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人让他讲完了电话,还算是有点礼貌,他挂断电话后也就耐着性子问了句:“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戴着口罩,说话就有些瓮声瓮气的,那人可能没听清,也可能听清了,偏头笑着指了指他的手机,问道:“我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我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来接我的司机。”
“英语不太好。”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漫不经心的,一点求人的姿态都没有,也不像是在寻求帮助,反而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一样,“身上也没提前准备好钱。”
江雪生环顾了一圈周围来来往往神色匆匆的各路人,异国他乡,英语又不好,没钱,手机恰好没电,听起来还挺悲剧的,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另一个工作用的手机递了过去。
那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说了声谢谢就接过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喂,哥,我在机场了,嗯手机没电,你让人到C2出口来接我。”
“爸也够狠的,卡都给我停了,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虐待我啊?”
“所以果然我不是咱妈亲生的吧,我就说我怎么跟你一点都不像呢……”
他又叨念了几句,明明句句都是在哭惨,嘴角却一直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江雪生没想刻意听他说什么,但那人也像是说给他听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把眼下的处境五分可怜都说成了十分可怜。
挂断电话后,他把手机递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阳光正好透过大片的玻璃照在他们之间,那人眼底的光干净又明亮,让他的这个笑也显得真诚了许多。
“不用谢。”江雪生看了他一眼,没去接手机,反而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美元递过去,“这个点很容易堵在路上,司机如果很久没来,你可以去公用电话打电话。”
原本站在他面前一步远的男人突然朝他迈了半步过来,一下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轻笑了一声,把钱接了过去 :“嗳,你不怕我是骗子么?”
江雪生把手机接过放回口袋里,眼皮都没抬一下,慢吞吞的回了句:“如果你是骗子的话,我建议你去骗女人吧,你这张脸,有的是人愿意为你花钱。”
男人低笑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雷锋。”江雪生重新把手放回自己的行李箱推手上,推着行李往外走。
长得高的优势就是,腿也长。
男人几步就追上了他,直接把名片塞到了他上衣的口袋里,这样的动作,有些孟浪了,他皱了皱眉头,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悦。
“雷锋小同志,我叫谢流风。”男人冲他勾起一抹笑,“记住了,我叫谢流风。”
这次他没再给江雪生开口的机会,而是一边往C2出口走一边潇洒的挥了挥手手:“打这个电话找我,给我个还你钱的机会。”
江雪生把名片从口袋里摸出来,垂眸看了一眼。
谢流云,瀚晟集团的总裁。
哦,弟债兄偿?
……
再见就是两年后了,瀚晟集团的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江雪生就算想不记得谢流风这三个字,都很难。
两年的时间,足够他从上升期爬到稳定的二线,一线太难,就算他演技不差,也没那么顺畅的就跻身一线大腕的行列。
最近他新接了一部电影,导演在圈子里口碑很不错,剧本他看过,也觉得很满意,女主是个小明星,叫穆子宜,听说是靠关系塞进来的,但这些事他一向不太关心,只是进组后,他才意外得知,背后捧着穆子宜的人,是谢流风。
他有一次百度过瀚晟集团,看过谢流云的照片,虽然几张照片都像素不高,但也足够他肯定那日问他借电话的男人是谢流风而不是谢流云,这么相似的名字,他本就有所猜测,后来就是肯定了。
不过那件事也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没想到,还会有再遇见的时候。
记忆里眼里盛满阳光的男人总是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过去了两年他也还是那般不着调的样子,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西装革履,眉目长开了些,人看起来就成熟了些。
是成熟,和稳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只淡淡的一眼扫过,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径直往临时休息室走去。
化妆师推门进来时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反正脸色不太好,看到他才露出过笑来。
然后就把化妆箱往桌上一搁,一边给他上妆一边低声道:“那位也真是不知道收敛,演技一般就算了,在剧组还耍大牌,大家懒得跟她计较,她倒好,还把金主领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人捧着。”
“说不定人家是正经在谈恋爱呢?”边上的小助理问了句。
化妆师嗤笑了一声:“外面那位,谢流风,瀚晟集团的二少爷,风流的名声在圈子里是传开了的,早些年就经常找些小明星养着玩,这两年消停了些,听说是被家里人送出国深造去了,回来还不是一样浪。”
小助理有些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谢,谢总人还挺帅的,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没规矩的人啊。
“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化妆师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自己先笑了起来,“实际上呢,就是个纨绔子弟,浪荡公子哥,钱多了烧的。”
背后说人是非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江雪生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开口提醒一句,门就被人推开了,“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可以看得出甩门的人用的力气很大。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朝门口望了过去。
穆子宜笑着望向了化妆师:“我说是哪儿来的麻雀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啧,聊得这么热闹,我都不忍心打断你们。”
化妆师被这么冷嘲热讽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正准备怼回去,就看到镜子里的江雪生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小助理现在尴尬得不行,只有他来打个圆场:“是要开拍了吗?”
