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先告诉我,婴灵的事怎么解决吧,其他事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虚衍半笑半认真道:“不考虑刚刚我的建议?”
傅澜猛地摇摇头,“当然不行。”
“好孩子,”虚衍眼里晦涩不明,“找个庙给立两个牌位,香火供着,借此淡化她们的怨气。”
傅澜眼睛亮了起来,“牌位有什么讲究?毕竟她们没出生……”
虚衍若有所思,“在牌位上写上爸爸的名字吧,莫让孤魂野鬼占了香火。”
“师傅,我们这里能立吗?”傅澜巴不得现在就找来两根木头雕个牌位,他天天元宝蜡烛供着。
“当然不行。”虚衍哈哈大笑,“你看我这破庙,终年荒无人烟,牌位放着,要是有些图谋不轨的山精野兽来这吸取婴灵的怨气,后果不堪设想。再说了,我这里也没香火。”
傅澜吐了吐舌头,想想也对,“师傅,什么地方合适放牌位呢?”
虚衍沉吟片刻,“事实上哪个庙都不适合放骨灰。佛教让人们以孝道善待父母,但任何一本经书上没涉及到说把先人的骨灰、牌位放寺庙中,把先人已逝,骨灰供奉不当反而是侮辱他的业力。”
傅澜一个头两个大,“师傅,那怎么办?”
“你个孩子怎么教都不长进,”虚衍说:“第一,婴灵不是祖上,没有生前的业力;第二,你仅仅是想消除怨气,令其早日投胎,找家香火旺、人气足的寺院即可。”
傅澜点点头,“师傅,我记下了。”
虚衍打趣,“不给我讲讲你满身妖气哪来的?”
傅澜低头略加思考,他本来的计划是带着白倾夏年前来拜会虚衍,让师傅瞧瞧他这辈子要共度的人长啥样。虚衍思维开阔,跳脱常人七情六欲想法,没有任何门派条条框框的限制,虚衍应当会尊重他的选择。
“师傅,我恋爱了。”
“嗯哼?”
“和我恋爱的对象是条千年蛇妖。”
虚衍一副了然的样子,“怪不得满身妖气。”
傅澜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来他对鬼神妖怪敬而远之,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命不保,今儿正儿八经和妖怪谈恋爱,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师傅,他是条好蛇妖?”
虚衍挑眉,“何为好?何为坏?该不会与人为善,就是好?与人为恶,就为坏。”
傅澜一时词穷,他的定义真如虚衍所言。
虚衍说话不紧不慢,“假如这个妖怪的出生,造就一个族的灭亡;假如这个妖怪,屠尽比他弱小的种族,血流成河,即使他与人为善,你还会认为他是一个好妖怪吗?”
“这……”傅澜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在他心目中,白倾夏性格清冷,与人世隔绝,他不害人,比起李家村的绿毛妖兽,把它们的修行建立在凡人无穷无尽的痛苦里,白倾夏就是善了。但若是白倾夏在妖族做了坏事呢?该如何定义?
千思万绪,傅澜所有话化成一句,“师傅,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白倾夏不是你口头的那种妖怪。再说了,人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和父母,对于妖怪,也是一样的。”
傅澜在梦魇中亲历白倾夏的出生,一群小金蛇被人踩得个稀巴烂,唯有一条银光闪闪的白蛇活下来。
白倾夏和他说过他是如何生存下来,并被宇文律收养的。他对父体殷池、母体金巧巧的厌恶摆在脸上,似乎白倾夏对自己的出生无意提及。
虚衍不置可否,“你们怎么认识的?还有,你不是一向怕鬼怪,师傅给你做的护身符呢?你没带在身上。”
“有他保护我,鬼怪近不了身!”傅澜摸了摸鼻子,他在虚衍面前一切的谎言都会被拆穿,他也不懂虚衍何来通天的本事将他看得透彻,正如小时候做错事,傅澜再怎么狡辩,虚衍也能抓住真相的本质。既然如此,不如实话实说,“护身符我放包里了。”
“你怕护身符的威力伤到他?”虚衍一语道出傅澜心里所想,“傅澜,他是保护你让鬼怪近不了身,还是自从认识他之后,祸端不断?”
