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是他从小看大的孩子,是他的义子。他爱着疼着,想要努力爱护的孩子,他心头的宝贝。可他居然对他做了那样可怕的事情,莫离还小。他怕莫离会恨他,他怕莫离会厌恶他,他怕呀!他想了那么多,想要道歉,想要离开他。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莫离竟然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字字句句宛若一阵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炸得就连天地都昏暗崩溃。炸得谢逊的世界支离破碎,好像看到了成昆一点一点的杀死他的妻子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孩子,他还在襁褓的孩子。
满目的猩红中,他看到一个少年,他不清楚他的面貌,他只能模糊的猜测大约有他肩膀那么高,十五岁,脸颊上还有一点褪不下的婴儿肥。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哦,还有略薄的含笑的嘴唇。
他的莫离他的孩子,那个从海中飘来的婴儿,一点点的长大变成中水中游来,照顾他相依为命,说永远不分离的孩子,居然会变成这样。藏着这样肮脏的,不容于世俗的心思!
霎时间,小小的俊秀少年的眉目都变得可憎起来,面目全非!
谢逊抱着刀,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来,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他嘴唇嗫动,面无血色。
谢逊一直没说话,谢莫离心上也是七上八下的。他张大了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谢逊,迟疑的伸出手握住谢逊的,突然语无伦次起来,“义父,莫离知道义父有妻子呢。莫离也不知道喜欢你,该怎么办。
但是外面的人是怎么想我不在乎,我想义父也不会在乎。我就想和义父一辈子都在一起。那个......义父,你说过我们一辈子也不要分开的,就算义父以后不再了,那莫离也要跟着的。上穷碧落下黄泉,莫离都不会离开你的。”
那样动听的话,那样稚嫩而干净的情意。他说着他的情深,他的爱恋,他心中最神圣至高无上的存在。一颗跳动的真心毫无保留的交出去。纵然他现在还不太明白,那种爱恋。
可听在谢逊耳朵里,却如同奇耻大辱。他们这算什么!他的义子,居然有一天对着他说这样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话!他们之间的感情,突然变得不堪起来。他竟然将他们的感情同这种......这种恶心的东西联系起来。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变得不堪回首!
终于,谢逊再压抑不住。一把挥开谢莫离的手。
“啪。”清脆的巴掌声。
谢莫离跌倒在地上,脑中片刻的空白,好半天才捂住已经肿起来火辣辣疼的脸。明白过来,谢逊打了他一巴掌。
其实这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是长辈,被自己的义父打一下他又是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小时候没被揍过。看看张无忌,谢逊打的时候可就没留过情。只是谢莫离,他从小到大是谢逊第一次打他。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第一次。
谢莫离迷茫的抬起头,看着气得胸口剧烈的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捞起来再好好打一顿的谢逊。满眼的迷茫,像是初生的小猫儿,懵懵懂懂。
“义父?”他轻颤着眼睫,“是莫离哪里说错了?是不是提到你的妻子,让你难过了?”谢莫离艰难的爬起来,“那莫离道歉,莫离说错话了,义父你别生气,莫离改了以后不会了。”
谢逊的一巴掌将谢莫离打懵了,说话愈发小心翼翼。
谢逊胸口一痛。莫离还小,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一直都在这远离人烟的冰火岛上,接触的也就他们几个人,这五年来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从小聪明乖巧,这次只是他这个年纪刚是对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感到好奇的时候。他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
是了,是了。谢逊脚步有些踉跄的又后退了两步。海边涨潮了,谢逊一脚踩进水里,有些凉。该让莫离出去了,莫离该回中原了,一旦他回了中原,见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谢逊强撑着,教导道:“莫离啊,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义父不怪你。以后这件事情就不要再说了,竹筏,早都已经准备好了,一等北风到你就回中原吧。”
“我不要。”谢莫离一听摇着头,或许便是那一句聪明吧。他听懂了谢逊话中之意,追着谢逊抓住谢逊的袖子,“义父,莫离喜欢你。莫离不会离开你的。你不喜欢莫离,那没有关系呀。你就让莫离陪着你,像以前一样。莫离会乖会听话,莫离只想陪着义父啊!”
