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是因为瞧不起我才这么做的。”
周岩猛的抬头看向他,“你,你。。”他一下子站起来,“你怀疑是我?!”
他的脸很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双手握拳,显得异常的愤怒。
林瑞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复杂,有失望,有怜悯,看不出有没有憎恨。
两个人一站一坐,对峙许久。直到周岩慢慢的坐下来,血色退去,留下一脸颓然的苍白。
周岩想跟林瑞说,他不是针对他,可是他别无选择。他兢兢业业,来的最早,走的最晚,教的课最多,开会一次没落下,为了一个Full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资格老的都已经有着落了,明年就该轮到他了,突然有人告诉他,他要再等一下,因为这个名额要给别人了。林瑞什么都没做,一个空降,就要拿走他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凭什么?!
可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林瑞看他的眼光让他心寒,周岩心想,这个看上去很傻很天真的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那天,周岩从林瑞的办公室出来,没有道歉,两个人也没有说再见。因为有些事情不是谁对谁错能说得清的,有些情分,也不是再不再见就能挽回的。跟时间无关。
第42章 回家吃饭(一)
经过这件事,厉天和林瑞的感情却进了一步。这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这个周的周六,厉天去林瑞那儿帮他收拾东西,准备彻底搬进厉天家里。林瑞东西并不多,除了一箱子的文件和资料,随身的行李勉强填满一个行李箱。
厉天是又好笑又心疼,“哎呀,你这可够穷的,连个嫁妆都凑不齐啊!”
林瑞跟他处久了,脸皮也厚了,“哦,那你就包养我呗。”
说完两手空空的转身出门,剩下“包养”他的厉老板一手一个大箱子跟在后面锁门。
第二天一早,林瑞到了学校,敲响了周岩办公室的门。随着一声“请进”,林瑞定了定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周岩看到他进来,明显的有点意外,接着如临大敌般坐直了身体。
林瑞走到办公桌前,把车和公寓的钥匙放在桌子上,“这个我用不着了,你看着什么时候合适帮我还给系里吧。这几个月,很感谢你照顾我。我知道,这些事都是你在帮忙张罗着。”说完,脸上微微的带了笑。
周岩看着林瑞,忽然就觉得有点泄气。他一直觉得林瑞没脾气,好相处,是个随和的人。但是他错了,林瑞不是随和,他只是冷情。他对很多事情不计较,不是因为他善良,而是因为不在乎。
就好像现在,林瑞对他只有失望,没有痛苦。所以面对着他仍然可以一笑置之。
他想着,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悲哀的。
周岩不说话,林瑞也并没有再等,“对了,paper我改完了,像你说的,投了 Management Science。Fingers crossed。有了回信我告诉你。”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办公室,林瑞坐在电脑前对着一杯咖啡装模作样,却什么都没看下去。
周岩有一点想错了,林瑞其实心里很难过。他朋友不多,人又缺爱,但凡是能被他真的相信作为朋友的,他都珍惜的很。巧的是,周岩是其中一个,或者说,曾经是其中一个。
相互合作、相互扶持的革命友情,总是珍贵的。两个人合作了四篇paper,直接奠定了双方tenure的本钱。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这么合拍的合作者的。可以说,在林瑞所有的合作者里面,周岩是首屈一指值得信赖的战友。不过,这些都是曾经了。
他没有表现出愤怒、痛心,不是因为不在乎。一个人被战友背叛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怪罪战友,而是自责和觉得悲哀。林瑞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慢慢蔓延开来。
一下午的时间,林瑞回复邮件,整理桌面,浇浇花,简直完全不在工作状态。最后任命的坐在椅子上,心想,反正什么也干不下去,不如早点回家,收拾屋子做个饭,也省得厉天下了班再忙这些。
正嘲笑着自己是越来越有被“包养”的觉悟了,手机便响了。林瑞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厉天。林瑞接起来,脸上不由得带了笑,
“喂?金主想我了?”
