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茵曾见过父母的精神体,艾德太太的是一只灵巧的变色龙,听说它可以悄无声息地监视敌人,并传送至相连向导的大脑里,变色龙安列蒙就曾经因为听取到绑架犯的交谈和观望到用来紧锁毒品的密码箱密码受到帝国的表扬——觉醒后从医院回来的阿莱茵在晚上看到它脖子上挂着奖励徽章耀武扬威地从被子上爬过。
而艾德先生的是一匹奥尔洛夫马,高大,健壮,威风凛凛,红棕色的毛在风中如一面飘扬的四角红旗。最喜欢在森林里奔跑,阿莱茵发誓没见过比它速度还快的马。艾德先生会在战场上骑着它,就像一道闪电,让敌人措手不及。而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能完全看到它——奥尔洛夫会载着他踏过都是石粒的小河滩,在栽满果子树的园里慢走。它很温驯,不管是对待艾德太太还是家里的小主人。
阿莱茵·艾德实在想不出自己的麦克亚当能干什么——尤其是在这么厉害的精神体面前——一只家养的肥胖的猫,也许它更适合在阿莱茵打战时躺在一旁吃东西,而现在,麦克传递到心里的讯息也是,饿……它很饿……饥饿,它想要小鱼干,或者是一大碗美味的鸡胸肉南瓜餐。
上帝,年轻哨兵还没看过谁家的精神体需要吃饭。
他无可奈何地再摸了摸,便带着它翻下树,去寻找可以填满猫肚的东西。
s区里的人非常善良,他们热情好客,身体里镶着的也许是璀璨的钻石心脏(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和科林·布鲁斯相似)。纵然这里对于中心区来说只有用落后来形容,没有钢筋铁泥的修饰和在空中出行的单轨列车,初级交通工具突突的声音随时围绕在耳边——要是以前他早就被惹得精神衰弱,可现在有了威海利……
哦,孤单一人的哨兵在为白猫找食的过程中无法避免地想起未来伴侣。
自从有了威海利·唐恩,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阿莱茵难得的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走近一家小型宠物店。
“嗨。”正走出来的女店长率先向他打招呼。
阿莱茵摸过口袋里的玛索,温和地回应:“你好。”
交谈的结果就是阿莱茵得到了比付的钱还多的大包猫粮和一个免费喂猫盆,他躲进房屋相挤的后巷道,趴在头上的麦克早已等不住地喵喵急叫。
阿莱茵准备好,在它吃的时候又摸了摸。
——好像是这么多年没让它陪伴的补偿。
这时,阿莱茵听到一点声音,背后肾上腺素的狂飙伴随着填满大脑的甜美气息。他急切地抬头寻找。远处,威海利正叼着一根烟走过鲜花店。
“麦克。”他低声叫精神体,“和你商量……你呆在这儿,我离开一下好吗?”
白猫仰起头,墨绿色的眼睛里透露出不愿意。
阿莱茵沉默地把喂食盆拉过来。
白猫惊叫一声,立即同意。
“谢谢。”阿莱茵飞快起身,在走出巷道时神经兮兮地整理了下衣服。
*
今天依然没有客人,威海利按照习惯在关好店门后出去散步。
之前岿然不动的守门人已经自动在下午五点消失——那是关店时间。
这条路骆发男人走了近十年,所有一切都在脑子里拥有影像,常年被杂乱电线分割的天空此时正被艳丽晚霞侵占,小路两旁的房屋开始陆陆续续地亮起灯,黄色的,像是萤火虫尾部的发光器。威海利知道行走在没有用来巡查和监视的黑色机械鸟下意味着什么,那是过去大多数向导和哨兵都渴望的——自由——而今,那些人早已死去,在飞舞的炮弹和厌恶的战壕足下。
“唐恩。”
背后有人叫他。
威海利脚步一顿,接着加快速度。
*
“嗨,唐恩。”阿莱茵又叫了一声,急速地追上威海利,“你准备去哪?”
