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正趴在墙头晒太阳,此时已伸了个长长懒腰,吊睛圆瞪,虎步峥嵘,气势万钧:“吼!”
如果不是个头那么小只,就更有气势了!
“阿丑呀,你在干啥?”蓝桥跑到墙根与它招手打招呼,神情激动,“饿不饿?渴不渴?刚刚有没有看到主子怎么虐人的?真是特别帅!”
小老虎板着脸,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用得着你这瘦鸡子似的没用小弟说?虎大王身姿矫健灵活的猴子都怕,什么戏码看不到?当然看到主人的威武霸气气场全开了!虎大王也想辣么帅!虎大王也想二米八!
小老虎沿着墙头缓慢直行几步,对着正院的方向,慢慢眯了眼,伸出嫩爪舔了舔。一会儿就该用到这些指甲了……敢欺负主人,虎大王必不饶恕!
蓝桥捧着脸跟着小老虎走了几步:“唉……你要是能听懂人话就好了,我就带你去挠人!不过现在也没关系,这些人欺负主子,我要告状!沙三答应过我,有人欺负了主子,他会让那人好看!”
一大一小,一个站墙头,一个蹲墙根,旁若无人的‘说小话’,哪怕崔俣没从沉思中脱开,也不可能看不到。
“蓝桥。”崔俣把只开一条缝的窗子完全推开,“来。”
蓝桥登时跳起来:“少爷你别开窗子!今儿个可忒冷,当心着凉染了风寒!”
“你来。”崔俣不动,只静静冲他招手。
蓝桥仍然犹豫:“我……怕少爷过了病气。”
“你的病已痊愈,你自己亦明白。”
蓝桥这才理理衣服,磨磨蹭蹭的挪过来,离窗子三尺远,就站定不前:“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俣沉吟:“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沙三。”
“为什么!”蓝桥瞪大眼睛,指着正院方向,“那些人欺负您!”
因为熊太子把他当自己人,护短心重,知道了估计会很生气,年轻气盛的,没准还会冲动。他现在在水上,时间短任务重,定然繁忙又凶险,还是别让不相关的事分了心才好。
只是这样原因不好说与蓝桥,崔俣便道:“他走前不是说此行甚忙,可能十天半个月没有音信?你写信也没有用,他收不到,不若等他回来。”等那人回来,事情过去已久,没准蓝桥就忘了。
“也是……”
蓝桥捏着手指,失望叹气。但他默默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想写信同沙三说道说道,那田襄,还有这一家子人,都太讨厌了!大不了他少写点,少透露点,沙三一时半刻接不到信也没关系,只要回来时能看到就好了么,他又不是马上要沙三帮少爷报仇。而且少爷……
蓝桥悄悄看了眼崔俣,他家少爷并没有真正命令他不说,只是担心沙三看不到么。
小厮想着自己小心思时,崔俣看着天边云彩,又想起前事,感叹若是自己身边有保护的武侍就好了。有范灵修支持的大笔银钱,他现在倒不缺钱了,缺踏实可靠的人。
他不比常人,与当朝太子混在一起,样样都是机密,武者危险,一旦心思不正,带来的危机是巨大的,必须慎重。杨暄倒是说过给他派人,可他自己也想有点*,能培养一个自己人最好……
若有这样一个人,等闲人怎能近他的身,还拉住他的手?他也不用故意坑田襄发誓不动武逼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敢上门用强,就别怕他下重手,让尔身首异处!他甚至还能为出一口气,将田襄绑麻袋敲黑棍,或者再坑一点,将田襄扒光了扔大街上,看他臊不臊!
田襄那样极要面子的假君子,一定特别害怕丢脸,到时别说猎艳,没准关在家里数年不出,倒也为民除害了!
身边没有这样的忠心武侍,想对付田襄,只有借势了。田襄是贵妃母族之人,别说在义城横着走,在长安面子也很大,谁的势能大过他,又能借与自己为刀……
崔俣眼眸微眯,目光闪动,游走数个权利集团,从中寻找机会提升己方利益,正是他的强项。本就计划再往长安一行,如今对此……他充满期待!