对面明显一愣,然后一个明显比厉天低沉得多的声音传过来,“小林么?”
林瑞一愣,重新看了一眼手机,“老厉头儿”几个大字明晃晃的,是厉天没错啊,他一头雾水,“呃,我是林瑞,您是。。。?”
“哦,小林你好。我是厉天的父亲。”
林瑞只觉得一个大雷“咔嚓”劈在头上,正在葛优瘫的他一下子坐直了,“哦,叔叔好。”
厉父觉得好笑,这孩子装的挺平静,可是声音都发颤了。“哦,小林啊,是这样。厉天在家里,跟我们讲了你们的事儿,我跟厉天妈妈商量了一下,晚上来家里吃个饭。地址我等会儿撂下电话发给你。”
林瑞咽了口口水,垂死挣扎,“哦,好的。嗯,厉天他。。。”
“哦,这小子跟厨房做饭呢,你下了班儿直接过来就好。先这样,啊。”
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瑞觉得有点方,这还真是一家人,讲话都这么简单明了。而且,姜还是老的辣,连个串供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俩。
正想着,就收到了短信,打开一看,居然是个\"share my location\",林瑞一哂,“老爷子还挺潮。”
第一次上门,林瑞是真的犯了愁,实在不知道应该带些什么。厉天跟他说家里早就接受了他喜欢男人的事实,可是接受是一回事,接受谁又是另一回事。
更惨的是,他刚刚把车还给周岩,本来跟厉天商量的是由厉天接他上下班,这下可好了,他只能打车去厉天父母家,也就不方便多走几个地方好好挑一挑礼物。
等到林瑞左手提着几盒虫草,右手抱着一大捧花,惶惶然站在厉天父母家门口摁响门铃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
厉天一开门,就看到了门口摆着标准笑容的林瑞。站的笔直,笑的极有风度,露出四颗牙齿,就像摆拍一样。。。厉天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林瑞好不容易摆好姿势,谁知道开门的居然是厉天,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顿时很想问,“叔叔,您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眼神幽怨的盯了一眼厉天,走了进去。
厉天关好门,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自己跟鞋柜里头找拖鞋啊,我蒸着鱼呢。”说完直接转身走回了厨房。。。
林瑞无奈,打开鞋柜,找出一双拖鞋换上。走进客厅,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厉父,顿时浑身都僵硬起来,“叔叔好。”
厉父看了他一眼,“小林啊,来,坐。”
林瑞用了一秒钟镇定了一下,然后尽量一脸淡然的走了过去。
厉父好奇的看着他,这个年轻人倒有意思,电话里也是,现在也是,明明紧张的都要脸红了,却装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像想逗他。
“咳!”
满意的看着林瑞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厉父接下去,“小林啊,厉天说你是大学老师,平时忙不忙,压力大不大?”
“还好。平常除了讲课之外还是比较自由的,压力主要来自做研究。但这种事,还是要看个人自己的安排和计划。”
厉父点点头,心想着“是个实在人”,接着问下去,“你跟厉天认识多久了?”
林瑞想着,“来了来了,重点来了。”跟招供似的,“我七月份回国,八月份因为合作做项目认识他的 。”
厉父给他倒了杯茶,“哦,那到现在四个月了。”林瑞赶紧接过茶,然后可能因为紧张,就觉得真的有点渴,于是直接就很实在的喝了一口。
刚喝到嘴里,就听到厉父平静的问,
“哦,刚才你接电话的时候,叫这小子什么,‘金主’?”
“咳咳咳。。。”林瑞差点没呛死,厉父赶紧递给他纸巾,“怎么了这是?小心点儿。”
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丢脸丢到家了,林瑞用纸巾擦着嘴,咳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下来,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厉父,谁知道厉父也看着他,一脸的揶揄。这下,他的脸红了个彻底。
半晌,厉父“哈哈”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小林啊,你这孩子,真有意思。”
林瑞“。。。”叔叔,我真没意思,咱们聊点别的好不好QAQ。。。
正在林瑞手足无措的时候,门开了,厉母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走了进来,“哎,我就说,现在去肯定能赶上。”
林瑞一看立马站起来,“阿姨好。”
厉母抬头一看,笑了,“小林吧?来啦?”
