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心妍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是女巫,我就是一张平民牌。”
“你还听不懂吗?”杨颂冷笑道,“民坑早就已经不够站了,你不是女巫,那你只能是狼,不交出解药,那明天早上,实在是对不起了。”
牛心妍这种境地里竟然没慌:“别说的好像你有多么无私,这药我就是拿出来了,你会让给李斯年?”
当然不会,方岱川再单纯,也不会以为杨颂是来帮李斯年要解药的。不过也情有可原,自保为先,在杀人面前,抢药抢毒似乎都变得可以原谅了。
三方人都站在原地,谁也不敢妄动。
这种人人抢药的情形,还能被李斯年一句话,生生做成三足鼎立局,方岱川不得不说一声佩服。然而没有用,中毒的是李斯年,他们处于绝对劣势,不管别人信不信,方岱川这个真女巫心里才明白,牛心妍不是女巫,不管她到底是狼是民,拿不到解药,李斯年真的要死了。
方岱川急得满头大汗。他护着李斯年步步后退,站在了礁石最外侧,身下就是汹涌澎湃的大海。
海岸线往后移了很多,不知道是暴风雨的原因还是夜晚的潮汐作用,漆黑的海水翻腾着泡沫,翻卷着浪花拍在礁石群中。
李斯年扭头歪了一下,呛咳了一声。别人看不清楚,方岱川却鲜明地感觉到,有一滴热热的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肩头上,与冰冷的雨滴对照鲜明。
是血,方岱川心里微微一抽。
“你别动了,”方岱川拉住了李斯年的手腕,下定了决心,“你坐好,在这里等着我,——我把解药替你取过来。”
听到他这么说,牛心妍和杨颂的目光已经齐齐钉在了他的身上。
方岱川说得坚决,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他想了想,对着李斯年补充了一句,“就算我途中中毒,解药也会拿来给你,这是我的承诺,说到做到。”
李斯年瞬间动容。他靠在他肩膀上,低低地笑了一声。
李斯年的额头抵住方岱川的背,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对着方岱川的脊椎骨,利用骨传声轻轻说道:“罢了……”
方岱川没有听懂他这句罢了,是放弃了什么,选择了什么。——借着黑暗的遮掩,李斯年手指向上滑动,反手握住了方岱川的手。
方岱川顿时僵立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斯年的手指很凉,然而夜雨和人心更冰冷,衬得他的手指也有了一丝温度。方岱川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两个更凉的东西从李斯年的指尖,灵活地滑进了方岱川的手心中。拇指粗细的玻璃瓶,黄铜雕刻的瓶塞,熟悉的手感,还残存着李斯年身上的温度。
“别去了,药在我这里。”李斯年用气声低声说道。
方岱川僵硬地站着,幸好是演员出身,他此刻还能管理脸上的表情。从外人的角度看,方岱川一脸冷汗,神色惊慌,完全是一个晕民的状态。众人都看着不远处的牛心妍,视线焦点也不在他的身上。
“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方岱川深呼吸了一口气,吞进了不少冰冷的苦雨。大家以为他在质问牛心妍,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斯年湿漉漉的脑袋就磕在他的耳朵边,发梢的水汽滴落在方岱川的肩膀。他用气声在方岱川耳边苦笑道:“丁孜晖身份不做好,我怕她晚上去树林找药,提前从树洞里拿出来藏在了身上。刘新确实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会有狼毒。方岱川你听我说,假如你没有出现,或者假如你不曾说过那句话,我一定闷不吭声昧下你的这瓶解药。可是既然你说了,那我承你这个情。解药你留好,活到最后。”
有解药你他妈不用?!你他娘在这儿给我演什么苦情戏!方岱川急得鼻子一酸,又苦于众目睽睽他说不了话。他只能半仰起头,将解药拼命往李斯年手里塞去,眼前模糊一片,却固执地让雨水打在脸上做他的伪装。
那边丁孜晖也攀上了礁石:“这边挺热闹呀?听说你们在找解药?”
