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一看朝自己迎来的正是得他祖父所赠墨玉棋盘的李三,心情更好,这下连找都不用找了!
“今日贵府小宴,在下可是冒昧了?”他笑容十分灿烂,满意至极。
李三更是受宠若惊:“谢五公子说的什么话!您拨冗莅临,舍下实在蓬荜生辉啊!”
“李兄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谢五就是。”
“这……哪能如此无礼……”李三笑的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喊您一声谢五哥!”
……
谢闻举手投足都是打小训练出的世家风仪,行云流水,美感十足,再加上始终保持的微笑,适宜的话语神态,只要愿意,那是能和谁都谈笑晏晏,如沐春风的。李三是这一代交际能力佼佼者,哪怕尽量提醒自己别过了,别失仪,还是忍不住轻飘飘的,脸微红眼微水,看着谢闻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话题几番调转,落到墨玉棋盘上很正常。
“你运气不错,墨玉棋盘确是不错,尤适夏日。”谢闻笑容淡定,神态从容,完全没一点对自家东西的心疼,仿佛见过的类似好东西太多,这个还排不上号。
李三摸头笑:“也是老爷子抬爱。”
“正好手痒,干坐无趣,李兄可愿手谈一番?”
李三也不矫情,立刻唤小厮请夫人开库,把宝贝棋盘送来。
内宅女眷当然不好面见外男,三夫人把棋盘找出来,让大管家亲自送来。
棋盘外包着软锦内衬,再外又有精良木箱,李三乐呵呵开着,谢闻也就安静看着,神态表情并不异样,直到李三将包装除尽,将墨玉棋盘抱出。
谢闻看着棋盘,陡然一惊。
他变化太过明显,李三不可能察觉不到:“谢五哥,这棋盘……”
谢闻却没答,只直直看着棋盘,表情肃然,良久,连声音都有些发紧:“这棋盘,可容我近前一观?”
李三纳闷,心中突然有些打鼓,单手引道:“谢五哥请。”
谢闻束手端坐,拿出随身锦帕擦了擦手,这才毕恭毕敬的近前细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棋盘……半晌,他才笑了,神情略激动的朝李三道贺:“恭喜李兄啊!”
李三有些莫名其妙,心底更发虚了:“谢兄……何出此言?”
“我以为祖父送你的是家中库里的墨玉棋盘,没想到是这一副!”谢闻兴致很高,“你看这墨线!这边角!这棋架!这可是源自先秦的匠艺!”
李三有些懵:“源自先秦……”又怎么了?
“这棋盘名扬天下,王家,郑家都曾过来索求,洛阳听到消息,宗亲王室都派人来求呢!”谢闻一脸‘我也很想要’的羡慕,手指放在棋盘上都不想离开,“如今祖父将它送与你,大概这些人要来找你求了,你得此物,如何不值得庆贺?日后你定将更加小心保管,我怕是见不到它啦……”
李三心下一沉。
谢闻嘴里的王家郑家,不用说,肯定是门庭相类的琅琊王氏,荥阳郑氏,都是大名鼎鼎的世家!还有宗亲王室,不能细言,但与谢家交往的宗亲,地位能低?没准就是哪位王侯……
他们李家能蜗居长安,夹缝中得存,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懂分寸,知道什么事可以想,什么事不能。数代辛苦经营,他们才有机会登谢家的门,还不敢太没眼色太频繁惹人生厌,旁的世家,他们倒是也想,至今却苦无机会。
这一具墨玉棋盘,引这么多人喜欢,世家不会在意,旁人觉得是机会,可于他李家……却是烫手山芋!
多大能耐,端多大碗饭,小儿持金过市,绝非好事,李家现在不够格与这些贵人们玩,随便一个不小心,就是倾巢之祸!
根本无需和家人商量,李三直接做了决定:“小子眼拙,见识浅,竟不知此物乃重宝,若早知晓,何敢领受?请五少爷帮忙,把这宝物还与老爷子吧。”
谢闻惊讶:“这如何使得?我祖父赠人之物,从不收回。”
“我真不知谢老爷子竟如此大度割爱……五少爷就帮帮忙吧!您看您也很喜欢不是?”
