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春江苑有何特别的?”陆莫宁问道。
“你……你不知道?”眠生瞪大了眼。
陆莫宁摇头:“我是刚来通州府城的,是路过此地,缺了银钱,还不太了解,就是来一个月赚些银钱好回京的。”
眠生闻言更是高兴,嘴角弯弯,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原来这样啊,那就更好了,这下子没人跟我争了,先前看到你,我好一阵担心呢。”
“担心?担心什么?”陆莫宁不动声色的询问。
“嘿嘿,就是……我这次来,其实是因着江庄主的,你比我长得好,我怕你跟我抢……”少年红了脸,瞳仁却是晶亮,让陆莫宁突然了然:“这春江苑……是江庄主的住处?”
“对啊对啊,春江苑是江氏山庄的主院,当年还是由江庄主用了他与他夫人的名字命名的,真是个痴人,哎,可惜江夫人是个没福气的,只是这般好的男子当真是世间难寻,不仅是府城,这一片好多都偷偷慕着江庄主呢……”眠生说着大概是害羞了,捂着脸,嘻嘻笑了声,少年太过年少还不知愁滋味,热烈奔放,义无反顾。
陆莫宁想说什么,察觉到前方看似不经意却听着动静的徐管事,敛下的眉眼沉了沉:“江庄主的确是个好人。”
徐管事这才低咳一声:“你们今晚上好好歇息收拾收拾,明个儿一早去主院服侍。”
眠生脆生生应了声,好生夸赞了徐管事一番,顺便塞了一块银锭子,让徐管事眉开眼笑,对眠生态度更是热络。
陆莫宁被引着往他与眠生单独住的小院去时,朝着不远处那张牌匾去看,上面“春江苑”三个鎏金的大字,龙飞凤舞,极为洒脱肆意,笔力浑厚,可见功力深厚。
陆莫宁不经意问了那徐管事一声,得到这是他们江庄主所提,眉头更是紧锁。
若是他记得不错的话,这江庄主当初为了救那疯夫人,不惜替他挡灾而重伤,这样重情重义之人,真的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还是说,是他多想了?
陆莫宁与眠生住的小院紧邻春江苑,两人一间房,虽然不大,却应有尽有。
入夜之后,陆莫宁因着有眠生在,不便开口,只是睡到后半夜,突然被一道凄厉的嘶吼声给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一双眸子沉沉冷冷的,还未等他坐起身,就看到对面床榻的少年趿拉着软靴抱着软枕一路小跑了过来,偷偷蹲在陆莫宁床头,不安道:“宁、宁弟……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这眠生瞧着小,却已经十七岁了,比陆莫宁还年长一岁。
陆莫宁掀开身侧的位置,只是掀开的时候,手腕上的木珠紧了紧,陆莫宁往一旁让了让,让木珠离少年远一些,眠生兴奋的跳上来,却也不敢离陆莫宁太近,一双眼亮亮的:“可吓死我了,要不是你,我怕是今晚上都睡不着了。”
“怎么?刚刚那什么声音?”陆莫宁猜想怕是这眠生知晓些什么。
果然,眠生神神秘秘的凑近了些,道:“宁弟啊,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讲啊。”
陆莫宁嗯了声,眠生继续小声道:“这江氏山庄听说……闹鬼啊。”
几乎是眠生话落,耳朵另一边传来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嗤。
若非带着不屑,陆莫宁还会夸一声好听。
他偏头,对上了黑蛇黑溜溜的蛇眸,正趴在他玉枕旁,蛇尾一拍一拍,不经意撩起他的一缕发丝,有些发痒。
陆莫宁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眠生:“闹鬼?怎么回事?可有确切的说法?”
