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何家人只说让他照顾何宁,没有给他具体分配什么活计,他还是起的比何家任何一个都早,早早地烧上热水,趁着何宁还没醒,背上竹筐出去打猪草,顺便捡些柴。
等何宁睡醒,揉着眼睛出屋门的时候,何安已经喂好了猪,正抓着一把掺了草和草籽的麸子喂鸡。
见杨宁醒了,何安赶紧放下手中的伙计,去厨房把备好的热水舀到盆里,又到水缸边兑好凉水,才端给杨宁洗漱用。
一个人在一个环境里的行为可以映射出,他或者别人将他摆放的位置。从“小尾巴”这几天的行为,以及和家人对待他的态度中,杨宁可以看出“小尾巴”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而“小尾巴”怕是也把自己摆放在了仆人的位置。
哎,寄人篱下,生活不易呀,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依然不会动摇杨宁要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到河边转转的念头。这个身体是在河边出的事,自己也很有可能是在河边魂穿的,也许再去一次,他还能穿回去!?
等杨宁吃过早饭(?),太阳已经照的大地有些暖意,杨宁便慢悠悠的朝着河边去了,当然,还有他的小尾巴。
第6章 他的金手指
在河边溜了一圈的杨宁并未如愿的有所发现,即使来的时候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也依然有些失落。
盘着腿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杨宁望着眼前刚开春有些湍急的水流,静静地,似乎出了神。
而他旁边的何安见他只是坐在石头上发呆,不再到处走动,才放了心,也有心思好好地看看这座他可能会生存一辈子的地方。
放眼望去,能看见山脚下有几家人忙着播种;离他们稍远的岸边,有几个妇女三五成群的一边说笑一边洗着衣服;附近的岸边,野草也长了起来,青绿中隐约能看见有几株似乎是开了小花;天气回暖,面前的河流也早就化了冰,有几只浮水的野鸟儿在悠哉的清理着羽毛。
而离他最近的,是一个坐在石头上发着呆的八岁大男孩,男孩有些婴儿肥的身形还未长开,看起来还没有他高,但模样很是秀气,不认识的远看着很可能误认是女孩子,皮肤也很白皙,一看就是个没受过苦、被宠着长大的,一对柳眉杏眼本该很是柔和,却被眼神中透出的清冷平添了棱角,但依然很有魅力。
不知不觉中,何安也看得出神了,嘴里还不自觉的轻哼起了以前练过的戏曲: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一曲还未唱罢,何安便见杨宁投过来的眼神由不经意,突然变得诧异。他能感觉出这份诧异并非仅仅因为他会唱戏这件事,但更多的含义他又看不出来,一时之间竟被杨宁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停下来,无意中像只鹌鹑一样瑟缩了一下脖子。
“别停,继续唱!”
命令的语气中带着三分迫切,对面的何安却面露不解之意,杨宁才发现他一时急切,竟忘记了他不会这边语言的事,脱口而出的是这里没有人能听懂的中文!
一时之间,杨宁的后背呼的一下子出了一层冷汗,见“小尾巴”只是一副“不好意思,我没听懂的”的表情,也顾虑不了太多,此时的他迫切的想要求证一件事情,只能用眼神示意“小尾巴”继续唱。
可何安又不是杨宁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仅凭眼神交流根本无法领会杨宁的意思,而杨宁越来越急切的眼神逼得何安更加窘迫,想要后退几步,却被杨宁一把拉住袖子。
而杨宁这边见“小尾巴”情商欠费,无法眼神沟通,还要逃跑,情急之下,只得拉住“小尾巴”的袖子,一时情急,嘴里直接哼起了何安刚才唱的调子。
虽然杨宁哼的有够跑调,这次何安却不知怎的突然就连上了他的频道,似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杨宁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太敢确定,只得尝试着轻唱了一句:“云,云霞翠轩?”