威海利瞟了一眼哨兵在傍晚里发光的黑色眼睛。
放下速度,吐了个烟圈,继而又叼着烟懒懒散散地走。
阿莱茵跟在旁侧,看他手里的劣质烟,欲言又止。
“嗯——”挑挑眉,威海利吸了一口全呼向阿莱茵的脸,“怎么了,小菜鸟。”他手里夹着烟,略带挑衅地发问。
“啊不……”阿莱茵被烟味呛得直咳嗽,“我不抽烟,平常也没闻过烟味,谢谢。”
——言下之意体会到了新东西。
威海利:“……”
如果把一颗棒球扔到远处,他也许会像一条哈士奇飞奔过去捡吧。
威海利奇怪地想。
于是他不再多做什么,对于哨兵的提问也半搭不理。
两个人在后期沉默地走完小路,再回来经过小杂货店时被一个女人叫住。褐色长发的女人从抬上的窗户中探出头,“威海利!”她微笑地来回看,“两个人一起出来?我可听说了。”
“玛琳西亚。”威海利把烟灭在土墙上,“今晚的你看上去真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
“别这样。”女人捂住脸,“我会当真的。要是让伊茜听到,可有你好果子吃。”
“哦……”威海利露出个不怕死的微笑。
有时候男人笑着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向某处,反而会让人忘记反驳。
阿莱茵紧盯住这难得的笑容,它们跟在阳光下的感觉毫不相同。
“别忘了这里还有个朋友。”玛琳西亚故作责怪地摇摇头,“年轻的先生,你好,你可以直接叫我玛琳西亚。”
“阿莱茵·艾德。”
“别用这种语气。”威海利走上前搭在窗台上,深蓝色的眼睛在越渐漆黑的天幕下像一片宁静的海,“我有预感他比你小,或许你该让他叫你姐姐。”话语中随时带着笑意。
“威海利!”玛琳西亚叫道。
“然后,小哨兵崽子。”他回头,“或许小鸡仔更合适。你最好叫我唐恩叔叔,你觉得呢,这样我会高兴。”
阿莱茵看向他,缓慢地说:“我想……有一天会叫你威海利,唐恩。”
“哦是吗。”威海利眼里的光一闪即逝,玩笑结束。
玛琳西亚被这话逗笑:“你不介意我叫你阿莱茵吗,你长得可真英俊。”
“谢谢。”阿莱茵谦虚地低头,“漂亮的女士。”
他可没忘在两天前,因为相貌难看而被威海利拒绝。不过作为哨兵应该大度地原谅伴侣不正常的审美,并相信有得是时间可以纠正。
玛琳西亚:“上帝,今晚我要溺死在你们的甜罐子了。”
威海利毫无害羞地耸耸肩。
阿莱茵极快地用感官在女人脸上逡巡——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视线最后落在窗台上的透明罐子,里面塞满了彩色棒棒糖。
“这是……超级布偶?”
他想起行李,那应该算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对。”玛琳西亚挽起一侧的头发,“你知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女儿艾米也很喜欢。”
“是的。它很受欢迎,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宿舍里还有一只这样的玩偶。”阿莱茵指指棒棒糖的包装纸,“跟这个一模一样。”
旁观的威海利无能为力地看着话题一路歪斜偏向某种可笑的追溯童年。
“天啊,这真幸运。”玛琳西亚有些兴奋。
身为母亲,对于相关孩子的内容都会如此——
“当年属于它的歌曲可是风靡了整个蔷薇星球,可惜艾米一直学不会。”
阿莱茵若有所思:“那首歌……我唱过。”
“阿莱茵,你真聪明!”玛琳西亚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唱来听听吗?”
尔后,阿莱茵·艾德,一个二十岁还未毕业但已成年的的哨兵,就在一个同样成年还有一个女儿的女人的起哄下,唱起了那遥远的遥远的儿童歌曲。
玛琳西亚还一边听一边打拍子当节奏。
威海利:“……”
这算什么……弱智儿童欢乐多?
