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杨虽然疼,但是不至于完全不能走路,不愿意让沈浩泽背。
沈浩泽看他坚持,无奈地看他几秒,只微微俯身,将温柔脆弱的脖颈递到他面前来。
肖杨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将手臂伸出犹豫着搭在沈浩泽肩头,刚觉不妥沈浩泽就已经牢牢桎梏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环住他的背。
肖杨下意识动了动,他立刻说:“别逞强,疼就告诉我,我背你。”
“走吧。”肖杨说。
两人走得极慢,山风吹来,肖杨却没那么冷了。
脚腕疼痛,脚下也变得不敏感,他走得格外小心,然而即使这样仍是踩到一片落叶,忽然就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向一边倒去。
脑海中空白了一秒,他下意识就想抓住些什么,手在虚空中一握,然而下一秒他就想起了什么,反而将搭在沈浩泽肩头的手扬了起来,手指在他肩膀上一推,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肖杨!”
沈浩泽喊叫他的名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放在他腰上的手臂紧缩。然而毕竟是成年人的体重,沈浩泽拉不住他,电光火石之间只能跟着他一起倒了下去,两人齐齐滚下了山坡。
山坡不高,还是将肖杨摔得头晕眼花,摔下来的过程中撞到了右脚,疼得他眼角逼出了眼泪,被乱草碎石摩擦到的后背更是火辣辣得疼。
他足足缓了半分钟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想起什么,这才发现沈浩泽把他紧紧地护在怀中,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对方的身上。
着急起来,他连忙撑起上半身去摸索沈浩泽的肩膀,问他:“你没事吧?”
沈浩泽却将他牢牢抱住,在他肩窝中蹭着,依稀是在摇头。
肖杨仍是担心,微微挣扎着,小声说:“先起来,有哪里受伤没有?”
沈浩泽仍不放手,反倒低低地笑了,在他耳边道:“难得投怀送抱,让我多抱一会儿。”
肖杨浅浅呼吸着,不再动了。
寂静的山林,只有星光和树叶,无人知晓,就让他自私一会,拥有这片刻温存。
无人说话,只有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织,远处树叶偶尔沙沙作响,就连鸟儿也仿佛不忍心打扰这一刻的平静,安静地躲在了树叶背后。
两人拥抱着,热度从沈浩泽年轻的身体传到肖杨身上,让他被山风吹得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融化,连同他的心一起化作了一汪春水。
五、四、三、二……一,他在心中倒数着,每数一下心中都隐隐作痛,正欲起身,沈浩泽忽然在他耳边问道:“你当初为什么骗我说要订婚?”
肖杨微微诧异,他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应答。
“我知道你是在骗我,订婚什么的都是假的,”沈浩泽声音很轻,揽着他的双手也格外轻柔,“你把我当成傻子骗,以为随便一张请帖就能骗过我,即使如此可我还是走了……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性格,你那样说,就是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肖杨低着头,手指不小心触到沈浩泽坚硬的发梢,微微颤抖着,心中那汪水终于蔓延到了眼角,他拼命眨眼,才将抵达眼角的热意逼了回去。
“别哭,”沈浩泽笑道,“荒山野岭的,只能拿我的衣服给你擦鼻涕了。”
肖杨破涕为笑,骂他:“去你的。”
沈浩泽也轻笑着,将环绕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又说:“有个问题五年前我问过你,当时你没有回答,现在我再问一遍——你怪我吗?”
星光灿烂,然而被树叶遮挡,林间仍是昏暗。黑夜遮掩了表情,也叫人放松,沉默了几秒,肖杨轻轻地说:“怪。”
感到垫在他身下的沈浩泽微微一僵,他侧过头去,柔软地伏于沈浩泽的肩头,在隐秘的月夜中仿佛在恋人耳边喃喃自语:“那段时间我确实怪你,不只怪你,也怪自己,甚至怪我妈,怪我爸,怪所有人,有时还会像个小孩一样怪老天……”
沈浩泽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平静地生活,为什么会这么难,最后甚至要把我的亲人夺去。虽然我知道所有人其实都没有错,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却只能这样想……”
一段话讲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忙将头移开,说:“起来吧,地上凉。”
沈浩泽却将他抱得更紧,呼吸喷在他的耳边,问他;“那现在呢?”