一语中的。
傅澜身子突然有些发冷,师傅说的话,他也曾考虑过。
二十几年来,他也就小时候遇到一只手掌算得完的灵异事件——被树妖骗进深山、被兔子拐去拔萝卜和藏在玉里的鬼魂,但这三起事件足够吓破傅家的胆子,生怕傅澜有点闪失。
傅澜小小年纪被送进深山修行,被送到正气凛然的军属大院,都是为了保护他。
仔细深思,傅澜发现小时候遇到的事全是有惊无险的小事,但认识白倾夏这半年里,恐怖事件层出不穷,一次比一次惊险,自己一次一次差点丢了小命。
是因为白倾夏让自己置身险境吗?
傅澜的脑海中第一次浮现这样的念头,全身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忙…
第104章 终篇我执(六)
“不,我相信他!”傅澜坚决地对虚衍说。
就算他是认识白倾夏后遇见灵异事件的次数变多,他也认了!谁让自己爱他呢?傅澜一向坦坦荡荡,爱一个人,就不可以去怀疑他,情侣间互相猜疑,两个人都痛苦。
“哦?你这么信任他?哪怕他对其他人念念不忘?”虚衍话中有话。
“什么意思?”傅澜见虚衍好似十分了解白倾夏,不禁觉得奇怪。
“你的男朋友,和我有些渊源。”虚衍低垂的眼里稍纵即逝闪过一丝阴鸷,“傅澜,我只能说,你是个替身。千百年来,这条蛇妖都在寻找他收养者的转世,他深深爱慕着这个人类,这个人类本来命绝于年少,你的男朋友为了救他,不惜伤了根基,以血相救。可惜最后的结局,他还是求而不得。傅澜,你自认你拼得过在他心里呆了上千年的收养者?再者,蛇妖的寿命是终极,你的人生短短数十载,你还年轻,皮囊好看,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当你皱纹满脸,他能一如既往爱惜你?”
傅澜沉默了,他来不及深想为何师傅如此了解白倾夏的生平,虚衍一言中的,他的话如一把最尖锐刻薄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他心窝,疼得他万念俱灰。
他下意识地蠕动着嘴唇,想反驳虚衍的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傅澜的心沉到深渊里。
虚衍说的话,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怕成为别人的替身,怕无法相守。
爱一个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爱一个人,在心里和他过完一生。
这半年来,白倾夏早已成了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融进血肉骨头,要将他抽离,只能自损。
“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舍不得你沉沦苦海。”虚衍压低声音,“出家人舍弃一切,发大悲心,救度众生,远离世间八法。我为你牵扯进世俗之中,已是犯了出家人无欲无为的大忌。”
“师傅我……”傅澜捂住自己的嘴,师傅把自己虏进山里,是为了劝诫自己吗?
傅澜动容,他对身边一切对他好的人心存感恩,虚衍的付出,让傅澜通过修行学会进步,一步一步接近生命的意义,学会与自己的与众不同共处,这些都是虚衍作为师傅带给他的恩泽。
傅澜蠕动着嘴唇正想说什么,突然惊悚地发现,虚衍眼睛的瞳仁变成线形,接着左眼眼窝的皮肉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纷纷往下掉,露出了金灰色的鳞片。
虚衍可能没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想继续装出一幅慈悲祥和的样子看着傅澜,可随着皮肉往下掉,他变形的脸露出了一对又圆又亮,犀利阴毒的竖瞳眼睛。
恐怖片的场景发生在自己面前,对象还是自己二十几年来最亲近的师傅,傅澜恨不得立即晕过去。
虚衍不是人!
是蜥蜴?
不!是蛇!
傅澜脑海里浮现唐木溪哭着的脸,“有一个男人告诉我白倾夏是蛇妖,他的七寸之血能解你的蛇毒。让我伤害傅澜,傅澜有生命危险的话,白倾夏肯定会出手救他。那个时候我坐享其成就好。”
有个男人,指引李思齐躲到李家村,李家再有通天本事,也进不去李良胜的祖屋,因为李家村是块福地,他在那里下了结界。
金巧巧的梦中,祭祀台下,人首金蛇身的男子,样貌精致出尘,眼神犀利阴沉,身上透出一种威慑。他嘴里振振有词念着傅澜听不懂的吟唱,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男子好像陷入癫狂,他手中忽地变出一把刀,朝着金巧巧的蛇身划了一刀,她惨叫几声,血渗透到地上,蛇像发出金光。
白倾夏提到的仇人,金蛇族的族长,金尧!