穆子宜靠在门边,态度傲慢的“嗯”了一声,扔下一句“你快点,磨磨唧唧的,比女人还麻烦”就转身走了。
话难听就算了,态度还恶劣,原本有些因为背后说人坏话而心虚的小助理都皱起了眉头。
“江哥。”小助理嗫喏的叫了他一声,“她怎么这么说话……”
“没事。”妆也化得差不多了,江雪生把袖口向上挽起了一圈,带上平光眼镜站起了身往外走去,“下次别在剧组说这些了。”
这部剧他饰演的男主是一个大学教授,女主则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两个人的相识是因为女主在酒吧跟他的学生起了争执,砸了不少东西进了警局。学生们自然不敢告诉爸妈,只好给他这个教授打电话让他来救个场。
后来女主就缠上他了,算是个都市恋爱向的轻喜剧,他一向偏爱接这类的剧,因为剧情轻松,没什么仇大苦深,最后也都是圆满落幕。
大小姐因为和他的日常相处嬉笑斗嘴中慢慢学会了体谅人关心人,懂得了人情世故,主题升华再升华也只是两个人学会怎么更好的相爱,HE,很轻松,三观正,他很喜欢。
这一场戏份不重,也不难,是男主对女主动心后两个人的第一场约会——地点是男主家里,套路是女主非要下厨显示一下自己的贤惠。
但女主并不会做饭,所以厨房被弄得一团糟以后,男主就卷起袖子收拾残局了。
三个机位拍,女主还非得赖着在厨房帮忙,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厨房就显得更拥挤了,谢流风站在厨房门口看现场,看江雪生有条不紊的收拾好碟子和菜板,把切得一团糟的黄瓜改刀切丁,又切蒜又切姜的。
剧组当然不会让他一直把这顿饭做出来,是以只拍了江雪生切菜的镜头,道具组就把别的菜准备好了,他只用下锅翻炒。
调料一类的东西,其实他大可以随便倒,但谢流风就是看到了他舀盐的时候没有洒完,只搁了一半,剩下的还在勺子里重新放回调料瓶里的小细节。
他想,这个人长得好看,还会做菜,似乎,很适合娶回家。
心头有些微动,突然就有点想尝尝那道菜是什么味道了。
等戏份拍完以后,菜终于被撤下桌,虽然颜色看起来还是很清新好看,但已经冷了,谢二公子就算有想尝尝的念头,也拉不下脸去夹那一筷子。
穆子宜过来的时候察觉到他心情有些不好,还是腻腻歪歪的想往他身上靠。谢流风面无表情的推开了她,视线环视了一圈,落在不远处朝休息室走的江雪生身上。
快步走过去,把人拦了下来。
第二次被拦了,江雪生望向他,眼底微带不解。
“那道菜,叫什么名字?”
“荸荠虾仁。”江雪生语气淡淡的答了句,绕过他就往休息室走。
身后传来谢流风的声音,一听就带着几分笑意:“哎,那你呢?”
☆、番外二
谢流风好像变得很闲,隔三差五的往剧组跑,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兴致似乎从穆子宜身上转移到江雪生身上去了。
第一次可以解释为一时兴起,第二次第三次,那就是蓄意拨撩了。
江雪生委婉的直接的都拒绝过了,但似乎完全没打击到谢二公子的兴致,而且那人还有越挫越勇的趋势,江雪生就懒得理会他了。
这直接就导致了后面的拍摄穆子宜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明里暗里不是冷嘲热讽就是给他下绊子。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导演都看不下去,后来大概是谢流风也听闻了,警告过穆子宜,才让她安分了起来。
不过原本剧情就拍得差不多了,也就半个月,剧组就杀青了,江雪生收拾好东西回K市,一路上心情都很不错,直到,他下了飞机。
他是低调惯了的人,行踪很少透出去,所以基本没有粉丝能接到他的机,视线落在机场门口靠着一辆骚包红色跑车站着的男人身上,他皱了皱眉,把帽檐压低了几分。
经纪人把视线移开了,显然是心虚的模样,他环顾了一圈也没发现自己日常出行的保姆车,只好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谢流风惯来是别人不给他颜色他也能自己开染坊的人,笑着叫了声“阿生”就伸手去接他的行李。
江雪生避开了,冷着脸道:“谢总,圈子多得是人想爬上您的床,您是有多无聊才非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受了他半个月的冷脸,这人竟然还能这么不要脸的贴上来,讲真,这个毅力他都有点钦佩了。
谢流风被甩了面子也还是笑着,只是挑了挑眉,认真的打量了他起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没发现,刚才看你推着行李朝我走过来,就像拍电影剪辑出来的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的,怪好看的,也怪眼熟的。”
“总觉得我们在哪儿见过。”
“但是也不应该啊。”他摸了摸下巴,困惑的道,“阿生这么好看的人,我若是真见过,肯定不会忘的。”
江雪生闻言冷笑了一声,很嘲讽:“谢总跟每个情人都在哪儿见过么,是梦里,还是床上?”
“阿生,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谢流风不笑了,垂眸敛目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委屈,“我已经为了你守身如玉半个月了,你却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我,连名字都是我问的导演。”
“明明你对谁都温和有礼,为什么每次对上我就跟刺猬一样,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非得扎得我见血才行?”
