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是我。”
田子轩还是那副安静斯文的样子,只不过他的额间有了一个小小的图腾,一簇如血般殷红的火焰,而这印记让本就生的俊美的他变得更加艳丽了,就是和化为人形的幻灵相比都不输分毫。
王小胖盯着他额间的印记不住的看,曾经给韩凛的魂魄做过宿主的他,自然清楚这印记代表着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表示,而是淡淡说道:“你知道宗门对于叛徒,会怎么做吗?”
田子轩很忧郁:“自是知道的……轻者废其修为逐出宗门,重者……杀而儆之。”
王小胖慢慢踱步,明明顶着一张十七岁的少年面孔,神色和气质却是沉稳冷漠的,而这是以前的他没有的。
“你觉得你的行为,是轻判还是重判?”王小胖又问。
田子轩看着他,眉头微皱,却答非所问:“你变了。”
王小胖停住了脚步,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这世间有谁能恒久不变?你们一个个真当我永远是孩儿不成?”
他笑完又低落下来,看着自己的脚磨蹭了许久,忽的隔着玄铁栏杆朝田子轩扑去,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杆朝他怒喊:“你以为你是谁?我变不变关你什么事?我需要你关心?我根本不需要!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所以你是生是死也和我毫无关系!我今儿就是来嘲笑你的!嘲笑你这个被抓住的大傻子!你居然连逃跑都逃不好!哈哈哈哈哈哈!我可不会救你的!别想用那些旧情来蒙蔽我!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会再心软了!也不会再糊涂了!我不会了!”
田子轩看着王小胖拼命的摇晃着栏杆,吼的声嘶力竭,连眼眶都红了,他心里一酸,喉咙一哽,柔声说道:“我错了……”
王小胖冷笑:“现在认错有什么用?”
“原来你没变。”
王小胖的笑止住了,而田子轩走了上去,把手穿过栏杆抱住了他,“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王小胖眼睛一眨,竟是落下了泪,但立马用衣袖擦干,“放开。”
田子轩犹豫了一下,没放,王小胖挣扎了几下,没能挣扎开,于是自暴自弃似的任他抱着了。
虽然玄铁栏杆很冷,但两人的体温在互相传递,温暖着彼此。
一时无话。
很久以后,王小胖冷静了情绪,才又开了口:“你把修为都散了吧。”
田子轩沉默了一阵,应道:“好。”
运起体内的灵力,把丹田内的那颗金丹强行打碎,田子轩的身体剧烈一颤,顿时脸色苍白的像鬼魅,身子也陡然凉了几分。
金丹碎,修为散,从结丹修士到废人,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
感受到田子轩的气息从强大瞬间变为空无,王小胖的胸口很沉闷,但沉闷过后是轻松。
“你本应该死的,但我终究动了私情。”王小胖说道,终于能从田子轩的怀里出来了,他隔着栏杆复杂的看着他:“当初你放了我,如今,我也放了你,咱们再不相欠了。”
田子轩虽没了修为,却是高兴的,他笑的虚弱,却也温婉:“既两不相欠了,我们可否……重头再来?”
