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凨……”尧清唤他。
“师父,你放过他,我代他受罚吧。我代他。”顾芩凨边敲着门边说着,里边仍旧没有回答。
顾芩凨退到尧清身边,和他并肩跪着,尧清问道:“你这是何必。”
“你呢?你又是何必?不就是让你废掉武功。重头来过,为何不肯?”顾芩凨道:“雾踪的冰魄至纯,你有别家的武功是练不成的。”
尧清轻笑着,“我就是不愿意。”
他的一身武功,都是教主传授,他怎可轻易放下。再说斩天诀废不了,还不是救不了他的命,多此一举,不过是顾南为了考验他对巫教的旧情。
顾芩凨不知他的来历,也不知他是魔教中人,如此偏袒他,尧清还是颇为动容,只可惜就是他们对他再好,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顾芩凨见他倔强的很,不再劝说他,而是赌气一般陪着跪。
日头到正午时毒,尧清跪的有些乏了,摇摇欲坠,顾芩凨忽然扑通一声倒地,着实把尧清给吓到,尧清的乏意顿时消散,他立刻抱起顾芩凨,拍着他的脸,喊道:“芩凨!芩凨!你醒醒!”
院外路过的百敛听闻这里边的动静,赶紧进了院子,见到两人这副景象,百敛不住的摇头,而后他对着屋子里的顾南说道:“何必与两位后辈较真,尧清,将芩凨送回房中修养。”
尧清无心再与顾南周旋,抱起顾芩凨,尧清飞奔离开。
将顾芩凨安置到床榻上时,尧清还有些着急,虽说他恨着雾踪,恨着百敛,可顾芩凨抉衣他们是无辜的,尧清心里明白,他们是真的关心着自己,把自己当作同门一般照顾。
帮顾芩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尧清连忙给他倒水喝,刚倒完水回来,尧清见顾芩凨那处与平日里有些不同,他慢慢靠近顾芩凨,只见顾芩凨额头处闪现出奇异的花纹,那花纹十分精致,竟像是从骨血里长出来一般。
尧清端着水的手一颤,碗随即应声而碎。
顾芩凨……
顾芩凨……
原来是你,芩凨。
此时,抉衣闻到风声从外赶来,见到尧清失手摔碎了碗,顾芩凨昏沉的躺在床上,他面色一沉,训斥道:“尧清!你们二人怎可如此糊涂!”
尧清茫然的回头看抉衣,他有好多话想对抉衣倾诉,可话到嘴边他只能忍住,他知道自己不能开口,不能求证,最亲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能承认,尧清收敛神色,低下头去,“大师兄,是我的错,你医术高明,先看看二师兄吧。”
抉衣见尧清神色不对,以为他是内疚,也不好太过责备他,于是叹息一声,抉衣越过尧清,坐到床榻边。
尧清再去看,顾芩凨额头的花纹已经消失不见,尧清重重的嘘出一口气,顾芩凨就是他弟弟芩凨的事,还好没被别人发现,尧清此刻内心正是悲喜交加五味陈杂,各种辛酸苦辣齐上心头,这些情绪冲淡了对过去许多事的痛苦,反而让他越发迷茫,越发困惑,芩凨竟然活着,那极乐宫的人到底结局如何,是否还有人幸存于世。
====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南海,尧清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
抉衣坐到他身边,温柔的说道:“师父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不必废除武功,不过,对外你得瞒着,就是芩凨,也不能说实话。”
尧清一口口喝着酒,“多谢大师兄美言。”
“你该谢的是芩凨,还有岛主。”抉衣看着远方,“未名庄现在如何?”
“还不是那个样子。”尧清道。
“听说又多了两个堂主。”抉衣道,“慕容教主斩天诀练到几重了。”
尧清挑眉看他,“你还挺关心未名庄的,怎么,想回去看看。”
“没什么想看的。”抉衣冷漠的说道。
“有个人倒是一直牵挂你,他命人找了你很久。”尧清道,“江堂主对你的失踪很愧疚,他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你。”
“江柳是个好人。”抉衣忽然说道,“可惜愚忠。”
“你这张嘴巴,还是那么毒。”尧清喝着酒,笑道:“天下最缺的就是江堂主这样的人,其实我还挺佩服他。”
“哦?说来看看。”抉衣反问。
“他忠诚,又有谋略,干练又不莽撞,也就他陪在教主身边那么多年,没闯一点祸。”尧清忽然笑道:“就是人太坏,总是变着法子整人。”
“你好像对巫教有很深的眷恋,为什么忽然离开。”抉衣关心道,“还重伤落魄至此。”
尧清摇晃着酒坛子,失笑道:“这世间最不该动的是情字。”
抉衣好奇的看他,“情?”
