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他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饶有趣味地看在眼里,妖艳的红衣男子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摩挲起自己的脸来。
陆朝灵突然有感应般抬头望去,却一个人都没有,幽僻的巷口一抹红色的衣摆晃过倏忽间消失不见。
第8章 醉酒之妄
陆朝灵站在刚进死念城时一开始岳清然碰到的那具浮影前,他当初是被长矛刺透而死,瞬间穿膛而过,死得并不算太痛苦。
他将手覆在浮影的额上,蓝色的灵力侵入死灵残留微弱的意识中。
苍茫一色天水相接的幻境中,陆朝灵拉着一个小女孩走到那个被长矛穿过垂着头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
“李家庄,八里铺,天佑年间腊冬十三死于流寇袭击,这是她最后残留的魂魄,我带她来免了你百年的牵挂。”
陆朝灵松开了女孩的手,女孩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摸了摸男人的脸,含泪带笑道:“阿爹,我等到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女孩伸手去触碰男人,却在触摸到的一瞬两人都化作尘埃消失在幻境中。而远在天水宗的浮生绘上定格着一幕,高大的父亲正蹲下与自己的女儿打勾勾,像是在承诺什么,只是两个人都正笑得很灿烂。
天水幻境接而崩塌,陆朝灵双眸内红芒一闪,随即闭了眼深深呼了一口气。
为了找寻那个几百年前的小女孩的残魂已是奔波了几日,这二人因逝去年代久远故而灵魂之力太羸弱,陆朝灵还要独自撑起整个天水幻境与两个灵魂力,如此一来饶是他也很是吃力,现下已是疲惫十分。
既是岳清然想渡的,怎样都是无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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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阁楼之际,还沾着湿泥的酒坛从楼顶直直坠落,砰地一声砸碎在陆朝灵脚边,他抬头凉凉地扫着屋顶醉醺醺的人。
“你又在哪里偷的酒拿来喝?”质问之间陆朝灵已经翻上屋顶坐在岳清然身边,伸手夺过酒坛,摇了摇还有半坛,仰头猛灌一口,入口甘醇。
“好酒。”擦着嘴角的酒渍,淡淡说道。
身旁那人欺身来抢,一个扑空扑进陆朝灵怀里,瘫软迷糊着在他怀里乱抓,攀着他的脖颈向上摸索,最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微微喘息,鼻子上沁有一层薄汗,伸出一小点舌头轻轻舔了舔“你可真好闻。”
朗朗如日月在怀,颓唐如玉山将崩。
陆朝灵身体一僵,手臂轻轻一箍环住他的腰身,眼底深黯如晦。
“你醉了。”
“嗯…”岳清然偏过头小心翼翼咬了咬他喉结,攀着脖颈的手移上耳廓,滑到鬓角,手指抚着他的眉,鼻梁——而另一只本来紧紧拽着他衣襟的手慢慢伸进里衣。
即便温香软玉在怀却也并不是想象中该有的欲-火焚身的温度。
“别碰我。”陆朝灵仿佛在克制着情绪,像是饿极了的困兽绝望挣扎着。
“你不喜欢我么?嗯?”抬眼,岳清然的眸中盛满诱惑,连嘴角的梨涡都沾染着媚色“我知道的,你的欲望太深太重了,我感觉的到。”
“你的欲望是我,为何要抗拒呢?”岳清然的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你这里,一直在说,你想要我。”
不想再忍了,真的不想再忍了,陆朝灵看着眼前这张脸几乎出于本能地拉过他亲吻,狠狠地,贪婪地,没有丝毫怜惜如同宣泄愤怒般地撕咬他,呼吸交缠,月色醉人。
欲望终于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寒风冷酒,满树花开,月下高处相拥深吻,深情到仿若会这般痴缠永生永世。
“你喜欢我么,玉郎……”
陆朝灵双眼紧闭睫毛微动,没有回答,只是又加深了这个吻。
原来那人竟是这般滋味么。
‘噗’地一声,血肉绽裂的声音突兀地在旖旎的寂静中响起。
岳清然因为深吻而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一阵剧痛袭来,他脸色发白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手。
“明明是场虚妄,我却依旧甘之如饴。”陆朝灵神情淡漠地从血肉之躯中抽离,血腥气四处弥漫“你也觉得我很可怜是么。”
“你……怎么可能!”“岳清然”唇上还沾着情-欲宣泄过后的水色,眉头一皱竟连灵魂都开始抽痛。
“欲狐幻术,无人能破?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欲望都分不清,那又何苦执着一场?”
