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停地有雪花飘下,纷纷扬扬地落在海棠的发上,肩上,他伸出手掌接住这一小片一小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可惜雪花一遇到他手中的温度就融化掉了。
他收回自己的手藏进斗篷之中,不知不觉,自己来到这鸾凤阁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了,脑海中回想起小玉说的那番话,人家都在为自己谋后路,那么自己呢?
小玉清理完毕一进门,就看到海棠站在栏杆上发呆,连忙放下手中的暖炉,快步走过去催促道:“才沐浴完毕,身子还没暖和就乱跑,况且外面还在下雪,快点进来。”
海棠瞥了他一眼:“没关系,我就在这里赏赏雪。”
“真搞不懂你,这雪有什么好看的,还非得在外面挨冻,小心受凉了我可不管你。”
“嗯。”
海棠回应完就不在理他,想起过去那些日子,自己最担心害怕的就是下雪,没有落脚之地,没有温暖的床被,更没有热腾腾的食物,只能饥寒交迫地勉强度过每个冬天。
就算后来有了男人的收留,可也只是每天不停的折磨他,毫无人性可言,直到来到这鸾凤阁,他的生活才得到了改善。
如果当真离开,还能活下去吗?
答案是肯定活不下去,因为他已经习惯依附男人的生活了,不可能会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海棠很惆怅,如果自己能坚强一些,或许是有选择的,但是他不敢去想如果,对他来讲只有后果跟结果。
回到房间,小玉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他没好气道:“快点暖暖身子,免得受凉就不好了。”
海棠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暖炉,席地而坐询问道:“今晚的客人是谁?”
小玉不用想就能脱口而出:“嗯,是之前预约好的上官大人。”
海棠的客人预约都是他在负责管理,所以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知道了。”海棠点点头。
小玉不怀好意的打趣道:“这位上官大人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最近他来得可真勤快。”
一说起这种话题,海棠心里就堵得慌,语气不悦道:“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对我有意思,上次那位司徒公子还不是连着来了一个礼拜,可结果呢,说自己不喜欢男人,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小玉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道:“你说司徒公子是不是对你没兴趣才这么说的呀。”
海棠不解地望着他:“此话怎讲?”
“我昨天还明明看到他来鸾凤阁的呀,他不来找你,不就是对你没兴趣嘛。”
糟了!小玉内心暗叫不好,光顾着一时逞口舌之快,不小心不该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海棠听着小玉的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内心一阵胸闷气短,他在鸾凤阁好歹也算得上是红透半边天的人物,名气也不比花魁小,这世上当真会有进鸾凤阁,却对他不感兴趣的男人吗?
他强打起精神对着小玉招了招手,小玉不敢违抗乖乖的走过去,从自己的梳妆台里面拿出一块上好的玉坠,在小玉的眼前晃了晃,语气引诱道:“好小玉,你快告诉我,司徒公子什么时候来的鸾凤阁,又做了哪些事情,你与我细细道来,如果你说得好,这玉坠就赏你了。”
小玉望着玉坠两眼放光,他使劲点点头激动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海棠询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司徒公子的?”
小玉老实交代:“昨晚去迎接郑大人的时候,当时我一眼没认出来,等我回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你知道他去了谁的房间?翻了谁的牌子?”
“不知道,我没亲眼看见,但是他肯定在哪位花倾的房里,不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没人了。”
“好小玉,这玉坠我就赏给你,以后关于司徒公子有什么动静,记得跟我来报。”
小玉高兴的一把抓住玉坠连连点头:“我知道啦!”
海棠听着小玉的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如果这司徒靖当真对男人没兴趣,还来这鸾凤阁做什么?既然讨厌自己就直说,又何必拐弯抹角。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重,脑子也逐渐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刚想开口说话“咚”地一声,暖炉掉在地上,身子直接扑倒在案几上,黑暗中传来小玉的着急呼叫声。
第十七章 关怀则乱
海棠躺在床上很难受,身体无比燥热,恨不得把衣服全部脱光,鼻子又好像被一层又一层的棉花堵住一般,难过得透不过气来,眼皮也好似千斤重,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睁不开,却能感受到身边有人在来来回回的走动,突然,有只温凉的手掌附上自己的额头,说不出的舒服。
朱砂弯腰摸了摸海棠的额头,掌心滚烫,他端详着海棠红通通的脸颊,对身边的小玉吩咐道:“你去请大夫过来,不然这么烧下去也不是办法。”
小玉点点头,语气自责道:“嗯,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有拦着他,好端端的洗完澡跑外面赏什么雪,这下好了,直接发高烧了,他昏倒的时候可把我给吓死了。”
说完还心有余悸地轻拍胸口。
朱砂宽慰道:“没关系,过几天就能痊愈了,这两天让他好好休息。”
这几个月海棠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该体谅还是得体谅,表面上在众花倾和色子面前正颜厉色,可私底下却是心肠宽厚,脾气温和的人,就连夜静澜都时常说他性子太好,导致很多人不服,为了管理好鸾凤阁才不得不故作姿态。
“嗯,可是……”
小玉看了看门外,欲言又止。
朱砂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询问道:“怎么了?”