第10章 ○十过往
阿莱茵把手插|进口袋里在小路上慢慢地走。
花店“工作”已经轻松完成,而威海利似乎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不打算再出去。
在后墙上坐了一会,他有些无聊,便打算用散步来打发时间。
这也算是和伴侣做了相同的事吧,从某种诡异的心情出发。
*
傍晚时分的景色和之前看到的并无差别。
吹拂而过的夜风带着少许凉意,昆虫躲在草丛里发出细微鸣叫。
阿莱茵一一看去,平日热闹的挤满人堆的街道此刻意外的安静。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就像端住了一杯满是气泡的啤酒,酒液流进喉管的冰凉和大片燃上的刺激,搅着肾上腺素和大脑都是沉醉。
阿莱茵搓了搓指腹——吃饱喝足的精神体早已自动回归精神领域——很享受此时。
回来的时候特意绕去那家杂货店。
意外熟络的交谈使阿莱茵毫无负担,回忆童年也让人愉悦。毕竟对于年轻哨兵目前状况,童年可要丰富多了。
到达时褐发女人正出来倒水,望见他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吃饭了吗,阿莱茵。”玛琳西亚亲切地询问,邀他进来,“我这里还有一些水果派,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阿莱茵站在门口试探性地望了望,走进来跟着玛琳西亚来到房间。
这幢小的房子大致和威海利花店规模差不多,唯一的上抬式窗户是杂货店的开口,而真实是它仅为一间狭窄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零食和简单的生活用品。与杂货店相对的就是阿莱茵现在所在,他们坐在干净的地板上,面前有圆桌,旁边还摆了一台电视,靠近墙根的是衣柜和一叠整齐的被子。混杂的摆设让阿莱茵不知该把这称呼为客厅还是卧室。
“不用了,谢谢。”阿莱茵摇摇头,回答她之前的询问。
即便如此,玛琳西亚还是热情地用其他食物填满了小圆桌。
“这里对你来说太小了吧。”玛琳西亚看看周围,微笑道,“你居住的s区,那里的繁华可是难以想象。我上次见到传说中的哨兵还是在十九岁的时候呢,不过不管是哨兵还是向导来这里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比如战争……”
“我是一个人。”
回想过往让玛琳西亚有点迟钝,“哦,当然。”她抬起头,“看我都说了什么,真对不起,阿莱茵。我并不是在说你……”
阿莱茵表示完全不介意。
玛琳西亚:“昨天我把你唱的歌哼给艾米听,她高兴坏了。可惜你今天来得晚,不然你们可以见上一面,我猜她一定会喜欢你。”
“你女儿多少岁了?”
“五岁。”女人把食物推到哨兵面前,“但还是个贪睡鬼。”指了下相对房间的旁边,“她平常都和我睡在一起,只是有时候会睡得很早,我又怕吵到她。”
顿了一会,她瞟向阿莱茵,小心开口:“听说s区里一般都是哨兵和向导配对,这样生出的孩子会有很大可能觉醒,就像他们父母一样。我一直……很担心,艾米会不会同她父亲一样。她的父亲是一位哨兵。”
阿莱茵握住水杯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她。
“我知道说这种话很奇怪。如果昨天威海利不在场,我也许就会……其实听到你是来自s区的,就想见你一面。像我这样的人并不能进入那里。六七年前,那时候蔷薇星球到处都在进行战争,炮弹,还有枪击声几乎成了闹铃。可我还要为了生计外出卖面包。是他救了我,帮我挡住流弹。之后我们也曾幻想,他甚至躲进伯特山和来抓他的人战斗,总之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玛琳西亚皱起眉,不过很快又平复下来,“我想他现在应该是和一位合适的向导在一起。我也不是还再奢求,当时他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从我家门口拖过,而我又已经有了艾米。阿莱茵,也许你会知道,彼克·皮耶,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女人眼里充满了希望,让阿莱茵一时不敢相对。
“很抱歉。”他觉得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尖锐的刀,“我并没有听过这个人。”
