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李谕。他借口回家拿点东西,其实除了一些书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他是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了。他就是回去看李谕的。
李谕正坐在写字台边写作业。那张老写字台还是结婚的时候他和曾秀琴一起挑的。本来他们计划着这年年底买了新房,就把家具全换了。没想到新房还没买,他们就要离婚了。
他坐过去,检查李谕的作业。李谕仍专心致志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坐着个人。
李永霖记得当时他把检查完的作业放在李谕手边,表扬了他一句:“好,一道做错的都没有。”
李谕仍不出声。李永霖没有办法,只能起身。他是一边离婚一边准备结婚,事情太多。他摸了摸李谕的头,说:“爸爸走了,你没有什么话要和爸爸说吗?”
李谕终于抬起了头,李永霖永生难忘那个眼神。那个受伤小狼一般的眼神,既忧愁又凶狠。李永霖甚至在想,不愧是他的儿子。
李谕说:“我没有爸爸。”
这就是父子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二十多年过去了,李永霖再次与李谕面对面,他说:“你不叫我?”
李谕一脸莫名惊诧,说:“我叫你什么?”
仿佛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李永霖从曾秀琴家离开后就思索了一路。他知道有得必有失,对他来说做人和做生意一样,都是一个取舍的过程。
面对如今的曾秀琴和李谕,他真感觉棘手了。
李永霖需要静静,令狐己也需要安静地拼凑这块拼图。
令狐己现在是有了一个假设,根据这个假设来倒推。他现在假设李永霖,就是李谕的生父。那么,至少相貌上有相似之处,年龄上也对得上。
李永霖和现任妻子生的儿子叫白昕,二十岁出头。那就应该是李永霖在和曾老师离婚之后,才结婚生下的孩子。所以难怪白昕在李永霖年近四十的时候才出生。
令狐己离开酒会,立刻给他的叔叔打了个电话。
“三叔,你知道李永霖不少事吧?”
他直奔主题:“李永霖去白家前,是不是离过婚?”
他三叔想也没想,说:“是啊。”
令狐己问:“大概什么时候离婚的?”
这次那边想了想,说:“这久了。你想白昕都那么大了。应该至少有二十年了。”
令狐己又问:“你知道他前妻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好像就是个普通人吧,没怎么听他提过……哦!不过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好像说和前妻还有个儿子,还挺大了。”
令狐己没了声音。那边问:“怎么了?突然想起来问这些?”
令狐己说:“我问这些你别告诉李永霖。我有用。”
他三叔人还不错,就是有些脱线。令狐己只好骗他:“反正我有用。用好了说不定能保证你大赚一笔。所以你一定得保密,尤其不能让李永霖知道。”
令狐己这边只想静静地拼拼图,李谕这边还在被何樊审问着。
何樊已经哭天喊地完了,陷入了一种不太好描述的状态。一方面,他想惊呼“这可是令狐己啊!”,一方面,他更无力了。他已经没法和李谕沟通了,李谕已经完全脱缰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何樊问。
李谕终于能老实配合回答了:“快一年了吧……”如果他们的这种“在一起”能算在一起的话。
何樊算了算时间:“所以你还在拍青山不许人老的时候,就和令狐己在一起了?”
李谕点点头。
“去我们去旅游的时候也是?”
李谕点点头。
“你休假的时候,都是和令狐己出去了?还有在剧组里有休息的时候,都是和令狐己?”何樊立刻全部都想起来了,他虽然一直隐约意识到李谕有了新恋人,但他怎么也猜不到那是令狐己。
“还有还有……那狗也是和令狐己一起养的?”何樊追问。
李谕全部点头。
公关姐姐噗的一笑:“你们还养狗了?”她对何樊说:“他不赖哦,这么久搞这么多事都没被发现。他比狗仔厉害。”
何樊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他说:“令狐己厉害吧。”
他很怀疑狗仔真的什么都没拍到。
公关又问李谕:“除了狗,令狐己还给你买过什么?”