小玉犹豫再三说出心中的顾忌:“今晚上官大人已经预约好了……现在海棠又变成这样……怎么办……”
他虽然小小年纪,却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
朱砂听着他的话,微微蹙起眉头,海棠倒下的确实不是时候,这上官大人也是鸾凤阁的金主,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思来想去,他开口道:“这样吧,我把上官大人安排到秋月房里去,海棠这边你就好生伺候着,等他痊愈再弥补回来便是了。”
“好的,等他醒来我再原话转达。”
小玉一听,内心松了口气,原本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有了朱砂亲自发话,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目送朱砂离开,小玉走到案几边上,从盆里拿起湿漉漉的毛巾拧干,又走到床边弯腰顺了顺海棠额头脸颊边上的乱发,最后把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待事情收拾妥当,转身坐在床榻上撑着脸颊慢慢等海棠醒过来。
就在他发呆之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玉一边小跑过去开门,一边道歉:“不好意思,今晚海棠身体抱恙,暂不接客......”
房门被推开,是几个月没见的司徒靖!重点是还没经过预约就自己上门来了!
小玉惊讶的望着他:“司徒公子?今晚海棠不接客,您还是请回吧。”
司徒靖根本不理他,一推开门就风风火火往里间走去,当他看到海棠躺在床上,瞬间脸色一变:“海棠他怎么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敲门,却没想到海棠的房间一片冷清,他本人更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小玉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这人进门不打招呼就算了,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指了指海棠,瘪嘴道:“就如您所看到的样子,正在发高烧。”说完他一拍脑门大叫:“哎呀!瞧我这记性!刚刚朱砂总管还说让我去找大夫来着!差点给忘了!”
司徒靖听完他的解释,原来只是生病,神色缓和下来,对小玉道:“那你还不赶快去,万一海棠高烧不退,或者病情加重怎么办?”
小玉感激道:“嗯好的,我这就去,那劳烦公子您替我看着片刻,我去去就回。”
“没问题,交给我吧。”
司徒靖送小玉出门,关好房门,走到里间坐在床边打量着海棠,只见他毫无防备的躺在那里,他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眼中充满了缱绻与宠溺。
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你每天乖乖地躺在我的床上就好了。
可是很快这个念头便被他否决了,他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居然会抱有这种好笑的想法。
正胡思乱想间,海棠的声音传来:“水......我要喝水......”
海棠的声音把司徒靖的思绪拉回来,听着他的声音吓得不知所措,怎么办他要醒了,刚想逃走,又忍不住用眼角瞟他,这一瞟,见海棠没醒,提着的心瞬间放回肚子,原来只是呓语。
他走到床边,伸手拿掉他额头上的毛巾,这毛巾握在手中都是热乎乎的,他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转身四下寻找茶壶跟水杯,却一样都没找到,平时饮食起居都是由小玉负责的,他收在哪儿连海棠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这个外人了。
司徒靖无奈走到床边坐下,听着海棠痛苦地小声呓语,实在不知道怎么办,索性将他扶起来环住他的腰身,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笨拙地安慰道:“再等一下,小玉马上就回来了。”
借着烛光,他低头打量着海棠,尖尖的下巴,显得脸颊好似巴掌般大小,平时高挑得像是不可一世的眉毛微蹙,细长的双眼也紧闭着,往下是消瘦的肩膀跟纤细的腰身,抱在怀里好似羽毛一样轻巧。
这人有好好照顾自己吗,没来由地心尖泛起丝丝儿心疼。
用指腹摸了摸他紧抿着的苍白唇角,司徒靖的眼神暗了暗,当初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上来,害得他每晚都在回味中度过,现在对方就在自己怀中,何不一亲芳泽,内心的躁动在反复催促着他,反正也没人看见,亲了就亲了吧,这样安慰自己,抬起海棠的下颚,低头亲了下去。
“唔......”
海棠感受到唇上的柔软,艰难地睁开双眼,撞入眼睑的,是司徒靖俊朗的眉眼,看着对方温柔专一的模样,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司徒靖闭上双眼在海棠的唇上停留片刻,待他睁开双眼,却意外看到海棠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瞬间,那种感觉好像不为人知的一面,被人赤裸裸地挖掘出来一样,令他浑身不自在,他动了动嘴想开口解释,门外传来小玉的声音:“大夫里面请。”
司徒靖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他一把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神色慌乱道:“不好意思......我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当小玉推开门带着大夫进来的时候,他落荒而逃。
司徒靖平生第一次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么害臊的事情居然让对方看到了,让他堂堂司徒大少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海棠少了司徒靖的支撑,浑身无力倒在床上,他艰难地趴在床上望着对方迫不及待逃离的背影。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司徒靖来了,虽然他的眼睛睁不开,但是他的意识却很清晰,只是没想到他会主动亲自己!上次他不是讨厌自己的触碰么,还否认对男人感兴趣,现在这么做又是为那般,难道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好招惹?
