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俣感叹,熊孩子越长大,性格越别扭了。
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比上辈子还厉害,若是他自己不希望,别人真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崔俣干脆不再提这个点,转来谈正事:“去洛阳一事,殿下怎么看?”
杨暄颌首:“也是时候了。”
“但是?”崔俣挑眉,这神情明显有后续啊。
杨暄定定看向崔俣:“但是,需要契机。”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洛阳,若不得诏,他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不对。
崔俣微笑:“此事无需担心,我已寻到机会。”
他从石桌边小箱子里,拿出一份邸报,摆在杨暄面前,修长白皙指尖自上而下,直到滑到一行字,定住:“殿下请看。”
这是一条地方消息。
说文城郡某家嫡子争产,欲将庶子赶出门庭,庶子不认庶子身份,说嫡子口中‘姨娘’乃是平妻,他们亦是嫡系,有权分产。事情当着其父的面,闹了很久,偏生闹到要告官时,其父身死,变成命案。
然后,这就不仅仅是争产的事了……
杨暄若有所思:“你想以嫡庶纠纷,起出由头,让父皇松口着我回洛阳?”
“你刚回来,有所不知,这个案子……颇有内情。”崔俣微笑摇扇,“这户人家姓彭,家主彭平,有两年在外做生意时出了意外,未能及时与家中联系,正值连年天灾,其父母长辈以为此子已丧,为其娶下妻房杜氏。”
“彭父生病身死,杜氏衣不解带在旁伺候,披麻带孝为其治丧,族中甚有美名。彭平归来,说在外已娶有妻子,然婚姻大事,应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七出三不去的规矩,彭平便认下杜氏这个妻子,外面带回来的女子邓氏,则降为妾室。”
“这其中,可笑的并不是这杜氏邓氏早年为手帕交,而是这邓氏父亲,不知道巴上何人,竟在朝为官了。做了官当然就有了权势,连带着替邓氏挣了脸面,杜氏常年被丢在族里老家,带着儿子艰难度日,邓氏则随彭平在外,以妻之名应酬。此后经年,杜氏郁郁而终,邓氏父亲权柄越大,要求彭平提邓氏为妻,彭平嫡子终是忍不了,这才闹了出来……”
杨暄眉心微皱:“嫡庶影响,加之亲父死因蹊跷,确为可用,但这好像也只是……一般案件?”
“一桩是一般,两桩,就不是一般了。”崔俣唇角凝有笑意,提醒杨暄,“近年洛阳有八小世家,殿下可知?”
杨暄点了点头,之前随先帝征战天下的有功家族么。
“那荣家……也有桩几乎一模一样的事。”
崔俣眼睛笑弯,好似一头狡狐:“有人巴不得这桩事闹大,若是邓氏赢了,他们便可掺一脚,打一场类似官司。既然众望所归,我们不若干脆推一把,让这把火烧的更旺。”
一桩小事,许递不到皇上案前,有人提起,皇上许还会当成解闷乐子。可有小世家之称,曾为大安立过汗马功劳的荣家闹起来……他却不得不管。
如此舆论沸腾,想扑灭,可就难了。
若操作的好,皇上骑虎难下,没准会求着太子回宫呢!
杨暄略一思考,也立刻明白过来,如此,确为可行!
“你早打算好了?”
“对啊。”崔俣笑眯眯,“机不可失么。”
杨暄看向崔俣,眸底情绪略复杂,崔俣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中首位,处处为他打算的……
“以你聪敏,但有谋算,必能成功。只是——”他修长眼眸眯起,目光微转,“若要操作的好,怕得有人在洛阳,见机行事。”
“有我啊,”崔俣继续微微笑着,伸手去收邸报,“我亲自去,必要让皇上亲下圣旨迎你!”
那只修长玉白的手又在眼前晃,好似带了什么魔力,撩在自己心底。杨暄目光怔怔,下意识靠近,难以控制的,伸手去握。
崔俣却已经又快又好的将邸报收起,放回小箱,见状微讶:“殿下可是还想细观?”
