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这双眼睛,他没法对眼前的妇人甩脸。
曾秀琴把包放下,说:“外婆这两天情况稳定些了,昨天醒了还问起你。我也不放心你这边,所以来看看你。”
李谕不和她说话,曾秀琴也不尴尬,妈妈就得习惯孩子这样。她早习惯了。她看看房间,又随手整理起来,一边就和何樊聊天。
她问何樊,李谕住这个VIP病房一天花多少钱;这个医院有没有心血管方面特别厉害的医生,李谕的外婆就是这个不好;何樊和李谕妈妈聊天就自在多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谕就一边看电视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
何樊说:“曾老师,您要有空就多住几天再走。和李谕一起出去玩玩。”
曾秀琴笑着摇摇头:“我哪走得开呢?李谕外婆那里我得盯着,过几个月可能还得做一次手术,教室还有学生我也不能走太久。”
何樊说:“现在教室里有几个老师?您还在教作文吗?”
曾秀琴说:“我教作文,另外还给孩子练练字,硬笔字。我们教师除了我还有几个我以前的老同事,几个年轻老师,一共十个老师吧。我主要是闲不下来,忙忙人精神好,看吧,看再忙个两年,我要带不动了,就把教室交给别人打理。”
何樊说:“这是啊,您又不缺钱,主要还是自己开个教室有成就感。”
他们又说起如今的家长最看重的就是孩子的教育,舍得花钱。曾秀琴又说到今年的中考高考,何樊有个侄女正好今年要高考,想考艺术类院校,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李谕大概听明白了。影帝的母亲曾氏,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师,自己开了个私塾,还教孩子作文。
他是真有点糊涂,一个女人能在城里开私塾,还收了不少学生,那肯定是出身且饱读诗书了。那为什么他会做个戏子?这妈居然没打断儿子的腿。
莫非……汝阳王心中忽然得出一个结论——莫非,他不是曾氏的亲儿子?
他忍不住看向曾氏的脸,心中摇摆不定。曾氏长得和云淑妃像,怎么看都该是原主的亲妈。
何樊和曾秀琴说着话,但也注意着李谕。他看出了李谕的神色动摇,心中暗暗得意。行了,亲妈果然是亲妈,李谕能不和其他人说话,还能不和自己亲妈说话吗!
这么想着,何樊就说自己还有事要去办,留曾秀琴单独陪李谕说说话。他就等着见成效了。
何樊离开,曾秀琴就微笑着打量李谕,她和何樊一样,虽然是在和别人聊天,但一颗心都在李谕身上。她觉得李谕好像变小了,三十岁的人了,还别别扭扭的,让她又觉得有些可爱。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李谕的背,说:“你啊……”
李谕全身僵硬。他还记得幼时云淑妃总是这样轻轻拍拍他,轻轻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但他那时候不懂事……
曾秀琴关切地看着李谕,说:“有什么事情,能和妈说说吗?妈帮你分析。”
李谕又想看她的眼睛又怕看她的眼睛,他终是放弃挣扎,看向曾秀琴,张口说:“我……”
他太久不说话,一张口声音是沙的。他清清嗓子。
曾秀琴鼓励地看着他。
他终于把话说出了出来:“我为何会在……这一行?”
曾秀琴乐了:“这个问题当年我问你的,现在你反过来问我?当初你和我说了那么多条理由呢?那些理由现在在你心里都不成立了?”
李谕不说话。
曾秀琴叹了口气:“最主要的是,你喜欢吧。你不是说你就喜欢演戏吗,就想干这一行吗?”
李谕喃喃道:“我是喜欢。”
他还是个王爷的时候,确实喜欢和伶人一起玩,常常会自己演个什么唱个什么找乐子。但那也就是找乐子而已。他还是比较想做王爷。
曾秀琴又说:“还有什么出名要趁早啊,钱来得快应该也是个原因吧。你这个孩子其实挺矛盾的……”
李谕问她怎么矛盾,她没有说。
她只反问李谕:“你怎么现在突然迷茫起来了?要中年危机还早了些吧?”她开玩笑。
李谕不能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个王爷;至于她的儿子,他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即便他是个傻子,他也不能对曾氏这么残酷。
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曾秀琴说:“你要是干得不好干得不开心,想转行合情合理。可你现在名利双收,有那么多人支持你喜欢你,你不用迷茫的,你确实适合这一行……”
李谕眼睛一亮,他只听到一句转行。
“我有转行的自由?”
曾秀琴有些奇怪:“谁没有转行的自由?又不是封建社会。”
李谕笑了。
他又学到一个新词,。
第6章
曾秀琴和李谕聊了半天才出来,中午何樊请曾秀琴吃了个饭。他问曾秀琴和李谕谈得怎么样,李谕开口说话了没有。
曾秀琴说:“挺好,他说了不少话。我走的时候他和护工还说话了。我想他可能不是压力太大,就是……”
何樊问:“是什么?”他一直觉得李谕是绝对不会迷茫的那种人。他在这圈子里见到的大大小小的演员和明星多了。对经纪人来说,李谕是最好带的那一种。能力强,有悟性,目标明确,不作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曾秀琴说:“我想他想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也很敏感。”
何樊连连点头:“感情不敏感是不适合做演员的。”说到这个话,他就想起来李谕的性向,他不知道曾秀琴知不知道李谕喜欢的是男人。但这话他不好问曾秀琴。李谕的私生活一向低调,以前的恋情都藏得严严实实。
吃过中饭,曾秀琴就去给李谕办了出院,准备办好出院,再陪李谕两天。
光头和两个小助理给影帝收拾好了东西。
光头拿了个签名板来,请李谕给他签个名。
李谕说:“签名?”
