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之后终将再见,但这次,让我先走罢。
戌时三刻已至,夜幕笼罩着整个狩猎场。
虞舒曜尚未归来。
月蘅后的心像是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咬噬着,她不知她的孩子是否安全,可她不能露出丝毫的不安。因为,台下众人都在注视着她和日曜帝。
日曜帝握着她的手,她感受到了丈夫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她也深知他不能发兵去寻舒曜,一些人正在对帝位虎视眈眈。
“父亲,我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虞清和低声对他的父亲恭亲王说。
“是吗?他真的回不来了?即使他回来了,你的猎物也能胜过他?”恭亲王那质疑的语气让虞清和脸色稍变,心中顿时生起凉意。
“是皇叔和清和啊,父子间说什么悄悄话呢。”眉眼带笑的虞凄辰走近两人,语气轻佻。
“想不到二哥也会参加这次的狩猎大赛,真是想不到。”
他在讽刺虞凄辰。
“哈哈,好久不见了清和,跟二哥我叙叙旧如何。”虞凄辰擒住清和的手腕,不等清和的回答就带他离去。
“禀告日曜帝,皇子回来了!”在大营门口守卫的士兵看见策马归来的虞舒曜后,连忙向日曜帝禀告。
日曜帝克制住心中的欣喜,故作平静的挥袖示意士兵退下。但已不由地和月曜后起身,等待舒曜的归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不久虞舒曜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如虞舒曜所料,众人对他议论纷纷。
“为什么皇子那么久才回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快看皇子的猎物,竟寥寥无几!”
“看来这次的比赛皇子赢不了了。”
“想想当年的沛成帝,兄弟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又是沛成帝。
尽管众人的声音很小,但虞舒曜已然明白众人议论的内容,无非又是将自己与虞曜仪比较一番,最后断定这位皇子是多么的无能。
呵。
虞舒曜轻笑了一声,用淡漠冷傲的眸子扫视着议论的人们。
“我不记得我们的关系好到可以叙旧罢。”虞清和终于受不了虞凄辰的拉拽,逃出了虞凄辰大手的禁锢。
虞凄辰也识相地停下脚步,面朝着虞清和:“我知道你和你的父亲在想些什么。而你也清楚我的支持对你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虞清和笑了,笑得轻蔑。
“所以呢,你会支持我?”他的语气满是讽刺。
两人儿时的关系就不好,虞清和还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虞凄辰会帮助自己。
“如你所料,我不会。”
虞凄辰来到虞清和身后,双手搭在清和的肩上,将唇靠近清和的左耳。
“因为,你不能登上那个位置!”
狩猎场的大营内。
“既然皇子已经归来,就请皇上清点猎物,准备宣布获胜者罢。”当朝宰相黄甫林向皇上建议。
“好!是时候分出胜负了!”日曜帝站起,来到虞舒曜身边,看向他的猎物。都是些常见的猎物,数量也不多,为什么舒曜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舒曜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大多时候,解释只会留下更多口实。
这场比赛,怕是舒曜输了。
其实在那人取走他的白狐后,虞舒曜就知道自己今日输了。
日曜帝的眼里出现一丝失望,但他必须拿出王者的气度来宣布今日的获胜者:“朕宣布……”
“禀皇上,因为吾子清和和凄辰是此次大赛的参赛者,可刚刚两人有事商谈而离开了大营。臣弟已派家丁去寻两人来了。所以臣弟斗胆,望皇上等等再宣布结果。”恭亲王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打断日曜帝的话。看到虞轩曜的猎物后,恭亲王断定今日必是清和获胜了。可不巧之前清和被虞凄辰那小子拉出了大营。
“朕知道了,那就等等清和和凄辰罢。”
这等待,同样也是日曜帝希望的。他期待着在这段时间里出现转机。
让舒曜获胜的转机。
虞凄辰的突然靠近让清和感到气氛的微妙,他本能地将头偏向虞凄辰,为的是将左耳远离虞凄辰的唇,只是眼神却不可预料地和虞凄辰对上了。
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诱人的笑意,薄唇勾起如弯月的弧度。
任哪个女人看了都会沉沦,可在虞清和眼中,那笑明明是为了玩弄自己!
