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舒曜死死地凝视着觞引,觞引竟第一次有了不敢看他的念头。
“你说,要我放下对你的所有防备?”虞舒曜冷笑出声,“觞引,你真是好笑。”
觞引心中的不安逐渐蔓延到全身,他甚至不懂此刻该做些什么。
“觞引,这么久了,你算计我这么久了。”
于此时此刻的虞舒曜而言,觞引接近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爱慕,都是一场阴谋罢了。
算计,多肮脏的一个词。而觞引,你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都不是为我。
“我……”觞引张了张嘴,又失语。他只觉有千句万句的话要同虞舒曜讲,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地难受。不知是喉咙,难受的还1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有他的脑袋、他的心。
他整个人已经乱了,又慌、又怕、又急,不知所措、没了头绪。
虞舒曜看着这样的觞引,等着这样的觞引。
到头来,他死死抓住虞舒曜的两袖,终于说出一句:“舒曜,你相信我,你是他,你就是曜仪!”
多年以后,虞舒曜忆起这时的情形,明白自己不肯转身离开的原因不过是不肯死心地在等觞引的一个解释,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解释,而是最重也是最终的一击。
很好,这样很好,虞舒曜在心里想道。他拿出腰间的短刃,刺进觞引的左胸。
啪嗒——啪嗒……猩红的血从觞引的胸口溢出,流过冰冷的刃身,再化作大颗大颗的血珠垂直砸下,落地的那一刻溅起的血花像极了开的最盛的凤凰花。
“你说的,要为我的大婚,添上几分血色。”虞舒曜的声音很凉,像是怎么也惊不起波纹的水。
不知是因为痛感还是绝望,觞引的半个身子微微向后仰,眼眸中似有漩涡,裹挟着千般情绪。
“我说过的,不想死,就离我越远越好,你也说过的,你知道我敢杀你,为什么现在露出这幅难以置信的样子?”
觞引死死抓住身后的桌角,勉强支撑起身子不至于倒下。
“因为你拿我当虞曜仪爱着,而你认定他不会这样对你?”
虞舒曜的每一句都在觞引的身上割下无形的血口子。
“真是抱歉,之前种种只是陪你玩玩,可吉时就要到了,日后我没功夫陪你玩了,既然你这么爱他,我成全你了,让你死在这里。”
虞舒曜从觞引的胸口拔出短刃。
“你看,这血花像不像凤凰花?”虞舒曜直视着觞引惨白的脸。
“你和他不是都爱极了这花么?就拿这个当做你和他给我大喜之日的贺礼罢。”
这次,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他身后的觞引,终于轰然倒地。
凤凰花么?是了,这是凤凰花。
觞引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凤凰木的枝干上,被一簇簇火红的凤凰花团包围着。
他支起身子,正欲跳下树去,却听到树下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
“把手给我,我接你下来。”
是曜仪!即使是二十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觞引还是能立刻分辨出来。那穿过繁密的凤凰花丛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分明也是曜仪的!
