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心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费九牛二虎之力,折了大堆人马,绑了他来威胁杨暄。这位太子,这位总是板着脸苦大愁深,实实在在为谋皇位奋斗,花在他身上时间与之比不足九牛一毛的太子,竟然应了!
当然,最后结果证明,太子并不是真的蠢到那种地步,他提前埋好了炸药,以防意外。
可那越王却蠢的没边,拿到太子力量信符,竟大笑得意,说话不算数,耍狠要撕票。杨暄眸底一片猩红,也就跟着狠了,他直接引爆炸药,干脆与越王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前,他把自己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扣在地上,挡住了霸道硝烟和漫天血肉。
当爆炸声终于停下,四周寂静,杨暄粗砺的唇滑过他眼眸:“崔俣……我杨暄真的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话音很轻,透着奄奄一息的悲凉。
他被杨暄用最后的力量推开。他回头,看到了杨暄的后背。肉已炸没了,骨头也全部散架,内脏……哪哪都是。
可杨暄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平静,那么安慰,好像只要确定他活着,看着他安好,就什么就够了。
崔俣几辈子,记忆最深的,就是这个眼神。
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
一句接着一句,似炸在耳边。
喜欢……到底是什么?
这辈子,杨暄竟还是喜欢上他了么?
他愧对杨暄,决定还债。杨暄前世不是不强大,可过的太难,太苦,这辈子,他想要杨暄轰轰烈烈霸霸道道灿灿烂烂的活着,哪怕犯熊,哪怕闯祸,想怎样就怎样,他的太子,就该这般随心所欲!
遂相遇后,他看着杨暄,管着杨暄,甚至指点着杨暄,让他成长的更好。
这便是……喜欢么?
越氏的话回响在耳边,她说:一个人心仪别人时,眼神行为皆骗不得人。
杨暄看自己时,是怎样的?
自己看杨暄时,又是怎样的?
重生以来第一次,崔俣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做了有颜色的梦。
……
崔俣梦中的主角杨暄,已摸到一点掳走崔俣的团伙行迹,这群人先走水路又行陆路,过后又转水路,如此反复。因附近河道是他地盘,太过自信,一时没往这上边想,看到结果,杨暄差点气炸。
他若雷厉风行行动,肯定很快会有结论,可对方明显也有这方面势力,是个内行,又送来了崔俣贴身之物威胁,杨暄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动静太大,一边吩咐手下隐藏形迹行事,一边跳上快舟,欲往东方行驶追寻。
“喵嗷——”小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见杨暄走上快舟,身形跟道白光似的,跳上了船。
杨暄有些意外,满脸严肃认真的看着小老虎:“孤这是要去做正事。”
小老虎冲他“嗷呜——”的长长吼了一声,吊睛琥珀圆眼也满脸严肃认真,好像在说它也是要办正事。
杨暄眼梢垂下,头一次动作十分温柔的揉了揉小老虎颈毛:“阿丑可是担心主人了?”
听到主人二字,小老虎立刻又吼了一声,前爪还用力拍了几下船板,神态十分坚定,圆耳朵都比刚才更支楞了,好像附和杨暄的话:虎大王要找主人!
“好阿丑。”杨暄抱住小老虎的头揉了揉,“孤便允了你,咱们一同接你主人回来!”
小老虎前爪呼在他脸上,十分嫌弃的推开他,顾自跑到船头,威风凛凛的冲着东方天际长啸:“嗷呜——”还又狠狠拍了拍船板,像在催促快点开船。
“连你都这么精神,你主人那么聪明,怎么会有问题?一定能等到孤!”漫天星辰下,杨暄卓然伫立,掀开袍角,快步到走小老虎身侧,挥手下令:“开船!”
……
崔俣起床后不久,就看到光头大汉蒋大搬了一箱子卷宗过来。
与昨夜不同,蒋大虽然还是豹眼阔唇,虎背熊腰,看起来相当凶悍,可他脸上带着笑,去了故意瞪眼吓人的气势,显的有些憨憨的。
“小崔公子,这是头儿让我给你搬来的。我们头儿今日事情不多,不会外出,说请你先看这些,有什么问题,待她处理完内务过来,便可议了。若等不及,先问问我也使得。”
崔俣微笑:“不会打扰了蒋头儿忙事么?”