那是治本,不算太急,目前最紧要的,是治标,如何避过崔行张氏接下来的小动作,是他必须着手要做的事。
这个倒不难。
找个能压制住崔行的人就行了。
病重的祖父不行,不是亲生母子关系的祖母不行,大伯在洛阳,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崔俣目光转移,看向东府。
其实东府才是义城崔家的嫡长枝,东府崔迁,他要唤一声伯父的人,才是崔家这一代的承嗣宗子。只是崔俣这边的西府里,二伯早年特别出众,仕途顺畅,官威炎炎,连带着把大伯拉抜起来,洛阳为官……二伯死的早,大伯却没问题,接过二伯人脉关系网,官路更顺,如今已是洛阳四品,东府里没出什么大官,自然要看这边脸色。
可世有规矩,嫡长继承制不是说说就算的,一族宗子,在家族里有极大权利,哪怕要看出息子弟的脸色,也不是没半分威严。而且这崔迁,才学能力都有,在义城做小官,只是因为人脉资源不济,自家二伯又不肯帮扶。
崔俣上辈子过的不甚上心,却也能知道,崔迁其实很有手段,也很努力,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仁义道德满身,也不是什么恶人,不管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他有自己的本心坚持,也能跟着世道规则做出退让改变。
而且,他一直渴望建立人脉,有强人帮扶,带着崔家往上走。
崔俣觉得,这个崔迁,比自己亲爹,远在洛阳看不出忠奸,嘴花花做的无比好的大伯,都强了不少。他不喜欢亲爹,印象里大伯也不是好人,如果把崔迁拉起来……应该还不错。
眼下时间不多,说服崔迁……崔俣笑笑,目光流转间,已有了主意。
并不难。
他手负在背后,目光如天空一样幽远:“蓝桥,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西府里的崔迁,最近有什么行程。”
“崔迁?”蓝桥一愣,“那个长房嫡长子,咱们老爷党兄,您的世伯?”
“对,就是他。”
“是!”蓝桥转身就要书。
崔俣在他背后提醒:“如若打听不顺,也莫着急,可去寻一寻小胖子崔晋,让他问问他姐姐。”
……
这天夜里,张氏走来走去,睡意全无,脑子里转过各种各样的办法。田襄对她来讲,是个巨大的香饽饽,她的儿子,女儿前程全在上面,必须吃到!崔俣的威胁她不敢不顾忌,可如果从中找到点漏洞,与田襄说好了,肯定就没事。什么样的漏洞呢……以后与崔俣的关系,要怎么处理呢……
渐渐的,她好像有了新主意,脚步转的越来越快,惹的在窗外等候的小老虎十分着急。转这么快,就是等着虎大爷扑咬呢!可房里不只她一个,进去有风险!主人和那眼神很凶的家伙都教过它,伤人很容易,难的是如何善后!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安全,不能随便出动!
小老虎就在外面默默等着,等啊等啊,等张氏睡下,熄了灯,伺候的下人离开,它才悄无声息的蹿出,冲着床头走去,泛着幽幽绿芒的吊睛圆眼锁定目标,爪子一抬,伸出指甲,刷刷刷刷刷——
崔宅这夜很是热闹。
接二连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主子下人乱成一团,三更三未过,就急匆匆去请大夫过府。大夫迷迷糊糊的提着药医过来,直接被眼前景象惊的呆住,差点也跟着叫出声,这一家子是怎么了,得罪猫妖了么!
也不怪大夫惊讶,非是他行医年数少,没有经验,而是崔家人伤的……的确让人大开眼界。
崔佳珍伤了脸,不仅脸,露在外面的脖子,小臂均未幸免,被挠的一道道的,有几处甚至皮肉翻起,特别吓人。崔佳珍起先不停尖叫,不小心照到镜子,直接眼皮一翻,被自己吓晕了过去。
她的娘亲张氏,倒是比她聪明,被攻击的一瞬间就想到女子面容不能有损,紧紧护住了脸,还顺手拿过枕头放在脸上。可她护了脸,别的地方就护不住,胸前……被抓了个稀巴烂。
女子面容的确很重要,因为这关系着能不能见人,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可女子的脸……也很重要,这关系着床弟和谐的程度,以及……丈夫的尊严。
就算她年纪大了,崔行不再喜欢,可她到死都是崔行的人,露在外面的头脸也算罢了,给大夫看看,甚至上手把个脉没问题,这胸口……能给别人看吗!