声音一落房间内的氛围明显降下来,宛如是经历了寒冬里呼啸而过的大风。
“等我回去可以帮你询问。”阿莱茵连忙回应。
“是吗……”玛琳西亚眼里的光暗了暗,“真对不起,阿莱茵,让你在大晚上听到这么糟糕的故事。我很感激。”
“不用。帝国规定的觉醒年龄在十岁到十三岁之间,艾米,你可以注意一下,在那段时间里。”
玛琳西亚:“谢谢,阿莱茵,真心感谢。”
之后他们又断断续续地聊过一些,玛琳西亚依旧活力充沛,仿佛所讲的故事并不存在,又或者,她是想极力冲淡这股莫名而来的压抑和悲伤。
阿莱茵告别时怀里被塞满了零食,玛琳西亚站在门口向他招手,嘱咐路上小心并邀请他下次再来。从各家各户透出的黄色光斑映在她还很年轻的脸上,却照不开眼底时常悬浮的哀愁。
*
阿莱茵抱住那一堆赠送品,奇怪的挫败感压得他只想闷头走路。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有时情绪的波动会成为狂躁症的引子,即使现在所处地方离花店不远。
途中有几只小狗跟随,阿莱茵把能吃的留下来,它们呜呜叫唤,跑过去探头舔他的手。
这么一路走去,阿莱茵发现自己又走回了花店。
夜晚月色正浓,而一开始拒绝出来的威海利正蹲在路边抽烟。
红艳的火星一闪一灭,让他想起街道上那些渺小微弱的光。
阿莱茵走到威海利身边,蹲下来。
“嗯——”威海利在烟雾中眯起眼睛,“人气不错,绕一圈还有收获。”
阿莱茵:“都是玛琳西亚给的。”
“那她应该问了你关于某个没用家伙的去处。”
“你怎么……”
威海利笑了一下。
阿莱茵低下头:“是的。可惜我并不知道,真是抱歉。”
“的确是抱歉呢。”威海利弹掉烟灰,“她的父母都因为战争去世,早该明白……好了,小鸡仔。我记得你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不用上学吗,哨兵专属学校。”
阿莱茵:“是的,被退劝了。”
威海利像在看一场好戏:“因为狂躁症?”
“你知道很多。”阿莱茵看向他,“既然不是普通人,为什么会呆在这里。”
烟灰碎屑从燃烧的烟头中落下。
威海利笑着摊开手,摇头可惜哨兵的猜测。
“普通人可抓不住精神体。”阿莱茵补充道,“你也许是个哨兵,但我更希望你是个向导。你对中心区做了什么,让他们可以放任你……”
威海利的笑容凝固在嘴边。
“我还以为你是来向我诉苦听了个难过的故事,叔叔我今晚难得有时间。”
阿莱茵瞥了一眼,看到他深蓝色的瞳孔里模糊的杀意,平静地说:“我并不是谁派来的,也不关心你和中心区之间的事。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阿莱茵:“我觉得你很漂亮,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这么认为。”
“被外表迷惑,这真愚蠢。”
久蹲的腿开始发麻,阿莱茵放任自己坐上。
在他们面前是一大片乱七八糟的野草,感官的探测还发现远处有条小河,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空气中尽是清香,阿莱茵不知道这是身后花店里怒放的鲜花还是由旁边那个成年男人身上挥发的信息素引起。
总之他很受用,在这个晚上。
所以对于威海利的评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没人会介意,包括我的父母,他们只希望我成为哨兵。而事实上我也是。所以他们不会在意我去哪。”
威海利没回应,阿莱茵便自顾自地说。
他觉得今天是被玛琳西亚那个故事感染了。
“我从以前就计划着来s区。”年轻哨兵停顿了一会,“我有个小妹妹,他们把她送走了,因为探测到觉醒几率只有2%,恐怕更少。我们相差十岁。也许我该庆幸能从帝国医院那架常年不止的笨拙机器下得到存活机会。”
威海利从喉咙底发出闷哼的笑,无人知道这笑的意思。
骆发男人低头把烟灭在地上,来回摩搓的灰溅在圆润干净的指甲上。
“时间可不等人。”他站起来,“故事听完后该来个美容觉了。”
阿莱茵看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融入夜色。
他今天穿的是灰色衣服,很简单的一件。
可是越简单,越是容易被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