局势一下子乱了套,四组人警惕地互相打量着。
“方岱川,你听我最后讲完。”李斯年喘了两声,继续小声说道,“你务必记住,刘新不是狼人,明天狼人一定会扛推刘新,你一定要顶住。杨颂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民坑已经不够用了,杜潮生是民,杜苇和陈卉中有一个是民,宋老太太现在看起来是好人被我们推出去了,剩下最后一个民出在小男孩和他妈妈身上。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我猜牛心妍是一张好人牌。丁孜晖的角色卡哪里来的我不确定,但是已经没有民坑给她占了,你一定要小心她。我这里狼坑已经排齐了,小孩儿,丁孜晖,死掉的赵初和陈卉杜苇里的一个。没有必要两个都折在这里,方岱川,务必小心,你一定要,活下去。”短短的几百字,李斯年说得很艰难。他说得很慢,显然一边说还在一边思考着。
他的口腔黏膜已经开始轻微渗血,李斯年自己能感觉到喉咙里灼热的铁锈味。他毅然将解药塞回了方岱川的手里。那是一双理应常年拿枪的雇佣兵的手,然而手指细滑没有丝毫茧子,反而是方岱川的手,常年在剧组摸爬滚打,被绳索和威亚割出细细的伤口。两只手掌握在了一起。
“我劝几位呢,有药的都拿出来,咱们一起合计一个法子,联盟怎么样?”杨颂笑着从怀中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时候也不早了,还剩下那对儿小情侣,杜老板和刘新呢,咱们这边有毒有药,胜算总归是大一些的。”
方岱川拼命摇头拒绝,趁着局势混乱,他飞快转头对李斯年说道:“不可能的,我一个人活不到最后。你手法好,趁大家不注意,把药推进去,我们一起活下去,求求你!”
李斯年低低地笑了,他后退了几步,站直了身体:“这份情我领了,方岱川,谢谢。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坚持,尊重游戏规则,输了就输了,没所谓的。如果有机会,帮我找找我父亲的遗骨。还有,活下去。”
他说着向后退了几步,脚下怒海翻腾。
他冲其他人朗声道:“你们别逼牛心妍了,方岱川不会杀人夺药的,他做不出这种事来。你们谁有本事,谁自己去抢药,别用我的性命想挟。”
他说完,冲方岱川最后微笑了一下,反身便决然跳了下去。
“李斯年!”方岱川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弯腰一抓,却抓了个空。李斯年的身体在半空中翻转了几下,向着冰冷漆黑的海水沉沉一坠。
身体溅起的水花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楚,管风琴一般的声响呜呜诉诉,彷如鬼哭。
方岱川的眼泪混合着冷雨迎头浇下去,李斯年坠入海面前看了看上面的礁石,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岱川呆在原地,手心里还死死握着那两瓶药水。脚下站的地方,就是他们第一夜出来喝酒吃生蚝的地方,可惜这次没有那个男人鲛人捧珠一般,从海面笑着钻出来,对他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捧给他一捧生蚝。
第35章 第三夜·05
方岱川怔怔地看着海水。
怎么办?他本应后脚就跳下去,去捞李斯年的。然而事实是,那一瞬间,他害怕了。腿仿佛被灌了铅,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李斯年叹的那口气,有多少是看清了我的胆怯和自私,有多少是对自己生命的绝望?方岱川愣愣地看着下方吞噬掉李斯年身体的大海。他到最后还在说,方岱川你一定要活下去。而在他完全能被救的时候,我却犹豫不敢上前。
“我真的不是女巫!”牛心妍无力地辩解道,“南南你信我吗?!我不是女巫!”
小男孩儿狐疑地盯着牛心妍不说话,眼神阴鸷。
方岱川眼前一片模糊,他想起了别墅二楼雕刻的神魔雕像,在那一瞬间竟然理解了幕后boss的意思。Boss不是正义女神,而是女神背后的神魔,一念之开,一念之闭,这就是人性。
“你到底想看到什么?”方岱川仰起脸看着天边的月亮,仿佛在月亮之后看到了监视器前一双眼睛,那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们,像实验员观测为了食物而打架的蚂蚁,“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看人类自相残杀,让所有人看清自己的卑劣?”