杨暄手伸回来,将空荡荡的掌心握住,隐到背后:“不用了。”
“那行,邸报上说,这彭平嫡子案子已递交洛阳刑部,大约不久就会传唤,届时一家人估计都得过去,我这几日收拾收拾,便得上路,否则跟不上。”
崔俣决定下的很快,话说的也很快,不经意间,很多事已然有了章程。
杨暄这时才想起自己:“那……我呢?”
“殿下自然好好呆在长安,待皇上圣旨来迎。”崔俣微笑看他,语音十分轻快。
所以……又要分开了么?
杨暄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明明在外面越来越顺,智计越来越多,也越发有威严有成算,可到了崔俣面前,仿佛又变回四年前那个小子,还生了别样心思,每每在崔俣面前难以自持。
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了……他是太子,做事当有决断,他必须得想个无?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崔俣每天想的事情太多,而且熊太子能力见涨,极会掩饰,他是真没时间没机会细细琢磨这孩子心情,也就不知道杨暄想法。目前,他最关心的,是怎么走,路上需要准备些什么。
夏日炎热,陆路马车定是难挨,不如走水路,好歹亲水气,能有丝凉意。而且杨暄的河道地盘打的不错,虽时间太少,没能全部拿下,断断续续的,也拿下七八分,就差紧挨着洛阳那一段了。
洛阳为帝都,河道关注诸多,皇上眼皮子底下,也不好动手。好在这段河道虽也有不少河帮争端,却是不敢大乱的,毕竟稍有不慎,引来官府注意发怒,人能直接给你换了天。
崔俣最终决定,走水路。
这个决定下来,需要准备的事情就多了。
倒不是路上用度采买,这些自有别人做,他要做的,是把手头事情处理了,跟各处打好招呼,告知自己行程,跟诸友辞别,尤其崔家……也得问问打算。
崔俣大伯仍然在洛阳为官,崔俣亲爹崔行现在继续无官身宅在家中,族叔宗子崔迁倒是发展正好,官阶再往上升,就不能在义城了,需得外调。
还有家中年轻一辈,大家都有怎样打算?有没有想去洛阳发展的?若是家族看重洛阳,他可先行,看看情势买买宅子什么的,若是没打算,他就只有住大伯家了。
崔俣有点不想住大伯家,虽大伯大伯母表现都很亲切,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隐隐对这二人没有好感,总觉得在那慈爱亲切外皮下,包裹着很多了不得的,不能与外人道的东西。
他虽不怕,但麻烦多了……总是很烦的。
而且,也不自由。
……
崔俣忙时,别人也在为他操心。
比如马上及笄的美少女崔盈。崔盈年纪渐长,曼妙的少女身段出来,小脸也长开了,柳眉杏目,粉面桃腮,螓首蛾眉,活生生一个美人胚子。她年纪长了,为人处事比之以前更加成熟细致,几年下来,受崔俣照顾教导颇多,与他很是亲近,这出行准备,交给她准没错。衣食住行,解暑良药,消遣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样样她都想的到。
小胖子崔晋跟着帮忙。
四年过来,小胖子抽条,身材却没怎么变,还是略圆胖,给人感觉极为可喜。由崔俣板着,他书已读的不错,也多了些心眼,接人待事不会太过冲动犯错,就是偶尔仍会犯熊,性子耿直。
他看着崔盈给准备的衣服,眉毛皱成一团,十分不赞同:“姐啊,这衣服不大好看吧。”
崔盈看了看新给六哥裁的夏衣,透气又吸汗的细葛,以特殊工艺染成浅蓝颜色,轻薄舒服,颜色也大方,极配六哥肤质,哪里不好看了?
小胖子扭了扭手:“我听说,洛阳的少年郎都好美,喜白绸,露胸膛,还要敷粉簪花,如打扮不同他们一般风流,就融不进他们的圈子。”小胖子是真担心自家六哥吃亏,“你给六哥做这么严实的衣服,许会害六哥接不到宴席贴子。”
崔盈眉梢微凝:“好端端的少年郎,做什么打扮成轻浮倌……”许是意识到后面的字不雅,她脸色微红,拿帕子掩了口。
“我说的都是真的!才从书院听来的!”小胖子拉上蓝桥,“不信姐你问问他!”
