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和尚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门外边就传过来了遇明的一嗓子:“理他们做什么?!无耻!下流!臭不要脸!”邢阳越过人群一瞧,遇明竟然是被几把刀剑交错包围,脖颈上带着几丝零星的血痕。顿时警惕的后退。
年轻和尚冷笑一声,俊秀的脸上满是鄙夷:“谁无耻?谁下流?!东川城与洛城中的人,都是白死的么?!若你肯乖乖做诱饵,现在我们又怎么会毫无头绪、半点都寻不到另外一只剥皮鬼的踪迹?!”
遇明隔着门喊:“放你/娘的屁!死了人跟邢阳有什么关系?!”
年轻和尚轻蔑一眼扫过去:“放肆。”
“诱饵?”邢阳脑袋一懵,想了起来。
昨天晚上那剥皮鬼带他御剑离去,下方确确实实是有群全副武装的修真者严阵以待,只是没人追上来。如今这个意思,是他被当成了诱饵?
邢阳顿了顿,心想当诱饵就当吧,反正也是素不相识,本就没有救他的责任,只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还想让他再以身犯险、去勾一勾那只剥皮鬼?
——邢阳却是不知道,这群人何止是‘素不相识’,明明是心狠手辣、硬生生拖住了想要救他的人。
果不其然,那年轻和尚上前一步,傲气道:“凡人本疾苦,碌碌终生,为我等供奉香火,是以人间有难,佛陀宫必出手相助。施主昨日里以身犯险,值得褒奖,只是害死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邢阳简直要被气笑了,打断他道:“给你们供奉香火,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往前走一步,不耐烦道:“我家阿澜呢?让开!——你们什么意思?”
他才迈出一步,那年轻和尚面不改色,手中禅杖哐当一声落了地,横在了邢阳面前。客栈木板硬生生被砸出了洞。那禅杖通体金黄,底端尖锐。瞧着就骇人。
“施主留步。”老和尚慈眉善目,温和道:“不如听老衲一言?”
邢阳看一眼横在脸前的禅杖,再瞧瞧那年轻和尚硬气不屑的面孔,冷笑道:“连条路都没有,我怎么不留步?”
外面的遇明炸了一样:“死和尚!大清早扰人清梦不说,伤我师兄师弟,现在还要明目张胆草菅人命了?!你们佛陀宫的人是人,邢阳就不是人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以一人身就万人脱离水火地狱,是为大善大慈悲。”
邢阳冷眼旁观。
那老和尚继续道:“邢施主有所不知,那两只剥皮鬼千里奔逃,一路上足足害了五十二条人命。那女剥皮鬼尤为厉害,手里不知道握住了什么法子,连刀剑都不需,便能将人皮活活脱下。”他低声念一句佛号,两条长眉雪白干净。“昨日里施主与天道宗的几位弟子联手,虽快意恩仇将其中一只斩断了生机,却也失了另一只剥皮鬼的线索。”
“如今……”老和尚叹息道:“如今我们是为难极了。”
邢阳冷道:“那您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要猜到这老东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真会有这种人?满口道德仁义、普度众生,要的却是用他人性命来成就自己的名!
老和尚沉默半响,愧疚道:“——还希望邢施主能够通情达理些。”
遇明喊道:“通什么情达什么理?!你脑袋这么圆,干脆将你做个诱饵,钓一钓那要人性命的东西可好?!昨日里邢阳受了那么重的伤……”
年轻和尚轻蔑一笑:“果真是些吃不了苦的阿斗——”他禅杖一举,挑开邢阳中衣,虽然很快被青年拍开,但众人还是见到了一片光洁的肌肤。
老和尚一声叹息:“即便是不愿,也无需扯谎。”
年轻和尚振振有词道:“为了一己私欲,将众多凡人置于危险之中,可有半分修真者的担当?!”
他身后乌乌泱泱一群修真者连声附和。
“迈上修真大道,便与人间界息息相关,更何况受了人间的香火?”
“这不是没受什么伤么?还是太警惕,昨夜里若是再等一等,说不定另一只剥皮鬼就自个儿出来了。”
“天道宗的人何时这样小气了?”