“莫离你还小!你都没有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中原很大,外面比这里繁华热闹,你会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如果这一辈子你都在冰火岛,外面你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你会后悔。道了外面就会知道,冰火岛是一个多么荒凉的地方。出去了你就不会想要回来了!”谢逊大吼道。
谢莫离憋着一口气大声道:“我不会。我一定会想要回来的。”
“那是现在,再十年,二十年你就不会这样想了。你说你不会,那就证明给义父看。”谢逊到底是老江湖吧,纵然心乱如麻,还是能够三两句话将谢莫离绕了进去。
在谢莫离呆愣的时间里,脱身离去。谢莫离怔怔的看着谢逊离去的背影,紧抿着唇,突然觉得委屈又觉得很难过。他晓得了,谢逊他不喜欢他呢,就连回到以前的样子谢逊都不肯了。
义父,他套他话,他要他出去。他不像他那样喜欢他。义父,他生气了。他会不会,不要莫离了。
他失魂落魄的走,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姻缘石上。一片空旷的乱石堆,面对的恰好是一座海上火山。谢莫离微微颤抖着唇,缓缓蹲下来,双手抱住膝。
喃喃着,“义父,你为什么不喜欢莫离呢?你明明最喜欢莫离了呀。你说干爹干娘在这孤岛上结了良缘,是件好事情。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因为你是我的义父,还是因为莫离是个男孩子,还是你觉得莫离不懂只是一时的糊涂了呢?”
大风吹散了他的呢喃,海浪掩埋了他的声音。谢莫离觉得脸上凉凉的痒痒的,胡乱拿手抹了抹。他脑子里想的太多,他隐约猜着,恍惚着好像明白了过来。
张翠山和殷素素说,莫离太过聪明,什么事情总是想的明明白白。他没有离开过冰火岛,却在长辈的口中了解了许多的事情。只可惜,他知道别人的想法,可谢逊在乎的却不是谢莫离所在乎的。
他唯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谢逊。他只想要喜欢谢逊,可能谢逊不喜欢他,但是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啊。一辈子都在一起,永不分开。北风义父等了十年才一次,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况且就算北风来了,他是就算死也不要离开的,时间可以慢慢磨呀。说不定磨着磨着,他们就是一辈子了呢。
他想的这样简单。却未想到谢逊会那样坚决的......抛弃了他。
就在他下定决心站起来的时候。谢逊突然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放到了木筏上。谢莫离眼睁睁的看着谢逊将木筏放到水中,然后一掌将他推远。
转北风了。秋天了,很凉。一切,都是那样的巧合。
谢莫离不可置信的望着谢逊的背影越来越远。是的,背影。谢逊转过头,不犹豫的离开了。
谢莫离被点了哑穴,又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望着。心口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很疼。义父,你不是说过的么。一个大疯子一个小疯子,我们永远都不分开的。你生莫离的气了,你可以揍莫离一顿,骂一顿,莫离没有关系的呀。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将莫离推开了么。
谢莫离睁大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海风呼啸着,吹落了无声落下的眼泪。义父,你说话不算话。你骗莫离。义父,是大骗子。
义父,莫离错了,义父,莫离再也不说让你生气的话了。义父,你不要,抛下我……
冰火岛在他无声的祈求里依旧越来越远。他的家,他心上的人,都看不到了。
☆、第八章 身世
第八章 身世
谢莫离的穴道不过两盏茶时辰便自动解开。一个人漂泊在海上,无所依凭是什么滋味?谢莫离只是想到了浮萍。他想回去,只是木筏顺着风,他回不去。
半路上他遇到了船队,被船队上的人救了上去。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出来张翠山一家及义父以外的人。
而七个月后,他历尽艰难来到了少林寺。
人生,当真奇妙。
当初他被一张木筏送到了冰火岛,如今他在冰火岛又是一张木筏让他见到了他的母亲。一个断了双腿,一辈子就为了一个答案活着的女人。
她说她叫苏沁,她说她当初被他父亲的妻子追杀着,断了一双腿,不得已之下才将他放在竹筏上希望有人能救他。她说,她一直在这船上,在等他的父亲来找她。
谢莫离摸了摸左耳边的红痣,苏沁的耳边也有一颗。他听他的母亲说,他有六分长得像她年轻的时候。她想让他去找一个叫黎墨晨的男人,他的亲生父亲。他打听到,黎墨晨在十五年前,出家了。
谢莫离望着少林寺高大巍峨的大门。他上前刚握住门环,还没来得及叩门,便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好似春风拂过青山的斯文如玉。
“小友,来我少林可有要事?”