江雪生沉默了,谢流风就趁他态度缓和的一瞬间把行李接了过来,放进了车里,又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你别怪你经纪人和助理,航班是我威逼利诱问出来的,车是我叫人拖走的,先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江雪生还是没说话,只是眼下也没给他别的选项,经纪人和助理都叛变了,他孤军奋战不也只是垂死挣扎么,何况闹得太难看也难保以后谢流风兴致过去了不会找他麻烦,所以他上了车,把帽子往下又压了几分,闭目小憩。
谢流风还算是有点分寸,知道不能一次逼得太紧,所以只把江雪生送回了公寓楼下。
虽然很想死不要脸的跟着上楼,但江雪生显然没有任何邀请他上去坐了坐喝杯水的意思,厚脸皮如他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了,礼貌的道了声别,他目送江雪生上楼后就自己开着车回去了。
……
没了通告,很闲,每天在家里调整作息和精神状况,简单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这样的日子对演员来说实在是偷来的几分堕落。
谢流风也不能上门堵人,是以电影杀青后江雪生过了好些天的清净日子,直到接到司马集团的代言邀请。
司马集团旗下的高奢品从男装到手表、皮鞋、钱包再到珠宝,可以说是涉猎相当的广了,这次邀请他代言的,就是一款新上市的手表。
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太不真实,而且砸得脑袋有点疼,晕晕乎乎反应过来后,江雪生就答应接下代言了。
有钱不赚是傻子,何况能给司马集团做代言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身价。
到司马集团总部大厦摄影棚的时候江雪生其实还有些不真切感,直到他看到摄影棚外一身裁剪得体的双排黑色西装的男人时,他才低叹原来如此。
司马集团,旗下所有高奢品代言全都是一线大腕,他撑破天也就是个二线,不像一线的大明星,靠名字都可以挣钱,他这种,只能靠努力拍戏,还得自己擦亮了眼去找好的作品。至于曝光率这种东西,他自己本身不爱炒作也没什么绯闻和出彩点,所以比起当红流量小生们,他的曝光率可以说是很低了。
一个旗下代言全都是一线明星的集团,突然找他代言,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有人捧他。
这个有人,大概只有钱多了烧得慌的谢二少了。
谢流风旁边还站着个穿着件浅灰色衬衣的男人,戴了副金属边框眼镜,看起来很温朗的五官,他和谢流风在聊着什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不同于平时玩世不恭的笑,而是一种好友之间会心的一笑,坦然又自得。这样的笑,江雪生见过一次。
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映照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恍惚如当年初见,他突然就有些困惑。他想,那么干净透亮的一双眼睛,笑起来那么明朗的人,怎么会是浪得没边没际的纨绔子弟。
谢流风也望了过来,笑意从嘴角漫上了眉梢:“阿生。”
他叫人总是这般亲近,前些日子还叫穆子宜宝贝,今日就能叫他阿生。
江雪生闭了闭眼,走过去时已经换上了一脸淡漠的神色。
“这就是你费尽心思讨好的新欢啊。”谢流风身边的男人低“啧”了一声,“真不容易,哈哈哈,江雪生是吧,这些年能让谢流风吃瘪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我很看好你,坚决要抵制住敌人的糖衣炮弹各种攻势啊,折腾死他算我的。”
“会不会说话。”谢流风踢了他小腿一下,“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了,跪安吧。”
“过河拆桥。”那人控诉道,“没见过你这么卸磨杀驴还不让驴留个名字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江雪生伸出了手,“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马辰光,谢流风的发小。”
江雪生同他握了下手,笑了笑:“你好,江雪生,和谢流风没关系,很高兴认识你。”
谢流风:“……”
司马辰光闻言乐不可支:“你真是太有性格了,我欣赏你。”
谢流风微挑了下眉,神色不变:“先去拍摄吧。”
江雪生点了点头朝摄影棚里走去,司马辰光等人走远才抬手碰了下谢流风的肩:“听说你都追了要一个月了?这记录,都快要赶超小绵羊了。”
“关小绵羊什么事儿。”谢流风脸色垮了下来,“你说我是不是犯贱,人明明不喜欢我,我非得自己上赶着贴上去。”
“我说你就是以前的孽作多了。”司马辰光摇了摇头,“不过兄弟,你这次是来真的?”
“我不知道……”谢流风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像这样的情况。”
“以前我总觉得,跟谁都是玩那跟谁都可以,谁都别带真心,好聚也能好散。但这次……”他难得露出了有点迷惘的神色,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家很大,客厅很大,厨房也很大,总让我觉得空空荡荡的,但我看到他站在厨房里炒菜的时候,我就觉得,想带他回家,我家厨房,就缺这么一个他。”
“可能最开始到底还是有那么点一时兴起,但越了解,我就越觉得他怎么这么好,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美好的词都安在他身上,觉得他就是最好的,其他人我都看不见。虽然他不稀罕我的真心,但我就是想连人带心都交给他,甚至觉得这些年都白活了,如果早些年我能不这么放浪形骸,我现在能给他的就更多一些,也能理直气壮的跟他说句我不是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