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穷得响叮当,李良胜一度以为自己一家会饿死。运木头再苦再累,李良胜一天只吃两个蕃薯,渴了就趴在大江大河边上喝几口凉水,赚到的工钱一分一毫省下来,舍不得花。
依靠搬运木头,李良胜省吃俭用攒了五百大洋,寻思做药材生意。
李良胜居住的村子是世世代代有名的药材村,土地贫瘠种不起庄稼,一大波人往外走,靠着祖上传下来的药材知识,闯南走北经营药材。因为时代因素断层,不过政策稍稍一放开,有见识有胆量的人又开始偷偷摸摸做起生意来。
经营药材好呀!李良胜想,不用当苦力,哪里有药材往哪里走,受人尊重,哪像自己尝遍白眼。
托着熟人关系,李良胜听闻外地有一批桔梗要卖,村子有个大型药材收购点,只要你有药材,他就收购和消化,不愁没销路。
李良胜苦于自己不懂药材,便托付一个路过卖桔梗当地的熟人李金章带回样品,他再去找靠谱医生瞧瞧是真是假,确实无误后再敲定买卖。
李金章自己有事办,忙得团团转,加上李良胜平时为人计较,关系一般,便不把李良胜请求的事劳记心上,忙活自个儿的事去。事情办完把冲冲忙忙往回赶,直到接近家,才赫然想起李良胜交待帮忙带药的事!好歹答应人家,最后却交不了差,怕李良胜责难,李金章苦恼不已,不得已之下想出一办法——在附近药店买了点桔梗,交付给李良胜。
李良胜将桔梗带到药材中转站,掌柜一看,这药是真的,成色也好,只要李良胜能弄来,多少都收!
这可把李良胜乐坏了,东拼西凑的攒足一千个大洋,连夜赶到外地,买下一大车桔梗。他还嫌弃牛车拉药慢,眼看着这批桔梗能赚到五百大洋,李良胜也不计较这几十块大洋的车钱,生生雇了两辆手扶拖斗拖拉机将药拉回村。
不眠不休走了几个日夜,李良胜赶回村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药拖去中转站打算卖了,他仿佛看到几百块大洋在兜里响叮当的声音,有了这钱,能买上几担大米、拿钱和人换粮票买几斤猪肉,对了,还要买上鸡崽猪崽养着,鸡生蛋能换钱、猪养肥了杀了卖给村里的大队。李良胜素来节省出名,口袋有钱也舍不得花。
难得开心,就纵容一回,李良胜想着。
中转站的掌柜早就从李良胜那得到消息,有大批上好的桔梗到,早早到了门口迎接。等拖拉机一到,李良胜乐呵呵招呼掌柜上前看看,掌柜自身是药童出身,做了几十年的药材生意,对什么药材早已了若指掌。他近前捏了一块桔梗,端详了一会,又放进鼻子前问问,摇摇头说:“李良胜你个傻子,这药是假的!”
李良胜宛若雷劈,全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掌掌柜,您别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掌柜眉头一皱,“我打小摸着药材长大,桔梗又不稀奇,我能出错吗?不信叫站里其他行家来瞧瞧!”
李良胜哆哆嗦嗦地请来行里的其他人,上到老板、下到药童,全都异口同声说他这药是假的。李良胜不信,又去请了村里的大夫,大夫也说是假的。李良胜面如死灰,找来李金章,问了事情来龙去脉。
当初李良胜为了独吞这批药材的利润,也没和李金章说个仔细,吞吞吐吐说外地的桔梗出名,想请他去指定的地方瞧瞧,寻思着买些回来。李金章哪里知道门里这么多弯弯绕绕,也没放在心上,随意买了点回来交差,哪里知道这无意之举让李良胜损失了一千大洋!
