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段何妈妈的葬礼,他心里一直不安,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样的日子,段何会做些什么?
回到宿舍,一个人躺在床上,空荡荡的房间让他觉得落寞,他的室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来报道,这个宿舍也就理所应当的让他一个人住了。
可是住了这么久,他还是不太习惯一个人。人是会被宠坏的,自从上大学以来,之前那个小小的寝室总会带给他安全感,因为他知道他不是孤单一个人。
适应了那样的环境,再重新回到一个人的世界就显得格外的困难。
许岑从床上起来,从抽屉里拿了烟和打火机,穿着凉拖鞋走到阳台上去。
虽然是四月了,但是夜里还是凉飕飕的,许岑浑身上下也没个温暖的地方,手脚尤其冰冷,所以他也就任由自己穿着凉拖鞋了。
许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了叼在嘴上,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他已经忘了,他不喜欢烟的味道,但是他的胃不允许他喝酒,所以每次心烦意乱也只能抽抽烟。
猛吸了一口,燃烧完的烟草变成烟灰从阳台上掉了下去,还没落地就被风吹得四散。
许岑没有把那口烟吐出来,而是吞进了肚子里,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烟草的气息弥漫了他的整个身躯,让他可以忘掉一切。
夜风吹得他有些冷,许岑抱着胳膊慢慢坐在地上,背靠着阳台,在遇到段何之前,他从来都是自己取暖,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早春的寒意仿佛要浸透他整个身体,怎么也抵挡不住。
一根烟抽完了,许岑直接把烟头杵在了自己的手心,手上传来的灼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抬头望着天空,这一刻,段何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迷茫的望着同一片天空?
许岑拢了拢睡衣,拿着烟进了卧室,重新躺回床上,床上也依旧是冰冷的,许岑拿出手机,在网上定了一张车票,然后翻出床头抽屉里的安眠药吃了一颗,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许岑就起来了,睡了一晚上,他依旧觉得疲累,镜子里的自己要比他想象中更没有精神,许岑简单的洗漱之后开始往车站走。
时隔两年又坐上这一趟列车,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许岑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了。
这一趟列车他坐的次数并不多,几乎每一次身边都坐着段何,今天,他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坐上这趟列车,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最后一次去见段何。
许岑皱着眉靠在窗户上,他很累。
第五十五章
几个小时的颠簸,时隔两年,许岑又来到了这座城市,似乎要比以前繁华些了,但是似乎又什么也没变。
请帖上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大概也就是吃个饭吧。许岑看了看时间,十点不到,这个时候,段何也不知道在不在家。
从车站出来,许岑坐着出租车来到了段何家楼下,周围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楼下百货店阿姨的脸上又多了两条皱纹,阿姨家的小子又长高了不少。
许岑站在楼下抬头往上望,这里还能看到段何客厅阳台上摆放的几个花盆,之前段何还因为没有给花浇水被阿姨骂过好几次。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好像又纷纷涌了上来,许岑摇摇头,直接上了楼。
站在门口,许岑又犹豫了,他这算不请自来吧?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许岑还是敲门了,两年了,就算段何还在恨他,就算段何不想见他,今天既然一时冲动来了,就没有溜一圈就走人的道理。
敲门声响了很久,但是并没有人来开门,不知道为什么,这让许岑砰砰直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些,段何不在。
这个时候或许应该给段何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但是许岑没有那个勇气,所以他选择等待。
许岑在段何门口蹲下,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这是今天早上走的时候顺手带上的,他不常抽烟,也没有烟瘾,但是来找段何这件事足够他抽好几包烟了。
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已经中午了,还是没有段何的身影,许岑肚子已经饿了,早上走得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许岑摸着肚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脆弱的胃受不受得了,但是他不想因为吃饭这种小事错过段何,所以宁愿饿着肚子继续等,也不愿意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去吃个饭。
午饭的时间,楼道里都是饭菜的味道,带着家的感觉,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也不过如此吧。
许岑记得段何家对面是从外地来的一大家子,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很可爱的小朋友,两个小朋友是龙凤胎,感情很好。
这个时候许岑隔着门都能听见对面家里的嬉闹,妹妹可能又不吃饭了吧,奶奶拿着饭碗跟在妹妹后面追的场面许岑现在还记得。
一家人可能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对面嬉闹不止,许岑背后段何的家里却是一点声响也没有,曾几何时,这个家也是热闹非凡,不过两年的时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许岑又拿出一根烟点上,妄图通过烟雾填饱肚子,也充盈他的内心。
这一等又是好几个小时,许岑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离请帖上吃饭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了,段何一天都没回家,去哪儿了?