见“小尾巴”终于情商上线,明白了他的意思,杨宁便松开了抓着的袖子,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云霞翠轩,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声声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何安见杨宁点头,便接着唱完了这一段。刚一停下来,就见杨宁瞟过来一眼,赶紧从头开始又来了一遍又一遍。
而这边,杨宁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的金手指终于来了!
从“小尾巴”一开口唱的时候,杨宁就发现自己完全能够听懂他在唱什么,不仅理解每句戏词的意思,还能够“看到”他唱的每个字,因为那些字就像是从“小尾巴”的嘴里跑到他脑海一样,清晰地浮现出来。
一开始,杨宁差点以为“小尾巴”是在用汉语唱,但脑海中的这些字并不是汉字,也不是杨宁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肯定的告诉他:这是这个世界的文字。
原身之前应该是上过学堂的,杨宁在他的屋里见过两本书,但也仅只两本而已,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根毛笔和一块半新的砚。
因此,这种情况产生的原因可能有两种:一种是戏曲激发了他大脑的某个部分,让他继承了原身的语言和学识;而另一种则是戏曲点亮了他穿越附赠的金手指,让他直接get到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
但经过试验和观察,杨宁发现他只能理解戏曲中出现过的字,戏曲中没有出现过的字他依然听不懂,而且戏曲中出现的一些字不像是常用的、有些生僻。一个刚读没几年书的小孩子应该是没有学过这些字的。综上分析,杨宁还是比较认可之前分析的第二种解释——他get到了金手指!
对于已经学习多年并且掌握不少知识的人来说,让他一朝回到解放前,变成连语言都不懂的文盲还是很难接受的,内心的空虚和无措也是无法轻易消散的。
而穿越大神赠送的这枚金手指,就像降临在久旱大地上的甘霖,为一直对这个世界暗怀排斥的杨宁打开了一扇大门,一扇了解这个世界、融入这个世界的大门。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杨宁也是知道的,即便是馈赠,可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留在这个世界。
“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杨宁看着已经高升的太阳,眨了眨眼,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往家走去,往这里的家走去。
一旁始终尽职尽责唱到喉咙沙哑的何安见杨宁起身回去,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抬脚跟上去。他今天有个新发现:原来这个漂亮的小傻子是会说话的!就是发音有些奇怪,叫人有些听不懂。而且他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听戏,一直在发呆,不知为什么还要他一直唱?哎~要是他能知道小傻子心里在想什么就好了。
无论怎样,太阳既然照常升起,人们也得继续生存,不论身在哪里,了解世界、融入世界、适应世界才是生存之道。
第7章 唱就唱,别演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春天来了,整个北李村都忙碌起来了。不论是仅有六亩地的何大爷家,还是有上百亩良田的地主家,都忙着犁地、播种、施肥。
前两年,为了家中唯一的宝贝孙子能够读书认字,何家佃了北李村的地主李能富家十亩地,谁知宝贝孙子命遇一劫,变得痴傻,这学堂虽然是去不了了,但何家依然佃了今年的田。毕竟治病支付医药钱和买童养媳几乎花去了何家这两年勉强积攒的银两。
每日里,一家人早早起床,何大爷和三个儿子轮流拉犁,何老娘撒种子,大儿媳李清跟在后面盖上土,五个人匆匆忙忙伺候完家里的地,便赶着时间伺候从李能富那里佃的十亩地。二儿媳李娟大着肚子,留在家里照顾几个小孩纸,中午给一大家子做饭。何家本是一日两餐,可春种实在繁忙,大家饿着是没有力气快速干活儿的,才额外加了一餐。
照顾家里牲畜,捡柴,挑水、洗衣服等杂活儿只能落在了何安身上。杂活儿多而琐碎,真要做起来,是能让人一整天闲不下来的,更何况还要照顾整日里随心所欲、“四处晃荡”的杨宁。但何安却能做到,不仅能做完杂活儿,照顾好杨宁,闲下来还能帮李娟做午饭。
见何安肩挑两桶水跨进家门,大着肚子坐在屋檐下缝补的李娟撇了撇嘴,讽刺道:“真不愧是有蛮夷血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汉子呢!”