虚衍又是怎么回事?他被金尧杀了吗?
傅澜被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恐惧淹没,若是虚衍因为自己的原因被害死了,他一生都不得安宁。
杀了虚衍,能让傅澜一辈子内疚,他不开心,作为恋人的白倾夏自然不好过,金尧的最终目的,还是白倾夏。
傅澜的指尖紧紧掐进掌心,比不上心里的疼,他逼着自己冷静。
不对!
傅澜念头一转,傅澜想到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金尧的狠,在于能抓住人性的弱点和黑暗面,加以利用。
如果虚衍就是金尧,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局,金尧指使树精将自己带进深山,再化成虚衍施以援手,让傅家感恩戴德,对他深信不疑,把傅澜一年进两次山,拜师学艺。
可傅澜想不明白,自己认识虚衍只是个孩子,那个时候金尧就知道自己长大了会和白倾夏谈恋爱?
金尧何来的自信他们两个会在一起?金尧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吗?
傅澜曾听白倾夏说过,金蛇族最强悍的能力是诅咒,从没听他提及金尧能预知未来。
也许是这一千多年不见踪影,金尧躲起来修炼的新技能?
若金尧真是有洞悉未来的能力就逆天了,蛇生开挂,凭借能力趋利避害,再建十个辉煌的金蛇族不成问题!
傅澜脑子里乱成麻,万一金尧是个神经病呢?他千年来和殷池与白倾夏为仇,执念深重,有可能选择死磕到底,特别是虚衍刚刚那句“假如这个妖怪的出生,造就一个族的灭亡”,指的是白倾夏的出生为契机,其余小金蛇被人类杀尽,金蛇族失去了血脉最正统的接班人,金巧巧惨死,金尧受创,一系列的事造就金蛇族的衰落吗?
傅澜始终觉得白倾夏是无辜的,谁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呢?当父亲的殷池明显对白倾夏不上心,白倾夏对殷池和金巧巧的厌恶明摆在脸上,就算妖怪没有人类的亲情,也不应该到了相看两厌的程度。
虚衍见傅澜面露惧色地盯着自己的脸,虚衍伸手摸了自己的脸一把,触觉冰凉,他立刻知道傅澜在怕什么了。
时间不多,金尧也懒得藏。
傅澜心情复杂地问:“金尧?”
金尧轻笑一声,下一秒变成一个穿着悠闲着装的年轻男子,样貌惊为天人,只是身上的阴郁气息让人想逃离。
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眼前如变魔术的一幕提醒他面对的是妖怪,杀他害他易如反掌,傅澜忍不住别过头,“我师傅呢?”
金尧玩味地盯着傅澜,像是在逗只小宠物,“傅澜,你跟了我十几年,认不出我?”
金尧承认他是虚衍了。
傅澜颤抖着问:“你教我与人为善,能帮则帮,都是在骗我的?”
金尧道:“说骗多难听,我在教你如何当一个正确的人类,你也做到了,不是吗?”
傅澜有些失控,“那你呢?”
金尧看着他的眼神居高临下,一片冷漠,“我不是人。”
傅澜难受得厉害,前语不搭后话,“为什么是我?”
金尧明白他的意思,“妖怪的时间太漫长太无聊,养个宠物逗逗挺好的。”
傅澜不信,单单华国人口十几亿,家境、样貌比他好成千上万,偏偏挑上他,金尧一定在打其他算盘!
傅澜肯定的说:“你的目的是白倾夏。”
“教了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你不蠢。”
金尧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蚂蚁,傅澜被刺激得精神恍惚,在这个世界上,连手把手教自己牛鬼蛇神知识的师傅都是敌人,都是伪装,还有谁能相信?