王小胖垂下了眼睛,尔后又抬头看了眼他额间那簇火焰印记,没拒绝,但也没接受。
“看缘分。”他说道,见田子轩满头的冷汗,于是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我不愿说这辈子再不与你相见这样的话,但在这个世界,你终究是背着雪天宗叛徒之名,洗不掉了,所以只要在这里,我就不会见你,但……”
王小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是要追随我师尊去上界的,那里没有雪天宗,人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对所有飞升上去的修士而言都是新的起点新的开始,我想,在那里的话,我们能再做回兄弟。”
田子轩温柔了目光,此界不相欠,灵界再相见么?也好。
“谢谢。”田子轩后退了一步,只见雷灵圆滚滚的身躯在变形,并从栏杆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别再干有违道义的事了,找个偏僻的地方躲着,好好重新修炼。我期待在上界与你的相遇。”王小胖说道,心里已经释然了。
“我的话,大概要修炼好几百年,上千年也说不定。”田子轩说道。
“有什么关系?修士的时间可是很漫长的。”王小胖浅笑,正要让雷灵用雷遁送走田子轩,眼睛又被田子轩额间那火红印记给吸引了注意力。
想了想,又犹豫了片刻,王小胖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水晶球,而球的里头漂浮着一朵七彩小花,正是当初朝天从缥缈园那里得来的一朵无根花了。
看着水晶球中的漂亮小花儿,王小胖满心复杂的说道:“当年师尊的魂魄还是七零八落的时候,我遇到了他的哀魄,他想出家,心里只有哀伤,也根本不打算找韩阳复仇,而哀魄是师尊的一部分,所以我知道在师尊的内心深处,他一定是矛盾痛苦的,而正是这份爱之深、恨之切的感情,让他选择保下韩阳的魂魄。”
田子轩微愣,继而伸手抚摸自己的额间印记,而一个半透明的鬼影无声无息的浮现了出来。
王小胖看向那个鬼影,把手中的水晶球递了过去:“这个是无根花,花蕊能分泌出无根仙露,你知道无根仙露的效用的。我知道区区一朵毫无作用,但用唤春笛催生的话,兴许能繁衍出几百上千朵。总归是个复活的希望吧。”
鬼影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问道:“为何帮我?”
王小胖咧嘴一笑,又成了那无忧无虑、有点笨有点皮的二货少年了:
“想给师尊一个惊喜!”
这一瞬间,韩阳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的兄弟为何会爱上这个人了。
电光一闪,牢房中顿时没了田子轩的身影,王小胖低头,只见他的手上握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而珠子里又一片非常小的雪花。
这是韩凛在飞升之前抽出的一缕神识,并封印在了冰魄护魂珠里。
把珠子放到嘴前落下一吻,王小胖转身离开了。
当晚,王小胖主动去负荆请罪,并说明了一切,韩宇飞替他说了几句话,紫珊仙子考虑到王小胖已经废了田子轩的修为,于是从轻发落,罚了王小胖一年禁闭。
如此春去秋来,历经大难的雪天宗逐渐恢复了生气,修真界在仙盟和佛盟的联合整顿下,再次步入了和平时期。
两百三十六年后。
彩光国同开州的猪神县是个颇有名气的地方,这儿百年以前本是一个偏僻农村,后来村里搬来了一户王氏人家,在村里开了一个养猪场,养出来的猪各个肥头大耳、肉香膘肥,渐渐打出了名堂,吸引很多商户来村里买猪,久而久之村子就发展起来了,如今成了一个小县,县名就叫猪神仙,纪念当年一头能听懂人话的巨猪,据说就是这只猪死后化为猪神庇佑着此地的猪,才让这里的猪生长的如此好。
猪神县的入口,两名白衣人正在说话,一名青年一名少年,青年五官端正、气度不凡,少年则白净清俊、阳光开朗。
“这‘猪神’就是当年你抱到宗门里去养了一阵的那只猪?”青年笑着问道,指着伫立在县门口的那只威风凛凛的猪神雕像。
“对呀!”少年眉开眼笑的:“因为接触了灵气,后面长的贼大,可惜寿命不长,死了以后被我爹娘埋在了我大舅的菜地旁边。”
两人正聊着,远远的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原来是今年中了进士的书生上任做县令来了。
“哎呀,这王家可真了不得,靠着养猪发家致富,霸占县里首富这位置好几十年了,如今又出了一个进士,风光无限啊!”有看热闹的人说道。
“欸?二师兄,这新任县令是我王家的?”少年惊奇的说道,由于他和身边的青年有着非同一般的气息,所以街上的老百姓都不太敢靠近他们。
青年看了看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官袍男子,忽然发现了什么:“他长得有点儿像你。”
少年闻言仔细一看,还真是,肤白秀气,看起来有点儿好欺负。
王小胖来了兴致,扭头问一个姑娘这新任县令的名字,祖上又是谁,待问清了,告诉身边的青年:“我大舅是他祖爷爷!这小子跟我是挺亲的!不错!我王家又出了一个县令爷!”