虞清和压下心头的怒火,假装镇定地移开眼神。
“呵,我可不是花楼里的女子!”
虞凄辰此刻恨不得撕烂眼前这个人,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可当他看到恭亲王府的家丁正在往这边寻找虞清和时,他知道觞引托付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主子,王爷让你立刻回去大营!”
“好,我现在回去!”虞清和没有再看凄辰一眼,往大营方向赶去。
☆、迷局
待虞清和转身离去,觞引才从暗处出来。
“他已经走远了,不会回头了。”觞引用平静的语气道出残忍的话。
“总有一天他会回头。”虞凄辰的目光仍停留在清和离去的方向,眼眸里的玩世不恭被收起,重新透出的是强烈的坚定。
“如果,那一天永不会来,虞清和永不回头呢?”
“那又何妨。”
那又何妨。
那又何妨。
自己有资格笑虞凄辰的痴傻吗?若机关算尽,仍求不得个与他相伴的结局,我觞引能说出“那又何妨”么……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虞舒曜傲然地站在马匹旁边,时不时用手抚摸着马背。
或许是他自身的冷和傲,铸成他如今的遗世。
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那被月光映照的脸庞。
那人说他叫觞引。
自己从未听过这名字,可那人的脸他却是见过的。
在自己十二岁那年,那人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睡得极浅,那人靠近时自己便是醒着的,只不过半闭着眼。
依稀记得那人鼻尖的痣。
依稀记得那人留在自己唇上的凉意。
那人不是宫中之人,却能入得抟云宫,今日又入皇家狩猎场。
此人不善。
“曜儿,你上前来。”日曜帝终于按耐不住,想询问此次失利的原因。
虞舒曜正欲上前,一个士兵出来通报:“皇上,营外有一个男子请求见驾,说是和皇子有关。”
和我有关?虞舒曜马上意识到那男子是谁,向父亲微微点头暗示。
“好!本皇批准了,让那男子进营。”
日曜帝有预感,这场比赛的胜负即将颠覆!
是他,那个叫觞引的男子。
虞舒曜明白这个男子出现在狩猎场里绝对不只是找白狐这么简单。
“虞清和已经回大营了,你是时候去帮助舒曜了。”等清和的背景完全消失在夜幕中,虞凄辰转身对觞引说。
“你那么肯定我会帮助虞舒曜赢得这场比赛?”觞引没有看向虞凄辰,只是抬头望着漫天星辰。
星光中的凄冷悲凉注进了他的双眸,说这话的语气像是自嘲。
“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场比赛对舒曜的重要。若胜了,他在民间和朝野的地位得以巩固,到继位之时便是顺理成章。若清和胜了,朝野中的反对势力只增不减。”
虞凄辰是绝不能让虞清和登上帝位的。
“况且,你我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能出现,初空代我去了。你现在也回大营去罢。”
觞引轻叹。
知道虞凄辰已离开,觞引才喃喃自语:“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虞舒曜登帝,大多数人是如意的。可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我,不会如意。”
这一次踏进锦城,觞引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虞舒曜登上帝位!他计划好了一切,让虞舒曜输掉这场比赛。可虞舒曜的一个眼神却逼得觞引心甘情愿在最后关头放弃。他更不惜将初空推向虎穴,只为了让虞舒曜胜。
“那大多数如意的人里有你,所以,就只好让我一个人不如意了。”
因为在山脚离别时,独自先走的觞引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虞舒曜。那一眼,让他读懂了虞舒曜眼中的不甘和桀骜。
舒曜他太想赢得这场比赛。
从过去到如今,觞引从未变过。只要能让他如意,觞引便拼尽全力。
此时,大营里的气氛因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微妙。那个声称与皇子相关的人走进大营时,虞舒曜的眼里惊起涟漪。
竟是个抱着白狐的陌生男子。而那只白狐,是觞引的。
“曜儿,你见过此人?”日曜帝看着那人。
虞舒曜看向那人,那人也看着他,眼神里传递着某些信息。
“见过。”
陌生男子机智地接下话:“皇上,请容许我说出皇子迟归的原因!”