光头说:“李老师,我很喜欢你的电影,非常幸运这段时间能做你的护工。我早就想请你签名了,你今天出院了,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李谕这才闹明白原来光头是医院的人,不是他的人。
他拿着笔,对着板子,问光头:“你叫什么?”
光头说:“张展飞。”
汝阳王以前一直用毛笔,但这签字笔太短,他只能捏着笔,在签名板上龙飞凤舞写下三个字:张展飞。然后递给光头。
光头接过来:“这……”
他虽然有些迷惑,但眼前毕竟是大明星,他也不好多做要求了。
李谕开口说话之后,说话也不多。虽然他有一肚子问题,但他必须要保持矜持。
走出医院套房时候,李谕踌躇了一下,还是怀着对未知的好奇和恐惧出发了。
从医院离开到上高速,短短几十分钟,李谕就受到了很多惊吓。
首先是电梯,他们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幸而只有短短几秒,李谕只觉得向下一坠,他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何樊莫名其妙:“在哪里?”
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助理为他们按着电梯门,让他们先出。李谕闭嘴不言。
一行人一起上车。李谕上了车,助理为他系好安全带。他一声不吭。他在电视上看到了车,知道现在路上不跑马车,跑的全是这些铁皮盒子。
他不能显露出自己害怕铁皮盒子的样子。
车在市区时候正好在主干道上遇上高峰期,开得不快,红灯又多,走走停停。李谕披了件衣服在身上,没人看见他双手在衣服下面握得紧紧的。
他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亲身体验车流,比在电视里看到的震撼多了。
除了司机,其他人不是玩手机就是在聊天,就连曾秀琴都在忙着在微信上和人联系。何樊在和助理说这几天的日程安排。
李谕休息了五六天,这大半个月的日程都要改。我们去旅游制作组那边已经道歉,而且非常希望影帝能把节目录完——电视台是不怕被粉丝骂的,他们就希望有爆点。影帝掉水里这事情挺吸引眼球,再来录一次,肯定关心的人更多。
还有徐导那边,李谕之前一直争取的拳击电影,何樊知道徐导又接触了两个当红男演员,一个年龄比李谕大些,一个比李谕小些。都是李谕有力的竞争对手。这关键时刻,李谕出了这档子事,好像突然松了劲一样,他还得多盯着徐导那边。
另外李谕的一个大牌代言再过几个月就要合约期满了。品牌方有意续约,就是续约的合同还没敲定。
但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新电影的宣传。这部新电影是李谕在荣膺影帝之后的第一部 公映电影,各方都寄予厚望。制片,发行,院线,都希望这部电影票房成绩出色,李谕的影迷粉丝自然更希望男神的电影口碑票房双收。李谕自己对这部电影也很重视。
所以尽管他一向不喜欢真人秀,还是去录了我们去旅游……
新电影九月底上映,宣传活动很快就要铺开了。李谕可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何樊这一脑门子全是事,他和助理交代了几件有关新电影宣传的事情。李谕心不在焉,只是望着窗外。他不担心什么什么即将上映的新电影,他在担心这玩意会不会突然一头撞上前面车的屁股。
随着路上车辆渐少,李谕对追尾的恐惧刚刚少了些,谁知道他很快就惊恐地发现另一件事,车速竟然越来越快!
上了高速之后,车速很快就上了一百码。汝阳王活了十八年,一辈子也没上过这么快的时速!李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压着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得跟打鼓一样,恶心一阵一阵向上泛。
还是曾秀琴先发现了李谕脸色不对。她赶紧叫助理小杨拿了个呕吐袋给李谕。
李谕吐了个昏天黑地。何樊立刻叫司机赶紧在下个服务区停车休息。
“怎么晕车了,你从前从来不晕车啊……”曾秀琴担忧地看着李谕。
何樊安慰了李谕两句,又向曾秀琴解释道:“可能是刚出院,还有点虚。他这次掉水里之后高烧一场,可能也有影响。”
李谕吃了晕车药,休息了一会儿才又上路。在服务区的时候他们被人看到了,就有人拿手机对着影帝一阵猛拍。
这几张偷拍立刻被传上了微博。
如饥似渴的影帝粉丝立刻发现了。转发里一片嚎叫和心疼。
“啊啊啊啊终于看到活鱼了!”
“我鱼憔悴了好多!”
“这是要回京了吗?太好了……”
李谕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去了半条命才回到京中自己家。
影帝李谕红了多年,自然不缺钱,这一处房子还是早年买的独栋别墅。但在汝阳王眼中,这么一个小小院落完全不够看。
李谕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坐在庭前,看着其他人收拾,他突然问何樊:“这里有多少房间?”