崔盈看向蓝桥,面色十分郑重:“你在洛阳呆过,同我们说说,可真是如此?”
蓝桥挠了挠头:“我在时没有兴这个。”
崔盈略松口气。
“但这几年过去,谁知道现在什么样?”
这一句话说出,崔盈心又提起来了。
崔晋拽住蓝桥,眉眼里一片坚毅:“反正咱们不能让六哥丢脸!”
蓝桥也很认真:“嗯嗯!万一洛阳真兴那个呢?”
“换!”二人异口同声。
崔盈才不会听这俩孩子的,但也担心万一消息为实,影响了崔俣……就不好了。
她想了想,反正手里不差钱,干脆小手一挥,又给崔俣加了一批衣裳,款式么,自然是照着崔晋蓝桥说的来。
窗外墙头,木同正要翻过,听到里面讨论,及时捂住嘴,才没笑出声。
这俩小土包子,怕是要害崔俣丢人了!
想想场面就很可喜,木同并没有提醒,小心翼翼施展轻功溜走,极为期待将来的某一幕。
……
杨暄这边,送了一根发簪给崔俣。
崔俣忙忘了,没给他买新的,他却记着呢,最近反省到,好像没亲手送过崔俣什么东西……心血来潮,就亲自选了块好玉,亲自雕了簪头,送与崔俣。
崔俣十分惊喜,当下就试了试:“临别赠礼?”
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束住那捧青丝,杨暄目光幽深,半晌才轻轻颌首:“嗯。”
“谢啦!”崔俣见这玉晶莹剔透,水头十足,知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便当是提前奖赏了,“我会好好办事的,一定尽快接你入京!”
这话说的……特别像某种特殊预言。
就像负心汉承诺什么回来就娶你,结果一去不回什么的。
第91章 摸摸头,不怕啊
夜雨敲窗,风拂珠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湿气,有浅浅玉簪花香盈鼻。
烛光如豆,双人对影纱窗。
这样雨夜,根本不用刻意做什么,已满满都是离愁。
崔俣挽发试簪的身影映在眸底,滴答不绝的雨声仿佛砸在心头……不知怎的,杨暄骤然有种恐慌,非常不想放崔俣离开自己视线。
他试着挽留:“不若此次……派别人前去?”
话音未落,对上崔俣讶异眼神,他别开眼,淡声解释:“咱们那些人,也需要历练。”
崔俣眼梢压低,眸底荡开一抹微笑:“怎么,舍不得我?”
习惯性的低眉浅笑,熟稔调侃,此刻似隐含别样挑逗,连声音都略显暗哑,在沥沥雨声中,烛影摇晃下,蕴出种特殊暧昧,好似……什么都明白似的。
杨暄心头大震,双拳下意识紧握,竟被察觉到了么!
“唉,这几年你我聚少离多,你刚回来,我却要走,连好好喝一杯的时间都没有,别说你,我其实也舍不得。”
原来说的是这个……杨暄心忽悠一下又落下,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崔俣长长一叹:“可是不行。若是长安事,我不去也罢,你的人就能办好,洛阳乃大安国都,天子脚下,毫厘之差,结果就可能千变万化,容不得半点马虎。”说完又微笑安慰杨暄,“你莫担心,我也不过早去几日罢了,不多时,咱们便会重逢。”
话虽这样说,可谁能管得住心中悸动?
杨暄眉眼沉默,没有说话。
崔俣叹息一声,放下发簪,想着即将就寝,就没多此一举的束发,任长发披散于肩,缓缓走到杨暄面前。
“你乖一点,要对我有信心,嗯?”
一边说话,他一边伸手,习惯性的想揉杨暄的头。
可手伸到半路,就停下了。
杨暄个子已经比他高很多,也不是当年那个总是犯熊的孩子,而是太子殿下,这样行为……已然不再合适。
他怔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微曲,讪讪往回收。
杨暄却微微弯身,主动把头顶送到他掌心:“崔俣。”
因故意矮下|身,距离又近,杨暄想看到崔俣,就得微微仰着脸,抬着眼看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太子,这一刻的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像被谁狠狠欺负过的大狗,幽深沉黑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请求。
“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崔俣笑了,重重揉上杨暄发质感觉略粗硬,并不很舒服的头:“嗯!”