坐在她旁边做女红的两个女孩是她的俩女儿何柳和何杏,大女儿何柳听见母亲的话皱了下眉,不认同道:“娘,你这是说什么呢!”
大女儿的反驳让李娟很是不乐意:“怎么,作为长辈我还不能教训家里的小辈了?人家都没吭声你反倒开始指责你娘了,是不是跟着别人学了女红,你就认别人不认自己亲生娘亲了?”
眼见自己母亲越说越离谱,何柳要反驳,却被一旁的妹妹何杏拦住,只得跺了跺脚,拿着针线回屋里了。
“真是个白眼的小崽子,还没说两句就敢顶嘴了,想反了天不成?”
李娟娘家一直过得艰难,甚至还不如何家的境地,从小家里的活儿都不够干的,更别提学什么女红了,她家里也没人会什么女红。反倒是大儿媳李清的娘家兄弟多,而李清作为幺女也是受尽了宠爱,虽然农活做的不多,却是得了他娘那一手好女红的真传。嫁到何家后,李清的女红也没少给何家创收,今年要不是李娟有了身孕,本该是李清留在家里做女红、照顾小孩,李娟跟着下地的。
李娟的两个女儿的女红也是李清手把手教的,李清就何宁一个孩子,没有女儿,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手艺传授给小叔子家的两个女儿,平日里也是教的尽心,和这两个孩子相处的也不错。但在李娟看来,平日里尽干些脏活、累活不说,自己的娃娃反倒和别人亲起来了,李娟的心里自然是会不舒服的,日积月累的难免生了怨气。
前院桂花树下,杨宁安静的坐在小马扎上,弯着腰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练习昨天认识的字,仿佛对周围不和谐的气氛毫无感觉。
这两天,他已经基本稳定了作息时刻表,每日大约早上七八点起床,从家里慢跑至河边,遛一圈后再返回家里洗漱,吃早餐,接着,要留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复习前两天认得字,然后听“小尾巴”唱一个小时的戏。中午吃完饭还得睡一个时辰,下午的时间用来四处闲逛,熟悉、了解新环境,观察这里的民风和民俗。
也不是杨宁非要偷懒,不愿干活,实在是何家一家对长孙是能多宠爱就多宠爱,别说是下地干活,就是家里的琐事,也没人会让他去做,即便是对李清不满的李娟也不会去招惹杨宁,那可是无异于触碰何家的逆鳞。面对如此溺爱,还是小孩子的原身恐怕早晚都会长歪的。
完成了每日的习字任务,杨宁扔掉树枝,伸了个懒腰,两条手臂顺势交叉在脑后,靠在树上,一双杏眼半眯着找到了正准备洗衣服的“小尾巴”。
作为一条称职的小尾巴,何安即便是做着杂物,也时刻不忘关注着杨宁。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再联想一下杨宁这两日的行为和要求,便明白了:原来是到了听戏时间啊!
想罢,也不磨蹭,直接端了洗衣服的木盆和小马扎,坐到杨宁的旁边一边洗衣服一边轻唱着。
何安记得在他第一次给杨宁唱戏的第二天,杨宁又带他去了河边那块石头旁,并示意他唱戏。
当时的何安很是高兴,觉得杨宁喜欢听他的戏,一时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想着一定得把自己会的最好的一段演给他看。于是,少年捏起了兰花指,摆好了起势,眼神也哀怨起来,中性的音色唱的莺啼婉转,柔韧极好的身体也配合着娇弱、妩媚起来。
少年唱得很陶醉,却见面前唯一的观众表情由最初的惊讶(?惊吓),变得越来越纠结,最后甚至不忍直视的转过了身!