何樊说:“这你还要问我?三个大卧,两个小卧,一个书房,四个卫生间。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谕就是随便问问,顺便鄙夷下原主,这么点房间,也就他过去的一个零头。
他向来随心所欲,他决定了,就说出口了:“我不干了。”
何樊站在那里喝鲜榨的橙汁,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干什么?”
李谕说:“这一行。”
何樊惊呆了,他第一反应是,李谕还是哑巴着好。
第7章
何樊实在是不懂。
“为什么?”他盯着李谕问。
李谕只觉得自己受够了,他不知道什么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做戏子。他是个王爷啊!他爹是大盛高宗皇帝,大盛宽和文武仁皇帝。反正他不是戏子。
“我不想干了。”他硬梆梆气鼓鼓地说。
何樊慌了几秒钟,但他毕竟是经过事的人,很快镇定下来,问:“徐导那拳击戏,你都不想演了?之前健身准备了那么长时间,说放弃就放弃啊?”
李谕心想,什么徐导不徐导的,他不认识,没想法。
他说:“不演。”
何樊沉默了片刻,说:“不演。好。那你准备接别的戏?”
李谕觉得何樊怎么就听不懂他的话呢!他说:“不接。”
何樊头疼:“你这是干什么啊?李谕,你这是大彻大悟了吗?”
李谕点点头:“差不多。”
何樊说:“那你是,是要息影?转幕后?”
李谕被他问烦了,现学现用地反击:“难道我没有转行的自由了吗!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
何樊觉得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耐心道:“好,你不拍戏,你要转行。你想要干什么?我们能理性,理智地谈谈这个问题吗?”
他问李谕:“你想转去哪行?”
李谕一时沉默。
他真没想过他要干什么,毕竟他过去什么都不用干。他家拥有全天下,普天之下,全属于他爹。封地是他父皇封给他的,他母妃受宠,所以他父皇将他封去了富庶之地,他自有家臣为他打理产业,他不用自己操劳。他躺在床上,是金子银子自己哗啦啦往他兜里淌。
何樊又问:“你是想转幕后,还是转投资?转幕后,你还太年轻了,还不用急于转幕后,而且一样是在这个圈子里,现在继续积累经验比较好;转投资,你要想清楚了的,有些演员年纪轻轻就不拍戏,指望投资养老的,结果并不如意,投资眼光毒辣的毕竟是少数,你人脉广也不代表你就能做一个成功的商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抱歉。”他突兀地向李谕道了个歉。
“我不该提商人……我知道,你也不会喜欢从商。”何樊说。
虽然李谕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确实不愿意从商。他手下的人可以做生意,他本人才不会去做。
“李谕,你到底想做什么?”何樊叹了口气,问道。
李谕问他:“我现在所有的钱,够买多少地?”
何樊差点一口橙汁喷出来:“你想买地?炒地皮?做地产?”
李谕不太明白为什么何樊这么激动,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有多少钱,有多少钱全部都去买地。要买好上好的良田,买越多越好。然后用佃户耕种,我收租。”
做戏子绝对不行,经商也跌份。做个地主还是勉强可以的。他愿意从此做个隐名埋姓的地主,平时还是住在城里的房子,乡下的田到时候就交给管家去打理。以后他就靠田产过活。
肯定不如他做王爷的时候阔绰,但也不能指望太多了。
何樊彻底无语:“你说什么傻话?什么买田?你上去哪里买田?你还有点常识没有?土地不能买卖不知道啊?你要搞承包,你做点投资还可以,种什么都行,你戏不演了,什么都不干了,就去搞承包种田?谁给你下蛊了?”
李谕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
“土地不能买卖了?”他太震惊了,“那……土地都在谁手里?”
何樊仿佛在看傻子:“在国家手里。”
李谕陷入一种清醒的迷乱中:“那……国家又是在谁手里?”
何樊说:“党和人民。”
李谕说:“党和人民,是谁?”
何樊说:“我不是来跟你讨论哲学问题的。”
李谕说:“哲学,又是什么?”
何樊:“你他妈玩我是吧?”
李谕沉默了。他陷入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他的认知被击垮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是成千上百年的时间改变了一切。有那么一会儿他希望何樊是在骗他,但他能看出何樊的态度不是骗他,他说的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他连做个地主的希望都破灭了。
看到李谕失魂落魄的样子,何樊放缓了语气:“李老师,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他又有点害怕起来,觉得李谕刚才那话说得虽然一句一句清清楚楚,但又如同梦游,他真怕李谕是精神上出了问题。那他可没办法收场!
何樊决定再观察两天。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李谕不是很有食欲。他只喝了一点曾秀琴亲手做的汤,就回卧室躺下了。
本来李谕日程上这两天就有一个节目要录。但他现在这精神状态,何樊想想实在不放心,晚上临时硬是给他推了,再给他两天时间缓缓。
李谕躺在床上看电视,这个电视比医院的更好更大,他随便调了个电视剧,就看到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男主正在对女主当众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