“岳清然”残留着一口气已经说不出话来,弥留之际他仿佛看到了许许多多自己从前害死过的人都来向他索命。
“滚!都滚!死是你们自找的!凭什么怪我,凭什么!”
灼华变幻成的岳清然身体在撕心裂肺地尖叫声中逐渐支离破碎,陆朝灵摸着他模糊的脸,低声道:“我其实很厌恶杀戮,但有时却不得不做,你最错的是不该用这张脸来试探我。”
那人的身体和自己心中的虚妄在他的触碰下一瞬分崩离析,灰飞烟灭,妖艳火红的灵魂漫天飞扬。
陆朝灵拿起身边的酒坛慢慢地饮着,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如此想念那个人,想要立刻见到他,现在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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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站在窗前看着岳清然踢开了被子不老实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地嘟囔着。
“谁再敢欺负玉娃娃,我就揍死你们……嗯…”哼哼唧唧地吧唧着嘴”只有我能欺负他……”
陆朝灵转过身,天边泛起一层微光,有一抹红残留天际,似黎明咬破夜的唇。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真的。”
我不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了。
不仅不喜欢,还很讨厌。
像入侵者一样强势进入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实在是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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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娃娃,你今天有没有喜欢上我?”悠悠转醒后,随意一翻身,枕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吓得陆朝灵一愣,还是少年的岳清然又一次毫无预料地出现在陆朝灵床上,侧躺着单手慢慢撑起头,伸出手指想去戳他白白嫩嫩的脸。
陆朝灵没有情绪却带着凉意的眼珠静静看着他。
“嘿,起床了起床了,不然赶不上早练了”岳清然缩了缩手,转过来鼓了鼓脸戳戳自己。
“出去,我换衣服。”
“我不出去你也可以换,都是男人怕什么嘛”甜甜一笑,眨了眨眼。
“出去!”
“玉……”
“我不想说第三遍。”
岳清然站在门外仰天长叹,唉~连碰都没有碰到——不过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嘛。
“早练咱们去后山,那的景可美了,可以打猎抓鱼,没事了找个山洞去睡上一觉,到天黑了直接回去吃晚饭……”岳清然边说边围着陆朝灵绕了个圈。
走到正殿大门前,一群白衣少年刚从殿阶上下来,一个小小的白团子摇着旁边宋清彦的胳膊。
“彦师兄彦师兄,今日让我和师兄一起早练好不好?”
“又不是只有泽澈能给你打山鸡,彦师兄也可以。”宋清彦摸着小清里的头发满是宠溺。
“彦师兄又没有小狐狸……”
窝在岳清然怀里的狐狸突然打了个喷嚏,伸爪扒拉扒拉鼻子。
白衣少年们看见岳清然都簇拥过去热络地打招呼,围成了一个圈,把陆朝灵隔在圈外。
司清南勾住岳清然的脖子夹在腋下,好笑地问道:“这么快就勾搭上人家了?你看看你都祸害过多少人了。”
“上次那个姑娘他随意逗弄了几句,那孩子就非他不嫁了,果然是祸害。”宋清彦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冷笑道。
“太惹人喜爱怪我咯!”司清南腋下一空,转眼就见岳清然站在对面揪着阿里的耳朵。
“你个大嘴巴,什么都跟师兄们说,以后别想再跟着我混了!”
“岳泽澈!你还无法无天了!哎呦我这爆脾气!”司清南一撸袖子,凶神恶煞地就要冲过来。
宋清彦按住司清南,悠悠地开口:“泽澈今日的早饭减半,小肉包减……”
扑嗵一声,岳清然抱住宋清彦的大腿,声泪俱下:“我错了,彦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阿里,你说怎么办?”宋清彦眯着眼儒雅一笑。
程清里绞着手指,被岳清然满含威胁的眼神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还是不要了,师兄他吃那么少的话……会晕倒的”
“乖孩子!”