末了还觉得不够,顺便拍了拍杨暄的后脑勺。
杨暄便顺着这股力道,往前一倒,拥住崔俣身体。
他双手紧紧环住崔俣腰身,下巴放在崔俣肩窝,鼻尖蹭过崔俣颈间皮肤,没入发间。
“崔俣……”他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喟叹,不知是满足,还是不够。
离别在即,崔俣容忍了熊太子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撒娇,拍了拍他的背:“嗯?”
“这几年……我很想你。”
崔俣微笑:“我也是啊。”
雨打芭蕉,烛影轻摇,相偎身影映在纱窗,似是一人,分不出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一个瞬间,似定格成永恒。
“那……”杨暄声音微哑,“今夜我们一起睡?”
“不行。”崔俣推开杨暄,“你已经是大人了。”
杨暄脸上出现显而易见的失望。
崔俣微笑:“莫做女儿态,我说了,不日我们就会重逢。”
结果不多时,确有重逢,主角却没有崔俣。
人之预感,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
崔俣启程时间,定在了七月十八,杨暄亲自看黄历定的,因这日日子极好,诸事皆宜,出行尤利。所有出行前准备工作,也在紧张有序的筹备进行中,一切都很顺利。
七月十五,中元节,各地风俗不同,但热闹活动少不了,长安城,河道,都有不同仪式,杨暄推不开,需得去晃一圈。
崔俣哪都没去,就呆在义城,好在长安义城往返很快,尤其掌握水路之后,快舟往返,不过几个时辰,事再多,杨暄也能保证及时赶回来送别。
义城,热闹来的特别快。
太阳还未下山,暑气还未尽散,人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出门。摊贩们忙着找地方摆摊铺陈东西,店铺伙计们里里外外收拾厅堂,挂出摆饰装饰,尤其提前做好的灯笼,需得点上悬好,务必保证人们经过时,一眼就瞧见他们铺子。
渐渐的,街上人流多了起来,大人,小孩,姑娘,小伙,三五一群,热热闹闹。
难得如此闲暇,崔俣带着蓝桥木同和府中护卫,也上了街。
“少爷你看——耍火的耍火!还有变脸!”蓝桥非常兴奋,但凡觉得新鲜好看的,都指给崔俣。
崔俣见过比这更加炫目的场景,新奇……谈不上,但市井的烟火气息,融融热闹气氛,却是很少感受,颇为新鲜。经过的老少爷儿们都很捧场,喝彩声不绝,若愣个神,你连挤都挤不进去,更别提近距离看了。
崔俣挤过很多次公交地铁,体验一点也不美好,距离感,私人空间被侵犯感,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没一样不是负情绪。可此时此刻,和一群人挤在一块看喷火变脸,却并不觉得不舒服。
夏日天热,并非所有人都自带清香,不出汗没体味,可这里每个人都笑脸迎人,满面开心,和陌生人说话时从不会先打草稿,担心不能最快最好的表达意思,引人厌烦,他们都很自来熟,随便找个点,就能和你聊起来。就算你应的不多,他们也能一个人热闹气氛。
他们会善意的在你身形微晃时扶你一把,拉着你往旁边避一避以免被附近大汉踩到,还会把旁边妇人哭闹的孩子顶到肩头,让他拉着娘亲的手,高高兴兴又无担心忧虑的看表演。
这是一群淳朴善良的人。
无端由的,让你感觉到温暖。
夜风吹来,鼻尖留存的是夏日节日的烟火气息,是糖果混着花香的幽甜,是各样食物不同的诱人味道。
这一刻,崔俣觉得,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年代。这个不先进,不方便,却充满人情味的年代。
他拿过蓝桥身上荷包,翻出碎银,买了一大袋松子糖,随手散给在人群里穿梭,玩疯了的孩子们。
“少爷心好好啊……”蓝桥捧着脸,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家主子,“天底下没有我家少爷更好的人了!嗯,笑起来也好好看,简直会发光!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成为我家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