门外的遇明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活活气死过去,正要开口大骂,就听见屋子里边邢阳镇静自若,冷静道:“去你/娘的香火。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你耳聋了?真要是那么想抓那东西,干脆自己磕点药梦里抓去?乐就乐呗,梦里还有人山人海跪地山呼‘佛陀宫一统万代’呢。仗剑天涯白莲花,要开就开在你佛陀宫的大院子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还有同流合污的小伙伴,何必非要扎根在穷山恶水?委屈自个儿还荼毒我眼睛,难不难受啊您?”
他顿一顿,委婉补上最后一句话:“烦请告之我家阿澜位置。这么小的孩子可不能见到您几位,养坏了三观我找谁哭去?您再赔我一个啊?”
第29章 并蒂两花
那年轻和尚一口气憋在胸口, 两只眼睛瞪大如铜铃,二话不说,手中禅杖虎虎生威, 抬起来就冲着邢阳抽了过去——
竟然是连话都不愿说了, 直接动手!
邢阳防备不急, 就地一滚狼狈躲开, 外边遇明急得发抖, 无奈脖颈上刀剑锋利,挣脱不得。那老和尚照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垂目合掌念了句佛号, 别过头去不看他们。
邢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从窗口一跃而下。两只**的脚踩在客栈后院粗粝的黄土上,硬生生的磨破了皮流了血。这客栈窝在洛城一个角落里,小归小,东西倒是齐全, 沾满了鸡屎的鸡笼子、两人高的枣树、几张不用了的破旧桌子,歪歪斜斜的摆在那里。年轻和尚紧随其后,也从窗口一跃而下。
“邢师弟小心!”旁里传来黎步衍的声音,邢阳诧异转头, 一眼就看见了他——金黄色、伞罩般的金钟洒着光芒, 悬空而至,刚巧把黎步衍挡在一方小角落中。黎步衍抬手哐当一声砸在那罩子上, 罩子纹丝不动, 手倒是红了一片。
邢阳心想怪不得黎步衍都没见着人, 原来是被困在了这。此时那和尚临空而至,千钧之力悍然踩下,硬朗的下巴紧紧绷着,手中禅杖金丝绕臂,夹杂着凛冽的风声,刀割般划过邢阳脸颊,‘砰’的砸在了地上,那踩过千万次、早就已经结实无比的黄土地面,竟然是硬生生被凿出了人头大的凹陷!
年轻和尚声音冷硬:“今日你从与不从,不都得要去做诱饵?何必呢?”
邢阳边闪边道:“今天你死与不死,将来不都得圆寂?!干脆死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你的剥皮鬼!”
年轻和尚冷哼道:“不识好歹。”说罢又要举起禅杖,邢阳瞅准机会,抬手就挡,只听见一声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小臂硬是打了一个扭曲的弧度,骨头必定是断了。那年轻和尚一愣,没想到邢阳居然想要玉石俱焚,手下力道也减弱了不少——
邢阳瞅准了这个机会,抬脚就踢在了年轻和尚的膝盖处,那和尚满脸愕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邢阳咬着牙,抬手汇聚真气,并手成刀,狠狠的劈在了那和尚的脖颈处。这和尚也是皮厚,竟然没晕,挣扎几下还想反抗,邢阳脸都不要了,干脆骑到了他身上,两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往死里扼。
什么样的人!死了得了!
眼看着邢阳真下了狠手,老和尚耐不住了。那窗口被年轻和尚豁了一个大口子,呼呼的散着风。众人皆是站在房间中往外探头,飘飘然中藏着八卦,邢阳的修为一眼就看得清,刚入门没几个月的小菜鸟,哪能斗得过佛陀宫的人?确实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竟然真的被邢阳翻了盘。
老和尚探着头焦急道:“施主且先住手!”
邢阳手下劲儿半点不见,低着头专心致志掐人,看的老和尚心火直冒,“住什么手?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没个长辈在身边就容易紧张,再紧张紧张——”他牙一咬,手下劲儿更大,那年轻和尚眼看着要翻了白眼,蹬蹬腿,抽搐的像是条死鱼,“说不定手下控制不住力气,就真的要把人掐死了!”
