结果还不是没来?
关键时候把管家推出来,倒是很聪明。
围观人群里,有傻乎乎不懂事的,激动高喊‘邓大人大义’,瞧出门道的,却冷笑一声,斜眼滑过便不管,只观太子如何审案。
杨暄微微颌首,没看任何人,只看向邓氏:“你父未至,你之证言如何佐证?”
重新开审,原告被告自然也已重新聚到堂上。
邓氏见父亲没来,眼神早就十分迷茫,听到衙役说管家认罪,她就更迷茫了,难道她丈夫彭平,真是自己家害的?
她不答话,杨暄自然又是一声清脆惊堂木。
邓氏哆嗦了下,还是知道护着自己亲爹的:“妾自嫁后,与父亲并未见过几次,往来送信传话,皆靠管家张三,妾与父亲知晓之事,晓都知道,与妾父亲亲至是一样的!”
“他与你父一样……”杨暄‘唔’了一声,惊堂木一落,“那便继续审案!”
与你父一样……
一个管家,跟亲爹类比……虽知道太子无意讽刺,只是话说顺口了,邓氏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某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更加不舒服了。
杨暄这边,已开始审问管家:“堂下张三,孤来问你,你家小姐说死者彭平得了某个紧要东西,十分了得,能扩人脉,能得利益,能办成以前办不到的事,能积下半辈子积不到的钱财……诸多纠葛争吵皆由此起,可她只知道这件事,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何物,供言其父邓大人知道,也就是——你也知道。可是如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随口附和邓氏说出的话,别人本没在意,可细细一品,就有滋味了。管家和爹一样啊……所有人投向邓氏的目光都带着戏谑。
邓氏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张三两鬓头发微微灰白,脸上皱纹也不少,身子虽还健朗,看起来也有五十了。他身上衣服料子不错,穿好了相当有富家老爷气派,可他现下衣不整,发微乱,神情萎顿,眼神更是带着惊乱,气质定和往日差别很大。
“这件事……小人的确知道。”
竟是上来就认罪了!
杨暄眯眼:“你且道来!”
“此物乃是彭家先辈人情簿,上面记着当年撒出去的人情,承情人约好要还。谁知先辈去后,这人情簿不知怎的找不到了,一直没用,直到彭平运巧,整顿修缮老宅时得了此物。时过境迁,彭平不敢拿大,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了,没想到得利丰厚……”
张三闭了闭眼睛:“我家主人原是不知的,女儿已嫁做他人妇,只要有食吃有衣穿,一辈子平安就好,主子并不多管彭家的事。只是彭平这次跃起太大,太招眼,主人才垂询一番,知道了人情簿的事。”
杨暄:“所以邓大人也想要这人情簿?”
“不,我家主人并不想要这东西,这是彭家祖上之物,使用规矩里明明白白写着,只有彭家人可用,我家主人要了也没用。”张三缓声说着,眸底突然泛起精芒,“但是我想要!”
这次不等杨暄问话,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快言快语就说了:“我见过那人情簿,不但见过,还翻过!那人情簿上,有我一个仇家的名字!我自认与彭平关系不错,就去求情,想让他帮我整治一下这个仇家。反正我这仇家欠着彭家,彭平再怎么闹,哪怕杀他们家一个人呢,他们也不会计较。可彭平不愿意。”
“这么些年,没得到那人情簿之前,彭平是靠着什么活着的?不是他有什么了不得的经商头脑人脉手段,而是我家主人的关系!我家主人为何肯帮他?除了女儿嫁在他家,就是我!我辛辛苦苦来来回回替他们说话,所有中间的事,苦的累的烦的细琐的,都是我在办!他彭平应该谢我,可他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他不愿帮,我便自己来!”张三眸间异火闪烁,“来往这么久,信任这么多,彭家的东西,我早如数家珍,什么都知道,彭平最重要的家徽印章,我都知道在哪里!”
“只是毕竟杀人是罪,要下大狱砍头的,我不能盲干。初时,我做了计划,要陷害彭传义。”
彭传义听到这里十分委屈,看吧看吧,他是无辜的,盯着他要害的不只一个啊!
张三:“我知道彭传义对这个家防心甚重,连睡觉时枕边都要悄悄放一把匕首,不让别人知道……我就找机会偷了他的匕首,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杀了彭平。”
“谁知我还没动手,只先暗夜去书房确定家徽印章位置,彭平突然来了。他不是读书人,从不夤夜流连书房,那次纯粹是意外,但因这个意外,我不得不当场就杀了他。因为若我不杀,之后他就会疑我,再想靠近就更难了!”