李良胜相死的心都有了,急忙赶回桔梗交易的地方,卖家早就收拾东西跑个没影。
回到村子,李良胜相死的心都有了,天天对着这堆假桔梗发呆,有人教他,用同样的法子把桔梗卖了。李良胜动心了,可想了几天后,最后不顾老婆的哭喊,咬咬牙说:“我不能去害别人家破人亡!”生生把这辆车假桔梗推进大江大河,任其由浪花吞噬。
这下,日子过得更苦了,上有债主天天来家逼债,下有李景柯的弟弟妹妹要哺养。李良胜的老婆天天以泪洗面,时时刻刻饿得两眼昏花。走投无路的李良胜,只能做回老行当,去码头给人搬木材。
李良胜,每个人都说他,比以前更省更抠门了。
时间苦巴巴过了三年,出门没了声息的李景柯回到村子,带回了财富,也带回了苏乐暄……和苏觉。
李景柯是个敢闯敢做的汉子,他这一走就走到了隔壁省的荒山老林,那里比李景柯住的村子还穷,从林场小工做起的李景柯,凭借着聪明和胆识,与正在搞建设的官员勾---------结,包下林场,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加上李景柯生得好看,做人伶俐,出手阔道,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和他成为朋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在一次饭局中,李景柯无意发现了正在当服务员的苏乐暄。两人一见,恍若隔世。因为村里的耻笑,苏乐暄无奈到隔壁省投靠亲戚,在亲戚的牵线下与本地一老实的男子结婚,生了苏觉。日子倒也平静,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苏乐暄的老公在一次下水捕鱼拉渔网中,不慎遇上暗流,活生生给吸进漩涡淹死了。走投无路的苏乐暄,一边打工一边带孩子,日子过得艰辛无比。
遇上李景柯,苏乐暄以为自己在做梦。
两个人旧情复燃,李景柯下了决心要一辈子对苏乐暄好,他一点都不介意苏觉的存在,视作亲生,并把他们母子带回村,想洗刷苏乐暄以前受过的奚落。
李良胜又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人,苏乐暄还是清清白白女孩子的时候,李家高攀不上,现在是寡妇带孩子了,李景柯生得好皮相又做得一手好生意,大把女孩子想嫁他!何必找个“二手货”!
有了底气的李景柯,淡淡说了句,“成全我们,我们还是一家人。不成全,我把你们的债还了,以后就不再相干。”
李良胜夫妇又惊又气,无奈之下只得接受苏乐暄和苏觉的存在,但是他们借机提了个要求,李景柯生意做大了,带带自家弟弟李荣柯,成立一家家族公司,每年赚的钱先往家里集中,家族成员有权分红。
李景柯寻思着到底是一家人,做绝不好,便也答应要求。反正他大本营在隔壁省,回来得不多,刚好自己的家乡在大搞建设,木材在这里有市场,就让李良胜和李荣柯去操持,自己保证货源供应。
李景柯带着苏乐暄和苏觉回到隔壁省,一住就是七年,逢年过节才回家。只是有个遗憾,苏乐暄一直未能怀上李景柯的孩子,李景柯也不在意,苏乐暄是个温婉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李景柯感觉幸福无比。
苏觉想,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李景柯不介意他非亲生,视如己出,对他和妈妈无微不至。
第七个年头暑假,他们回了老家。
那一年苏觉十岁,遇上了李荣柯的儿子,李思齐,他七岁。
李家赚了钱,买了地,自己建了个小花园。花园中心有棵白兰,正值夏至,白兰绽放,香气萦绕,方圆几里的地方都能闻到飘香。
苏觉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翻着一本书,旁边是一丛开得正盛的茉莉,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白色连衣裙好像微微发着光。
李思齐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苏觉,他那个时候还小,不懂得什么叫“惊艳”,只是觉得这个小哥哥太好看了,像神仙姐姐。从此,他缠上了大他三岁的苏觉,苏觉走到哪都跟着,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
苏乐暄是故意叫开苏觉的,多年来未怀孕,李家早已不满。以前还是背地里叫李景柯赶紧离婚再找个年轻漂亮的。几年过去,现在是当着苏乐暄的面讽刺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难听的话苏乐暄自己消化就好,她不想让苏觉听到任何他是“拖油瓶”的话,不开心的,自己承受就好。况且,李景柯护着她,爱着她,就足够了。