过去已经过去,而现在恰恰是肖杨此时此刻刻意回避的话题。
言尽于此,肖杨狼狈地从沈浩泽身上爬起,他脚上有伤,站不起来,只能半跪在地上。
沈浩泽没有追问,只是耍赖般赖在地上不起,肖杨只好催促:“快起来。”
他一身的泥土和草屑,狼狈的模样比肖杨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却带着笑,冲肖杨伸出手说:“那你拉我。”
肖杨想说他得寸进尺,忽然就想起了他十几岁时那副整日撒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手递了过去。
沈浩泽却没有用力,手指擦过他的掌心,只虚虚一握就坐了起来,他顾不上清理身上的杂草,半蹲在肖杨面前,小心翼翼去看他的脚踝。
“别,别碰……”疼得厉害,肖杨连忙阻止。
“还能动吗?”
肖杨试着用力,咬紧了下唇。
沈浩泽转过身来,反手在他小腿上拍了拍,简单地说:“上来,我背你。”
如果不是执意要自己走,也许他们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肖杨愧疚得很,不再逞强,乖乖在沈浩泽背上爬好。
沈浩泽托住他的大腿,在他身前说:“你肯定在想,如果刚才不逞强我们也不会滚下来。”
肖杨微怔。
知道猜中,沈浩泽笑了起来:“可是如果不是滚下来我哪有机会抱你,怎么想也是我赚了。”
肖杨不语,只环住他的脖颈。
“但是你吃亏了。”沈浩泽带着笑意说完,背着他稳稳站了起来。
背着人不方便爬坡,沈浩泽带他在坡下绕了一圈才顺着台阶慢慢上去,从树林到酒店路程不算远,但两人绕了远路倒也走了很久,其间沈浩泽不再说话,只呼吸越发粗重。
肖杨察觉,轻声问他:“累吗?你放我下来,我再试试好点没有。”
“想让我再抱一次吗?”沈浩泽戏谑地说。
肖杨大窘,发誓不再理他。
走了不知多久,远处有了亮光,酒店的后门隐隐可见。几个人迎着光跑了过来,边走边喊:“肖老师!”
肖杨借着光跑在最前面的人,立刻应了一声:“李老师!”
“正准备去找你们……”李老师说着跑到他们面前,目光触及沈浩泽猛然一怔。这时跟在后面的沈浩泽的朋友也跑了过来,一看到沈浩泽纷纷扑了过来,其中一个着急道:“浩泽,你头上怎么回事?”
沈浩泽逼了一下,弯下腰将肖杨放下,李老师连忙上前扶住肖杨,肖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向沈浩泽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他再也顾不上脚疼,一个趔趄冲到沈浩泽面前。
借着酒店的灯光,只见沈浩泽一边额头好一块鲜红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处渗出,顺着他饱满的额头流到眼角,早一些的已经凝成了血痂,定是刚才从山坡上滚下时撞到了石头,然而他不说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用力握住他的手臂,肖杨仰着头看他,声音都染上了哭腔:“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沈浩泽嘴唇苍白,表情变了变向他倒去,他连忙张开手抱住他,手心在他脊背上来回磨蹭着,不知所措。
沈浩泽在他肩窝中难受地呻吟了一声,身体下滑,肖杨脚下不稳,跟着他一起蹲在了地上。
沈浩泽却从他肩头直起身来,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肖杨着急地问,抬起头道,“山上有没有医院?还是要去山下?”
身旁那几人早已看傻,只有一人如梦初醒般往回走,结结巴巴地说:“我去问老板!”