“嗐,我能有什么事,今儿个又没有要吓的人。”蒋大摸了摸光头,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对,赶紧找补,“反正头儿吩咐了,她来之前,就由我陪着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
黄莺手脚麻利的送了茶来,崔俣一边喝茶,一边看卷宗,有问题了,便问蒋大。蒋大许是得了叮嘱,并不私藏,有什么说什么。
慢慢的,崔俣发现,越氏说自己地盘小,被欺负的快过不下去,还真是自谦了。
渭水很长,河帮众多,红鲤原来地盘是长安往东二百里至河东郡,很长的一段,算是大帮派了。四年前,杨暄扎根渭水,先拿下长安段,往西扩张,最后往东。因中间抽空去北地张掖打了几场仗,扩张脚步一次次短暂停住,算是给红鲤帮喘息机会,没有一次性彻底干翻,越氏有时间一点点后退筹谋。
越氏的确丢了靠近长安的大片地地盘,可她并没闲着,丢了近长安的,她往洛阳方向发展了,打下一大片新的水域。
这么说吧,以河东郡为点,以前,红鲤帮地盘是从长安往东二百里开始,到河东郡止;现在么,这些地盘没了,新地盘是从河东郡开始,往东二百里,近洛阳帝都止。
地盘明明没减少一点!而且越往洛阳国都,水道越宽,红鲤帮的地盘,还更多了。对比水图,也只是地利稍差一点点,与飞沙夜叉两帮,几已形成鼎立之势!
越氏的担忧很明显。杨暄只是暂时因事没动,依他风格,扩张脚步并不会停,只要得空,必会重新到河道搅风搅雨,以他的强悍程度,红鲤帮必敌不住。她的地盘已近洛阳,再想扩张,很难很难,再丢,就是山穷水尽了。
而且红鲤帮发家就是在这河东郡。河东郡往西可至长安,往东可至洛阳,往北接着黄河,水道四通八达,来去最是方便。她们经营数年,别的地盘能失,这里万万不能。
从这个方面讲,杨暄的确给她们带来了难以言说的巨大威胁,所以才急了。
所以她给崔俣出的难题,就是除了杨暄外,她面临的另一个:怎么打破三方鼎力的局面。崔俣能不能短时间内,帮她谋到更大地盘!
崔俣称赞:“你们夫人,很厉害啊。”
光头蒋大听他夸奖自家头儿,相当与有荣焉,嘴咧的大大的:“那是自然!我们头儿虽武力不行,不能陪咱们光膀子伙拼,但她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只要听她的,不管前头有什么艰险,一定能避过,咱们红鲤帮,只会越来越好!”
崔俣点头,嗯,手下也很忠心。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相当不容易。
这河道,从西往东,曲折悠长,杨暄想打下来,是想要这份利,想要这通透关键的消息。如今尚好,待日后事情越来越多,怕也不能兼顾,需得派手下管着。
河道不同官场,管理方式,注意要点,过滤联络都不同,最好是用对此熟悉的人。杨暄……需要河道上的忠诚力量。
崔俣觉得,这越氏不错。她心有谋算,头脑清楚,懂机变,待他再看看,是否还有果绝能力……若合适,可为杨暄招揽。
越氏不服河道上耍狠汉子,不会不服当朝太子,有这样的金大腿,傻了才不抱。如果测试品性没有问题……嗯,还有个问题,这次他是被越氏掳来的,杨暄心内必生疙瘩,若真是可用之人,他需得说服杨暄,抚平其心中忧患,否则这人才只怕会被杨暄弄死。
……
午后,越氏来了。
“夫人来的正好。”崔俣指尖点了点夜叉帮的卷宗,“这夜叉帮帮主座下,有个名唤连前的谋士,听说极为重要。”
越氏福礼安坐,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微笑点头:“不错,夜叉帮之所以拥有如今地盘,大半功劳,都在此人身上。”见崔俣侧耳倾听,她便多言几句:“夜叉帮前任帮主很是强悍,现帮主甘波是其唯一的儿子,许是打小养的精细,甘波有些胆小,耳根子软,连前是老帮主留与他的谋士,他很听得进建议。”
崔俣眸色微转:“二人关系如何?”