政策开放,省内在大搞建设,李景柯把生意的重心搬回来,在离村不远的地方买了房子,把苏乐暄和苏觉安置下来。
不久,李荣柯也在城里买了房,名曰方便孩子有好的上学条件。于是,苏觉成了李思齐的学长,一直到高中,还有……大学。
上学放学,李思齐总爱等着苏觉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填坑,日更。
第85章 守财奴(五)
两家人的房子买得近,同在市中心,隔两条大马路,用李荣柯的老婆江珊珊的话来说,是李景柯心血来潮在家里放卡拉OK,他们在家听得一清二楚。
李思齐的妈妈是个美人胚,天生一张笑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李家有钱,赚钱那是男人间的事,女人家打理家务坐着喝茶打牌聊聊天就行了。
李荣柯自小生得白白胖胖,家里有父亲哥哥撑着,又是老幺,每个人都宠着他,不努力也有饭吃、有分红拿,李荣柯从小就不聪明,一辈子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了江珊珊这个漂亮又聪慧的女人。
江珊珊爱带着李思齐来找苏乐暄,苏乐暄朋友不多,也喜欢这个逢人就笑的妯娌。至少在李家上上下下嫌弃苏乐暄没有为李景柯生孩子的时候,江珊珊是保持沉默,事后安慰她的人。对于她的到来,苏乐暄是烹茶做饭,加上几个婶婶、朋友,一群人一聊起来就能几个小时不罢休,小孩们玩自己的,各得乐趣。
李思齐每次来到伯伯家,就喜欢缠着苏觉。
苏觉的脸白白嫩嫩,李思齐经常克制不住自己的魔爪去掐他,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寸步不离跟着苏觉。
有时一群大人和一群小孩用过午饭,小朋友们总抢着要和漂亮温柔大哥哥苏觉睡在一起,李思齐就站出来抢,嚷嚷着这是他媳妇,只能和他睡,听得大人们哄然大笑。
为了引起苏觉的注意,李思齐把他的书藏起来、把他的橡皮给切成了小丁块、把他的新毛衣抓花,弄得苏觉烦不胜烦,对着李思齐发了好几次脾气,可李思齐不以为然,一如既往地跟着小哥哥,基本上每说三句话就要有一句是叫他的名字:苏觉哥哥。
上了小学,李思齐每天早早的跑苏觉家门口,看着苏觉穿鞋子,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上学。有时候苏觉给缠得烦了,提前出门,李思齐找不到人,就扒着门口放声大哭,苏乐暄怎么哄也静不下来,只好把李思齐带到学校找苏觉,叮嘱他以后要等弟弟,李思齐才罢休。
小学三年级,苏觉学起了英语,其中有一句表达是I love you,李思齐不知从哪知道了是“我爱你”的意思,天天见到苏觉,第一句话就是I love you.苏觉一而再、再而三纠正他,这只能是对爸爸妈妈、喜欢的人说,李思齐回答,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呀。苏觉挣了个大红脸。
苏觉属于那种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他长得快,到了小学六年级已经一米六五,而李思齐一直是条豆芽菜,矮矮的小小的,即使要求江珊珊把他饭菜的分量增加一倍,也不见得长高过。
苏觉很快升上初中,要住宿。李思齐哭丧着一张脸,说以后再也不能天天见到哥哥不习惯怎么办?李思齐心里明白得和个镜子似的,苏觉长得好,又温柔体贴,一直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要是他没看紧,苏觉给人撩走了如何是好?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爱,只是卯足了劲,认定苏觉是他的。
苏觉实在给他烦得没办法了,就说,你写信吧,我看着。
写信不是有来有往,你一封我一封的那种。虽然两个学校都在市里,但邮寄一封信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李思齐非常固定地每周给苏觉写三封信,苏觉还不一定都回他。李思齐也不明白,老师要求写个200字作文,或者记个周记,他都痛苦得快上吊,为什么对苏觉那么有话说?每周固定写一两千字居然可以滔滔不绝。信里面什么都说,告诉苏觉今天吃了什么青菜、打篮球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互看不顺眼、某某女孩子在篮球场边叫他的名字……
李思齐想引起苏觉的注意,可他寥寥无几的几封来信,都是告诉李思齐要好好学习,别小小年纪不务正业。这让李思齐有不小的失落,同时深深的焦虑占据他整个心灵,怕苏觉被其他女孩子吸引、担心苏觉不看他的信、不耐烦了。李思齐恨不得一夜长大三岁,这样他就能看紧苏觉了。
