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州沉默地听完了张老师的话,思考了一会,礼貌地开口:“谢谢老师,请让我再想一想。”
张老师比他还要着急,一连串地说:“还想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担心家里的事情,那边也有学生补贴和奖学金,我看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请一个保姆,照顾你爷爷的了。”
安知州点了点头,在张老师担忧的目光下回了教室。
而旁边的裴向雀则像一只干了坏事的小麻雀,缩头缩脑地趴在桌子上。安知州离开的时候是这一道题,回来还是一样的,变都没变。
看到他这个模样,安知州本来八分的猜测肯定成了九成九,自己的同桌怎么就这么傻的可爱。
等了片刻,沉不住气的裴向雀终于塞了一张小纸条过来。
“老师,老师喊你出去干嘛了。”
自从陆郁昨天说了要把安知州也弄去淮城上学,今天自己同桌多喝一口水,裴向雀都觉得可能是陆叔叔做了什么事情的预兆,一整天担惊受怕,坐立难安,直到现在。
安知州展开纸条,撑着下巴想了想,他不是裴向雀,有那样的好运气,能够轻易地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陆郁是淮城来的,而这件事又来的太突然,结合裴向雀最近有时候偷偷瞧着自己叹气,安知州又不是傻子,怎么猜不出来。
他把这件事简略地写给了裴向雀。
裴向雀并不知道陆郁具体的操作,看到整件事情时瞪大了眼睛,干巴巴地写,“那,那条件这么好,知州你不去吗?”他是一点也不敢暴露,怕安知州因为自己不可见人的私心而讨厌自己。
安知州看着他那张一点也藏不住事情的脸,忍不住笑了,“虽然淮城那边学校的条件很好,可是,也不是非去不可的。宁津,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家。而且,我还要等一个人。”
陈爷爷住院后,他每次在楼上,都忍不住听下面的动静,可能那是他的郑夏回来了。可他再也没有偶遇过郑夏,两个星期前,他才从居委会大妈那里得知,陈爷爷已经搬走了,说是年纪大了,又摔了一跤,腿脚不灵活,去了外孙的城市,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安知州听见自己问:“那,那陈爷爷的房子卖了吗?”
大妈皱了皱眉,随口说:“好像没有吧。咱们这是家属楼,又破又旧,哪都不搭,又不好卖。”
安知州恍恍惚惚地出了那扇门,走在外面的路上,被小石头绊得跌了一跤,可惜并没有也摔断了腿,即使摔断了,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谁也不会知道。他甚至只想以后,每年大年初一的时候,可以知道郑夏就住在自己的楼下,就可以很安心地过完下一年的愿望也被迫熄灭了。
那天晚上,安知州揉着自己崴了的脚,心里想,没有关系,房子还没有卖,或许以后,他们还会回来的。
那就等着吧。
这些都不能和裴向雀说。而且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安知州自己说的,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他的家,他生长的地方,即使要离开,也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别人的好心。
他想的有点多,脑子也不太清楚了,最后一不小心写漏了嘴,“即使我现在不去淮城,等再过一年半,也可以自己考过去,我们又能在一个城市里,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裴向雀展开纸条一看,吃了一惊,他连自己是怎么暴露的都没弄明白,偷偷瞥着安知州的脸色,似乎并没有生气,就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写:“对不起。因为,我自己的私心,就勉强你。”
安知州飞快地写,“小傻瓜,你勉强我什么了?这么好的机会,是我自己不愿意。”
裴向雀紧紧地捏着纸条,讷讷地点了点头。
安知州瞧着他,也不再说话,而是低头写作业了。
等到晚自习下课回家,裴向雀拿出资料,可还是想着安知州今天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翻着,却在扉页发现那里多了一行字,是安知州的笔迹,清瘦工整,裴向雀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向雀,别害怕离别,也别太难过。每个人都要走不同的路,即使暂时分开了,我也在心里永远陪着你。”
这大概是安知州说过最煽情的话,所以只敢偷偷写在这里,连裴向雀都没告诉。
裴向雀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伏在桌子上傻笑了好久,渐渐笑不出来了,又还是有点难过。
他打电话给陆郁,软声软气地说:“陆叔叔,知州,拒绝了。”
陆郁其实也能猜到安知州会拒绝,可是他不会提前对裴向雀说,而是满足他的愿望。
“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裴向雀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他说,每个人,每个人走的路,路都不同,离别,也是,是很正常的。”
陆郁一怔,他躺在床上,又问:“那,我也一样吗?”
裴向雀听了这话,急急忙忙地辩驳,“陆叔叔,陆叔叔怎么能一样?我,我不可能和,陆叔叔离别的!”
“哦?”
陆郁做出疑惑的语气,他其实很明白小麻雀的心意,可总是要他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听。
裴向雀停了下来,掰着手指头数着有什么不同,因为要说的太多,他怕自己讲着讲着就忘了,“知州,那么好。我希望,希望,他能交到很多,很多,很多好朋友,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会找到,爱自己的人。可是,陆叔叔,就不一样了。”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为了自己的小心思难以启齿,“可是,陆叔叔,这么好,再多,多的人喜欢,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只能,喜欢我一个人,谁要也不给。”
陆郁的心忽然就软了,他说:“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安安自私一点大概会好过许多,可是他不会。
小雀:大裴,你知道陆叔叔前几天的情话说了啥吗?