谢莫离回头,只见一个素色僧衣的僧人单手合十,拾级而上,背上还背着两捆柴火。面目斯文,眉目温和,约是不惑之年。
谢莫离等那个僧人在面前站定后,行了一个礼,道:“家中长辈托付,来寻一个人。不知大师发号,可认得一个名叫黎墨晨的人?”
圆同一惊,压下心中震动,温声道:“贫僧法号圆同。至于寻人......小友怕是找寻错了,寺中并无一位黎姓施主。”
谢莫离闻言,打量了他两眼。圆同垂下眸,唇边含着微微的笑。
“有一个人等了他十五年,她想见黎墨晨最后一面。”谢莫离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露出那一颗小小的红痣,“我的母亲叫苏沁,黎墨晨是我的父亲。我娘在十五年前被我父亲的妻子雇的杀手伤了双腿,艰难的生下我又伤了生体。
她一直漂在海上,在船里,倒不是要找我。而是,她在等,等那个男人来找她。她怕她换了地方,那个男人会找不到她。现在她命不久矣,我又恰好遇见了她,到底她给了她一条命,我要还恩,帮她找到那个男人去见她一面。”
谢莫离平平淡淡的叙述着,却让圆同的面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谢莫离歪着头,低笑一声,“她的眼里不过一个当初一场醉酒,一夜糊涂的男人。那个男人有妻有子,不过是被她倾城容貌所蛊惑罢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样便有了我。她本来想用我做与你相守的筹码,谁想到你的妻子竟这样厉害呢?”
“小施主......”圆同合十的手上挂着的佛珠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的手是在颤抖么?
谢莫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母亲给我取得名字叫黎离。这少林寺中当然没有一个姓黎的施主,因为他早在十五年前就出家了。我对你为什么出家没有兴趣,也不用否认了。出家人么,不能说谎的。我在苏沁的房间里见过你的画像。虽然匆匆十五年,但我大概猜得出来。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段缘分,母亲她......有些说不清话了,父亲可否同我说说?当然,我更希望我们是在去见我母亲的路上,边走边说。”
谢莫离一大通话说下来,连给圆同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直到他将想说的都说完了,淡淡的看着他。
圆同沉默了,他一直垂着眸,不言不语。
谢莫离见他这般,道:“她是个将死的人,你应该晓得她修炼毒功侵蚀了她的身体不说,当初受伤也是颇重,等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她只不过是想再见你一面,以后你要作何也都与她没有关系了。你若要斩断红尘的缘分,那么大师,我还有一个名字姓谢,名莫离,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可放心。”
圆同身形一颤,半晌才道:“我,并无此意。”
他似乎是历经了太多的沧桑变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逃避,到底不是解决的办法。我已经逃了十五年,如今你来,许便是给我一个机会吧。一切皆是因果。你唤黎离,我便称你一声阿离吧。你且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
这个男人,有着吸引女人的资本。谢莫离见他一举一动皆有如玉的温润姿态。言语之间,斯文有礼。周身气质,便是君子翩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吧。
谢莫离点头答应了。
他约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圆同便背着包袱来了。他的手中还有一件披风,他将披风给谢莫离系好,微笑道:“我同主持师兄说明,才好随你去。现今还是初春,虽说这个时辰并不大冷,但再过一个时辰便不好说了。这是我之前所用,给你还大了些,先用一用吧。”
他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谢莫离自己拢了拢披风,问他:“那你呢?”