尧清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喝酒,抉衣见他一副浪荡的样子,认真的问道:“你动情了?”
喝完最后一口酒,尧清闭上眼,他轻笑道:“何谓动情?还不如醉生梦死一场。”
抉衣闻言脸上却扬起淡淡的笑意,他用手撞尧清一把,道:“你这是撒酒疯,我看你总不正经,恐怕是骗了哪家的姑娘,偿不了人家的愿,所以被人追杀吧。”
尧清捧腹大笑起来,他指着抉衣,笑道:“大师兄,你真当我是风流成性了,我哪有那胆量去招惹姑娘。”
抉衣却不以为然,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三师弟你如此人才相貌,恐怕惹了许多风流债。”
尧清无奈的笑道:“要真能如此,那也是好的。”
要他真能忘了他,放下他,又怎会患得患失,弱水三千,他独独只为那一人醉。
抉衣侧着脸看他,“尧清,你醉了?”
“大师兄,要是喝下一坛酒,能忘了一个人,那我便每日喝下一坛。只怕我醉生梦死,也不能忘,你可知道,我日日想他,总觉得自己荒诞无稽,却又无可奈何。”尧清闭上眼躺到沙地上,“相思入骨,何处求得解脱。”
“若是想见,便去见,心里惦记着,如何能放下。”抉衣轻抚着尧清的脸颊,笑道:“三师弟,你心中所想之人,一定不是寻常人。”
尧清伸手拉住抉衣的手,他喃喃道:“大师兄,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他。”
抉衣回答他,“我已经知道了。”
尧清微微睁开眼,脆弱的看抉衣,“可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他……才是对的。”
尧清隐约察觉出,他对慕容棠的爱恋,是给慕容棠绑上了枷锁。
可他要怎么办呢,如果他可以放下,就不会拼命的去追逐。
从极乐宫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宿命注定了他们的纠缠。
若不是这些年的相依为命,尧清又如何会情根深种。
还记得重阳那日,他们在河边互诉钟情,那日的灯火流水,好似是烙印般在尧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求的是众生道,可尧清追逐的是一人心。
“不知道,就不必知道。如此这般,心中惦记着,谁有资格评判,便是你所爱之人,也无权决定你的心。”抉衣哄道,“从你来到雾踪,我便看出你心里有结,若不解开,你便会一直痛苦,尧清,忠于自己,忠于心中所想,情固然难舍,但若是注定无法相守,那便放开,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他。”
尧清松开抉衣的手,“我不甘心。若是没了他,人世于我,了无生趣。”
抉衣平静的说道:“你没了他,活不成, 他没了你,未必如此。你这份情过于执着,我看也不是好事。你步步紧逼,只怕会令人心生惧意,莫到他疏远你才恍然明白,那就太迟。”
“你是说,我不该如此急于表明自己?”尧清道。
“你自己想好,这些事我不精通,只是我不忍看你为此事难过,望你放开胸襟,莫要过分沉溺儿女私情。”抉衣开解道,尧清颌首,叹息道:“大师兄说得对,尧清的确该反省,我一事无成,如何能让他放心,我应当发奋图强,将来才能保护他,多谢大师兄开导,我想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烟雨山庄
那一日与抉衣谈心后,尧清的心也静了下来,加上雾踪远离江湖尘嚣,与世隔绝,他在新的门派里学着新的武学,过往种种好似过眼云烟。
回想起他与慕容棠的种种,尧清觉得那好似是一场美梦。
上天赐给他那般出尘的人,现在的惩戒,尧清受的起。
雾踪屋檐下的鸟儿叽叽喳喳,尧清坐在窗边看着雾踪典故,得知了顾南先前的事迹,尧清不由得失笑,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正在尧清对雾踪冰魄兴趣浓时,屋外飞来信鸽,尧清正要接住鸽子,远处一个石子打落信鸽,尧清眼神一动,顾芩凨已经先一步捡起鸽子,嘴里还嚷嚷着,“这是哪里来的野鸽子,竟然能飞到雾踪来。”
抉衣的声音响起,“芩凨,拆开看看。”
尧清捏紧手掌,故作镇定的看着他们二人。
顾芩凨取下信,拆开一看,唇角都是笑意,他含情脉脉的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抉衣道:“谁写的?”