“不知道……这还是我刚刚贿赂那徐管事,他偷偷告诉我的,说不让我去后山,说那里闹鬼,每个晚上都会鬼哭狼嚎的,吓死人了。我每晚……能不能都跟你一起睡啊?”眠生最后眼巴巴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黑蛇立刻滑到了陆莫宁的脖颈间,威胁:你敢。
竟敢让他堂堂九五之尊跟人同榻共眠,一夜还能忍,要是夜夜如此,他保证咬不死他。
陆莫宁淡定的抬起手,捏着黑蛇的尾巴,扔进了锦被里,这才看向胆小的眠生:“这世间并没有鬼神……”只是说到一半,感觉到手腕上凉凉丝丝的感觉,想到这个不人不鬼不蛇的东西,陆莫宁接下来的无鬼论,愣是一个字吐不出来了,半晌,才默默道:“先睡吧。”
眠生还巴巴等着一堆话,结果就这三个字,不过看出陆莫宁不愿多言,突然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冷了几分,赶紧抱紧锦被闭上了眼。
翌日一早,陆莫宁醒来,眠生已经满血复活了,叽叽喳喳的在他身边绕着,换上江氏山庄小厮特有的青袍,愈发显得年纪小。
陆莫宁重生前已过而立之年,喜暗色,模样清冷老成,如今换上青袍,往那一站,嫩葱一般,模样愈发殊丽,不仅不像是小厮,反倒像极了矜贵的小少爷。
眠生忍不住看呆了:“多亏阿宁你对庄主没兴趣,否则……”
眠生到底不好意思说下去,陆莫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头的瞬间,发现黑蛇不知何时也变了回来,蛇眸盯着他,看到陆莫宁看过来,尖脑袋歪了下:嗯,的确还可以。
陆莫宁:“……”
陆莫宁与眠生到春江苑时,江玉城已经起了,正在书房见一众管事。
他与眠生规规矩矩守在书房外,不多时,书房门打开,一众管事走了出来,徐管事这才带着陆莫宁两人踏了进去。
陆莫宁抬眼睨了眼就垂下了眼,只一眼,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江玉城长了一副好模样。
江玉城也不过日常询问了几句,声音低沉温柔,谦逊有礼,让人心生好感,身边的眠生已经红了脸,紧张得揪着衣角,离得近,陆莫宁能听到他的喘气声,看来这江玉城在通州附近的声誉当真是极好,也极受敬慕。
第28章
江玉城似乎是被眠生的模样给逗笑了, 愈发温柔:“你叫什么?瞧着年纪这般小,怎么就出来做事了?”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轻柔,眠生更加紧张, 脱口而出:“我、我叫眠生!春晓天刚亮时出声的, 因爹说那时正是困顿之际,是以就叫了眠生。”
等说完了之后,眠生赶紧低下头,只是一张雌雄莫辩极为清秀的面容, 红得滴血。
江玉城却是愣了下,神色怔怔的, 眼神惆怅下来:“眠生吗?与阿生……竟是、竟是……”说到哽咽处, 轻叹一声,“你们二人就留下来吧, 徐管事,安排好了,他们年纪不大,你多照顾着。”
“诶!庄主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徐管事也笑眯眯的好说话, 像是没看到眠生欲言又止感动的神情,禀告道:“庄主,过几日又到每月施斋的日子了,你看这……”
江玉城似乎因着提到了春生心情低落,强撑着耐着性子,俊脸发白的嘱咐:“今年每个月都多施布一些吧, 给阿生多祈祈福,保佑他早日能识得我。这个月月底的上香也一并办了吧。”
后来徐管事又说了不少,都是江庄主吩咐下去的一些好事,陆莫宁瞧着身侧的眠生几乎一双眼都直勾勾落在了江玉城身上,里面都是满满的倾慕与敬畏。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之际,这江玉城年轻俊美,又痴情多金,这样的人,还洁身自好,即使只有一位疯妻,也痴情不悔,若非看出这江玉城不对劲,他要是当真是这般年纪,也会生出些许好看。
手腕上的黑蛇突然冷冷压低着嗓音嘲弄:虚伪。
陆莫宁不动声色低下头,却是忍不住无声轻笑了下。
他自己倒是无意识,却听到一声脆响,抬起头,就看到江玉城正看过来,对上他精致殊丽的眉眼,眼底有惊艳一闪而过,不过却也很快敛了心神,温和一笑:“你们先出去吧,我还有事与徐管事相商。”
陆莫宁与眠生乖巧地出去了,眠生并未注意到先前那一幕,一出去,就忍不住捧着脸兴奋道:“天啊,江庄主果然如传言那般温柔深情,只是因着我与江夫人名字差不多,竟是那般难过,要是真的能陪伴左右,就算是无名无分我也愿意啊……”
陆莫宁并未多言,首先江玉城名声在外,又是这眠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若非有确切的证据,他若是说出来,眠生不仅不信,反而会怀疑他的动机,从而打草惊蛇;
更何况,如今这眠生泥足深陷,即使说出来,怕是也……
陆莫宁只能按下心思,尽快找到证据。
先前在书房内,陆莫宁几乎是确定了这江玉城绝对有问题。
一则,他在听到眠生这两个字时,演得太过力,真正伤心到极致,反而无法表达出来,而他几乎是瞬间俊脸就白了,反倒是演得苍白多了,有种为了演戏而演戏的感觉,少了点真情实意,不过是当着这眠生的面卖痴情人设罢了;
二则,就是对方故意在他与眠生面前说出就近的计划,他们刚来,甚至还未在江氏山庄带上一日,这种在密事,他说说出口就说出口了,与他在山门四周布满了守卫可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他刚来,难保江玉城会找人监视,陆莫宁当日规规矩矩的在外守门,倒是眠生在书房内伺候,时不时传来眠生惊呼的声音“庄主你好厉害啊”“这个字原来这么写啊”“庄主我也能学这些吗”等等,听得陆莫宁都麻木了。
黑蛇不知何时变了回来:可要我帮你去查查?