林瑞笑着点头,然后几步走过去,接过厉母手里的袋子。
“哎,快坐着。我去楼下买了点儿糖藕。小天啊就喜欢吃他们家的,等会儿你尝尝,特别地道!”
林瑞对厉母的感觉和厉父完全不同。他对厉父是尊敬里带着紧张,而对于厉母,则是紧张里带着亲切。
几个人重新坐在沙发上,厉母把水果盘往林瑞的方向推了推,“小林啊,吃水果。别见外,啊。”说着,拿起小叉子插了一片橙子,“你们老师啊,最费嗓子了,吃橙子,可甜了。”
水果已经去了皮,林瑞接过叉子,把橙子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开,他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嗯,很甜。”
厉母和厉父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厉天已经提前跟两个人打了招呼,并做了“适当的夸张”。厉母性格温柔,还没见面已经开始心疼这个素昧谋面的孩子。现在一见面,看到林瑞明明很紧张,却从她一进门就很明显的想要亲近她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让她心酸。
厉父看着厉母眼里满满的心疼,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回手给林瑞又到了一杯茶。
“上菜啦!”厉天端着两盘菜放在饭桌上,双手在背后解着围裙,“林瑞,帮我端菜。”
“啧!”厉母嗔怪的说,“你这孩子!哪有让客人上菜的!”
厉天冲厉母一笑,“嗨,他算哪门子客人。”
说完冲着林瑞说,“快,帮我解一下。”
林瑞笑着走到他身后,帮他把围裙解下来,厉天把围裙挂好,搂着林瑞的肩膀走进厨房,“走,陪我上菜。”
摆好菜,四个人在饭桌边坐好,厉父坐主位,左手边是厉母,又招呼着林瑞坐在他右手边,说是要跟小林好好喝一杯。厉天无奈,只好挨着林瑞坐下。
厉父喜欢黄酒,也给林瑞倒了一满杯,“来,尝尝我们老家的黄酒。”说着,喝了一大口,林瑞马上端杯。“诶。”厉天阻止不及,这边林瑞已经一仰头喝了一大口。紧接着就看林瑞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厉父一下子笑出来,厉天叹了口气,跟着笑了,轻声说,“老家的酒,度数很高。慢点喝。”说着,给他夹了点芥兰牛肉放在盘子里,“吃点菜,压一下。”
厉母瞪了厉父一眼,给林瑞夹了一筷子糖藕,“来,尝尝。”
林瑞受宠若惊的接过,一口咬下去,说实在的,就算再难吃,他现在也觉得是美味。可是一入口他就惊了,实打实的好吃。林瑞抬起头看着厉母,眼睛瞪得大大的,竖起大拇指,“好吃。”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来自吃货的称赞,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一餐饭在一家人说说笑笑中愉快的度过了。厉父年轻时候当过兵,讲的都是那个年代的故事,厉天从小听到大没什么感觉,可是林瑞却听的新鲜,一脸的羡慕,经常听的入迷忘记夹菜。逗得厉父心情很好。
厉天无奈极了,抽空就给他夹菜,盛汤,然后轻声凑到林瑞耳边催着他多吃一点儿。厉母看在眼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第43章 回家吃饭(二)
饭后,厉天和厉母去洗碗。林瑞去帮忙的要求被三个人一致驳回,只得坐在沙发上陪厉父聊天。厉父重新泡上一壶普洱,终于说到了重点,“小林啊,我听厉天说,你讲完这个学期就要回美国?”