“不知道。”顾芩凨笑的灿烂,“哎呀,这真是好情诗啊,也不知道是谁传到雾踪来的,给谁的。”
尧清听着那诗,唇角扬起淡淡的笑。
义父,是你吗。
入骨相思知不知,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尧清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口跳动的声音,这种无措,也只有从前看见义父时才有。
“三师弟,这信是给你的?”抉衣问道。
尧清抬头,微笑道:“连个落款都没有,谁知道呢,兴许是谁看中了大师兄你,给你写情诗。”
顾芩凨赶紧抢话道:“说是给他的,还不如说是给师父的,没人会喜欢黑无常!”
“芩凨!”抉衣低喝,顾芩凨大笑着跑了,尧清失笑,“二师兄真是个妙人,有他在,什么烦恼也没有。”
“别说他了,说你吧,你的心上人给你来了这份信,你打算怎么回应?”抉衣问道。
尧清轻笑着,“我自当先陶醉一番,容我冷静下来再给他回信。”
抉衣颌首,“夜里再高兴,师父命我来唤你过去,我看岛主和师父的意思,恐怕是要你去中原武林办一件事。”
“什么事,透露一下。”尧清好奇。
“好像是关于天山。”抉衣道,“近来江湖常有剑客暴毙,都是死于天山派的剑法,加上此事牵扯到倭人,武林盟无法解决,他们特地邀请雾踪加入,与他们一同调查这个案子。”
“听起来很复杂,我能行吗?到时候我可别砸了雾踪的招牌。”
“雾踪的招牌硬着,你砸不了,先去见师父吧。”
说罢,抉衣带头离开,尧清悻悻然跟着。
=====
顾南是一位浪荡的剑客,说他浪荡,原因无外乎他不拘泥于繁文缛节。
同样与他并列武林四大剑客的天山派丁孚、昆仑云崇光、天极峰轲雁红,都是名门正派的领袖,都是德才兼备,因为身居高位,个人的喜好无非是鉴诗赏月,抚琴吹箫。
唯独顾南不仅爱喝酒,也爱进出赌坊,传闻他一日输掉千斗金,面不改色,进出歌坊,红颜无数。
尧清无论在哪,都爱看那处的藏书,来到雾踪,他也是先把这里的书摸了一成,对于自己这位古怪的师父,尧清心里不是很服气,所以频频与他对着干,才惹出先前那些破事。
自从顾芩凨晕倒那事后,顾南就没再为难尧清,不过也不怎么亲近他。
今日再进顾南的院子,尧清收敛了自己的气焰,心想自己都要出岛逍遥了,就别给自己添堵了。
他跟在抉衣身后,一脸的乖巧,顾南和百敛对坐品茶,见到他今日这副样子,顾南稀奇道:“今日是什么风,让人变了性子。”
尧清摸摸自己的鼻子,恭敬道:“见过师父、岛主。”
顾南沉吟一声,问道:“你出身巫教,又是慕容棠的弟子,于理来说,你不该拜我为师。慕容棠师承鬼夫子,天赋过人,一身绝学,远在我之上,我教不了你更多武学。”
“只是听岛主说你体内斩天诀的内力汹涌,需要修炼内力压制,所以我才传授你内功心法。你我之间,并非真正的师徒,所以你不必有太多顾虑。”
尧清在心里嘀咕道,这话什么意思,是要赶我走?
百敛在一旁笑道:“尧清,你不必担忧,顾先生的意思是你不必怕他,你见着他也不必胆颤心惊,就与抉衣他们相处时一样便可。”
尧清颌首,笑道:“多谢岛主,多谢……师父。”
百敛满足的笑道:“尧清,你从前在巫教的事,我多少有所耳闻,你行事果决有魄力,雾踪外堂常与中原有来往,我与顾先生决定让你管理外堂,你意下如何?”