日曜帝立刻恩准了他的请求。
“敝姓叶,名初空。为了寻这白狐,于昨日进入了猎场。皇子狩猎时不慎把在下当做猎物,因此受了箭伤。皇子不顾比赛胜负,确定了我无恙后才离开。”
叶初空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继续说:“而这只白狐是皇子之前猎中的,皇子还为它上了药。在得知这只白狐正在在下寻找的之后,皇子也毫不犹豫地将白狐归还于我。所以,初空恳请皇上将白狐看做是皇子猎得的,并能明白皇子晚归的个中缘由!”
众人听后皆议论纷纷。
“看来比赛的结果要改变了!”
“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缘由。”
日曜帝端坐在椅子上,并未表现出激动欣喜的表情,反之淡定地问叶初空:“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和朕说这些?”
在场的皇孙子弟和武士大臣们皆没有料到皇上会深问下去,不过这的确是他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皇子有一颗仁爱之心。他能为猎物上药,他能不在意比赛而确保在下无恙,更何况这芸芸众生。皇子能拥有一颗仁爱之心不易,小民感恩皇子!故冒死向皇上阐明事情经过。”
叶初空选择与日曜帝直视,语气不卑不亢。
“说得好!仁爱之心是一个君主必须具备的!各位臣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日曜帝在暗示着众人。
尽管部分人对叶初空的出现感到怀疑,可皇上给的暗示群臣们都已明了。于是,大臣们纷纷附和,推举虞舒曜为本次比赛的头名。
此时,已回到大营的虞清和明白刚刚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时机,而从中作梗的,是虞凄辰!
“既然你受了箭伤,想必还未完全痊愈。大营里有随行太医,朕可让他为你治疗。”
日曜帝的话如平地惊雷,让大部分的人为之一震。原本以为日曜帝会直接宣布虞舒曜获胜,没想到日曜帝为打消一些人的猜疑而让叶初空露出伤口。
虞舒曜知道日曜帝十分相信自己和叶初空,可受伤的是觞引,不是眼前这个人。
虞舒曜再次看向叶初空,带着怀疑。
叶初空走向太医,将白狐放下,镇定地将上衣褪去一部分,肩头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就暴露在众人眼中!
“你不能去!”
“初空,我必须让他胜!”
“那好,让我去!”说完这句话后,叶初空将箭插入肩头……
此时,叶初空的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庆幸着当时用箭伤了自己。而这不易察觉的笑落进了虞舒曜的眼里。
“想必各位已没有疑问了,那么,朕宣布,此次狩猎大赛的获胜者是,虞舒曜!”
日曜帝终于放心,举办狩猎大赛的目的也已实现。剩下的,就是将舒曜此次的事迹传播到民间,让曜国的子民们知道他们未来的君主是多么的仁德爱民。
舒曜登帝已是水到渠成之事。
“虞舒曜登帝,大多数人是如意的罢。可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我,不会如意。”
“你听说了吗?狩猎大赛的事!”
“当然啊,都城里都传遍了,说不得全曜国的子民都知道我们的皇子是多么的了不起呢!”
“大伙们都说皇子不仅精通骑射,而且仁厚爱民啊!简直是沛成帝的转世啊!”
“谁能嫁与皇子的话真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啊!”