撕开那轮月亮,会发现幕布后的真实世界吗?方岱川闭目任由雨水带走眼泪。
李斯年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活下去,方岱川,一定要活下去。”
然而他的眼前却又分明看见了另一个李斯年,紧紧抓着他的手,说道:“救我,救救我。”
众人也被这变故吓了一惊。杨颂指着牛心妍破口大骂道:“那瓶解药就这么重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你都不救!”
字字诛心。
方岱川闭上了眼睛。
方岱川垂头站了起来,水珠顺着他的面颊和发梢滚滚低落,他做了一个决定。
就着漫天的闷雷,方岱川冷静地起身,炸了一枚炸弹。他扬起手指,亮了亮手心的两只药剂,说:“都别吵了,我才是真正的女巫。”
杨颂猛地回头来看他,场面为这句话猛然一静。
小男孩儿察觉到他的手心里有东西,上手就要扑上来。
在场其他人都是妹子,跟她们打,方岱川可能还要犹豫一下,揍一个不知道真实年龄和身份的疯孩子他能有什么心理负担?方岱川一脚踹开小孩儿,脚尖一挑,将小孩儿手中的注射器挑到了半空。
“别打!”牛心妍尖叫一声,蹲下身去扶住男孩儿。
方岱川冷笑一声,就地一滚,捡起了地上的注射器。他站在海边,声音在闪电的陪衬下锋锐无双:“杨颂有句话说对了,这瓶解药,真就有那么重要?李斯年死了,我宁可带着这瓶解药陪葬他,也绝不会留给你们。”
他说完,低头看了一眼几米高的礁石崖岸,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闭目向下一跳。
那夜岸上还发生了什么,他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了,身体拍进水里的一瞬间,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他衣服的缝隙。尖锐的礁石一角碰伤他的额头,海水蛰得伤口生痛。黑暗中他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李斯年坠落到了何处,唯有远处朦胧的灯塔发出一团模糊的光晕,让他知道哪边是海平面。
他屏住呼吸,向着灯光相反的方向,深深地潜了下去,手里还紧紧攥着药瓶和针管。
海水里昏昏沉沉,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固了,砂石混在蛇一样的水草间,方岱川肺憋得几乎要炸掉。
人类对海洋的畏惧也许是刻在基因里的,方岱川跳下来得够爷们儿,扑腾进水里之后,就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恐惧。他不是真的想给李斯年陪葬,——也没有真傻到这种程度。李斯年为了把生还的希望留给他,自己都要死了,他何必再白送一颗人头送给对方呢?
他是下来救李斯年的,这种白送给对方一条人命的行为,他实在看不下去。他想得也很简单,既然百分百确定了对方是好人,有一次机会,为什么不用呢?解药就这么一瓶,留着它做什么,迟则生变。然而李斯年完全没有给他打配合的空间,说跳海就跳海了,比狼刀还果决。
你他娘的真够狠,方岱川憋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心中大声唾骂着李斯年,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先把对方标狼的。
他固执地寻找着水草里可能出现的李斯年的人影。
他很快地感觉到不对,水草被两股很大的力气拉扯着,一时向他的方向猛扑过来,一时又向相反的方向拉扯过去。一股力量是潮汐,相反的力道又是什么?方岱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股地球之心一般的吸力往礁石群中吸去。水草蛇一般拍在他的脸上,他砰的一下被猛拍上了礁石,将口中含的最后一口气噗地一下吐了出来。
海草和腥冷的海水顺着他的鼻腔和喉咙灌进了身体里。他四肢抽搐,仰面看向遥远的海面。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然而他又感觉到时间仿佛已经定格了。“我怕不是要死了,”脸边泡沫翻腾,遮挡了方岱川的视线,他胡思乱想道,“据说人死之前会感觉时间凝固,死亡的过程被无限地拉长,太残忍了。”
他徒劳地扑腾了两下手臂,拼死抓住了一绺滑腻的水草,转念又想到,假如是时间凝固了,倒也好了,这一番挣扎假如超过了十分钟,李斯年的处境就几乎必死了。