“公子可是想行计使他们反目?”越氏摇摇头,“妾有些不看好。甘波算是连前看着长大的,对连前极为亲近信任,连前的命曾被甘波父亲救下,对甘家忠心不二,也因他们彼此信任倚仗,这夜叉帮,方才有如今规模。针对他们的离间计……就妾这等不喜出门的内宅女子,都听的耳朵出茧子了,可他们从未相疑。”
这可不是简单的不看好,而是直接表达了反对意见啊。
崔俣微笑:“夫人却是想错了,我并不想离间他们,我只是想,能不能把连前暂时调离夜叉帮帮主身边?”他顿了顿,解释为什么提起这个,“方才我问蒋大,他不知这连前有何兴趣爱好,夫人……想必是知道的。”
越氏美眸微转,静静看着崔俣,并未立刻回答。
崔俣指尖敲敲桌面,唇角扬起,眸底清澈通透:“夫人,容我提醒一句,这赌约作下,夫人只想坐享其成,什么都不干,是不可能的。”他指指门口把守的人,“我这出不得门,万事得仰仗夫人哪。”
“公子不必多心,该妾做的,妾自省得。”越氏轻叹一声:“妾只是不知道话如何说……”
“你知连前喜好?”
越氏垂眸:“是,妾知道。”她声音微低,“他好色。”
“所以给他一个绝色女子,就能把他引开。”
“如今河道上太平无事……”越氏点头,“只要这女子够绝色,够新鲜,就能引开他几日。”
“此事,夫人能做到否?”
越氏看着崔俣,脸上慢慢漾出微笑:“是,妾能安排。”
崔俣指尖轻捻,视线定在茶盏半晌,又道:“飞沙帮与夜叉帮毗邻,势力有差,却差的不多,同在洛阳,明面上客气和谐,私底下却潮流暗涌,竞争不断。”
“公子此言极是。”
“即保持面上和谐,那么双方一定都有自己的探子,共同会到的区域。”
“是。”
“如此,就有劳夫人了。”崔俣眼梢翘起,绽出一个狡黠笑容,“将这连前引走时,务必让飞沙的人看到。”
越氏有些不解:“这却是如何?”
“这样做了,夫人才好亲自出马,去同那飞沙帮帮主谈笔买卖。”
“什么生意?”
崔俣身体前倾,略略靠近一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越氏仍是不确定:“如此便可?公子确定?”
“我之谋算,还未失败过。”崔俣随手拿起桌边折扇,打开轻轻摇着,“夫人信我一次,若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
越氏静静看了崔俣半晌:“妾听公子吩咐。”只是离开前眼色,相当意味深长,显是有疑虑。
崔俣一点也不担心,现在怀疑的越深,成功时会越惊讶,效果对比更明显。
……
越氏个性谨慎,未决定前会细细思量,一但有决策,便会不动摇的执行,从崔俣房间离开,她的命令,就接连发了出去。
第二日中午,夜叉帮副帮主连前就偶遇了一个浣衣姑娘,这姑娘生的煞是好看,乌发雪肤,粉面桃腮,潋滟水眸,一双大眼静静看着你时,似脉脉含情,让你移不开眼睛,颊边生有两上酒窝,对你笑时,能甜到你心底。还有那纤细柳腰,那似莲小脚,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恨不得让人捧在手心。
这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命不好,打小被拐,由暗娼门子养大,如今到了年纪,妈妈要给她找人梳笼。她本底子最好,妈妈最上心,想养成头牌,可她自己‘没上进心,不争气’,总是抗拒,妈妈懒的再哄她,给她找的,是个地位并不高,却膀大腰圆,河帮里讨生活的大汉。
河帮汉子日晒雨淋的,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块头大,这样露珠一样儿的娇娇女……被这样的人压,得多可怜?