许岑的胃从几个小时前就开始隐隐作痛了,现在是更加严重,一阵一阵的绞痛让许岑有些站不住,许岑捂着肚子慢慢坐到楼梯上,一天没吃饭,许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饿了,浑身上下只有腹部传来的疼痛格外明显。
就在许岑犹豫着要不要先下去买点药的时候,一直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许岑抬头看见段何穿着拖鞋走了出来。
最开始许岑都没认出段何来,段何头发长了很多,刘海都已经遮住眼睛了,嘴巴四周都是胡茬,整个人显得特别颓废。
许岑捂着肚子从楼梯上站起来,段何在看到许岑的那一刻眼神里有震惊,但是瞬间又暗淡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段何的语气很冷漠,这样的段何让许岑觉得很陌生,许岑刚想说话,段何眼睛往下一移,看到了许岑手捂肚子的动作,段何皱了皱眉,问,“你在这儿呆多久了?”
“上午十点到现在。”刚说完,胃部又传来一阵痛,疼得许岑直接弯了腰,脸上都是难受又隐忍的表情,他不想让段何担心,当然,段何也有可能根本不在意他,但是,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段何看着许岑,皱着的眉头就没放松过,看了一会儿,然后什么也不说直接进屋了,段何没说话,许岑也只能在门外站着。
许岑看着段何好像在客厅找什么东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盒子,但是段何仔细看了看之后,手一扬又给扔垃圾桶了。
段何有些烦躁的撩了撩头发,从客厅出来直接略过许岑下楼去了,许岑看着段何急急忙忙的身影,也不知道段何干嘛去,就这么把他撂这儿,门也不关。
许岑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外,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门开着,但是段何没有让他进去。
在门外站了几分钟,楼梯口传来了上楼的声音,许岑靠在门边,准备给人让路,他在这儿站一天了,上上下下的人不少,很多人走过的时候都会看一眼许岑,对于这些眼神,许岑已经习惯了。
过了十几秒,许岑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了段何的身影,段何又回来了?
段何过来看见许岑还站在门口,有点讶异,“还站着干嘛?当门神?”
段何说完就进屋去了,许岑站在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他胃还疼着,段何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何进屋后倒了一杯水,回过头来看见许岑还站在门外有点无语,“进来。”
得到了段何的许可,许岑才捂着肚子进去了,进去之后,许岑又愣在门口了,没有他的拖鞋,或者说没有拖鞋,这个家里只有段何脚上的那一双拖鞋。
许岑看向段何,段何说,“直接进来吧。”
许岑小心翼翼的进来了,这个家还是这个样子,家具,布置,什么都没有改变,客厅的时钟还在一分一秒的走着,只是客厅阳台花盆里的花早已经枯死了,厨房里的碗筷只剩下了一副。
不大的房子里只有段何一个人的身影,什么时候,连这里都变得冰冷了呢?
段何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药递给许岑,许岑接过来一看,是他平时吃得胃药,段何虽然面无表情,语气也格外冷硬,但是许岑却能感受到段何对他的关心。
许岑一仰头把药吃了,放水杯的时候看见客厅垃圾桶里也有一盒一模一样的胃药,段何刚才扔掉的是他的药?
段何的家里为什么会有胃药?许岑疑惑的看向段何,段何不在意的解释到,“之前买的,过期了。”
“谢谢。”
他和段何很久没有说过谢谢了,段何之前也和他约法三章过,不说谢谢和对不起,这样的词语会让两个人之间显得很生份,但是现在他和段何好像也并不熟稔。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两年多没见,大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许岑来之前想了很多话要和段何说,但是真正见到这个人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种安静又尴尬的氛围是段何先打破的,段何的声音要比之前低沉和沙哑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年前生病留下的后遗症,“你一天没吃饭?”