“啊……”尧清惊讶的喊道,“恐怕不妥。”
“芩凨、抉衣常年居住雾踪岛,和外边的人来往少,你自幼常居巫教,江湖中见过你的人不多,你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如果你是担心巫教找你麻烦,大可放心。巫教教徒大多在南疆活动,而我们雾踪多与中原武林来往。”百敛劝说道,“至于慕容教主,我已与他交待尧清你入雾踪一事,慕容教主回信中提到,你擅自离开,坏了巫教规矩,加上拜师雾踪,违背了誓约,他已将你逐出巫教……”
尧清闻言眼神一动,虽然心里明白这是假的,可他心里还是会难过,恍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他放逐。
=====
尧清站在海边看着碧海青天,抉衣走到他身边,关心道:“尧清,明日你就要去中原,这一去又不知多久,天山派的这件事恐怕不像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你一定要小心。”
尧清心中自有定夺,天山派、南海派、天极峰缔结北剑盟,这次倭人卷入,令天山派陷入困境,乍看像是有人故意陷害天山派,想要击垮北剑盟,整件事矛头直指巫教,可尧清明白,慕容教主根本不屑于诬陷一个小小剑派,当真出手,慕容教主只会血洗天山派。
设计这个局的人,针对的不仅是天山派,还有巫教,什么人这么希望正道魔教受损,除了朝廷,还会是谁。
只是这倭人,不可能受控于朝廷,倭人卷入才是最大的障眼法,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倭人也卷进去,尧清不得而知,不过一切的真相还需要回到中原,了解前因后果才能知晓。
=====
慕容棠正在无名湖畔接待外来的客人,江柳向他们走来,烟雨山庄庄主章风裂笑道:“我道是江堂主不见客,原来是有其他事务。”
江柳愧疚的笑道:“章庄主哪里话,近来武林不平静,天山派的事已是令我等头疼不已,苏北又传来不利消息,内忧外患。”
章风裂好奇道:“苏北?说来听听。”
“先前巫教有位女子发配到苏北一带,本意是让她循规蹈矩,安心养胎,谁知她听信江湖消息,以为巫教里故人出了事,连夜想要赶回巫教,夜里遇上恶劣天气,现在下落不明。”江柳语气沉重,章风裂闻言思虑片刻,反问道:“那女子可是巫教重要的人。”
慕容棠轻声道:“她是我巫教的族民,也是一旧人的发妻。”
“原来如此。”章风裂拱手道:“若是慕容教主不嫌弃,可否将这件事交给章某,江南是我烟雨山庄的地盘,总归要比巫教寻的方便。”
慕容棠笑道:“多谢章兄,有劳了。”
送走章风裂后,江柳询问慕容棠,“为何拐弯抹角让他帮忙,烟雨山庄正邪难分,虽然这章庄主与教主你有些交情,万一卓雅的事传出去,恐怕不妥。”
“章风裂敢在这风口浪尖的关头来巫教,你以为他没有考量。不是什么人都能坐镇江南数十载,连毕凌云都不能吞并的地方,任何人对他都要有几分敬畏之心。”慕容棠沉声道。
江柳知道这江湖中,深藏许多高手,他们或许并不注重名利,所以并没有打出名号,可这烟雨山庄素来是个风流之地,江柳不太喜欢。
“卓雅此次失踪,恐怕不是一件寻常事,如果是与天山派的事有关,对我们来说十分不利,天山派是姑息褚鹿的地方,我与丁孚会有个了断,然而不是现在。”慕容棠道:“你我都不能分心去苏北,那么这件事就要委托一个人去办,烟雨山庄常居江南,最合适不过。”
“原来教主已将这武林内外的事看了个遍,江柳惭愧。”江柳道歉。
慕容棠摇头,笑道:“江堂主你只是入世未深,你还有很多年学习的机会。”
江柳颇有些愧意,而后他又想到了雾踪的事,关心道:“雾踪那边这几日都没有消息,教主你不怕百敛与你通信是有诈,尧清在雾踪,我始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