连前立刻起了怜惜之心。尤其妈妈给姑娘订下的汉子还是河帮的,只有点小钱无甚地位的,于他完全不是问题。
这段邂逅里,有意外的‘水湿裙角’‘惊呼欲跌’‘急走相扶’‘肌肤相亲’‘蹙眉诉愁’‘感恩相知’等等等等狗血桥段。美人计玩的手段极为高明。
连前再多智,也躲不过色令智昏这四个字。当然,若他保留一分理智,看出美人故意做局,大概也会觉得是美人困局难解,打听到了自己,故意投怀送抱。哪怕有什么旁的打算,他堂堂夜叉帮副帮主,帮众在侧,又怕的什么?
可惜他没想到,崔俣算计的,还真就不是他这个人。
他贪恋美色,跟美人被翻红浪,窗前画眉,享尽闺房之乐时,越氏带着心腹,来到了飞沙帮的地头。
“我今日过来,想同雷帮主谈笔买卖。”越氏照崔俣计划,一番寒暄,话语机锋过后,直接同雷有涛道明来意。
雷有涛对这个红鲤帮的女人并不轻视,哪怕越氏打扮柔婉,说话也轻缓,像岸上大家闺秀似的,他也没有放松一点警惕:“哦?真是稀奇,你同我,有什么生意可谈?”
“夜叉帮近来有异,想要你的地盘,不知雷帮主可曾听说?”越氏一开口,就是吓死人的话。
雷有涛眯眼:“我怜你是女人,给你几分面子,但你说话——可要小心!”
“有没有,雷帮主召来属下,随便问问便知。”越氏神情淡淡的,“我今日来主要不是谈这个,而是——既然夜叉帮不仁,我们不若先下手为强。”
雷有涛挑眉:“我们?”
“对,我们。”越氏眼梢微垂,看着手中茶盏,“我愿与雷帮主结盟,拿下夜叉帮!”
“哈哈哈哈——”雷有涛狂笑,“你哪来的自信,说要与我结盟,我便答应?”
越氏微笑着看着雷有涛,神情极为安然,看的雷有涛最后都笑不下去了。
房间一片安静。
越氏方道:“因我这结盟,不费雷帮主一士一卒。这夜叉帮,由我红鲤帮去打,死人,死的是我红鲤的人,只要雷帮主答应不出手,两不相帮,这地盘我打下了,就分一半给你!”
雷有涛一滞,不费一士一卒,就能白得半个地盘?
越氏微笑:“雷帮主不说话,可是担心我打不下夜叉帮?”
“倒不是……”
“我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但若到最后真没打下,雷帮主不就更占便宜了?”越氏睫羽如蝶,瞳眸微转,看向雷有涛的这一眼,除了风情隐隐,还有狡狐之色。
雷有涛呼吸有些发紧。
第95章 到底打谁?
每一个帮派老大,都有颗称霸道上的心,平日里尚且躁动不安,成天想着怎么打地盘,如今有人送上门来,只要自己答应不动,就能坐享其成,甚至还有机会捡个漏……
雷有涛不可能不兴奋,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这越氏赢不了,最后与夜叉帮两败俱伤才好,他正可收渔翁之利!
越氏自是看懂了雷有涛神色,眼梢慢慢翘起,眸光却缓缓垂下来,声音更加轻柔,似蕴着奇异诱惑:“遂无论如何,我红鲤帮是胜,是败,雷帮主都不会有任何损失。这买卖,雷帮主做还是不做?”
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做的是傻子!雷有涛当下便拍大腿答应:“老子干了!”
“帮主睿智。”
越氏浅浅啜了口茶,又道:“只是咱们河道上讨生活的……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自是信得过雷帮主,可手下养着那么多人,空口无凭,如何交待?请雷帮主与我一纸诺书,并一个信物。”
雷有涛有些犹豫:“这……”
“雷帮主不愿意?”
“啪”的一声,越氏手中茶杯盖掉在茶杯上面,极及清脆。她神色声音也难得干脆起来,多了几分强势果敢:“男人总想着里子要得实惠,面子还要好看,有时面子比里子还重要。我是女人,对这些却是不甚在意。虽是平等联盟,雷帮主可写指派我红鲤帮去,我矮半身低个头没什么。”
雷有涛脸色膛红,有些羞臊。河道上做生意这么久,脸皮早厚了,可被一个女看破这么说……还是有点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