可张氏不是大夫,仆妇下人也不懂医,不给大夫看看,怎么治?
崔硕倒是运气不错,被攻击当时还未入睡,小猫身影一闪,他已经弯身护头,伤的是背……和屁股。顶多是肉多肥厚的部位被抓烂,暂时不能坐罢了。上药就行,好了留疤痕也不怕。
最倒霉的就是崔行了。
小老虎过去时,他正洗完澡,要起身穿衣。小老虎本来扑的是他的头脸,可他起身动作太快,小老虎就扑到他身体中间的部位……脐下三寸,两腿之间。
大夫一看就嘶嘶抽气,都替他疼。这物……这物都这样了,以后还能好么?
崔行虽尴尬疼痛,却也没忍住,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他才四十多,正是力壮之年,后院不丰,妻子昨日才答应他再纳几个回来的!
大夫嘴角抽了抽,顾及病人情绪,不好断言,只缓声道:“大人现下皮肉伤要紧,把这些看好,才能看其它。不过我观大人身强力壮,恢复起来定比他人容易。”
崔行略感安慰,长长叹了口气:“别让我找到那只死猫!”
大夫挺好奇:“不知什么样的猫……这么厉害,竟专门伤人?”
“不知道。”提起这个崔行脸更黑,一家人被害,竟谁也没看清那猫的样子!下人们更是一人一个说法,有说黑的,有说黄的,有说和狐狸长一样的,真是气死人!
……
第二日一早,蓝桥给小老虎喂了一小盆羊奶,以做奖励。
他看看左右,声音压低,神神秘秘:“阿丑啊,你说实话,昨晚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小老虎看都没看他一眼,粉嫩小舌头舔奶的舔的十分急切。
蓝桥拉起它一只前爪,用手指轻碰粉嫩肉垫顶端,甚至用了点力,可也没觉得小东西爪子有多尖利,连他的手指都戳不破呢!
小老虎拽回爪子,冲他威胁性十足的“吼”了一声。
蓝桥不敢再打扰虎大王进食,笑眯眯的蹲在一边。直到房间里传出动静,他才麻利的敲门进去,一边伺候崔俣起身,穿衣洗漱,一边小声讲述正院的事。
“……都给猫抓了!听说是猫妖寻仇,抓的那个厉害……而且只抓了四个主子,没伤下人一毫!”
蓝桥说完,看向崔俣,声音压低:“是咱们家阿丑吧?可人们说都那猫妖个头挺大,像狐狸,黄皮绿眼……”
崔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饶有兴致的听完,笑了:“一会儿把阿丑抱过来,我想给它洗个澡。”
“好啊!阿丑最喜欢您帮它洗澡了!”
于是,小老虎得到主人恩宠,亲自伺候洗澡擦毛按摩陪玩一条龙服务……它舒服的趴在崔俣膝上,美的都不想动了,圆耳朵一下一下的蹭,尾巴不停的摇,多次“喵嗷”出声,主人爱抚最棒了!虎大王是被主人全心全意疼爱着的!别人都是浮云!哼!
崔行一家并非没怀疑过崔俣养的‘小白猫’,可这小猫个头太小,也就平日淘气些,并没有很凶悍,而且从不会主动伤人。上次张氏仆妇被抓花脸,也是因为她夤夜靠近,小猫犯了急。那小猫听说现在还吃奶呢,小奶猫如何能伤人?还是一下子挠四个,个个现场都很血腥?
崔俣对此表示很满意,神清气爽下,做事更有干劲了。
“你说我那世伯今日会去雅清茶楼?”