“喜欢不一定要拥有。你即得宝物,理应更加珍惜才是。”
……
二人一言一语,谢闻摆出姿态不收,李三拼了命的送,差点跪下磕头求了,谢闻才深叹一口,装模作样的答应了。
棋盘重量入手,想起祖父的笑脸,谢闻用力绷住了,才没笑出声。
崔俣的法子,果然管用!
这法子,看似利用了棋盘之宝和各权贵之势,表面上恭喜李三,其实在吓唬他,一些问题不好明说,巧妙震慑可使局面破解……
见谢闻收了棋盘,李三抹了把汉,终于放了心。烫手山芋自己不能拿,给谁不给谁都是得罪,唯有还给原主,才最安全!不过经此一事,算是小小得罪了谢家,日后需得再耐心经营……
谢闻今日一行,志得意满,回家后立刻殷勤的把棋盘给谢延老爷子送去,坦白前后之事,还特意提了提崔俣之豁达聪敏,善良多慧。
谢老爷子抱着棋盘,笑的假牙都露出来了,立刻挥手吩咐孙子:这姓崔的小子是谁?快带他来见见老夫!
……
主院传来相请消息时,崔俣正和杨暄一起撸老虎,小老虎被撸的懒洋洋,躺在床上四爪朝天晃啊晃,露出软软肚皮,“喵嗷”叫的绵绵腻腻。
一听传话小厮说家主有请,谢闻也在,崔俣当即明白,自己综合各种消息提供建议的厚黑震慑策,旁敲侧击,触动心灵成功了!
谢老爷子请见……他欲谋的机会,到了!
崔俣当下拉开柜子,整理换衣。
杨暄挑眉:“干什么这么郑重?”
“上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星星眼):喵嗷——麻麻好腻害!
俣美人(温柔):虎丑就要多读书,这个震慑策,脱颖于春秋战国时期楚灵王启疆鲁昭公……不过当时是一张宝弓。
太子(流口水):媳妇好腻害!
俣美人(横眼):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还有,以上也适用于你。
太子(大惊):我辣——么帅!不是说谁美谁说了算,说什么都对吗!
俣美人(微笑):所以呀……
谢谢泠大大和白素能猫大大投喂地雷!!~\(≧▽≦)/~
第35章 不满
崔俣在房间折腾自己时,隔壁杨暄的房间也有下人找来,说家主有请。
也很正常。
崔俣和杨暄救了谢丛,被谢丛请进家门时崔俣整个人是昏睡状态,之后请名医上好药,仍然病情汹汹,需得静养,到现在也只是每日用药少了些,仍然不良于行。二人还未来得及照礼仪规矩请见家长,谢家老爷子也因体恤,暂未邀请亲自面见,郑重感谢救谢丛之恩。
这事本不着急,待崔俣大好再做不迟,反正有内院主母关拂照顾,也有谢闻谢丛兄弟随时看着。
大概今次谢闻得崔俣建议,漂亮的要回了墨玉棋盘,骄傲的与老爷子提及,老爷子欣喜之下,兴头起来,好奇崔俣为人,思及前事,干脆就着把事一块办了……
听到小厮传话,崔俣根本不用多想,来回一思量就清楚了,遂逼着杨暄和他一起,整理仪容,换衣服!
见客礼仪,杨暄没有意见,他有意见的是崔俣今天特别挑剔,亲自盯着他换衣服,直到第三套,才点了头。
不是杨暄自夸,他自认相貌周正,气质不俗,虽正处在长身体的尴尬年纪,不比崔俣高,甚至看起来跟崔俣瘦鸡子似的瘦度相像,但他这是健康的瘦,扒开衣服全是肌肉!少年精气神,自带勃勃生机,加上出身赋予他的光环,岁月给予的沉淀,穿什么都不可能丑!
杨暄的确没有自夸。崔俣看着面前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几番,眸底笑意满满。杨暄虽然瘦,但是身材很好,是那种标准的宽肩窄臀,只是比壮年男子小了一号,剑眉星目,彪腹狼腰,贵气天生,再带上不知从何处摔打拼杀出的锐气,气质清冽,卓而不凡。
凡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可杨暄,哪怕穿一身布衣,也难掩身上风华。即使他故意少言寡语,减少存在感,你不看到便罢,只要看到他,就不会忽略。
他是天之骄子,天生就灼灼耀目。
若再穿上合适的衣服……形象气质陡然翻倍,卓然之态,几乎有种让人立弯膝盖的冲动!