“不过皇子也十七了,说不定这婚事也快定了。”
如日曜帝预想的那样,将舒曜在狩猎大赛的表现放风出去后,舒曜在百姓中的威望已树立了起来,只是那天的那个叫叶初空的男子未免有些可疑。
日曜帝曾命人调查叶初空,可竟然调查不出他是何许人。
“去把皇子召来。”
“是。”
“你是谁?他又是谁?”虞舒曜用疏离的眸子审视着叶初空。
那日狩猎大赛结束后,叶初空匆匆欲走,虞舒曜为解心头之惑便将他带到无人之地。
“我说过了,我是叶初空。”
“我射伤的不是你。”
语气未变,剑眉却微皱,眸子里的寒冽更甚。
他是曜国储君,他傲。哪能容忍自己无端陷入这两个陌生男子编造的谜团中。
“你和他还会再见的,你到时问他罢。”
叶初空说完后,自顾自地走了。
虞舒曜不再追问,因为毫无意义。
“殿下,皇上召你去曜华殿。”宫人上前禀报。
淡淡地应了一声,虞舒曜动身前往曜华殿。
“父皇,召见儿臣有何事?”
“曜儿,那日那个叫叶初空的男子说的话可属实?”日曜帝退下宫人,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正如那人所说。”
虞舒曜选择不将狩猎比赛那日所发生之事告诉日曜帝。
他认为,一个人远好过一群人。
也许是从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和虞曜仪相比较开始,也许是从越来越多的人要他变成虞曜仪开始,虞曜仪这个名字成了他的原罪,他的业障。
可他不知,如今他陷入的那个谜团,竟也因虞曜仪而起。
十八年前。
“老头儿,最近那个天天来拜访你的年轻人是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跑进木楼。
“竟然称我濯见道人叫老头!你见过这么年轻的老头么?莫非你还气着为师帮你取名觞引?”那位同样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无奈地笑了。
觞引着白衣,清风明月。
濯见着白衣,仙风道骨。
“竟然就着觞水给我取了名字,老头儿你真是太随便了!”
濯见道人又是无奈一笑。“一口一句老头儿,你还叫上瘾了。”
“老头儿,我和你说正事呢,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来拜访你的青年是谁?”
那个叫做觞引的少年今年正值舞勺之年,年岁十四,是那濯见道人在觞水里拾得的遗孤。濯见道人怜他无依无靠,便收他为弟子。谁知那孩子渐渐长大,样貌是越来越清逸,性子却越来越顽。
“那青年是当今耿仲将军独子,正曜军统帅,虞曜仪。”
虞曜仪。
好,我觞引记下你了!
☆、小巷
狩猎大赛的五天后,日曜帝宣布今夜将在都城的笙阙台上举办烟花庆典,邀众臣和万民共赏烟花,同庆重曜国建立二十年。
笙阙台上。
日曜帝和月蘅后立于笙阙台中央,礼服冠冕,华美俨然。
虞舒曜站于日曜帝旁,亦身披华服,玉笄固发,冷傲不减,高华更盛。
王侯贵胄、朝中官员也盛装上身,立于日曜帝和月蘅后两侧。而笙阙台下,是都城里的百姓。他们也面带笑容,穿起新衣,昂首欲看清圣上和皇子的容貌。
“快看!那位是皇子吧!”
“肯定错不了!气质当真是与寻常人不同啊!”
“我们能拥有这么圣明的皇帝和皇子真是我们的福分啊!”
“听说皇后已经为皇子选好皇子妃了呢,不知道谁家的女子那么有福气。”
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显得十分突兀。旁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安乐,而独独那男子的眉眼间染上冰霜。
皇子妃?
夜幕已至,一切准备就绪。
日曜帝立于笙阙台上,脸上亦是喜悦和激动。
“众位爱卿和子民们,朕宣布,烟花庆典现在开始!燃放烟火!”
日曜帝话音刚落,一声声巨响便起。刹那间,烟花腾飞入空,黑夜被一束束光彩点缀得如同白昼。
光彩迷离,烟雾迷蒙。
星如雨,光似丝。
众人在光彩世界纵情地看着,说着,笑着。
这当真是一个盛世。
虞舒曜立于高台,那清冷的脸并未被这绚烂烟花和盛世景象所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