“瞧把你乐的,好似做县令的是你似的。”青年宠溺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之后陪着少年吃吃逛逛围着县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一个祠堂。
这祠堂是王家的祖堂,最中间的两个牌位赫然写着王小胖爹娘的名字。
来到这里,少年忍不住湿润了眼睛,对着那两个牌位便重重跪了下去。
“爹,娘,小胖看你们来了。”原来这少年就是王小胖了,两百年的光阴过去了,他的模样与当初分毫未变,只不过如今的他,已是了不得的化神修士了。
“小胖不孝,马上就要飞升去另一个世界了,今后无法再来祭拜爹娘了,小胖在这儿给你们磕头谢罪了。”王小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末了,把噬灵虫放了出来。
“小美,给爷爷奶奶磕头。”王小胖拍了拍小娃娃的背,噬灵虫倒是长了一些,从两三岁娃儿模样长到了五六岁。
当初韩凛渡劫时,噬灵虫本来被朝天卷到了同一个灵兽瓶里避难,但韩凛被上界吸走时,朝天一并走了,而噬灵虫因为和韩凛没有存在羁绊所以被排斥了出来。
“爷爷奶奶好!”噬灵虫平时虽然顽皮,但极为聪慧的它自是懂得看场合的,于是学着王小胖的样子给两位老人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王小胖点上了香火,给爹娘摆上了贡品,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话,直到外头来了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于是来祭祖的新任县令一进祠堂,便看见香炉上燃着三根香火,问了下是何人来祭拜?看门的皆表示没有看到人进出,一时心里恍惚。
而不远处的山谷里,开始积聚浓云。
“刚祭拜完爹娘天劫就来了?倒是好!”王小胖立在山峰之上,漆黑的眼底是无尽的喜悦,只见他张开双臂,对着天空做出拥抱之姿:“师尊——!我——来——啦——”
仿佛在回应他的呐喊一般,天空落下了金色的光柱,当那个纤细的人影消失在五彩祥光之中,远处的青年红了眼眶。
“小胖,走好。”
……
灵界,幽暗之森,一个少年凭空出现并重重的跌落到草地上。
利落的翻身起来,王小胖扫视了一下周围凶险的环境,然后叫苦不辞:“老天爷啊老天爷,你倒是给我选个好地方降落啊?”
“怎么,觉得这地儿不好?”一个低沉淡漠的声音响起,才掏出冰魄护魂珠的少年浑身一震,继而不敢置信的回头。
“师尊……”王小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炸了,明明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自己跟前,他却僵住了身体忘了动弹,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
是师尊啊……不是存在于脑袋里的,是活生生的师尊啊!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王小胖所做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纵身飞扑上去抱住韩凛。
不想韩凛厉声喝了一声:
“跪下!”
王小胖一愣,有点儿发懵,于是朝韩凛左右看了看,高大俊美的男人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板起的面孔都那么的让他熟悉。
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喜悦,就连被骂都让他激动的微微发颤。
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王小胖还是听话的跪下了,然后昂着脑袋看韩凛,黑漆漆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只见韩凛变幻出了一根冰晶戒尺,围着跪坐在地上的王小胖慢慢打转。
“怎么这么久才上来?”韩凛沉声问道,“是不是经常偷懒不修炼?”
“没、没有啊……”王小胖看到那根冰晶戒尺心肝儿就乱跳,小时候他可没少被这东西揍:“我每天都好努力修炼的……”
可怜兮兮的声音,带着求饶的意味。
“真没有?”韩凛似是不信的眯起眼睛,手持戒尺轻轻拍着自己的手心。
王小胖缩了缩脑袋:“就回家看望爹娘的时候会偷点懒……但只有一丁点……”
“哦?这么说是有偷懒了?”韩凛语气又严厉了几分,“闭上眼睛,本尊要罚你!”