崔俣摸着下巴看够了,拿起腰带:“抬手。”
杨暄顺从抬起双手,看着崔俣靠近,双手环过他腰背……将腰带绑系。
淡淡的带着药香的气息靠近,带着晒过阳光的温暖味道,对方发丝有些许掠过脸侧,微痒。
这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杨暄觉得有些干渴。
“还是太瘦了,我一只手都能搂住你的腰。”崔俣好像很不满意,眉心蹙着,还顺手掐了杨暄的腰一把。
杨暄:……
终于把杨暄打扮停当,崔俣长长呼了口气,前前后后端详自己的作品:“嗯,完美!”
接下来就是自己了……他挑衣服比杨暄早,选好后放在床边,就是没来得及换。
可惜他大病一场,还未得痊愈,尤其腿还是个半瘸,刚刚折腾杨暄已经耗了他大半心力,额头都见汗了,这突然一转身,差点自己把自己给绊倒。
杨暄及时扶住了他的腰,眼皮一挑:“你的腰不也这么瘦?”然后报复似的,也掐了崔俣一把。
崔俣:……
“你这么没用,还是我来帮忙吧。”杨暄相当熟络的,扶崔俣站好,剥去他的外衫。
崔俣:……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如果面前这个人面孔不是这年轻青涩,动作不是这么温柔体贴。
崔俣目光幽幽的跟着杨暄,看后者帮他脱了外衫,解了腰带,长裤滑下……少年你活儿挺熟啊。
杨暄专心致志的给崔俣换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妥贴轻柔,唯恐他哪怕有一点不舒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哪怕被崔俣气得跳脚,都不想搭理崔俣了,他也没有抗拒和崔俣接近过。
也许是被救感恩,也许是弄丢了蓝桥过意不去,他索性接过蓝桥近身照顾的活,慢慢的,竟相当熟练。自出生以来,杨暄从未伺候过人,也不可能照顾任何人,可看着崔俣,近身照顾崔俣,他竟心生满足,慢慢的,有些不舍得,不想这个过程很快结束。
于是软滑衣料缓慢滑过指尖,轻轻飞舞,过慢的动作,带着奇特的节奏气氛……显有有些暧昧。
崔俣对于杨暄的近身接触,最初是抗拒的,见到受伤的杨暄,他隐隐心痛,可除非必要,他都不会搭手搀扶,他有意识的和杨暄保持距离。
并非讨厌,也并非冷血,只是上辈子某些记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的很。每一次和杨暄接近,他身上寒毛都能竖起来,条件反射的抵抗。
但这次生病,在失去知觉的时间里,杨暄近身照顾他,别说换衣,连身都帮他擦过不知道多少回。待身体熟悉,心也慢慢适应了,他不再害怕杨暄靠近……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穿好了。”杨暄神色里隐隐带着遗憾,转过头不期然对上崔俣的眼睛,“怎么这么看我?”
崔俣嘴角抽了抽:“对你帮人换衣技巧满分感到欣慰而已。”
杨暄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准备好了么?”时间有限,崔俣不想再浪费。
“当然。”杨暄一把把他抱起,走向轮椅。
腿还没长好,今天可能需要很多精力,崔俣就没矫情,默认了杨暄安排。
杨暄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掂了掂,又摸了把小腰:“你还是太瘦太轻,回头别挑嘴了,多吃点肉。”
崔俣:……
……
二人精心准备过后,来到谢延老爷子的主院。眉目清秀的小厮递话打帘,很快,崔俣与杨暄便进了屋。
这是个专门会客的厅室,内里很大,布局典雅,器物摆设风格颇为古香古色,似有隐隐书卷气夹融,大度又气派,让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房间靠南墙窗下的位置,有宽长矮榻,上置一方桌,摆一副墨玉棋盘,质感温润,折射着阳光,半点也不觉得冷冽,反倒有融融暖意。方桌下有一小几,放着一套浅青冰裂纹茶具,杯中茶汤浅黄,香味馥郁。
