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荆问:“李公子,善斋如何?”
李公子眼里跳过一丝喜色,抓住陈荆的胳膊说:“老身亲眼见到慧寂禅师了。”
怎么?慧寂这小和尚现在连人都不见了?
陈荆忙说:“好好,你赶紧回家休息,莫累坏了。”
李公子像是瞬间泄了气,又蔫成缩了水的南瓜,被他的小二们搀着,与我们道了别。
陈荆说,我倒是真想去看看了。
昴星君答,那便去看看罢。
本座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白马寺里人来人往,忙着上香的,忙着求签的,忙着四处乱窜看热闹的。陈荆拉住一个小沙弥问:“慧寂禅师在何处?”
小沙弥合掌而立,垂目低声回:“大师在旧楼,今日布过善斋,不见来客,望施主不要介怀。”
陈荆听后颇为失望,歉然地看着本座,“拉着你们专门跑过来,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昴星君说:“你若真想看,明日再来也无妨,这大师总不能日日谢客。”
本座看了一眼陈荆,拉住那正欲离去的小沙弥,说:“你告诉他,天位那一手我下错了,这局算你赢。”
那小和尚愣了愣,折身向后殿跑去。
陈荆说:“阿晏你与大师对弈过?”
本座无视了昴星君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
那是慕采棠死前留给本座的话,本座当时就隐在院墙之外,听见了,便也不想去见什么所谓的最后一面,直接就去了水鬼的茶摊。
过了没一会儿,小和尚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找到我等,说禅师在后院恭迎。
慧寂见到我们五人的时候显然是楞了一下,而后很快重回他那副慈祥的面容,他也没问具体是谁说的话,只拿出了香,递了过来。
昴星君坦然接过,跪下去,慧寂在一旁说,茫茫人海,相遇是缘。
昴星君上完了香,起身将剩下的递给陈荆,陈荆也跪了下去,慧寂又说,茫茫人海,相遇是缘。
……
何小宝捂着嘴在一旁开始偷笑,慧寂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陈荆起身后,将香递给了本座,本座拿着这鬼玩意,真想糊昴星君一脸。
本座乃堂堂天魔之主,拜这不长毛的秃驴,有病吗?
陈荆疑惑地看过来,说:“怎么了?”
本座低头看了一眼,啧,慧寂不是成了国僧么,怎么这蒲团脏的这般恶心,这要本座怎么跪的下去,要不干脆点个头算了。
昴星君皱着眉头看了慧寂一眼,
本座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屈下膝,跪在了那不人不鬼的佛像前。正欲把手中的三根香火插进香炉中,被慧寂一把抓住了胳膊。
昴星君似乎很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抽的本座都听见了。
慧寂说:“小公子怕是不懂这规矩?”
本座作甚要懂你这秃驴庙的规矩!
慧寂引着本座,将第一只香插在香炉中间,对本座一点头,本座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没事找事,现在也是当真非常后悔,但说是这么说,还是拜了下去。
慧寂轻声说:“供养佛,觉而不迷。”
然后又引着本座将第二只香插了进去,“供养法,正而不邪。”
然后是第三只,“供养僧,净而不染。”
本座先前的烦躁忽然间沉静了下来,我依稀记得曾有人也这么对我说过,可是那影子淡的就像池塘里的一滴墨迹,游鱼经过,立马消散开来。本座起身,慧寂又说了一遍,茫茫人海,相遇是缘。这一次,字字撞在我心口,我竟没觉得他啰嗦。
我看向宸,宸神色复杂,我知道他定是不会愿意给秃驴上香,再看向兔子,他躲在宸的身后,也是,他一个修炼成精的东西,不被高僧收掉就算好命了,哪还敢过来找晦气。
慧寂见他们二人没有动作,心下了然,也不勉强,只对着他们二人行了佛礼,又念了两句经文,最后仍是看着他们说,茫茫人海,相遇是缘。
本座又看了他一眼,慧寂的额上还留着疤,他穿着洗的发白的僧袍,眼角的纹路在他闭目低垂的时候看的并不清晰,本座其实没和这和尚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他今日想要做什么,今日确实有人山人海,不过遇见了,缘也就断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从寺庙出来后,陈荆一边搓着手,一边念叨着好冷。老妈子昴星君便在白马寺门口的推车上,买了热乎乎的蒸糕分给众人,这蒸糕做的有模有样,形状各异。何小宝看了半天,挑了一个枸杞作眼睛的兔子。
昴星君问:“你确定?”