陆莫宁摇头,用唇形无声道:暂时先别动,免得打草惊蛇。
更何况,这整个江氏山庄太大,难保它一条蛇不会迷路,他虽然身后不错,可三拳难敌四手,谨慎些没问题。
谁知,黑蛇却嘴贱:怎么?担心我?
陆莫宁低下头,抬起手就要提蛇,黑蛇蛇尾一摆,直接变回了木珠。
陆莫宁守到天黑,就换成了另外两位模样不错的少年,他等了会儿,眠生并未从书房出来,陆莫宁就先回去了。
陆莫宁是在一个时辰与江庄主用过晚膳后才归的,面容绯红,羞答答的倒是更像是女子了,他看到陆莫宁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走过去:“宁弟,你是不是笑话我了?”
“怎么会?庄主欢喜你是好事,只是到底还是别太亲近了,否则会被人看低的。”
陆莫宁并未从江玉城那边劝慰,果然,他这么一说,眠生懊恼地拍了自己的脑门:“我就是、就是……太欢喜庄主了,庄主可真是个好人,一个人掌管这么大的庄子,宁弟你不知道,庄主听说我不会写字,还亲手教我,真是个大好人啊。”
陆莫宁拉着眠生,不动声色道:“江庄主的确是个好人,只是先前你说的闹鬼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同你说这个,我今个儿听人八卦说,这庄子真的闹鬼的,而且吧,只是后山闹,昨儿个那尖叫声你可听到了?老吓人了!”眠生拍拍胸口,显然吓得不轻。
“哦?许是江夫人发病时喊得呢?”陆莫宁自然听得出昨夜那声音浑厚很多,而且,像是痛苦嘶吼的发狂声,不细听,倒是真的像是鬼哭狼嚎。
“自然不是,江夫人被关在主院的东院,有专人守着呢。
而且吧,江夫人挺惨的,他发了疯之后,不让任何人靠近,还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坏了,就说不出话来了,所以肯定不会是夫人喊的……
而且我肯定不是胡说,听说啊,那后山以前吧,有不信邪的下人闯进去,可都没能出来,找都找不到,可吓人了。”眠生凑近了神神秘秘道:“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每个月庄子里都会重新招人?”
陆莫宁听到自己要听的,本来挺高兴的,可听到后半句,瞳仁却是沉了下来:“庄子里会失踪很多下人?”
“是啊,听说光今年失踪了七八个了,好可惜,不过庄主是好人,不仅没有追究他们乱跑,还给了他们家人不少的银钱,还是庄主仁义,只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也太吓人了。”眠生抓着陆莫宁的手,“我们可不能乱跑啊,就老老实实待在主院,安全!”
“嗯……眠生啊你帮我继续多打听一些后山的事好不好?”陆莫宁耐下心思,不动神色的开口。
“咦?你也好奇啊?嘿嘿,我也好奇,放心吧,都交给我了……”眠生拍着胸脯保证,大概是得了江玉城的亲近,眠生这般老老实实自己睡了,睡得极好。
陆莫宁翌日一早与眠生去当值,等傍晚的时候,眠生依然被留了晚膳,陆莫宁用过之后,晃悠着就在庄子里转悠。
他长得好,被拦住了,就朝着守卫“羞涩”的一笑拿出木牌表明身份,那些人被笑得心驰荡漾,就不拦着了,嘱咐他别乱跑,就走开了。
这样几次之后,黑蛇不知何时变了回来,怕被发现,钻进了陆莫宁的衣襟里,蛇眸凉凉的:不过是几个小喽啰,你不要节操了?竟然色诱!