林瑞心里“咯噔”一下,斟酌着说,“嗯,是有这样的打算。”
厉父皱起了眉头,“嗯,厉天跟我们提了一下,说是想要把这边的公司卖给海明,也跟着过去。年轻人呢,有想法有冲劲儿是好的,可是他毕竟不是刚毕业的小年轻儿了。估计你也能想象到,几年前他白手起家,受了很多苦,一路磕磕绊绊好容易到了今天。到了那边,他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重新开始,这些,你们都想过么?”
林瑞心里何尝不知道,可是厉天跟他说要陪他去美国的时候,他大喜过望,于是自欺欺人,也许现在的厉天起点不同了,也许有了资本和经验,并不一定要走一样艰难的路。
可是现在,听到一个父亲这样担忧的跟他正式提起这件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
凭心而论,老两口已经非常开明了,由始至终都在对他这个拉儿子“走上邪路”的人释放着最大的善意。可以想到,厉天的性格跟他的家教很有关系,这一家人都是正直善良的。
在这样的人面前,林瑞觉得自己心里阴暗丑陋的一面一瞬间暴露,他难过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我其实也觉得这不是最好的方案,这对厉天太不公平了。我会在北京找找看,看能不能留下。如果不能留在学校里,那就看看能不能在公司里找找看相关的职位,或者,”林瑞顿了一下,斟酌着接下去,“或者,也可以看一看能不能自己做个基金之类的。”
话已至此,那就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林瑞略微停了一下,听到厨房的水声,确定厉天不会听到之后,接着说,“我会跟厉天说的,您放心,他不会放弃这边的一切,我,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厉父本来是想跟林瑞提一提,可没想到这些话林瑞自己说了出来。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林瑞,这人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脊背却挺得笔直。
厉天第一次跟他们提起自己喜欢男生的时候,刚上高二,一家人也着实经历了一番动荡。吵架,冷战,眼泪,其他人家会经历的鸡飞狗跳,在他们家一样没少。后来厉天憋着一口气来北京读书,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创业,再苦再难都没有跟家里抱怨过求助过。后来经济情况慢慢好转,厉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北京给他们买了房子,邀请他们过来一起生活。这个儿子用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了,他不是变态,不是有病,除了不能结婚娶媳妇这一点,他哪儿哪儿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两个人都不是老古董,这些年也都在网上查各种各样的资料,了解这个群体的生存状态,逐渐也就理解了。
老两口忙碌了一辈子,所求的无非就是自己儿子生活的自由和快乐。他们可以接受一个男人站在厉天身边,只要他开心。他们甚至可以没有孙子,老哥们儿、老战友家和邻居家的孙子孙女经常过来玩儿,他们也就跟着开心一下也就行了。
可是让厉天开心,这是他们的底线。
老爷子一辈子看人准。他打一见面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善良,敏感,聪明,实诚,配得上他儿子。可是唯一一点不确定的是,他有多爱厉天。
这个人可以什么都不好,但必须是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人。厉天跟他提起去美国的时候,他是有点生气的。什么都让他儿子来让步,来做牺牲,你就是好出花来,在他这关也过不了。
可是现在,林瑞自己提出了这些计划,听得出,不是临时找的借口,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厉父慢慢的放下了心,有这样共同承担的觉悟他就放心了。
厉父本来想拍拍林瑞的肩膀,给他点肯定,就看见林瑞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开始微微的发颤,“叔叔,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厉天再经历一次那么艰难的日子,真要是。。。真要是到了那天,我不会有脸留在他身边。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可我也尊重他的决定和你们的意见。我比厉天大好几岁,也会想到底能陪他多久。过些年,如果厉天有想法想要个孩子,我。。。我也同意。”
林瑞声音干涩,握在一起的手指已经开始泛白。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歉意,却也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厉父心中一惊,终于明白厉天的“笃定”和情深一片到底来自哪里,这个孩子,他是个死心眼儿啊。他心情复杂,抬头向站在厨房门口的厉母求救。厉母早已经关好了厨房的门,让厉天在里面刷碗,而自己则悄悄的倚在门框上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