何小宝抢过兔子蒸糕,咬了一口,说:“嗯!”
昴星君哭笑不得,一面掏钱,一面说:“煮豆燃豆萁……”
本座瞪了他一眼,“闭嘴,不许念诗!”
朱雀大街的岔道口上有人在耍猴戏,何小宝见了拉都拉不住,钻着脑袋往里冲,往里跑就算了,还扯着陈荆的衣摆,陈荆一个趔趄,也被挤进了人群里。本座在后面喊,陈荆,陈荆!
一只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挡住了别人的脸,被拍开,本座觉得他要被淹在那人海中了,下一瞬间,昴星君握住了那只手。陈荆被拽出来,牵着居然还一脸不情不愿的何小宝,本座怒从心头起,准备揍他一顿,宸拍了一下本座的肩膀,挡在何小宝面前,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那死兔子精筛糠似的抖起来,吭吭唧唧的说,我错了。
“嗯?”宸说。
何小宝转身扑进陈荆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陈荆无奈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安抚他,结果发现两只手都被占着。
本座揪过那死兔子精,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耳朵,他止住哭声,开始抽噎。
陈荆说:“没事没事,别训他,小孩子都喜欢看热闹嘛。”
哼哼,小孩子?
本座看过去,昴星君倒是没牵着他了,改拉着他的袖口。说:“没事,你别担心,揍一顿就好了。”
陈荆哑然,又无奈地笑笑。然后扭头看看昴星君,又看看自己的袖口,坦然道:“方才谢谢仲苳了。”
昴星君说:“不客气不客气。”
陈荆说:“那……”又用目光在袖口流连作提醒。
昴星君无辜道:“我这不是怕自己走丢嘛。”
陈荆抿着嘴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说。
本座觉得自己也应该去拽住另外一只袖口,一抬头,宸和何小宝皆睁大了眼睛看着本座。大庭广众之下,我就像那众人眼中的猴子,分毫不差地给人剥了个精光,忽然什么兴趣都没了。
昴星君是仙君,他们之间牵着红线,本座拿什么去争,一腔热血吗?可本座连血,可能都是冷的。
人挤人的街上很容易走散,更何况本座刻意为之。片刻的功夫,碍眼的昴星君就从本座眼前消失了,宸却甩不掉,本座只得与他讲,本座想一个人待一会。
宸说:“吾可以隐身。”
本座看了看那捧着糖画的何小宝。
宸说:“他变回原型,吾也可以让他隐身。”
兔子精使劲地点头,点完了乖巧地站在宸身边。
可本座并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他们跟着本座又什么意义呢。本座只是嫌这里吵得慌,这热闹与本座无甚关系,却偏偏非要将本座困在其中,像是非要听完了凡人的喜怒哀乐才算作罢。可听完了有什么用,道理都是别人讲出来的,我遇见了依旧不懂。
其实走到慕府门口,本座一点都不惊讶,这个京城,本座熟悉的就四个地方,李公子茶馆——想必吃了圣僧粥的李公子现在还瘫在床榻上,绾水街的宅子——本座暂时一点都不想惦记昴星君,来福客栈——关门了。剩下的,也就是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家的前缘旧地。
想来年三十,这里也不会像外面那样吵闹。
本座不打算再与李小六来一次亲密会晤,隐了身形穿墙而入,这是回慕府,就算李小六在这屋里,本座也进的理所应当。宸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怀里抱着又变成了兔子的何小宝。
二十多年,原来这里变化并不大。