第62章
李谕一听这话就笑了:“什么叫,他给我买过什么?我欠那点玩意?”
他还是头一次被人看得这么扁扁的。
公关一看李谕是真气了,连忙软下来安抚道:“李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谕反过来审她:“那你什么意思?”
公关姐姐坦言:“令狐己有没有以你的名义买房买车?如果有这些,那就比较麻烦。”
李谕怏怏道:“没有车没有房。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吗?”
即便是影帝和令狐己来往,还是第一时间就要被怀疑这些,他又要陷入郁闷了。
何樊给公关一个“你怎么说话呢!”的眼神。他心里也很不爽——就这说话水平还做公关呢!
公关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一颗心放下了。如果将来两个人被拍到了,还能说是朋友,普通朋友,密友,挚友,纯洁的男男关系。若被人发现有金钱往来,令狐己给李谕买车买房,那真是怎么也洗不白了。
“李老师,我指天发誓,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永远那么纯洁无暇,毫无黑点。关键是大众对你的印象,我得做好一切最坏的准备。”公关姐姐笑着说。
李谕知道她担忧什么,嗤笑一声:“你放心吧。令狐己精明着呢。”
他这边团队在娱乐圈已经算很专业了,但令狐己手下的那些人更是个顶个的精英。令狐己自己也不糊涂。
再说他要令狐己买什么房买什么车,又不是没见过。
何樊冷静了些之后,更好奇这两个人怎么勾搭上的。令狐己可以说是很低调的一个人了,之前绯闻也很少,何樊甚至不知道他也喜欢男人。外界有传过他和某某名门闺秀订婚的事情,但最后不了了之,但从来没有令狐己喜欢男人的八卦。
李谕和令狐己,这两个人之前几乎毫无交集,怎么就突然看对眼了。何樊太意外了。
他只能努力回忆着过去一年的许多细节。
“这么说,前年花花公子上映那时候,他来捧场,是真对你有意思啊。”何樊回忆起来觉得这些事情真是大有深意。
他想了想又说:“我原来还真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公关姐姐也说:“我也不知道。还真是意外。”
何樊就问:“那他之前有过男朋友吗?他有没有和你说过?”
李谕一怔:“我没问过他……不过他也没问过我。”
何樊说:“你确定他一直喜欢男人吗?”
李谕说:“确定这个干什么?”
公关姐姐抢答:“如果他的性向就是这样,那说明他可能是认真的。如果他的性向比较自由奔放,那他很有可能不那么坚定。”
李谕本来就有点不爽话题一直绕着令狐己转,听到这话有点心虚,更不爽了:“怎么你们不意外我喜欢男人?”
何樊和公关齐齐摇头。他们本来就知道,意外什么?
李谕说:“我告诉你们……我是看令狐己这个人还可以,才勉为其难和他在一起。和什么男人女人没关系。我现在说不定还喜欢女人更多。”
何樊以为他气糊涂了,连忙说:“你冷静些。我们现在这不是在讨论怎么处理令狐己的事情嘛。你再扯别人进来我们真要崩溃了。”
李谕就差手里拿把扇子一展了,他玩着自己的手指,说:“什么处理令狐己的事情?能怎么处理。我只是告知你们一声罢了。”
何樊和公关只能面对现实。事情都这样了,令狐己刚才都亲自过来打招呼了,两个人神态也亲昵。他们能怎么样?棒打鸳鸯拆散情侣?李谕不是刚出道的小朋友了,公司捧着他还来不及,不可能拿雪藏,封杀来唬他。更别提还有令狐己在。谁敢棒打这一对?