大裴:不知道。不过,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一件事……
小雀:啥?
大裴:很久很久以前,陆叔叔对我们说,“抱歉”读作“抱抱”。并且,你讲过很多次“抱抱”。
小雀:哎呀,陆叔叔的骗人,怎么能叫骗人!
大裴:……很好很棒很迷雀。
第78章 大秘密
为陆郁唱完歌后,裴向雀挂断电话,趴在床上继续写日记。他写下了今天安知州同自己说过的话,却忽然发现有种莫名的奇怪。
裴向雀回忆起一年以前的事情,他也是这样有了莫名其妙的好运气,被青少年救济中心带走,房子和学校,甚至生活费都安排好了。如果说安知州的经历只有一个步骤,而自己的经历,简直是复杂化了的安知州。
裴向雀怔愣愣地看着手上的笔,想着今天的事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觉得不大可能,怎么会呢?如果是那样,陆叔叔是什么时候遇到自己的?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轻描淡写地写上了一句话,合上了日记本。
夜色沉沉,有的时候,裴向雀的记忆短的很,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坠入了安眠之中。
他似乎做了个梦,只可惜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陆郁很快就从淮城回来,还带了一套那边的课本。淮城和宁津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不仅离得远,连学的教科书都不同。裴向雀安定地在宁津上最后一段时间的学,离开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作为一个负责人的老师,张老师不免拉着他多问了些话,最后只好拿陆郁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小舅舅来搪塞,裴向雀写下这些的时候不免有些心虚。
过完了第二次月考,裴向雀就要离开了。临走之前,他请安知州和徐旭吃了次火锅,安知州是早知道他要离开的,而徐旭却是临时得到的消息。那天点的是鸳鸯锅,徐旭吃的特别辣,到最后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难过的。
徐旭拉着裴向雀的胳膊,很舍不得他,说话都磕磕绊绊的,“我们的小傻子裴裴,到新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受欺负,班长你不担心吗?”
安知州看着他,喝了口冷饮,“不会的,他这么可爱,没人舍得欺负他。”
就算有,陆郁也会变成没有。不过这些却不能同眼前担心着的徐旭说。
徐旭嘟囔着说:“也是,裴裴这么可爱,长得好看就是好。”
裴向雀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只是微笑着,举着手上的饮料,相互碰杯,又结巴又害羞,除了陆郁,他没怎么和别人说过话,“我,很感谢你们。你们,真的,真的很好。”
徐旭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也很谢谢裴裴。”
这一天正好没有晚自习,三个人围着火锅桌吃了许久,最后还是人来疯的徐旭还是没能忍住要了酒,裴向雀和安知州两个人都白的过分,只喝了几口脸上都红通通的,倒叫徐旭笑话了一场。
不过再怎么高兴,总是要说再见的。
陆郁收到短信,把另外两个醉醺醺的小孩送回家,下车的时候,裴向雀都很认真地同他说了再见。
车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裴向雀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亲近自己的陆叔叔了。他酒量小,吃火锅又吃得全身热腾腾的,吹了冷风,现在有些不舒服,便很乖顺地枕在陆郁的膝头,耳朵尖泛着红。
裴向雀亲密地圈着陆郁的腰,撒娇似的问:“陆叔叔,我在,新的学校,还能交到,交到新朋友吗?”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都是没有朋友的,在宁津才遇到安知州和徐旭。要是再去一个新地方,他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浸满了难过和不舍,还有些许的害怕。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还没长大,前些天装模作样,现在喝了点酒,就装不下去了,露出怯怯懦懦的小模样。可又不愿意和自己的好朋友说出口,平添对方的烦恼。只能在现在同自己的男朋友陆叔叔说出来,因为这是他最信任的人。
陆郁轻叹了一口气,把车停在一边,将裴向雀整个人捞了起来,圈在怀里,细细地吻着他的脸颊,承诺着,“会有的。我的小麻雀这样好,怎么会交不到朋友?别担心,也别难过。”
裴向雀虽然很相信陆郁的话,可对此还是半信半疑,未来的事又有谁说得准?
他问:“真的吗?”
陆郁把他放下来,咬了耳朵尖一口,裴向雀的那一处很敏感,又才喝了酒,轻轻一碰都有些不太受得了,忍不住缩成一团,委委屈屈地瞪着陆叔叔。
陆郁踩下油门,“当然是真的。”
他不对裴向雀讲假话。在离开淮城前,他单独去约了一次陆静媛,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和上一世不同,裴向雀不会再住在陆家老宅,也就没办法和陆静媛相处,陆郁需要提前牵线搭桥。
陆静媛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虽然个人内心很崇拜自己的三哥,但陆郁的名声在外,在家也不怎么好,她比较胆小,还是有点害怕,战战兢兢点了杯奶茶,小口小口地低头喝着,余光偷偷地看着对面的陆郁。
像是只受了惊的小鹌鹑,正和裴向雀那只小麻雀相配,一对的好朋友。
陆郁点了杯咖啡,漫不经心地放了块方糖,朝陆静媛笑了笑,问:“我从前都在国外,才回来没多久,就多了你这么个妹妹,也不太熟悉。对了,你们学校怎么样?”