后院里的枯叶被扫的干干净净,堆在墙角,厢房都落了锁,本座走进慕辛的屋子,当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那夜我就坐在这里,发现街口的杨忠不住地在瞟慕府,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最后觉得这人大概是在监视,才出了门,所以五个茶杯有一只翻了过来,我走的时候里面应该还有半杯水,现在水没了,却仍是有一只茶杯正放着。本座摸过桌案,上面纤尘不染,砚台也在笔也在,分毫不差地停在那个时间。
宸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座低声对他说:“出去罢。”
宸立马往外走,本座离开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茶几下多抽出来了一只凳子。一杯茶,两只凳子,想来白马寺那夜过后他们有谁到过这屋中。
穿过月门,依旧没有看见李小六,不仅李小六,连杨家兄弟也不见踪影。他们若是都回家过年了,本座当真没有必要隐着形在慕府乱逛。
宸抬手拦住本座,轻声说,前面有人。
确实有人,公孙樾带着一个太监,坐在前院里。
宸扣住本座的手腕,且紧张的有些微微发抖,这是做什么,本座又不会把那小皇帝怎样,怎么人人都在忧心那小皇帝性命。
那太监开口说:“陛下,起风了,要不咱们进屋罢,仔细别着了凉。”
公孙樾摇了摇头,本座这才发现,他坐在慕采棠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手边还放着一盘果仁,面前摆着棋盘,他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这小皇帝毛病倒是挺多。
本座又凑的近了些,那棋局看起来——
就是慕采棠离开前,下的那一盘。
本座简直要给他气笑了,想不到这小皇帝当真是个深情人,大年初一的不陪着慕家那丫头,跑这里来想那丫头的胞弟。
太监又说:“不如奴才陪您把这残局下完?”说着就要往慕辛的躺椅上坐。
公孙樾伸手拦住了他,“我不是尔思,你不是他,如何替他们下完这句棋。你若是累了,去旁边搬个凳子过来坐着吧。”
那太监倒是个机灵的人,听出了公孙樾几分真心,忙搬来了李妈当年用的马扎,坐在公孙樾身边,探出头盯着棋盘。
“陛下,这白子黑子一般多,是该哪位慕公子走了?”
公孙樾说:“鲤石,朕一直没问过,你那日穿上朕的龙袍,心里在想什么。”
叫鲤石的太监垂下头,说:“小的在想李将军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赶回来了,小的还有命领赏吗。”
公孙樾靠着椅背笑起来,“这听起来倒像句实话。”
鲤石说:“奴才对陛下讲的从来都是奴才的心里话。”
公孙樾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他们不说话,我便在这院中乱晃,慕采棠与慕辛种的花花草草,几乎死了个干净,墙边长了一丛丛枯黄的麦冬,病入膏肓一般,却仍吊着一口气。葡萄架还在,下面晃晃悠悠地挂着几根丝瓜的藤蔓,兔子窝也还在,兔子倒是全都没了,想来也正常,又没成精,没理由活个二十年那么久。
公孙樾抱着手炉一直看着棋盘,可怜了他那小奴才,在一旁瑟瑟发抖。本座站到他身后,他瑟缩了一下,就像是被冷风吹着了。
公孙樾说:“前些日子,朕在一个地方,像是又遇见尔思了。”
鲤石似乎一点都不吃惊,温言回道:“难怪陛下总是掐准了时间往外跑。”
“朕本想问问他的生辰,倘若尔思投胎,该二十一二了罢,朕看那人,也就是这副年岁的模样。”
“陛下……没问着?”
公孙樾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懂朕。朕没敢问,遇见了一位道长,当头一闷棒敲醒了朕,朕骗了自己二三十年,一朝醒悟,竟没有力气再去……”
“陛下待自己太苛刻了。这世上有一辈子都醒不了的人,而陛下尚在壮年。”
公孙樾听了,摆摆手,“尔思死后,朕常想,若是知道他会死,还会不会外放李将军,毒死公孙延,逼着皇叔打进京城,放任让二哥与禁军搭上,来搅浑这一池水。”
本座觉得眼前一黑,这居然是他做的?他有病么?