只能先稳着。能低调平稳地度过这几年就行了。
令狐己那边还在查着李永霖的资料。其实他要确认李永霖是不是李谕的生父,最快的方法就是去问李谕。但是既然李谕的那个故事还没有说完,他不想让李谕知道自己已经提前发现真相了。
再说这也未必就是真相,这关系李谕的身世,如果随意猜测还猜错了对李谕也是一种伤害。
令狐己只能自己先查着拼凑着线索。
晚间时候,他们一起吃晚饭。令狐己问李谕和何樊他们谈得怎么样。李谕不想这事还好,一想就觉得来气。
何樊和公关害怕怕令狐己给李谕买房买豪车,因为那就是有金钱纠葛像包养。
一听令狐己没给他没房买车,又担心令狐己是不是在玩弄他,玩玩而已。
不觉得矛盾吗?
心里还有没有点真善美了?
李谕真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了还会被人认为是在胡闹。他能不生气吗!
“和我比起来,他们更在意你。”李谕说。
令狐己说:“在乎我什么?”他明知故问,看到李谕酸溜溜的样子觉得好玩。
“你说呢?你的名号太响亮了。”李谕道他一句。
令狐己微笑着摇摇头:“他们还不是怕我伤害你。”
李谕忽然又想起何樊问令狐己以前是不是也喜欢男人的话,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问。他怕他问过了,令狐己反问他。他还真不好交代。
他到底是该交代影帝的男友数量(这个他也没谱),还是他自己的,还是两个人加一起的?恐怕两个人加一起的该吓跑令狐己了。
临睡前的运动之后,两个人都躺在床上。令狐己拿了水来,给李谕补充点运动后的水分。这时候房间里温暖又舒适,两个人虽然都累了,然而还都不想睡。
李谕翻着新戏剧本,还要令狐己帮他对戏。令狐己和他对了一小段戏。李谕就在剧本上标注点东西,颇有模有样。
令狐己和他东拉西扯。
说起他在本地搞的项目,为这个项目花了多少时间,认识的人,有哪些人帮了忙。又说起家里的亲戚谁谁谁,漫无边际。
李谕听着不时给点反应。这类大家族八卦,李谕从前听了不知道多少,不甚新奇。
令狐己装作无意随口道:“……下午聚会的时候还看到三叔的朋友李永霖,他原来也是本地人后来去邻省发展了,这个人也是厉害……”
他仔细观察者李谕对“李永霖”这个名字的反应。如果李永霖是李谕的生父,那么李谕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他和李永霖有往来。而且这是在情人间最温馨的时刻,什么话不能说?情绪是最容易流露的。这时候就算是影帝也藏不住了。
但李谕听到“李永霖”三个字眉毛也没抖一下,一点表情波动也没有,还是和原来一样神态平静。
令狐己心中渐渐平静了些,他等了两秒,又补充一句:“他那个儿子小白在网上还有点名气。”
李谕这才问了一句:“是吗?为什么有名气啊?”他是真好奇一问,语气平和,没有任何讽刺之意。
令狐己说:“因为是长得帅的富二代,小姑娘喜欢。”
李谕一听到小姑娘,又想起令狐己的性向问题,他放下笔和剧本,侧过脸与令狐己四目相对,微笑着问:“那你呢?”
令狐己猝不及防,他问:“我什么?”
李谕笑说:“长得帅的富豪,小姑娘不喜欢?”
令狐己看李谕这反应,觉得应该能确定李永霖不是李谕的生父,白昕不是李谕同父异母的兄弟,否则李谕这反应也太没心没肺了。
他微笑着回应李谕的调戏:“小姑娘当然喜欢。但我不喜欢小姑娘。”
李谕追问:“你不喜欢小姑娘?喜不喜欢大姐姐?喜不喜欢小家碧玉?喜不喜欢大家闺秀?”
令狐己翻身压在李谕身上:“让你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来是我刚才还不够努力。”
李谕说:“不敢回答了?”
令狐己只能轻轻亲吻他的唇:“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李老师还有什么问题?”
李谕说:“你确定不喜欢?”