第十八章 两看相厌
小玉目送司徒靖扬长而去,又见海棠重重匍匐在床上,吓得大惊失色,三步作两步跑上去,扶起他好奇道:“你们两个怎么了?司徒公子的脸色变得好难看,他不是答应留下来照顾你的么,为何现在又走了?”
海棠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收起难过的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小玉解释,心中也是一片混乱。
在小玉的搀扶下,海棠重新躺好,他替他掖了掖被角,默默叹了口气,表示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
待他们收拾好,大夫进来观察他的面色,又坐下来号完脉,片刻后起身走到案几边坐下,拿出笔墨开了药方,然后放在小玉手中:“公子不过是染了些风寒,这里有些伤风驱寒的方子,你明天一早去药铺为他抓点药回来,按时服用即可痊愈。”
小玉双手接过方子:“好的,谢谢大夫。”
大夫说完起身,小玉起身相送,等他回来,见海棠怔怔地望这房顶发呆。
小玉走到他的床边语气试探道:“你跟司徒公子吵架啦?”
“......”
“我明明看他挺关心你的呀,还特意过来看你。”
“......”
“可是他为什么知道你生病了?偏偏还来的这么巧,朱砂总管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
“......”
“对哦,朱砂总管说你今晚不必接客了,上官大人被改到秋月那里去了,说让你回头再弥补人家。”
“......”
小玉一个人自言自语,见海棠始终不说话,他急的在原地跺脚:“我说你回个话儿呀我的爷!你这么一声不吭的,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海棠终于把视线收回来,转过脸颊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嗓音沙哑道:“我想喝水......”
他都快被高烧给烧到脱水,这家伙还跟只蚊子一样,一直在耳边呱燥。
小玉看他虚弱的样子吐了吐舌头:“我这就去。”
小玉离开,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海棠懊恼地思索着他刚刚说的话,什么特意来见自己,明明就是走错地方了,又或许是夜晚房间视线不充足,一时头昏眼花把自己当成了别人也说不一定。
如果真的是好心好意来看自己,为什么会跟做了贼一样仓皇逃离,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抱自己,又何必偷偷摸摸?
海棠心里越想越气,情绪一激动,鼻子越发不透气,好似快要渴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小玉一进来见他的样子,以为他快要死了,吓得脸色惨白,立马放下手中的茶壶,带着哭腔扑上去使劲摇晃:“呜呜,海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海棠被他摇晃得直翻白眼,又浑身无力,气得不止如何是好,声音透着浓重的鼻音,好似牙缝里面钻出来似的:“你再说一句......谁要死了......”
小玉见他还有精神跟自己拌嘴就放心了,胡乱擦了擦脸颊,扶起海棠坐好,转身端起水杯递给他埋怨道:“我说你能不能不激动,一看你喘成这样,我还以为你......”
海棠接过杯子用力喝了大口水,烧灼的嗓子终于好多了,恢复了些力气,伸手拧着小玉的耳朵语气危险道:“我看你是又想挨揍了。”
小玉被拧得嗷嗷叫:“哎哟,怎地一动弹就开始欺负人!”
心里想说早知道这么凶,就不伺候你了,却没勇气说出口,自己的耳朵还在对方手里呢。
海棠手中力道加重:“皮小子,再不老实,我就好好收拾你。”
“得,饶命,饶命,怕了你了。”
海棠看着他一副求饶的样子,心里才出了口气,他松开手询问道:“司徒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小玉心疼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揉啊揉:“大概酉时左右。”
这也是鸾凤阁正常开张营业的时间。
海棠望着手中的瓷杯发呆,说出自己的疑问:“你说他是不是走错门了,他不是讨厌男人吗,怎么还来我这里。”
像他这种人,不是应该是去春满楼,怡红院这种地方么。
小玉摸着耳朵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随即又加了句:“我觉得他这句话肯定是骗你的。”
海棠听着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此话怎讲?”
“你想啊,来这里寻乐子的人会讨厌男人?简直贻笑大方,俗话说的好,物以类聚,如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会进这边的门。”
海棠听着他话,蹙起眉头陷入沉思,连一个小小的幼童都懂这个道理,为什么他就没想到,是不是哪里误会了?越想越一头雾水,这下完全捉摸不透了,他不懂司徒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对方反应那么激烈,他还会在心里小小的窃喜一下,说不定对方也喜欢自己,毕竟眉眼间的温柔是骗不了人的。
小玉看着海棠的神色,一时喜,一时忧的,他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啦?魔障了?”
“你说,司徒靖会不会喜欢我?”海棠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小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哀叹道:“完了!高烧还没退,开始说胡话了!”
“去。”海棠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如果不是喜欢,那他干嘛要过来亲我。”
“啊!!!亲你!!!”小玉惊讶得长大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足足一分钟后才接着道:“会不会是你高烧昏迷,人家给你做急救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