肖杨仍是着急,看沈浩泽的模样都隔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沈浩泽却推他的肩膀,断断续续嘟囔:“你,你先走,我没事,先走……”
“我走哪里去,”肖杨着急,他抬起手又不敢轻易碰他的伤口,只好不住抚摸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小动物。
沈浩泽仍是推他,一手捂住嘴说:“我好想吐,太丢人了,你快走,别看。”
第29章
没一会儿跑去酒店那人就跑了回来,说山上有一个卫生所。卫生所规模不大,但是山路难行,大半夜的只好先将沈浩泽送过去。
肖杨没有跟过去,在酒店急得团团转,他没有沈浩泽朋友的电话,又不敢打沈浩泽的手机怕打扰他治疗。
李老师见他这样,刚提出要送他去卫生所,那边沈浩泽的朋友回来了一个。
听讲沈浩泽自己摔得晕晕乎乎,吐了好几回,脑门快要到缝针的地步了又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肖杨的脚,要他过来给医生看一看有没有骨折。
肖杨本已经喷了云南白药,听他这样讲立刻跟着去了卫生所。
山上没有交通工具,只有酒店有一辆拉货用的三轮车,肖杨第一次坐电动三轮,才知道竟是如此颠簸。想到沈浩泽也是这么来的,想象那画面,倒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过又眼眶发热,被夜风一吹才冷静下来。
值班医生检查了肖杨的脚踝,询问了他一番情况,安慰他只是轻微扭伤,交代了一番,要他多休息即可。
从诊室出来,听说沈浩泽已经处理好伤口正在病房休息,肖杨一瘸一拐跑去看他。
卫生所的走廊只有尽头处一盏灯泡,肖杨穿过静悄悄的走廊,轻轻推开病房门。房内跟走廊差不多昏暗,只点了床头一盏灯,沈浩泽正靠坐在床头,额角包着纱布,见他进来,冲他扯了扯嘴角。
肖杨合上门,慢慢走到病床前。
沈浩泽面色苍白,两片薄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肖杨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难受起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沈浩泽受伤,却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虚弱。
他将床头灯调暗,说:“你怎么还不睡?”
沈浩泽微微侧身,扬起头看他,他眸色本就暗,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是深不见底。肖杨被他看得心中一动,意识到什么刚想转身,沈浩泽
肖杨吃了腿脚不方便的亏,重心不稳,一下子倒在了他身上。
沈浩泽将他抱着,在他耳边轻声说:“等你啊。”
肖杨呼吸一滞,心跳无法抑制地加快速度,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中,沈浩泽身上那股他所熟悉的味道被无限放大,让他怀念也让他不安。
他趴在沈浩泽身上,腿上使不出力气,手腕又被沈浩泽攥着,手臂用力和沈浩泽较起劲来。两人皆受了伤,虽然沈浩泽更严重,但是一番夺力之后肖杨仍然败下阵来。
他索性任由他拉着,动了动腕子,无奈道:“放手。”
“我不放,”沈浩泽掐着他的下巴与他直视,“你刚才是不是哭了?”
肖杨垂下眼睛不去看他,淡道:“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沈浩泽笃定地说,他一伸手将肖杨按在自己肩膀上,贴他极近,好像一偏头就能亲上他小巧的耳垂。
肖杨吓了一跳,恼怒起来,再顾不上别的,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厉声道:“你发什么疯!快放开我!”
沈浩泽不依不饶:“不行,你先说清楚。你为什么哭?为什么那么着急?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我?”
猛然一怔,肖杨脸上血色尽退,嘴唇颤抖起来,脸上依稀有羞恼之意。
他才想要问一问面前这人,为什么要跟来秋山,为什么要牵他上山,为什么要来树林里找他,为什么要在滚下山坡的时候护他,现在又为什么要问他心里是否还有他?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忘不了他。
在博物馆偶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没有忘记。
那人强势地挤入他的生命,霸道地占据一个位置,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赶不走,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这一点就没有变过。
但现在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他一言不发用力挣扎,沈浩泽险些制不住他,连忙叫起来:“晕晕晕晕晕,”他一边叫一边眉头紧皱,声音也小了下来,“你别动,晕。”
肖杨猛地想起他受伤,立刻不敢动了。
沈浩泽赶紧趁机把人抱稳了,在他背上用力勒了勒,口中威胁道:“快说。”
肖杨挣不开他,只能将手肘撑在他的胸口,竭力扬起下巴来,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可是即使这样,沈浩泽的嘴唇依旧快要擦过他的下巴。
“沈浩泽,”肖杨愠怒地叫他的名字,“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这样对得起你女朋友吗?”