鲤石似乎也被惊到了,屏住呼吸抬头看着眼前的皇帝。他年岁尚显露不出来,像是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眼睛却提前老去,幽深的看不见底。
“你吓什么?你以为你那晚真会死么?若只有皇叔一人有反心,那位子确实坐不得,但贪心的人多了,也就无需怕了。他们都在等着为朕报仇呢,怎么可能自己下手。禁军之中,本就混了朕的人,不需要太多,够杀了高宏就行,高宏死了,他再振臂一呼,禁军难道会跟着二哥弑君吗?你看你,现在还在怕,当时就算姜老将军真的守不住了,那群人冲进来,也不过是狗咬狗,但若不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咬上一回,朕这皇位,坐不安稳啊。”
鲤石已经恢复了过来,笑着说:“奴才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公孙樾说:“但你肯替朕坐在那里,朕很感激你。”
鲤石说:“奴才惶恐。奴才想到王公公跟奴才说过一句话,他说,你若是不能让陛下把你放到心上,那就在陛下身边待久一些,待得久了,陛下自然舍不得杀你。”
公孙樾听后低声笑了起来,“所以你可以放心地活下去了。”
“最早待在朕身边的,要么死了,要么朕不认识了,要么离朕而去了,剩一个榆木脑袋李璟,但那都是好日子啊。他有一次夜闯太和殿,非把朕拉到这小院来,还好朕来了,不然朕都记不清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日子。”
鲤石说:“陛下,故人已去,不论是投胎在何处,这些年天下太平,想来活在哪里都能顺顺遂遂地长大,您切莫思人心切反倒伤了身子。”
“往年有一次,下了极大的雪,朕就与尔思和谨言坐在那里,慕辛喊我们下去吃火锅,柴火地下还埋了红薯,李璟翻出来的时候烫了手,抓一把雪降温,尔思在一旁笑他,朕就……咳咳咳……在旁边……咳……”
“陛下!”鲤石赶紧站起来帮他顺气。
公孙樾佝偻着背,近乎哽咽地说,我是真的……很想他。
宸抱着兔子,叹了一口气,本座听到公孙樾说是他设计的那场狗咬狗,本来十分恼怒,但见他这个样子,却又没办法生气。从来都是这样,有些人说想,不过是信手拈来,配着秋月烛光,显得十分应景。隔了夜,便成了前缘空谈,与这辈子是没关系了。而有些人,嚼碎了骨头咽下去,都不敢开口。攒了几十年终于能对无关紧要的人说出来了,却是一句话似呕出一口血。
只可惜这小皇帝想要说与这话的人听不见,该听见的人听不见,那这话说与不说,便没什么区别了。
本座又看了他一眼,他已经顺过气来了,蜷在椅子上,手中捏着一枚慕采棠用过的白子,近乎死心?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乜醋拍桥唐濉N疑焓终欣村罚胨坏览肟恕?br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现在的围棋是黑子先行,但是在古代有过白子先行或者随意。说实话不太敢写太细致,但躲不过。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初春的时候太白来了一次,当时昴星君正在院子里生着炉子炖鱼汤,本座和宸坐在屋顶上,远远地看见太白在街口一晃,又在巷尾一晃,再一晃,他就出现在门口了。
太白看见了昴星君就开始唉声叹气,昴星君鸡贼地什么都不问,给他盛了一碗还没完全煮好的汤。太白把碗放在石桌上,说:“你日子倒是过的好。”
昴星君陪着笑,不接话。
本座在屋顶喊他,“太白老儿,你过来作甚?”
他听见了,又愁眉苦脸地看着本座,看了好一会,看的本座都准备下去了,他摇着头,又叹了老长的一口气。
宸说:“吾最看不惯天庭这帮子有话不说整日装神弄鬼的东西。”
本座深以为然,宸这话算是说到本座心坎里了。
太白坐了没一会,就起身走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拍了拍昴星君的肩膀,又在昴星君耳边嘀咕了几句。
本座问昴星君,“你们又要准备怎么坑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