陆莫宁已然恢复了清冷淡漠的表情,与先前那模样截然不同,睨了黑蛇一眼:“这是兵不厌诈,这才不容易引起怀疑。”
坦坦然然的,即使被江玉城知晓了,也只当他是好奇心作祟。
黑蛇吐了吐蛇信儿,哑口无言,可刚才瞧见陆莫宁那笑,就是不舒服,这个小气鬼都没对他这么笑过!却对别人笑了!
陆莫宁很快就按照从眠生那里听到的信息,绕到了离后山极近的一个路口,藏在一个假山后,远远看过去,他眼力极好,果然发现在山前山后分界的路口,守了近二十个守卫。
几乎将整个后山守卫的密不透风。
陆莫宁彻底冷下了脸,这江氏山庄果然有问题。
他刚要站起身离开,最后扫了一眼,却也是这一眼,正好一个守卫看了过来,露出了整张脸,那人极为警惕,看过来时一皱眉,借着火光,对方脸上的一道刀疤极为清楚,吼了一声:“什么人?”
陆莫宁却是瞧着那张脸,脚下一顿,大脑恍惚了一下,等他要回神时,却已然来不及躲避了。
就在那守卫跑近时,一道黑影瞬间蹿了出去,吓了刀疤脸守卫一跳,看清楚是一条蛇,还可能是条毒蛇,抬起手腕拔出腰间的佩剑,刀剑出鞘,陆莫宁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下,黑蛇却是蛇身一扭,就跑得没影了。
刀疤脸守卫骂了几句,这才刀剑入鞘回去了。
陆莫宁等确定刀疤脸守卫没看过来,无声无息的离开了,等回到房间关上门,陆莫宁才看向手腕上重新回来的黑蛇:“下次不能这般鲁莽,他若是杀了你怎么办?”
黑蛇:就凭他?
陆莫宁却是没说话,皱着眉看他,黑蛇一甩蛇尾:好了好了,听你的就是了,你莫不是……担心朕……我吧?
黑蛇蛇眸幽幽,蛇尾却是拍着他的手背,极为得瑟。
陆莫宁:……
黑蛇怕这小气鬼记仇,尖脑袋一歪:你认识那刀疤脸?
第29章
陆莫宁听到黑蛇的问话, 沉默了下来,没说认识,却也没说不认识。
他没想到会在江氏山庄看到那刀疤脸。
陆莫宁上一世见过那刀疤脸, 这也是他终于想起来, 上一世后来几年通州府发生的一件大事到底是什么。
几年后,皇上终于派了人开始围剿这边的匪患,随之把一件官匪勾结的案子给捅了出来,甚至还牵连到了一桩买卖人口的案子, 皇上盛怒,直接将涉案的官员以及为首的匪患给绑到了京城。
陆莫宁之所以记得这刀疤脸, 是因着那时他刚从后宅逃出来, 只当了一个小官,他是在这些匪患押送进京的囚车上见过这刀疤脸一面。
对方脸上的这块刀疤太过醒目, 让人见之难忘。
可他没想到,他提前的几年过来这里,竟然……在江氏山庄见到了这刀疤脸。
这刀疤脸既然在这里,那江玉城与这些匪患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有涉案的官员,莫非正是这通州知府田琨?
黑蛇看他脸色变了又变, 蛇尾一卷,就缠上了他的脖颈:到底怎么了?
陆莫宁不知要怎么跟黑蛇说上一世的事,简短道:“我曾见过那刀疤脸,他……是个山匪。”
黑蛇黑眸一沉:山匪?当真?莫非这江氏山庄与山匪有勾结?
陆莫宁摇摇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陆莫宁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确定上一世并未听到任何有关江氏山庄的事。
如果这江氏山庄当真有问题,为何当年连田知府都抓到了, 这刀疤脸也抓到了,这江氏山庄却并未有任何异样?
还是说,在此之前,这江氏山庄就出了事?
可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