蓝桥立刻点头:“嗯没错的,我从那边外院书房当值的小厮嘴里问出来的,为免万一,我还请崔晋小少爷去问过崔盈小姐,她方才让身边丫鬟过来传话,说没错,那边已经在准备出行马车了。”
“很好。”崔俣放下小老虎,揉了揉它的头,“阿丑好好看家。”
小老虎舔了舔崔俣手指,又顶了顶他手心,极撒娇不舍的“喵嗷——”一声,就乖乖跳下,疯跑出去,跳上墙头不见身影,大概又去巡视领地了。
崔俣起身,看了看身上衣服,觉得还行:“我们也走吧。”
“去哪?”蓝桥赶紧去拿主子的披风。
“雅清茶楼。”崔俣看着外面天色,“唔,把赵季也约来。”
……
自从吴咸发话,赵凡不再纠扯赵书雪后,赵季可谓神清气爽,哪怕照样穷,日子照样过的憋屈,他心中已存万道阳光,对于崔俣的佩服几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崔俣说要见他,他当然第一时间颠颠跑了来!
二人安坐茶楼一角,屏风隔出的小间不算特别私密,但此时人少,已足够安静。
崔俣素手执壶,不急不徐的冲着茶,氤氲白气模糊了他的俊秀眉眼,背后有灿烂映入,赵季一时都看愣了。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才,这样聪明睿智,胸怀锦绣的玉人,竟然帮了他!
想想最初,崔俣说可以帮忙,他其实心底有几分半信半疑的,想着反正自己已毫无它法,让这人试上一试也无不可。可崔俣就是这么厉害,雷厉风行的解决了一切,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到的!
赵季有些羞愧,这样的人……不该被怀疑分毫!
心中激动,赞赏,感激之情满溢,几乎没合适词语表达,最终,化成一句含了千万种情绪的:“谢谢你……”
崔俣眼梢微抬,笑容温煦:“我今日来,不是要听你感谢的。”
“那……”
“我说过,要帮扶于你,不但治标,还要治本。”
赵季脸色微红,目光闪动:“治标我懂,你已助我解决良多,书雪她……现在已经安全,可治本,又是什么?”
崔俣不答,反问他:“赵书雪会遇到这样的大麻烦,是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做叔叔的没用。”赵季垂头,声音喃喃,“我没能护好她。”
“对,是你无能!”
赵季头垂的更低。
“可你是真没手段本事么?”崔俣缓缓摇头,声音轻柔,“我看不是,是你以前没把自家那团乱麻当回事。”
赵季牙齿紧咬,双手握拳,眸底无数情绪涌动,有被点破的羞愧,也有后悔,不甘……
事至如今,他怎会不知!内宅不平,外事必不顺,有些事不是你不看,不想,不惹,就会两相安好的!若他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何至于丢官,何至于连侄儿侄女都护不住!要是再能……要是再……
“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做好么?”
赵季倏的抬头,满面震惊,崔俣竟然……下个瞬间他狂喜站起,就差拍胸脯保证:“我可以!”
“好。”崔俣视线不经意滑过外侧,看到崔迁身影,嘴角噙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便让你做官!”
第67章 金大腿
崔俣的话,把崔迁吓了一跳。
他赶紧放下茶盏,左右看看,观四处无人,才放下心弦,眼观鼻鼻观心静做君子状,耳朵却高高支起,不由自主注意着屏风隔挡的声音……
里面却骤然安静,好像对话的人也惊呆了,没半点反应。
崔迁静静看着甜白瓷碗里的浅黄茶汤,心内急转。
这个茶楼茶香人雅,地方不大,生意却很好,慕名者众。他喜欢来此消磨时间,一来合心意,二来在此常能偶遇志同道合之人,他的人脉关系网络,很大部分在这里结交建立,今日这么早来,也是听闻一个很想认识的人这两日常来,看能不能碰到。结果没碰到别人,先碰到了这个侄子。
族里人多,若说别人,他可能不认识,可这个崔俣,打小生的好看,像个玉娃娃,长大了更是丰姿俊秀,拉出去一比,气质能胜世家,他怎会不识得?
只是这侄子在西府地位不高,是个庶子,嫡母不喜欢,父亲也没多关心,幼时在义城出生,长到五六岁随父到外地做官,他了解不多。两年前为一件事奔波,他曾在崔行家中住过数日,也没看出这孩子多机灵,只惋惜这好相貌好气度,若是嫡出,必能大绽风采。
什么时候……这孩子竟能放言与人做官了?
官场之道颇深,上有圣上宗室,下有世家百官,每一个派官,上上下下都有各种各样的仗打,大官大打,小官小打,什么时候……官员任职,能由一个小小庶子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