何安很受打击,便停了下来。
谁知刚一停下来,杨宁就转过身对他皱眉头,显然一副不认同的表情。这一次,何安也乖了,规规矩矩的唱他的戏,只是声音中少了刚才的风采。
杨宁的反应让他想起了自己被戏班子放弃的原因:何安异族的血统使得他的五官比中原人更深刻,戏班子的班主认为这样的外貌画上女妆定会十分瑰丽、惊艳,便安排他学习女角的唱腔和步伐。可谁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胃口增大,身高也猛蹿,面貌更是朝着硬朗发展,雪上加霜的是:他的皮肤突然对上妆的颜料严重过敏。最严重的一次,不仅脸上长满红疹,还呼吸困难,发了两天热。如此一来,等于断了何安在戏班子里发展的路,班主虽然在他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但也不愿意继续这样无回报的投入,才有了卖人的打算。
何安可以理解杨宁的反应,也歇了以后在人前表演的心思,又见杨宁只是让他唱,并无其他要求,即便是他边干杂活儿边唱,对方也不在意。
因为杨宁的痴傻,也不乱闹小情绪,没有那么多的是非,何安渐渐地在他面前放开了许多,有时还悄悄的对他说些自己的心里话,对杨宁的照顾也更加真情实意的贴心。
某日,突然发现两人之间关系似乎亲密(?单方面的)了些许的何老娘,对何安的看法也稍稍改善了丁点儿。
第8章 梨花带雨的小弟
有金手指加持,再加上每日的练习,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过去,杨宁已经可以把周围人的对话听得大差不差了,对何家众人和原身也多了了解。
原身名何宁(以后就称何宁了),与他一姓之差,但年龄只有八岁,还是虚的。幸好他一开始选择装傻,否则还真难以挑战八岁幼童的角色扮演,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准研究生,不是什么金马影帝。
春种接近尾声,何家每人每天都忙得像是转不过来的陀螺,即便如此,何老娘也没忘了单独给亲亲乖孙留一枚煮鸡蛋才去地里做活儿。
由于当时何宁还睡的香甜,何老娘便将鸡蛋给何安转交。她不怕何安耍心眼偷吃,上了年纪的人不说年老成精,但生活小智慧最是不缺的,偷奸耍滑的小动作难逃他们的法眼。更何况,何安的卖身契还在她的手中。
前前后后忙碌了这么多天,何家人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更别提身怀六甲的李娟了,虽然她的活儿不多,但这一胎怀的甚是艰难,早期害喜严重不说,现在更是稍一劳动便腰酸背痛起来。如今,何家的掌勺也换成了何安。
为了赶时间,何家下地的众人一致决定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如此,何安多了一项午间送饭的任务。
这天午时,何安做好了午饭,决定先给地里忙活了一天的人送去,便将饭乘到了篮子里。他出门自然是要带上何宁的,好在何宁现在听话了许多,何安跟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等走时倒也乖乖的跟着。
一路上何安叽叽喳喳个不停,何宁一度纳闷他平日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但他有心锻炼听力,便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的情绪,完全一副安静的倾听者的样子。
等到了何家佃的地里,耕耘的众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走到树下边歇息边吃午饭。
见何宁跟着何安一起过来,何老娘心里很是滋润,他这乖孙一点都不痴傻,不然,谁还见过懂孝顺的傻子?
“我的乖孙子哎,你今天中午吃了几碗饭啊?”
何老娘的话何宁是听懂了的,但他装傻的这段时间除了何安第一次唱戏那天外还没开口说过话,要不是何安讲了那天的事情,大家都要以为何宁哑了呢。
何宁确实少言,一般都不理人,何家众人知道他没有哑,也都安心地习惯了对着他自问自答的交流方式。
何宁可以不回答,何安却是不敢的,“奶奶,家里留了大郎的饭。”
言下之意,便是还未吃午饭。
这下何老娘可不乐意了,对着何安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训斥:“什么,你这要是饿着我的宝贝孙子怎么办,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身糙体壮,@#¥%&……再有下次,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