“唔……”王小胖畏畏缩缩的闭上了眼睛,虽然见到韩凛让他很高兴,但一上来就被责罚也是让他怪委屈的,因此眼眶红了,鼻头也红了。
师尊真要揍他呀?不过也怪自己,花了预期中的两倍时间才飞升。
带着自责,带着委屈,带着喜悦,还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王小胖颤抖着身躯等着韩凛用戒尺打他。
撅起小屁股,然而疼痛没有袭来,却忽然感受到嘴唇被人给轻轻吻住了。
王小胖愣了。
“小傻瓜。”
“……”
“看到你还是这么傻,本尊就放心了。”
“……”
“哎?怎么哭了?吓到你了?”
“你超坏……呜……”他真以为会被打。
“是是,本尊错了,好了,不哭了,来,师尊抱。”
“嗯……”破涕为笑。
茂密的林子里传过来对话的声音,地上有着一排脚印,流水淙淙、暖风徐徐,人影渐行渐远……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后面会补上一些小番外,关于各人的
第193章 番外一:灵界的幸福生活
王小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崖边上, 掏出他的宝贝锅开始煮饭。
韩凛不让他在屋里煮, 说会把东西染上味道,王小胖想想若把墙壁弄上油烟确实挺闹心的,于是便在这通风最好的崖边煮了。
两人并没有居住在韩光宗留给他们的山谷里, 原来是他们回凡人界以后, “被赶走”的小银姑娘日思夜想,还是放不下韩光宗, 于是自个破了阵法又搬了回去,说要努力修炼去仙界找那薄情的男人。
韩凛见她是认真的,虽然心里有些愧对韩光宗,但还是把地方让给了她,算是变相支持她的真心,之后带着朝天在龙谷附近找了这个风景秀美的悬崖安了家,打算一边养育还是幼龙的朝天,一边等待王小胖。
至于这悬崖的名字, 叫“情缘崖”, 不是前人所起,也不是韩凛,而是林惜缘起的。
林惜缘这人修仙天赋只是中上, 但脑袋好情商高,居然也被他一路混到了飞升, 他是早王小胖六十年上来的,之后兜兜转转在偌大的灵界找了整整五十年,才在这悬崖顶找着了韩凛。
两百年未见的老友彼此凝视, 然后林惜缘怪叫了一声:“你牛啊兄弟,都修到大乘期了,啧,我以后跟你混了!”
之后死皮赖脸的在韩凛这儿住下不走了。
韩凛自是不会赶他走的,有了林惜缘的陪伴,散修的生活也没那么枯燥了,不修炼时就和他下棋或是喝酒,过的愈发轻松潇洒起来了。
只可惜少了一个人。韩凛醉眼氤氲的看着林惜缘豪气的用剑在悬崖上写下“情缘崖”三个大字,在心里算着时间。
两百年了,小胖,你再不上来师尊可要违逆天道下去找你了。
好在王小胖终于来了。
“师尊,你喜欢吃清蒸鱼还是糖醋鱼啊?”煮着饭的王小胖问道,而韩凛就在不远处帮他晒鱼干。
昨儿韩凛带着他去钓鱼,结果这小子握着鱼竿还没半个时辰就耐不住了,脱了衣服直接跳水里捞,这一捞就是整整两箩筐。
“随便。”韩凛说道,脸上蒙着巾布翻晒着那些鱼,不喜这鱼腥味。
“不许说‘随便’。”王小胖不高兴了:“我问你就是想让你做个主的。”
韩凛想了想,回答:“那清蒸鱼吧。”
“好!”王小胖应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又说:“其实糖醋鱼味道也不错。”
“……”韩凛于是知道他想吃糖醋鱼了,“那就糖醋鱼吧。”
“这不行,师尊你想吃清蒸的。”
“我都可以的。”
“哎,那就糖醋鱼吧!”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自己做了主。晒着鱼干的韩凛隐隐想笑。
等韩凛那边忙完了,王小胖也煮好了鱼焖好了饭,他把饭菜都端进崖边的凉亭里,然后冲着隔壁山头便是一声大吼:
“叔叔——!要吃饭咩——?”
王小胖来了以后,林惜缘很自觉的带着幻灵搬到了隔壁山去,免得打扰夫夫两人过日子。
不一会儿,林惜缘的声音浩浩荡荡的传了过来:
“我在吃了——!”
“你吃的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