许岑点点头,“以为你没在家,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去别人家都不敲门的吗?”段何语气里带着些生气,许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我敲了。”
“敲了?”段何眼球转溜了两圈,“我在里屋睡觉,可能没听到。”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段何还想问为什么不多敲几次,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为什么这么傻乎乎的不吃饭在门外等一整天,但是段何什么也没问出口,段何心里有气,气许岑过了这么久依然不会照顾自己。
许岑也有很多话想问段何,问他为什么这么颓废,问他声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问他为什么一整天都在家里睡觉,是又生病了吗?有太多太多的关心,但是许岑也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互相看着,感叹着时光的神奇,当年那么残忍的分开,平日里想到都是一阵一阵的刺痛,但现在再见面却又格外的平静。
“你刚才准备出门吧?”许岑问。
“嗯,去整理一下。”段何摸了摸自己长得有点过分的头发和下巴上的胡渣,“干干净净的……去看看我爸妈……”
“对不起。”
段何笑了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
“什么都别说了,陪我去剪个头发吧。”段何不想再听那些东西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语言又有什么用呢?许岑想说的东西他都知道,这些话说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
“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门了,段何走在前面,四月的天气,段何还穿着短袖短裤和凉拖鞋,外面风一吹,穿着外套的许岑都觉得冷,许岑跟在段何后面,看着双手插着兜的段何。
他很想问一句冷不冷,但是问了也无济于事,不管段何回答冷或者不冷,他什么都做不了。
两个人沉默着来到了理发店,段何一进去就受到了老板的欢迎,看来应该是熟人。
段何坐在椅子上,对着背后剪头发的人说,“随便剪剪,看起来精神就行。”
“得嘞。”
段何坐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他今天在家里睡了一天,与其说是睡了一天,不如说是昏了一天,这几天他妈妈的事让他心力交瘁,昨天终于让父母在地底团圆了,但是他感觉生活都没有了动力。
昨天回到家之后,就那么直愣愣的躺在床上,不想吃饭不想动,甚至连眨眼他都觉得厌烦,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直躺在床上,处于一种半睡不睡没有意识的状态。
有时候醒了他居然迫切的希望下一次再也不要睁开眼。
闹钟响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今天晚上还有一顿饭,想起来应该去看一看自己朝夕相处的父母。
段何现在很累,闭上眼睛他都觉得自己能睡昏死过去,有时候他在想,这两年他就没好好吃过饭,但是他的胃好像格外坚强,什么事也没有,不像许岑,一顿不吃,胃疼起来就像天崩地裂一样。
想到许岑,段何睁开眼睛,许岑在一旁很安静的坐着,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看着理发师傅,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许岑又迅速的移了眼眸。
段何笑着转过了头,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经被剪得很短了,就像个劳改犯一样,但是确实比之前精神多了。
“剪完了顺便把胡子也给刮了吧。”段何对后面的理发师傅说。
“好嘞。”
一整□□完之后,段何看着镜子里自己感觉有些陌生,短短的头发,干净的脸庞,但是整个人还是一副累得睁不开眼的颓废表情。
段何给了钱,和许岑前后脚的出去了。
“你饿吗?”段何问。
“不饿。”
“能撑到晚上吃饭吗?”段何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你好像不能吃外面的东西是吧?”
“现在可以了。”经过两年多得调理,许岑的胃好了许多,只要不吃的太过不干净,他都能接受。
“两年真的可以发生好多事了。”段何有些感叹。
“是。”
“我……去看看我爸妈,你要去吗?”
许岑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段何回家换了衣服,然后往墓地去了,去的路上段何买了几瓶酒和一束大红色的玫瑰花,这是城市边缘的一个墓地,下午五点,天还有完全暗下来,这里倒还没有多阴森恐怖的感觉。
段何提着酒进去了,许岑跟在后面,弯弯绕绕了很久段何才停下来,这里只有一个墓碑,上面写着段何父亲的名字,然后就在没有其他了,许岑皱着眉,段何妈妈呢?
段何把手里的玫瑰花放在墓碑前,然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拿出两瓶酒打开了,一瓶放在碑前,一瓶自己拿着。
许岑就站在段何的身后,这个时候的许岑居然会显得格外高大,就像一个保护神一样站在段何背后。
段何灌了一口酒,然后头也不回的问许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玫瑰花吗?”
没等许岑回答,段何就自顾自的说了,“因为我妈喜欢大红的玫瑰花,她说她也是一朵大红色的带刺的玫瑰,只有我爸能不顾自己安全把她捏在手里。
我妈没有墓碑,因为她就躺在我爸的棺材里,她说她不想睡在地下,她怕虫子,但是我爸还在地下等她,所以她也要去,她说把她火化了,变成灰烬放在老爸的旁边,这样她就能守着老爸了,不会让老爸又一次的离她而去。
很可笑吧,你说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为了她,我让人挖了我爸的坟,开了我爸的棺,看着我爸在两年的时间里变成了白骨,还要把已经化成灰烬的她亲手放进去,你说她多残忍啊。”
段何声音已经哽咽了,抬手又灌了一口酒,“我留不住我爸,我也留不住我妈,她现在肯定在我爸面前怪我,怪我拽着她不让她走。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亲生母亲,两年里无数次抓着我的手让我放过她,她说她难受,她说她撑不下去了,她让我放她走。
我就这么拽着她,拉着她,扯着她,不让她任性的离开,她一直说老爸在等她,老爸需要她,她要去找老爸,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其实……我也需要她啊……
你说,他们两个为什么会这么自私,这么残忍,二十多年来,我算什么?他们凭什么留下我一个人,自己逍遥快活去?”
段何又要喝酒,被许岑伸手抓住了,“别喝了。”
段何甩开了许岑的手,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还有你,你和他们也是一样的,自私,残酷,为了自己就能随意的把我抛下,我就这么不重要吗?在你们看来我就是一堆垃圾,迫不及待的想要扔出去吗?!”
许岑想要过去扶段何,但是被段何甩开了,段何一瓶酒全部灌进了肚子,段何酒量不差,但是肚子里没东西,喝得又急,段何已经有些醉了。
手里的酒瓶空了,段何还想去开另一瓶,被许岑制止了,“你别喝了。”
被许岑三番五次的阻拦,段何的脾气上来了,“你他妈是谁啊,管我?能管我的人都他妈在地下了,你他妈还要管我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