他想起来了,当时自己和曜仪初次搭话时就是这个情形。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缓缓地朝虞曜仪的手靠近。
“你这小孩儿心性该收一收了,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从前那样躲树上吓唬人,待会儿我们还得参加舒曜的婚礼呢。”虞曜仪的声线还是那么温柔,觞引的手却停在半空抖了抖。
“你看,接亲队伍回来了。”话音刚落,觞引立即向远处望去。
透过凤凰花丛的缝隙,他隐约能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华美婚车上坠着的火红长缨一下一下地左右摇摆,乐手们皆卖力地吹奏着喜乐,最瞩目的莫过于身穿一袭猩红华服的虞舒曜,他身骑宝马领着队伍前行,玉冠将他的发高高束起,显得他脸庞的轮廓格外分明,直挺的鼻梁与高峻的眉骨连成了一轮冷峻新月的弧度,薄唇微抿,眼眸稍垂,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蓦然,虞舒曜抬起低垂的眼眸,与树上的觞引对上了眼神。那一霎,觞引只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被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震慑住了。
他早知虞舒曜喜怒不露于色,可这回不同,那眼眸里是一望即知的厌和恨。
随即,虞舒曜淡淡地将眼神扫过虞曜仪高举的手,再将视线收回,不再看他们。
出于本能,觞引纵身跳下树来,忽略了虞曜仪一直举着的要接他下来的手,径直朝虞舒曜奔去。虞曜仪只能缓缓地收回手,发怔片刻后才去追上觞引。
觞引固执地立于虞舒曜马前,接亲的车马不得不停了下来。
虞曜仪的两手死死抓住觞引的双臂,“觞引,我们走吧。我如今已不是帝王,你我可以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觞引的眸子黯淡,低声自语道:“那他该怎么办……他不想当王的。”
“觞引……”虞曜仪摇着觞引的双肩,企图让他清醒一点,“觞引!舒曜不娶她的话便是我娶,舒曜不做帝王的话便是我做……”
觞引仍是低着头,喃喃自语:“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你们分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要我选择?曜仪就是舒曜,舒曜就是曜仪,我不会弄错的!”
“走开,别误了吉时。”此时,高坐在马上的虞舒曜用狭长的眸子俯视着两人,语气中裹挟着粒粒冰渣。
觞引闻及此言,似突然惊醒一般冲向婚车,猛地掀起帷帐,也顾不得看清婚车里坐的究竟是谁,就拔出长剑欲刺死那人。
只要这人消失,不管是舒曜还是曜仪都可以不用成亲,自己也就不用面临选择,大家都不用为难了。
对!我要杀了他!
觞引急红了眼,毫不犹豫地将长剑送进那人的身体……而此时,自己的胸口却传来最真实的痛感,他低头一看,明晃的剑身已穿过自己的胸膛。待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才发现那个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是虞舒曜……
“你已经不是我以为的觞引了,我得杀了你才能换回他。”虞舒曜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觞引的浑身开始颤栗,他的瞳孔逐渐放大,转头看向那个被自己刺中的人……
那人身披红衣,滚滚红尘里再也寻不到比他更苍白的人。他,和自己有着一样的脸……
明明中了剑伤,身体该越来越凉才对,可觞引感觉体内的每一处都被点燃,炽热的火焰正在无情地焚烧他,他企图挣脱这副炙热的躯体。
心中的不甘愈演愈烈,他目眦尽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冲了出来……
觞引猛地睁开双眼,再举目四望时,发觉已不是方才的光景,而自己还在流觞坞内。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刚刚的所有都是幻象,因为在冬末时分,凤凰花是不会开的。
此时,寻了觞引良久的今雨和叶初空急忙闯进流觞坞,今雨说话时还带着几声喘:“觞引,吉时到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觞引,你……”叶初空见到觞引的模样,瞳孔骤然放大,连忙拦下今雨要继续说的话,因为觞引不能再受刺激了。
初初堕仙时那道时隐时现的褐红印记如今已经完全烙在了觞引苍白的眉心肌肤上,原本束好的墨发全数散乱,青中带紫的纹路如枝蔓一般盘踞在白皙的脖颈处……
今雨终于也发现了觞引的异样,两人企图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觞引看了看他们,缓缓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眉间,当他感觉到那里凸起了一道时,心中已经了然。
自己已经完全入了魔道,果真成了幻象里虞舒曜所说的那般“你已经不是我以为的觞引了”。
此时,宫里突然奏起了大婚时的礼乐,觞引如大梦初醒,缓缓起身,不言语,但眼瞳已染上了眉间那抹褐红。
叶初空和今雨迅速交换了下眼神,随即上前欲拦住觞引,不料觞引大力将两人拨开,只想快步赶往抟云宫。叶初空一时没了办法,只好出招与觞引周旋。
“觞引,清醒一点,你这是在玩火自焚!若是让他们知道……”
觞引轻松地躲过叶初空的钳制,下一刻即出手扼住了他的脖颈,“我和他的事,与你们无关!”