杨暄:“用的可是彭传义匕首?”
“不,”张三摇头,“我还未来得及使用计划,偷来的匕首自然藏于房中,不让外人看到,当时用的,是我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
杨暄:“如此,彭传义丢的匕首是在你那里了?”
“是,”张三点头,“护卫抓我时,已自我房中搜到,殿下可让人呈到堂上,由彭传义亲自辨认。”
杨暄颌首准了。
匕首一拿过来,上手细瞧,彭传义就认出来了:“没错是我的!我的匕首就是长这个样子!”
杨暄挥挥手,示意衙役收好证物,才又问张三:“前番两次堂审,你都未至,也未招认,今日怎会认罪?”
“因为……”张三紧紧攥拳,眸底似深埋痛苦,“小人受不了良心谴责。这份愧疚感一日日一夜夜啃噬小人心腑,小人……受不了了。”
“小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听到衙役上门,以为就是来抓捕小人归案的,心慌之下立刻收拾东西要逃,被护院拿下,方才知道……衙役们是过来请主人过堂为证的。由此被捕,小人一时后悔自己听错不谨慎,一时又如释重负,好像头上有把大刀,终于砸下来了……既然如此,小人还逃什么?”
邓氏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哭着扑过来撕打张三:“那是我的夫啊……我此生幸福荣辱,全系于他身,你怎能杀了他!”
张三一把推开邓氏:“你不也帮忙了?若不是你这么多年的枕头风,彭平会疏远正妻嫡子,任你我二人摆布?若不是你私心成魔,我会帮你拉拢族老,官府,虐待追杀彭传义?我劝你还是看看清楚自己身份,什么正妻,你也配!”
邓氏一脸不可置信:“你竟敢骂我!”
张三冷笑:“如今我即将入狱,不日砍头,不再是邓家下人,为何不敢骂你?不是我说,主子他光明磊落,一生多少成绩,你这样的蠢女儿总在拖他后腿,不要也罢!”
“你——”
邓氏这边闹,彭传义那边也在大哭:“爹啊!杀您的凶手终于要伏法了!娘啊,您的名声儿子保住了,没有丢!”他又是哭又是笑,悲鸣似透过胸腔,用灵魂喊出:“我爹对你们好,你们却杀了他!我娘又跟你们什么仇,你们连逝者都不放过,如此折辱!毁她一辈子还不够么!为何连一点点名声要抢走!”
张三继续冷笑:“这可不怪我,是你这庶母在闹,什么媵妾,什么平妻,邓氏当年受你娘大恩,不思报,反各种下手磋磨,你娘认识她,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杨暄:“来人,带彭氏族人到堂!”
族人个个都是人精,做为邓氏人证,一直在侯场,现见形势变化,当然立刻改口。
“我等做错了事,理当受罚,但确是邓氏以我等家人性命逼迫,我等不敢违抗啊!”
“太子殿下明鉴!义哥儿无辜,我等愿重开族会,将邓氏妻名摘去,甚至贬出家门,但之前所为,确是没有办法啊!”
“求太子殿下开恩!”
“殿下开恩哪!”
……
总之,也是认了。
围观人们也是各有感触,有说彭传义可怜的,有说张三可恶的,有说邓氏蛇蝎心的,也有说这些族人眼瞎心盲搞笑的。总之,气氛特别热闹。
杨暄一拍惊堂木,所有人就都安静下来了。
“现下张三招认杀害死者彭平,族人证邓氏品行不端,屡次陷害谋杀彭传义……此为事实,各方可有异议?”杨暄问彭传义:“你可有异议?”
彭传义声音极其响亮:“草民无异议!”
杨暄又转向邓氏:“你可有异议?”
邓氏唇瓣咬的发白,最后仍是颤着身子行礼,额头抵到地面:“妾……无异议。”
杨暄问张三:“你可有异议?”
张三闭眼磕头:“小人无异议!”
杨暄又问彭氏族人及在堂各位人证:“你们可有异议?”
所有人齐拜:“我等无异议!”
杨暄最后问堂前百姓:“你们呢?可有异议?”
百姓们声音更大:“我等无异议!太子殿下英明!”
“如此,本案当判!”
杨暄从桌前签筒里抽出几支短签:“依大安律,前人案例,判除去邓氏妻名,贬为贱妾,彭家财产,皆由死者唯一嫡子彭传义承继!彭氏族人行伪证,念其受胁在先,量刑可略减,判每人杖责三十,当堂行刑!罪犯张三,上镣铐,押入死牢,一月后问斩!彭传义冤屈尽洗,堂后去镣铐,整理收拾,当堂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