令狐己不再回答他的这些无聊问题,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他要用行动认真回答李老师的提问,务必要让李老师对他的回答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李谕很快就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理智去思考那些问题。甚至他的声音也很快不属于他自己了。
“李谕……”令狐己喘息着说,“你现在知道了吧……”
李谕这会儿有些后悔他问太多了,他不该听别人挑拨教唆的。
他爽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知道……知道……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着令狐己。
令狐己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我都不喜欢……除了你……都不喜欢……”
第63章
李谕和令狐己到了海岛之后,给曾秀琴通了个电话。
曾秀琴也正在旅游,和老同事老朋友一起,几个熟人包了个小团。李谕和她聊了几句,问她在外面有没有不便。
曾秀琴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挺好的。下次还要来,和你舅舅姨妈他们一起来,都已经说好了。”
李谕问了平安,就问了一句某某人的事情。
“那个人后来没有再来找你吧?”他问。
曾秀琴那边静了一下,但她不用问就知道李谕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李谕这样不愿意提起名字?
“没有,他没有再找过我。”曾秀琴说。
听到那个人没再出现,李谕觉得舒服了些。但他其实知道这事情不好说。消失许久的人突然出现,必然是有所图。总不可能是心血来潮来叙旧吧。
但李谕这时候真不想想这么多,正是过年的好时候,他最近一切顺利,又和令狐己一起出来度假。想那么多这糟心人糟心事破坏他心情。
所以一听曾秀琴说“那个人”没再来过,李谕就把这事情扔一边了。他之前就想好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认这个爹的。
“不管他来几次,我都不会认他的。”李谕对曾秀琴这么说。
曾秀琴毫不意外李谕的决定。若李谕不这么说,她才要惊讶。
李永霖带给她和李谕的伤痛太大了。没有一场离婚不是血泪之争。何况李永霖又是因为那么不堪的原因抛弃了他们,前脚离婚后脚就和新欢结婚。而她离婚之后一两年状况都不太好,换了工作,没有买成新房,还生了一场病做了手术。这一切李谕都看在眼里。
曾秀琴想,连孩子都记得的事情,李永霖怎么会忘记。他居然就这么出现,还以为自己仍有做李谕父亲的资格。这是令曾秀琴最不能忍受的。
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她这个家里,除了李谕都是些普通人,早就没有李永霖能图的东西了。所以李永霖一定是为李谕而来。但李永霖本身就既不缺钱也不缺名气,她想不出来他图李谕什么。
她提醒了李谕两句,在外要注意安全。李谕的声音很欢快,说正在和朋友一起旅游,她不用担心,连保镖都有。
曾秀琴这才安心了些,她不想破坏李谕的好心情,没有再提“那个人”。
李谕把这事情扔脑后了,令狐己却还有点惦记这故事的发展。
两个人躺在沙滩上的时候,令狐己一边给他抹防晒霜一边问:“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李谕轻松地说:“回去我得问问我的朋友。现在暂时没有结果,负心汉没出现了。希望负心汉是自知羞愧,知难而退了。”
令狐己想了想,又问:“那你朋友,心中那个真正的爹怎么样了?”
李谕说:“我说过了,他不在这里。他已经……升遐了。”
令狐己觉得李谕这用词有点太过隆重。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既然在李谕的精神世界里,他是一个小王子,他的母亲是出尘的皇妃,那他精神上的亲爹当然应该是一位帝皇了。
令狐己已经越来越感受到李谕身上有太多奇妙又矛盾的地方。有时候李谕就像个孩子一样看这个世界,对好多习以为常的事情发出新奇的感慨。有时候李谕又无比成熟老练,对一些奇葩人和事见怪不怪。
而且他渐渐将李谕描述的精神世界构建了一个大概。在这个世界里,李谕是个坐拥金山银山的小王爷,他有一个无比美丽的母亲,和一个神秘莫测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