师兄弟之间的爱恨情仇扑朔迷离,岳清然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和褶子,突然一拍脑子,直起腰掂起脚向四周环顾,视线越过重重包围终于瞄到了同样也正在看他的陆朝灵。
粲然一笑,扒拉开人群跳到他身边,开始勾肩搭背。陆朝灵往旁边挪了挪,下意识排斥他莫名其妙的自来熟。
岳清然眉头一挑,伸手锁住他的肩头,向回一扯,陆朝灵一个趔趄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这种暧昧又娇弱的姿势让他一瞬恼羞成怒,猛地推开岳清然从怀里挣扎出来。岳清然哎呦了一声,再回过头就看见这人一脸无辜地坐在地上看他。
“你长得好看就能随便推我师兄吗!!”阿里跑过来扶着岳清然气势汹汹地问。
“泽澈,你没事吧!”转眼一群白衣又涌过来,都盯着陆朝灵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岳清然揉着眉心略略心累:“你们都干嘛啊……我吓唬吓唬自家宝贝儿都过来煞风景!”
“臭小子!今早别想吃饭了!”司清南气急,大手一挥领着众师兄弟长扬而去。
岳清然咽了口唾沫,眼里流露出绝望,转头凄切地凝视着陆朝灵道:“玉娃娃,你要对我负责。”
陆朝灵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他跟上司清南他们去吃饭。
“唉……这年头媳妇不好讨啊”还坐在地上的岳清然自言自语道。
第9章 那时少年
再次见面的时候,岳清然满嘴油咬着鸡腿靠在一块石碑前。
陆朝灵从身旁擦肩而过,他一把拉住,愣愣地问道:“饿不饿?”
“不用你管。”
“饿了就叫我。”又笑吟吟地撕了一口鸡腿,摇摇晃晃地走在他前面。
虽说宋清彦不许他吃饭,但凭着他那花言巧语能说会道的本事,一口一个阿姐哄得厨娘给他开了颇为丰盛的小灶,临走前回眸又是一通颠倒众生的笑,半老徐娘的厨娘一捂胸口不禁心头一窒。
天水后山首峰沧澜,沧澜峰顶传说有神明雄踞,天水宗弟子早练的任务便是捕杀灵兽祭给神明,以此来护得一方安康。
岳清然很是看不上那个神明,娇气的很,吃完就睡,睡醒就吃,食物送到嘴边才略略睁眼然后慢条斯理的吃完,守护一方什么的跟它何曾有过半毛钱关系,那还不是靠着天水弟子勤勤恳恳亲力亲为下山四处晃悠才换来的!
他又换了个姿势睡觉,将灵息放出去,附在师兄弟身上暗中保护,忍不住感慨天资绝顶果然就是任重道远啊!
整个天水宗弟子对待早练此事却是十分谨慎,至于岳清然的态度他家老头儿也摆摆手说管不了。
烈日当空之前,其他弟子早早送去了灵兽下山回去吃饭。
睡到暮色四合,岳清然才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从怀里掏出个果子,咬得嘎嘣嘎嘣响。
“嗯?!”咬了两口,突然歪着头疑惑着。
另一边,陆朝灵气喘吁吁地与一头野狼对峙着,狼眼泛着幽绿的光,紧紧盯着他,步步逼近。
他紧抿着唇,冷静,刚毅。
岳清然坐在树上,看着陆朝灵对着野狼伸出了满是鲜血的右臂,那狼被血腥气一诱便失了耐性,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眼底一黯,陆朝灵迅速向右躲闪,背后发出轰地一声,野狼悲嚎。他走到自己设的陷阱边,削得尖锐的竹子穿透那畜牲的喉咙,一口一口吐着血,奄奄一息。
陆朝灵举起剑,对着它的头颅狠狠刺入。
“玉娃娃当真是个好猎手!”抛了桃核跳下树来,“不过这样太慢了,还时不时会有漏网之鱼。”
岳清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伸出手对着陆朝灵身旁的草丛隔空一握,淡蓝色的灵力化为箭矢,刹那残影,凌空封喉。
“看见了没,这样才对”岳清然弯起眼睛笑道,走过去把草丛里那头狼拖出来丢进做好的陷阱里。
做完后嫌弃地擦了擦手,伸过手就去扒陆朝灵的衣服。
“放开!”