房中有四个人。
矮榻上坐着三位老者。两位于方桌前对坐,执黑白棋子厮杀,五官相类,气氛却迥然不同。东面那位,年纪稍长,头发花白,眉目慈祥,须发打理的油光水滑,眉眼含笑,看起来惬意豁达;与他对坐的,年纪稍轻,只两鬓微霜,口鼻间却有深深法令纹,眉间川字极为明显,表情相当严肃,看起来应该是个性格很严厉的老者。
最后一个老者,安坐小几外侧捧茶,观棋不语。他头微微垂着,视线角度姿态略有些微妙,看起来像是在看棋,又像是透过棋局看别的,人很清瘦,气质颇有些仙风道骨,给人疏离感很强。
第四个人崔俣和杨暄就熟悉多了,几乎每天都会见一两次的谢闻。
谢闻是小辈,并没有安坐,而是束手站在矮可榻前,笑意盈盈的看着棋局,崔俣二人一进门,他笑意盈盈的视线就迎了过来。
“祖父,叔祖父,王山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崔俣和沙三了,小十九就是被他们救的,听说当时啊……”谢闻声音轻快,语速微缓,大方又不失亲昵的介绍二人。
崔俣和杨暄心下有数,两位对坐下棋,五官看起来有些像的就是谢家现在的掌舵者,谢延和谢嘉两兄弟了。看起来面慈乐呵呵那个,应该是谢延,表情一派‘苦大仇深’的,应该是弟弟谢嘉了。
至于王山长,崔俣不认识,猜大约是客人,谢老爷子的座上客,身份一定不会太普通……难道是那位名满天下,连圣上想请去做越王座师都没能成功的山长!
崔俣微笑坐在轮椅上,姿态从容,心里却拐了九曲十八弯,转出来不知道多少主意。
……
崔俣观察几位老者时,几位老者也在留意他们。
端方少年,目光清澈,内蕴慧光,肤润如玉,气质谦雅,眉心一点红痣,气质宛如谪仙,烟青茧绸衫穿在他身上,仿佛将青山碧水披在身上,气质斐然。
于他身侧站立者,剑眉入鬓如墨染就,狭长凤目如贯流星,金戈锐气周身萦绕,蟒青缎,盘珠扣,冷玉盘腰,这少年身上隐带日月湟湟之风,盈盈不凡!
这两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
谢延捋胡子的手一紧,自己今日行为是不是……不太谨慎?以为只是普通小辈,哪怕聪明一些,也仍然需要成长,可这一见,二人风华隐隐,已成气色,以他这双还没昏花的老眼看,断不是寻常之辈!尤其这位年纪更小的,恍惚中让他忆起先帝,心间发酸……
到底还是老狐狸,谢延老爷子飘飞的思绪很快恢复,崔俣杨暄行礼之后,表情更加和善了。
“好容貌啊……”谢延笑着,夸奖崔俣杨暄几句,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寒暄,眼角老狐狸一样扫过崔俣,“听说你很爱念书?会下棋么?”
崔俣微笑:“不太会,只略懂些规矩。”
“正好!来来来,小崔俣啊,过来帮爷爷看看,这步棋,爷爷这步棋怎么走好?”
谢老爷子很热情,而且很明显,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崔俣虽然觉得这过程太快,但他本来目的就是想得谢家长者青眼,这下当然不会推辞,上得进前:“晚辈逾矩了。”
谢闻站在一边差点笑抽,爷爷长爷爷短的,这是想拐崔俣当孙子呢!他的祖父,看起来老顽童似的,其实想得他欢心很不容易,家里除了几个还没过十岁的嫡系小辈,别人谁都不敢喊他一声爷爷,连他这个宗子,长到这年纪,也得是非常时刻,才能喊一声。崔俣还是外姓,不姓谢,这得多喜欢崔俣啊!
不过崔俣长的好,性格也好,聪明又善良,谁能不喜欢呢?起初他担心弟弟,带着警惕上门试探,不也立刻喜欢上崔俣了?
杨暄的想法,就比谢闻粗暴多了。什么谢家家主,掌舵者,整个一老不休!小崔俣小崔俣叫的那么亲热,他们允许了么!看着谢延笑成菊花的老脸,杨暄心里十分不爽。
……
崔俣近前一看,棋盘上战势胶着,厮杀正酣。谢延的对手是弟弟谢嘉,谢嘉是个性格严肃锋利之人,棋路也很刚猛,杀的那叫一个一往直前,谢延的白子几乎被他杀的都没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