老和尚的圆脑门上全是汗,佛陀宫近几年来派系斗争激烈得很,他这一脉就这么一个宝贝,怎么真让人给掐死在这里?他咬牙给黎步衍解了禁锢咒。
邢阳的手劲儿一时半会儿还收不回来,黎步衍蹲下来低声道:“松手。要是真把人掐死了,今天你铁定就跑不了了。”他低头看看半死不活的年轻和尚,额角跳了跳,一脚也踩了上去。
邢阳冷静道:“步莲师姐跟我家阿澜回终南紫府了?”他额头上也冒了虚汗。黎步衍低声道:“回去搬救兵了。”
邢阳这才慢慢松了手。他抬手摸一把汗,从那年轻和尚身上站了起来,黎步衍立即就拔剑抵住了身下人的脖子。两个人行动衔接紧密,积水不漏。更何况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指望着那年轻和尚能趁机翻盘的老和尚暗自吞了口唾沫,把那一点小心思放了回去。
老和尚念一声佛号,道:“禁锢咒都解开了,小友还是放人罢?”
黎步衍笑道:“前辈说笑了。如今您人多势众,晚辈稍有不慎就得被吃得骨头都不剩,怎么敢轻易放人?晚辈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老和尚道:“请讲。”
黎步衍笑道:“反正也是得要个诱饵,您这弟子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人了,干脆吊起来试试看?若是能引到那剥皮鬼,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
老和尚脸色一变,正欲开口,远处忽然传来飞剑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道娇蛮的声音怒道:“我看谁敢!”
陀幼琳照旧是一身正红衣衫,一头乌黑的长发扎的极高,身后还跟着怯生生的陀从枫。两个小丫头一落地,陀幼琳就怒气冲冲的瞪了邢阳一眼。陀从枫也看过来,咬着嘴唇满脸担忧。
邢阳抹把汗,心想这小丫头怎么过来了?代鲤之前倒是有提起来过,陀幼琳陀从枫似乎是佛陀宫的小宫主?他斜着眼睛悄咪咪打量了一眼躺在地上、衣衫凌乱沾满尘土的年轻和尚,又看看陀幼琳,这两个人蛮不讲理的性格倒是一模一样,别再攀亲带故的就好,真要闹起来陀从枫也为难……
老和尚大喜,急忙道:“小宫主!您怎么……”
陀幼琳横眉竖眼,掐着腰指着他的鼻子,怒道:“小什么小?!谁准你把他当诱饵的?!”
老和尚一愣,掐紧了手上的佛珠。陀幼琳横他一眼,扯着陀从枫走到邢阳那边。小姑娘个子矮,还非得抬起头来看人,仰着脖子快要倒翻过去,吧嗒一脚也踩在那年轻和尚身上,指着邢阳恨铁不成钢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人家要抓你做诱饵你不会跑?傻愣愣的站着,真当自己是个萝卜啦?”
邢阳呐呐道:“我跑了……”没跑掉。
陀幼琳大声道:“你别说话!你说话我就气!”她扭过去,身后的陀幼琳急急忙忙转到她身后,怯生生的露出一张脸,看着那老和尚。
两个小姑娘截然不同的态度。陀幼琳张扬极了,谁都得让她三分,稍有不慎就引火上身。陀从枫不一样,她唯唯诺诺,躲在陀幼琳身后,就连那一口一个‘小宫主’的老和尚,都没有喊她一声。
邢阳心思微动。
第30章 谁生谁死
“哎呀,窝里斗狗咬狗呀。”身后黎步衍幸灾乐祸。
邢阳侧头看他一眼。脚底下和尚呻/吟一声, 迷迷瞪瞪的动弹了一下, 邢阳看着他眼皮要睁开, 二话不说一脚踹了上去。那和尚一口气没喘上来,头一歪又不省人事了。
前边陀幼琳耳尖动了动, 趾高气昂命令道:“今天这事儿本宫主讲了算,带着人赶紧走,晚一步要你狗命!”