“觞引你疯了么!那是叶初空,你快放开!”今雨连忙上前要觞引松手。
“我疯了?”觞引扼住叶初空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几分,眸子里的褐红更浓,“是虞舒曜疯了!他竟然说他不是曜仪,若他不是曜仪的话还能是谁!”
“虞舒曜,他一直都是虞舒曜,从来都不是虞曜仪。”尽管被扼住咽喉,叶初空仍要艰难的说着:“觞引啊,别再骗自己了。其实你知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只不过你一直在催眠自己以逃避这个事实罢了。如今,你已经不得不面对了。”
叶初空用无比认真的眼光看着觞引,“如果虞舒曜和虞曜仪没有半点瓜葛,你还会像如今这般如痴如狂的爱慕他么,如果会,我便让你去找他。”
觞引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眼神茫然如未经世的孩提,“为什么一定要分清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我选择……”
骤然,他的眼眸又亮了起来,“是你们不懂,对!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说完,他快步踏出流觞坞,往抟云宫赶去。
只是,待他行至流觞坞外的凤凰木林时,无妄真君突然现身,快速捻了个诀将觞引定身。
“放开我!”听到觞引的声音后,叶初空和今雨连忙追了出来。
“老头儿,你怎么来了?”
“觞引,你的爱恨,都太炽热灼人,只会伤了虞舒曜也伤了你自己。别逃避了,你需想一想,对他,究竟是上一世得不到的执念,还是这一世真切的迷恋。”
世人皆愚钝,向来分不清执念与情爱。只是,执念若是实现了,便无趣了;情爱若是得到了,便还想要。
“你放开我!他就要成亲了!”觞引双目褐红,脖颈上的青紫纹路竟蔓延到了耳后。
“你已完全入魔,这次若让你走,你必将造下无数罪孽!”无妄真君没有再犹豫,让叶初空和今雨带着被定身的觞引,一同回到无妄岛。
☆、半年
半年后。
在曜国与竘弋国的接壤之地,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在夜幕即将降临之时,曜国终于取得了胜利。
“今日这仗打得真痛快!”季缣摘下银色的头盔,一瞬间长发如瀑布般泻下。
一旁的席若升说道:“你终究是女流之辈,又二十几年没有打仗了,今后在战场上还是小心谨慎点好,别再像今日这般心急了。”
“我可不是心急,是激动!自曜仪走后,我再也没打过像今日这么痛快的战了!”
席若升连忙打断她:“你这话在舒曜面前是说不得的。”
“你别瞎紧张,舒曜这不是不在么,你也是知道的,每次打完仗,无论大小胜负,他总是得在我们眼前消失一阵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俩可是亲兄弟,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
席若升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往下说了。虞舒曜对自己兄长的极端厌恶,席若升是能感觉到的,而这其中缘由,他猜不出十分,倒也能明白个七八分。
大约是半年前,竘弋国借林旬阅之死肆意进攻曜国的西北边境,恭亲王也在朝野之中施压,暗中散布中伤舒曜的传言,使得一时间人心惶惶、民心动荡。面对竘弋国的挑衅,日曜帝本是任命自己为元帅,即刻率兵出征。出于所有人意料的是,舒曜在这般风口浪尖之时竟主动请缨,忠于朝廷的一部分官员出于大局考虑,对他苦苦相劝,可舒曜心意已决,日曜帝只好任命其为兵马大元帅,自己为兵马副元帅,率兵三十万对抗竘弋国。
谁知舒曜拒绝了日曜帝领兵三十万的旨意,声称只需十五万兵即可。自己还是明白舒曜此番的用意的,大量兵力迁至西北,都城及其他地区的兵力免不了遭到削弱,竘弋纵然要防,可对恭亲王一派势力更不能掉以轻心。
舒曜这次主动请缨,真是把他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处了。
但席若升至今记得出征那日的场景。虞舒曜身披战甲站在高处,作为统帅敲起出征的战鼓,有力的臂膀打出振奋人心的节奏,鼓槌和鼓面撞击的响声使得每一位将士都血脉喷张。他背对着所有人,所有人却仍旧可以通过那个高大而坚毅的背影看到一个少年将领的坚定决心。
虞舒曜举起斟满了酒的瓷碗,邀众将士一同饮尽,他站在高处,目光如炬:“昔时,先祖率兵救民于水火,方得建曜国、留青史。今日,我辈抗敌护国于竘弋,定能立功业、超前者!随我出征者十五万人,舒曜此生绝不会忘!只愿十五万兄弟与我一起,誓死护国,不破不归!”