“我每年进山两次,冬天的时候你大部分不在,是去冬眠了?”傅澜想起了之前的疑问,认识白倾夏大半年,他夏天的精力明显充沛,冬天昏昏欲睡,只是白倾夏修炼千年,攒了本事,不似普通的蛇类要找个洞穴藏起来冬眠,却也难免显出倦怠。
即使再大的妖怪,也抵挡不了天性。
在虚衍露出本性前,傅澜从未细想过,虚衍就是金尧,一条金蛇。
金尧不置可否。
傅澜心里明确:大冬天的金尧不去冬眠把自己掳进山,肯定有难言之隐!况且,金尧一开始用虚衍的本尊对他循循善诱,明显想让他和唐木溪、李思齐一样犯错误,利用他想为谢伊帆挡婴灵的心,去对普通人家的孩子下手,夺舍。
既然金尧用虚衍的身份,就表明他还不想在自己面前泄露身份,金尧脸皮碎了往下掉的时候,他明显是不知情的,直到看到自己反应,他伸手去碰,才发觉维持不住虚衍的身份。
这种情形,傅澜面对虚衍十几年,从未发生过。
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吗?
傅澜憋了一眼门外,穷冬烈风,一团团的雪似无数扯碎了的棉絮从天空翻滚而下,大雪深数尺,他精神高度紧张,这会风无情吹来,他冷得双脚僵硬,不禁打了个哆嗦。
还是有其他原因让金尧急着对自己下手?
傅澜的脑子从没像现在转得快。
白倾夏曾说过,金巧巧怀了殷池的孩子后,惊慌失措,为了掩饰出---轨的致命错误,趁金尧修炼进阶的朝着洞府熏了催----情散,趁机发--生关----系,害得金尧在进阶的关键阶段生生停下,受重创之余伤了根基,化龙之梦成为泡影。
祸不单行,金尧没了金巧巧挡诅咒的反噬,反噬的诛心剖骨之痛,是不是全跑到金尧身上来了?
傅澜无比肯定,金尧此时此刻肯定不好过,而且在谋划着害殷池或白倾夏。
傅澜颤抖着声音问:“于书墨的火照花种和手链,是你给她的吗?”
虚金尧则冷漠美艳,他挑眉冷血地说:“哦?你说那个吸毒的蠢女人?她想自杀的时候身上的毒---味把我引出来了。”
傅澜认为金尧血是冷是黑的,他不可能看到人的痛苦会善心大发施以援手,“为什么给她?”
金尧玩味道:“她带着强烈的怨气和不甘心,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纯属好玩,想看看她能为了自己的欲望做到什么程度。”
傅澜想起杨小晴几个笑容明媚的孩子,眼里起了一层水汽,“所以为了你的‘好玩’,你教唆她杀害女学生,以头颅为养分,以血浇花?”
金尧意味深长道:“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这样才有戏看,不是吗?”
傅澜觉得眼前站着一个恶魔。
“傅澜,你一幅不可置信、想和我拼命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动人。比你以前有趣多了。”金尧走近傅澜,撩起他的下巴,愉悦地观察他的表情。
傅澜恨不得甩他一巴掌,手才抬起来,就发现动弹不得。
金尧眼神凌厉,“宝贝儿,教了你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蠢。你这是想以卵击石吗?真想让白倾夏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他得多心疼。”
如果眼神能杀死一个人,金尧已经被傅澜杀死千千万万遍了!
傅澜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傅澜的表情深深取悦了金尧,他还想进一步刺激傅澜,但突然胸口一闷,金尧花费巨大的力气,才把冲到喉咙的液体吞回肚子。
“宝贝儿,乖乖呆着,等着你的情郎来救你。”
金尧话语刚落,傅澜就看到摆着的四方桌不见了,地面上凭空出现一个黑洞,金尧轻轻一推,傅澜就往里面坠。
液体,四周都是液体。
在海岛上溺水快窒息的痛苦淹没傅澜,他忍着巨大的痛苦努力想把周围的环境看仔细,却吓了一大跳。
包围自己的液体是红色的!散发着腥味!
傅澜挥舞着手臂,拼尽全身力气想往液面上游,液体却不见了。
到底怎么回事?
傅澜忍不住往掉下来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他好像看到了金尧站在洞口看他,下一刻,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05章 终篇我执(七)
殷池接到白倾夏消息的时候,他正沉溺在美人堆里,纸醉金迷,没日没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