依旧自顾自地扒,语气轻柔像在哄孩子“乖~不疼的”
撕开了衣袖,看见血淋淋的右臂,心疼地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傻,随便用点什么血不好,干嘛用自己的!”
抓住他的手腕,灵力从指尖逸出,慢慢缠住他的整只右臂。
“不必如此,你放开我。”
“别倔!”
“……当真不必,云中陆氏从不受伤。”
推开了岳清然,抬起手臂眼都不眨地将伤口撕得更深,却在下一瞬以可见的速度愈合。
“所谓云中陆氏,永世不死。竟是如此!”岳清然忍不住啧啧称奇。
陆朝灵却觉得眼前一黑,向后一仰,深深陷入混沌。
他看见了许多人背影,交错凌乱的,决绝离去的,却不曾有人回过头看他一眼。
天水宗下,满山风雨,青石板上,一阶一跪。
那个女人说,永远都别再让我看到你。你最好是死掉。
那双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眼睛里滞着他看不懂的厌恶。
与其终此一生都将陷于执迷,不如献祭天地,最好死掉。
苍苍茫茫,茫茫苍苍,不知累,不知痛。
没有人来渡他,没有人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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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朝灵?!朝灵!玉娃娃!”
撑开眼时,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好看的眼睛眨了眨,陆朝灵刚想说话,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塞了个包子堵住小孩儿的嘴。
陆朝灵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噎得满脸通红,吐出了包子,趴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
“慢慢吃嘛,不急不急,我还有许多”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掏出了用油纸裹的十分妥帖的包子。
陆朝灵瘫在那里阖上眼,表示此刻只想静一静。
“今晨果然是没吃什么东西吧,他们也真是太过分了”岳清然捣了捣火堆,折几根树枝支个架子热小肉包。
陆朝灵连说一句‘不需要’的力气都没有,回想起今晨刚拿起筷子便瞬时风卷残云的饭桌,他觉得自己更没力气了。
“日常训练其实很是稀松平常,在天水最难的……喏,给你”递过去热腾腾的包子。
拍了拍手站起来,岳清然走到洞口,举目望月,几乎要潸然泪下,转过头认真地说道:“在天水宗,抢不到饭可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陆朝灵静静听着岳清然用着上斥青天,下贬黄泉的劲儿滔滔不绝地抨击天水宗的进餐规矩。
从未见过如此惨绝人寰之事!他如此说道。
陆朝灵今日也确实见识到了,天水的菜肴以精致诱人闻名,从上第一道菜至最后一道用时需两个时辰,桌下有不熄的灵火温着,故此菜肴并不会变凉且香味会源源不断地勾人胃口,而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居然全程禁止弟子们动筷子。
欲望在第一道菜摆上时就开始升腾,可想而知最后敲钟铃允许动筷,一个个自然都摆着气吞山河的架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老头儿说,修行者最是看重忍性,其次是为迅疾之术,此法两者兼顾,甚好甚好。
“不过无碍,此后你跟着我定不会叫你吃亏,反正他们打不过我,放心便好!”
“你很强。”
“那是自然,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生来便不是凡胎。”
“难不成你是神明降世?”
“那可说不好,神明哪里能有我这般恣意。”
陆朝灵小口咬着包子,沉静着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再说了,就算是神明我也是从来不惧的,神明也不过如此。”
陆朝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知道你不信,想当初我……”
话未说完,一只白色雀鸟扑棱扑棱飞进山洞中,落在岳清然肩上,狠狠啄了一下他的脑袋,鸟嘴一张一合说起了人话。
“泽澈,带着你的小宝贝儿赶紧回来,要开饭了。”
摸了摸雀鸟的脑袋,示意可以离开了。
“走吧,师兄叫我们回去吃饭。”
撑了撑胳膊没力气站起来,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岳清然,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冷声喝道:“站住!”
岳清然不由分说地走过去抱了个满怀。
“岳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