“誓死护国,不破不归!”
“誓死护国,不破不归!”
……
在一面面随风飘扬的军旗下,在一声声响亮而坚定的呐喊中,虞舒曜带头将手中瓷碗用力砸碎,一时间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将士们却热血沸腾,早先对眼前这位少年将帅的担忧与怀疑就像那瓷碗一样被他们掷于地上,取而代之的是期待与崇拜,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明君贤主的瞻仰!
“若升,若升!”季缣在一旁唤他。
“怎么了?”席若升终于回神。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知道每次打完仗后舒曜那孩子去了何处么,明明打了胜仗,他躲起来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席若升说的是实话。
“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跟当年的曜仪完全不像……”
席若升闻言给了她一记眼刀,她立即噤声。
时至夏末秋初,曜国西北境地的夜晚已有了凉意。
“册子拿来了么?”虞舒曜的声音也如这夜一般凉。
穿着夜行衣的女子进入小屋后便一直低首,直到此时他开了口,她才毕恭毕敬地上前几步,将册子和一封信轻轻地呈于案上。
“殿下,都城又来信了。”
那封信的封面是空白的。
虞舒曜随意地将那封信放入一个匣子内,继续低头写着什么。
她悄悄地微抬起头,视线跟着他的举止小心移动。案上架着一只高高的油灯,他低着头,借着昏黄的灯光查看册子上的内容,而高耸的眉骨与鼻梁被灯光雕刻得更加峻然,展开竹简的手指如竹般骨节分明,那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或疤痕更像是水墨画中晕染开来的墨点线条,并未使这双手丑陋半分,反添三分英气与潇洒。
“云想那里有没有新消息?”他问道。
“回殿下,暂时还没有。”
“把这些书信像以往一样寄出去。”
“花叙遵命。”她将置于案边的厚厚一摞书信抱起,望着虞舒曜的侧脸出了神。她还记得殿下初到西北之时的样子,像换了个人一般,虽说原先便是个凉薄的性子,但也不至于无法接近,可那时的他却像罩在一个冰罩子里似的,让人对他三分是敬七分是惧。不光自己这么觉得,云想、风戎等另外六个死士也是这么认为。所幸的是虽然现在的殿下也是偶有说笑,但总算有了一丝人气。
“怎么?”虞舒曜见她呆立不动,抬头问她。
花叙不敢再出神,自然更不敢把自己所想之事告知他,只好胡乱说出一句:“花叙只是在想寄出这些信究竟有没有意义?”
一语言毕,花叙惊恐万分,自己无意之中说出的话着实犯了僭越之罪。
“这信的效果,日后自然见分晓。”
花叙见虞舒曜不像是恼了的模样,心中大石终于放下,道了句“殿下英明”便连忙退出了小屋。
屋内只剩虞舒曜一人,他未褪下白日作战时的战甲,上面斑斑的血迹见证了这场战争的激烈与残酷,使得屋子内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淡淡血腥。每一场战役结束时,他都会深深吸上一口气,让自己铭记住沙场上弥漫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使他自厌自弃到了顶点。
他铺开信纸,仔细用镇尺压过,再翻开方才花叙送来的册子。那册子本是一片空白,随着一场场战役的结束,上面记载的名字越来越多,每一个为曜国牺牲的将士,都被虞舒曜载入其中。他对照着名册上的信息,提笔在信封上写下今日第一个牺牲的士兵的名字,随后又在信纸上写下慰问其亲属的话语。每一场战役结束后他都是如此,方才让花叙带走的便是写好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