圆同身上不过只穿了一件有些单薄的棉衣,也不怕冷。
圆同笑了,他揉了揉谢莫离的头,“我休息少林至阳内力,自然是不怕的。我们走吧,再不走,天晚了,我们可就要宿在少林寺了。”
谢莫离也抿唇笑了一下。“父亲,你很风趣啊。”
圆同拍了拍的肩膀率先往山下走,谢莫离跟上去,听他说:“阿离,有时候笑也是一种习惯。”
谢莫离一默。他想这个男人这十五年过得也并不好。
......
“可以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了么?”晚上,他们为了多赶一点路,错过了客栈,便宿在了树林里。
生了堆火,两个人靠着一颗大树坐在一起吃干粮。
圆同递了个水囊给了谢莫离,“你,不妨同我说一说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谢莫离握着水囊的一僵,火光映照着白皙的皮肤,却没有染上一丝暖色。有些痛苦不是时间可以抹去的,纵然在他经历的时候在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多。
“我怕我说多了会出事呢。”谢莫离道,“父亲,我只能告诉你,我遇见了一些很好的人。他们对我很好,将我当亲生一样。这些年,我过得很开心。”
圆同没想到谢莫离会这样回答,微笑了一笑,便也揭过,不为难谢莫离。
“既然不能说那便不说,只要你这些年过得好也就是了。”
谢莫离应了一声,问:“那父亲与母亲的故事可以说么?”
圆同斟酌了片刻,低叹了口气。将他与苏沁的纠葛娓娓道来。
夜风吹落树梢叶,簌簌落叶之声,颇有岁月萧索之意。
总的来说,便是正派少侠在不知道魔教妖女的身份的时候救了妖女一命。而女子一见倾心,之后几次偶遇之下,两人成了相交好友。可公子已有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妖女知晓之后竟故意骗公子出来,在酒中下了药,一夜醉酒。
之后便是公子的妻子发现了两人在船上的房间慌张起身的一幕了。妖女原就是算计好了的。她知道公子是正人君子,若是碰了她定会对她负责,然后让他妻子看到这一幕逼走他的妻子。只是她没有算到的是公子竟然不惜出家也不愿娶她,而公子的妻子更是恨她入骨不惜血本,雇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各路杀手一路追杀。
她从海上一路逃,想寻公子无路杀手在路上更加紧逼,又无法只好逃回到海上。之后便是在海上的最后一战,她将刚出生孩子放到竹筏上送走,而她自己诈死骗过了杀手。而公子的结发妻子也在几年之后郁郁而亡。妖女躲藏在海上一直等,等那个公子回来。因为他曾与她约好,月圆海上舟,不见不散。
这样一个故事,被谢莫离整理出来,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一瞬间对她动过心呢?”
圆同回首不堪往事,微合双眼,苦涩的勾着唇,“我以为你会问我是否恨她。”
“爱一个人的话,还会恨么?”谢莫离困惑的问。“你如果对她动过心,怎么会舍得恨呢?”
圆同摇了摇头,目中悲凉,“阿离,爱极亦会生恨的。你没有爱过人,不晓得爱上一个人是什么味道的。我同若素还是襁褓的时候就在互相挠脸了,一直到长大,到成亲。虽也有小打小闹,但一直是甜的,一直是爱的。但后来她还不是恨我入骨么。”
谢莫离双手抱着膝盖,他不自禁的握拳抵在胸口,爱一个人也还会舍得恨他么?
“那你......恨她么?如果照你所言,她毁你一生幸福还间接的害死了你爱的女子。如果是我的话,若有些对我心上的那个人不利,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