她这话讲得太难听,老和尚面子上过不去,眼神怨毒,掠过陀幼琳, 死死盯在了陀从枫身上,半响老脸一拉,拱手道:“宫主宅心仁厚、悯善世人。只是莫要轻信奸人言论——”他浑浊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偏头对着陀从枫,“从枫你记清楚了, 你到底还是我这一脉的人, 别以为到了……”
陀从枫猛地缩回了脑袋,两只手抖的像是风中秋叶一样, 带着身子也不稳,连陀幼琳的衣角都放开了,后退两步就想跑。
陀幼琳转身一把抓住她, 怒道:“你怕什么?!今天我倒是要看看, 谁敢当着我的面嚼舌根!”
瞧着她是真动了火气, 老和尚也不多言,走过来想要搀扶起年轻和尚,路过陀从枫的时候又是哼了一声。小姑娘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低着头,冻僵了一样。
邢阳没给他让道,低声问道:“什么情况呀?”
黎步衍回道:“佛陀宫的辛秘,过会儿跟你讲。”他率先移开了脚。邢阳摸摸鼻子,也慢吞吞的移了位子。
老和尚带着年轻和尚走了,那一堆看热闹的修真者也很快散去。邢阳踩着横尸在地上的禅杖,来回滚着玩,那两个和尚走的太急,竟然连法器都忘了带。
陀幼琳啪嗒一声打开陀从枫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又这样啊?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跟人吵架的时候把头抬起来!”
陀从枫照旧低着头。乌黑的头发缠绕在她脖颈上,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陀幼琳掐着她的肩膀来回晃动了几下,见她始终不愿意动弹,便伸手狠掐住她的下巴,怒道:“我再跟你说一次,抬——”
她愕然闭了嘴,满口怒火统统被陀从枫满脸的泪水堵了回去。
小姑娘下巴尖,死死的咬着嘴唇。两只大眼睛已经哭得睁不开了,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眼睫毛也被湿润的泪水黏在了一起。她抬手擦擦眼泪,张嘴想说话,一开口就是一个哭嗝,竟然连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邢阳手足无措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从枫你先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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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黎步衍抬手扫干净身上的尘土,笑道:“你着什么急?都说了是狗咬狗,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陀从枫是你们妙春峰的人吧?兰子夙没跟你讲过离她远一点?”
邢阳疑惑道:“讲什么?……兰师兄倒是有说过两个人的体质,只是没细讲。陀幼琳陀从枫不都是佛陀宫的小宫主么?待遇怎么一个天一个地……”
黎步衍抬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随后往他嘴中塞了粒丹红色的药丸。邢阳嚼几下咽了下去,尝出了满口的血腥味,手臂上一阵暖流,断掉的骨头居然在短短几息之间就愈合了。
邢阳正想要开口询问,破开的窗口处就已经跃下来了一个人影。遇明一脸焦急的跑过来,上下打量邢阳几眼:“你没受伤吧?”
他抬手就撩开了邢阳的衣服,仔仔细细打量着青年光滑的皮肤,看了半响才觉出不对劲儿来,飞快把他衣服放下去,后退一步,白皙的脸颊红成一片,连带着结实的脖颈也僵硬。他干咳一声,欲盖弥彰的摆手,结结巴巴道:“你别担心,步莲师姐带着观澜回终南紫府搬救兵了,过会儿就回来了……”他眼睛一亮,自豪道:“要是知道我们出了事儿,我家师尊一定会过来,到时候让你见见,省得总是满脸愁容,觉得天道宗是个食人窟、要把你家观水吃掉……”
黎步衍道:“你包子呢?”
“死秃驴把桌子掀了!我辛苦包了一早上的包子!”遇明一拍脑袋,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邢阳:“……”
邢阳:“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黎步衍慢悠悠的往前走,道:“佛陀宫的本源是朵并蒂莲,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衍生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佛家派系,几百年前还能相安无事,这几年就出了问题——佛陀宫的灵脉也崩了。天道宗毗邻佛陀宫,对那边的消息知道的格外多,听闻那并蒂莲已经碎了一朵,现如今佛陀宫的整座宫殿都靠一朵花撑着。这两个派系为了争夺地盘……千方百计的想要对方死。你家从枫小师妹,就是佛陀宫如今弱势一方的‘宫主’”
最后那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一番,吐出来的时候咬字格外清晰。邢阳下意识的问道:“可是从枫人不坏呀?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就没跟别人红过脸。真要是家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