“女朋友?”沈浩泽眨眨眼睛,脸上带着点忍俊不禁的表情。
见他装傻,肖杨恨不得一拳捶在他脸上,他别过头去冷冷道:“唐婧。”
“你记她的名字倒是记得清楚。”沈浩泽轻声说。
肖杨不做声,两片薄唇紧紧抿着。
沈浩泽摸了摸他鬓角的细发;“她不是我女朋友。”
肖杨愣住,许久才迟疑地看向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沈浩泽笑了,又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有女朋友?”
肖杨顾不上理会他的动手动脚,迷茫道:“那日你说你有约会?”
沈浩泽凑过去快速在他唇上偷亲一口,笑道:“我是有约会,不过是和你。”
肖杨猛地向后一撤,他仍是不信,想起些什么,又说;“那日你要带她跟我一起吃饭……”
沈浩泽大方地说:“我是在骗你,其实一开始就只有我自己。”
信息量太大,肖杨彻底说不出话来。
沈浩泽凑近他一些,低声说:“她跟东子在一起两三年了,我总不能挖自己哥们的墙角。
“再说,我心里一直放着谁你看不出来吗?”
肖杨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小小声说着什么。
沈浩泽轻轻道;“是你……”
这一声虽然轻,落在肖杨耳边却格外得响,他像在秋夜里遇到惊雷的行人,实打实地一抖,这才如梦初醒般手脚并用从沈浩泽身上爬起,佯装整理着自己被压皱的衣角。
然而也不知是那衣角太过俏皮,抑或是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反倒越抚越皱,就好像他的心脏,被搅乱了,怎么也恢复不了原样。
那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得强烈,在他心里一遍遍呐喊着:他没有女朋友,他没有女朋友,他说他心里放着的人是你……
是你。
正手足无措,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了视线内,轻易就握住了他放在衣角的手,一个声音问他:“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肖杨下意识想跑,被沈浩泽紧紧拉住,他只好说:“你,你让我想想……”
“还要想什么?你是担心你妈吗?这件事你不用管,我来搞定,她让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把你给我。”
肖杨想起老妈的态度,眼神闪烁。
“还是说我爸,”沈浩泽的声音低得不能更低,“肖杨,我早就不属于那个家了,跟那个人也没有关系了,即使没有遇到你,我也会这么做,他们早就移民澳洲,如今无论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不是的,”肖杨摇头,一字一句艰难地说,“很多,很多事情。”
他始终没有告诉沈浩泽当初若不是他父亲打那一通电话给老爸,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这件事无法说清对错,却是他的一个心结。
他要过的,首先是自己这关。
沈浩泽紧紧抓住他的手:“当初你告诉我你要结婚,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的婚结到哪里去了?如果你说你心里没我,我不信。你当初总说我幼稚,现在我承认,当初是我太幼稚,要是我知道你会是现在这样儿,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分手。管你愿不愿意,我就当你又犯了口是心非的毛病。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即使是判刑也该结束了吧?还是说到现在你还在怪我?”
肖杨被他握住的手指想被火烧一样滚烫,他看到沈浩泽的眼圈隐约红了,心脏一阵阵收缩起来。
沈浩泽倔强地看着他。
明暗的光线之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短裤球鞋,站在路灯下,小心翼翼地问他如果期末考上了一百分能不能给他补课。
那是一个夏夜,没有星星,只有微风,风一吹,那景象就乱了,碎成了碎片,和现实的画面混在了一起,叫人分不清楚。
他垂目,看到沈浩泽一片指甲上圆润健康的月牙,最终沉沉叹了一口气,收紧手指在他指尖捏了一捏,低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