陆静媛受宠若惊,“学校,挺好的。什么都好。”她待的是私立学校,学费高昂,自然服务高昂,老师贴心,学生之间也大多是家长相互认识,彼此知根知底,至少明面上不会闹出些什么事。陆静媛因为长得好看,脾气性格好,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的。
陆郁的手指修长,慢慢地搅拌着咖啡,似乎是沉思了片刻,该如何开口,“我有一个小先生,也要来淮城上学了。可是他生着病,不太会说话,我又不能在他上学的时候看管,想来想去,只能托付你了。”
陆静媛脑子很好,可是这一段话死活转不过来,想了半天,连手上的奶茶都冷了,坐立不安地问:“那什么,三哥,‘小先生’是什么意思?”
陆郁笑了笑,十分温柔,至少陆静媛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小太太’的同义词,只是他是个男孩,总不好这么称呼。”
陆静媛忽然得知了这么个大秘密,还晕晕乎乎的,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托付到了自己的身上,陆静媛深感荣幸,立下军令状,肯定好好照顾三哥的“小先生”。
最重要的是,感觉自个的三哥也不是像以往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了,都有媳妇了,年纪还这么小!
到家的时候,裴向雀已经睡过去了,陆郁抱起了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轻声说:“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
第二天,天气晴朗,正是个适宜出门的好日子。
陆郁和裴向雀乘上了去淮城的飞机,裴向雀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可更多的还是期待。他其实不是个喜欢新鲜和冒险的人,可是一想到陪在自己身边的事陆叔叔,又觉得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了。
那是新生活。
第79章 强求
那时候天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如水一般在高树上流淌。陆静媛下午放学后就过来了,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别墅的大门是紧闭的。她等了很久,有些累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片刻之后,门口停下一辆车,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陆静媛眯着眼,透过镂空的铁门和玻璃窗,隐隐约约能认得出那是陆郁。陆郁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伸出手揽住了什么,然后,从里头跳出一个少年。向来不动声色的三哥似乎是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只是轻轻的。
两个人下了车,少年走在了陆郁的前面,陆郁落后半步,目光没有离开眼前的身影,甚至手上还拿着他的外套。
直到进了门,陆静媛才瞧清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他长得实在好看,皮肤雪白,五官都很秀致动人,只有眼睛是圆圆的,笑着的时候又天真又活泼,叫人没办法不喜欢。不过,他确实是年轻得过了分,同自家成熟的三哥比起来,就有点像,老牛吃嫩草。
当然,这话陆静媛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她整理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微微翘起嘴唇,迎了上去。
这是裴向雀头一回亲眼看到自己未来的家,进了院子就恨不得把一花一草都看一遍,记得清楚,还是被陆郁硬拉着进来的。他以为房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和陆叔叔,结果没走两步路,眼前忽然蹦出个小姑娘,还长得特别可爱。
他倒是没受什么惊吓,只是很疑惑,偏过头,瞧着身旁的陆郁,还没有说话,对方已经摸清了他的想法。
陆郁上前两步,走到两人中间,又缓慢又温柔地说:“这是陆静媛,我的妹妹。这次搬家,她来看望我,主要是想瞧你。”
他将这句不算长的话重复了两遍,几乎是一字一顿,陆静媛才察觉出其中的刻意和不对劲,想起陆郁同自己说过的话,他的那位“小先生”不太会说话。
裴向雀其实有点害羞,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陆叔叔的亲人,于是,结结巴巴地对着陆静媛说:“你,你,你,你好。我,我我我,是裴向雀。”
话一出口,就更加害羞了。因为在最近一年,他都和陆郁坚持说话的缘故,虽然还是不能听懂别人的话,可是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对话,努力一点,还是能够说得出口。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陆叔叔的妹妹,第一次见面就打字,显得自己不够尊重。
陆静媛也说了句话,即使裴向雀聚精会神,也没能听得懂,还是由陆郁转述之后,才明白过来。
陆郁温和地看着他们俩,又介绍着,“说起来静媛比你还小一点,也是你的妹妹。”
一瞬间,裴向雀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好她,她比自己的年纪还小,又是妹妹。不过,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自己还唤着陆叔叔,这样辈分好像就乱了。
辈分一乱,裴向雀又陷入了怎么称呼的挣扎当中。
不过陆郁没给许多时间让他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前面带着一只小麻雀,后头缀着只小鹌鹑,带着两个人将整栋别墅大致都看了一遍。令陆静媛惊喜的是,竟然有一间她的专属房间。
而最后则是陆郁和裴向雀的主卧。推开门,是一个又大又亮的房间,正对着门的是一整扇飘窗,上头铺着毯子。里面的装饰大都是明亮的色调,处处透着柔软,和陆郁在陆宅里的房间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