真没想到,本想抢救一下,追平一个轮次的,结果还是白送了人家一颗人头。方岱川吞进去几大口水,在绝望之际苦笑,心中质问自己后悔么。
——后悔。假如留在岸上多好,活下来多好,那么多事情没去做,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没有去过,还有虽然不多但质量稳定的铁杆粉丝等着他回去,演戏,耍功夫。他爸妈只有他一个孩子,还有邓哥,还有小周,公司里当红的小花旦,每次遇到都会礼貌地冲他一笑。
活下来真好。
可是很多事不容许后悔,很多事不能违心。
有些东西,注定比命要重要。
飘摇的水草,冰冷的海水,两股截然相反的暗流,无望的绝境。
方岱川苦笑了一下,终于用尽了最后一口气。他四肢痉挛,身体越来越沉,两个完全不同的力道撕扯着他,似乎要把他扯断。
然而被暗流卷走的那个瞬间,方岱川手腕猛地一痛。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唇上一凉,复又一热,一口气轻轻渡了过来,他一手抓着药,另一手紧紧握着那人的手,眼角热热的,涌出与海水截然不同的两朵水珠。
第36章 第三夜·06
黑暗中,方岱川睁大了眼睛。
海水混沌,水草凌乱,眼睛被腥咸的海水蛰得生痛,身前身后两股大力撕扯着身体,然而这种境遇中,有一个人牢牢地抓住他的手。
方岱川愣了一会儿,或许几秒,或许几分钟,他失去了时间概念,这会儿摇摇脑袋,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海水晃荡的声响。遥远的灯塔泄过来几丝灯影,方岱川猛地反应了过来,因为嘴巴里尝到了对方的血腥味。
李斯年身体情况绝说不上好。他缓过来一口气,迅速推开了对方,手势胡乱比划着,要他和自己一起浮上去。
方岱川踩着水,拉着李斯年往上浮,来自身前身后的两股吸力一直在增大,方岱川脚死死踩在礁石上,借着礁石的力,向上半浮半攀。往上潜的时候,方岱川注意到礁石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藤壶和生蚝,随着潮汐涌动,这些小生物的外壳一张一合,死死吸在礁石上,对抗着这股力量,密密麻麻的小生物一张一合掀开自己外壳的样子,那种场面让密集恐惧症的方岱川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李斯年在他身后突然停住了。
方岱川感觉到身后的阻力,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李斯年指了指礁石缝里,那个缝隙里卡住了什么东西,在黑暗里闪烁着光。
都这会儿了,命悬一线你还寻什么宝?!方岱川连踹了礁石三脚,往上指指,拼命往上划拉。李斯年却不为所动,他贴在礁石边上,两个指头戳进那个缝隙里,将那个小玩意儿抠了出来。
方岱川贴上去看,那像是一条项链的挂坠,金色的星星形状,正中镶嵌着一颗钻石,应该有些年头了,金子的光彩都暗淡了许多。
方岱川胸腔里憋得那口气马上就要用尽,他连拉带拽,扯着李斯年的袖子。
他们之间隔着无数杂乱的海草,间或有鱼惊恐地窜出来,然后被不知名的暗流吸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李斯年望向他,眼神曲曲折折,亮的可怕。他对着方岱川摇了摇头,比划了比划手势,示意他要到礁石群里面看一看。方岱川快要急死了,要是脚下踩着实地,要是嘴巴能张开,他一定疯狂跺脚,然后一口咬死李斯年。
方岱川心情纠结,一个不稳被水流拍了一下,他伸手揪了一下,却没揪住,被那股吸力裹着直接往礁石堆中飞去。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斯年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跟着那股吸力一起被冲进了黑暗中。
两个人被一股很大的力道卷裹着,像卷筒洗衣机,或者抽水马桶一样,被一股吸力狠狠吸进了礁石群的一个洞里。
四周一片漆黑,方岱川忍不住地恐慌,其实他心里明白,从他跳海到现在,总共过去了也没有一分钟,否则就是个神仙,在这种压力下,也憋不了这么久的气。然而他的这种恐慌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不受大脑的控制,他很快就感觉李斯年渡过来的那口气也用尽了,大脑里一片白光,四肢不断打在什么地方上,磕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