那个时候还小,李思?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牒罄床琶靼祝约憾运站醯恼加杏谴拥谝谎劭迹有两瘛?br /> 苏觉想,李思齐是真心把自己当哥哥吧。毕竟李家小孩少,李思齐还有个妹妹,可他宁愿和自己玩,可能是男孩子之间的“友谊”作祟,小男孩总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在一起。
随着年龄的增长,苏觉总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知道自己并不是李景柯的亲生孩子。他像李家一样期待着苏乐暄给自己添个弟弟妹妹,虽然李景柯从没当面表示什么,但苏乐暄也希望自己能为心爱的男人生个孩子。
在没有弟弟妹妹的遗憾中,苏觉慢慢把李思齐当弟弟看,这个小男孩除了比较爱粘他,其他是真真正正对他好,不可挑剔。渐渐习惯自己周末回家,李思齐必定呆在他身边,走到哪跟到哪;渐渐习惯小屁孩信里歪歪斜斜的字体以及事无巨细地交代他生活的点滴;渐渐习惯李家人说了难听的话,李思齐就拖着他跑开了,不顾大人呵斥他不懂礼貌;渐渐习惯李思齐动不动抱着他撒娇身体的温度。
日子流过,李景柯出事的那天是端午节的隔天,农历五月初六,苏乐暄的生日。
升上重点高中的苏觉回家过节,打算第二天帮妈妈过生日。
小满已过,夏天的味道越来越浓,太阳开始像个大火球,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似乎要散发全部的热量,整个城市像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来。
苏觉所在的城市,有句农谚,“五月节未过,棉被不能收”。苏觉躺在床单上,浑身是汗,噩梦连连。
梦里是李家所在的农村,李良胜一大家族居住的地方离得不远。经过白天一整天的繁忙,李家喜欢在小花园前面的通道摆张桌子,放好茶具沏茶。大人们聊聊天,小孩子跑来跑去。为了防止附近有人建房子扰了安宁,李良胜四兄弟合计着把周围的土地都买下来,四周一片空旷。抬眼是满天星辰,空气中溢满白兰花香,李良胜已经八十岁高龄的父母,摇着大蒲扇,驱赶夏日叮咬孩子们的蚊虫。
饶是不喜欢回李家的苏觉,也喜欢这种悠然自得的氛围。
可这梦里,满目疮痍,远处的田地里长满半个人的杂草,房子破败,残垣断壁,散发着一种久无人居住,毫无生活的气息。
苏觉就独自走在空荡荡的房屋之间,他想喊和他形影不离的李思齐,却扑了个空。
他对面前的土地恐惧着,潜意识告诉他,地里埋了李良胜早已过时的父母。苏觉十分害怕,他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回过头,老屋里站着李良胜过世的父母,他称为太爷爷太奶奶的,黑暗中苏觉仍然能看见他们周围苍蝇飞舞,正摇着蒲扇冷冷地盯着他,他吓出一身冷汗!
苏觉还听到妈妈苏乐暄压抑的哭声,他挣扎着想去找妈妈,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和太爷爷太奶奶对视,接着苏觉看到了这辈子他完全不想回忆的场景——两位老人脸上布满沟壑的肉,像燃烧着的蜡烛,肉像滴蜡一样一点一滴地掉下,两个老人却浑然不觉,一言不发、阴阴沉沉地看着他!
苏觉恨不得自己能晕死过去,他知道他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来!
挣扎许久,苏觉听到电话铃声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妈妈苏乐暄压抑的哭声显得异常悲怆。梦中的一幕一遍一遍在苏觉脑海中回放,那种阴冷的气息仿佛还围绕着自己。他逼着自己走出客厅,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乐暄是个坚强的女人,苏觉从小到大,还没看她在眼前落过泪。
苏觉看到妈妈抱着电话筒,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她呜咽着,试图减轻自己的痛苦,接着时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捏着电话的手变得青白,一边强抑制着却终于抑制不了地哭,一种撕裂人心的哭,痛苦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这令人望不到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