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深处,他只身一人穿梭在人来人往间,身上的素淡白衣与欢闹宫殿格格不入。
苌夕极喜欢月白色,但鲜少穿过这颜色的衣裳。他认为人与衣裳也是凭缘分的。比如他苌夕,众多色调中,独独红色最衬他。而沭炎,自是与平日的月白色最合适。
只不过今日,他觉着,要成亲的那个人不会穿这颜色,便替他穿了。
“殿下——”正准备拜堂之时,殿外一个虾兵风急火燎地冲进来,“启禀殿下!长殿外有一可疑之人,法力十分高强,咱们所有兵将都近不了身!”
“可疑之人?”沭炎心里头生起不祥的预感,掩藏在袖袍中的拳头逐渐握紧。
虾兵十分焦急,“小的们从未见过,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裳,恐是天界上神。”
“现在在何处?”英挺的眉头一皱。
“他现下在长殿后方的断龙崖,他说,要让殿下亲自去见他!”
那些死生不渝的誓言,大约在发誓之时,感情是一千个真一万个切。然则,过后谁要还死死惦记着不放,谁便是傻子。
☆、决断
海底的山崖,与岸上的断垣并非能同日而语。岸上的跳下去,再高的山,再陡的壁,也总有落地的时候。然海底的跳下去,便才是真正没有彼端尽头。
沭炎跟随一众侍卫赶到的时候,一群拿着长矛长剑的兵将还对着那结界猛烈锤砸,企图破之而入。
有人要来破坏东海四殿下和西海公主的婚宴,不管是西海、东海,甚至是受邀前来的各路神仙,皆不能视之无睹,放任姑息。
一群神仙黑压压逼上断龙崖,大有一副生吞活噬造次之人的气势。
刀剑枪戟击打结界的噪音实在刺耳,更有沉不住气的兵将破口开骂,导致一阵嘈闹。
然则,结界这头越聒噪,那头反而越寂静。
海水在暗光里显得幽深,除却几片在水波中摇曳的萧条海草,徒有一白衣男子负手立于危崖之上。
他背朝众人,如瀑青丝没了发簪束缚,散乱披垂在身后。瘦削身影在崖角摇摇欲坠,似下一刻便要没入深渊。
沭炎只瞥了眼背影便知是谁,心中大惊,狠狠在屏障上落下一拳,下头骚乱的兵将立即罢手端立,大气不敢出。
苌夕微微垂眸看着脚下的漆黑深渊,眼中失了神色。
他恍然忆起答应沭炎的那一日,池面粼粼,垂柳生姿,万物静然美好。那人眉眼如画,紧张万分地问他:“永世砄,送与你,要不要?”
彼时到今日,只有将将三个月。
三个月,九十日,如若换算成时辰,听上去仿佛还要更多些。
妓子若想活下去很容易,只需比戏子无情便可。
那日,苌夕已然动情,熟知妓子宿命多年,他是有些担忧的,猜想这段情恐怕是不能长久。
不过,他见过好些被赎出南楼的小倌,即便最后下场凄惨,也好歹有一两年的受宠时光。
苌夕觉着,自己这个红牌,又没卖过身,清清白白,应该撑得会久一些。
再不济,两三年应不成问题。
却没料想,区区三个月,他与沭炎的缘分便到了尽头。
苌夕双眸颤抖,听见背后陡然变换的动静,他知道沭炎来了。
他满容伤痕,这是看得见的。然则看不见的,是浑身上下被撕成一片一片,破碎不堪的灵魂。
仿若秋叶般的枯老垂危,苌夕徐徐转身,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起眼帘看他,道:
“你曾说......如若有一天,你负了我,便让我......杀了你。”
沭炎果然披着鲜红嫁衣,带着他的娇美新娘,立身在黑压压一群人中间,享着万千祝福,格外显眼。
要在以前的以前,他看到沭炎把红衣也穿得这般好看,断然会万分欣喜地跑上去夸赞一番,然后不管贴切不贴切,强行把一些风花雪月的诗句套在他身上。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高高在上的东海四殿下,亦再不是他的沭炎。
沭炎似是真的生气了,凶狠地砸下一拳,厉声喝道:“你马上给我过来!”
苌夕的眼神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又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万丈深渊。沭炎是怕他跳崖?苌夕心中冷笑,这个人还真爱多想。
他徐缓抬手,扬了扬指间的永世砄,声音如同暮秋枯叶,喑哑道:“你给的这石头是块宝贝,随便一划,便生出这么大一个结界。”
而后,他不等沭炎答话,便奋力朝后头一甩,将那石头扔下万丈深渊。
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又道:“还有人说,它的法力可寄附在人心脉上,让情人缘定永生,下辈子不想碰见也要碰见。”
他抬脚靠近,在与沭炎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唰地拔出匕首,诘问道:“你猜,我信不信?”
沭炎看着明晃晃的刀尖,喉头颤抖,道:“你想杀我?”
苌夕拿永世砄画的结界,只有他一人能进出自如,取沭炎的性命易如反掌。
苌夕哽咽,道:“如果我说是呢?”
沭炎笃定道:“你下不了手。”
苌夕勾出凄哀一笑,“你想试试么?”
沭炎拔高了声音,道:“你爱我,你下不了手!”
苌夕听了他这话,唇角的弧度越发冰凉,道:
“我苌夕毕生所爱,是带我逃离千万丈深渊的白月光。”一滴泪水倏地滑过脸颊。他顿了许久,才又堪堪道:
“不是贼。”
幽暗的远处郁郁森森,如狼嚎的哀鸣席卷而至。
洪波涌动,仿佛刮起了一阵大风,将青丝和衣袂赫然搜刮到一侧,角色的脸庞被掩去大半。
再没有一丝顾虑,苌夕反手握着那把刀刃都是玄青色的匕首,手指攥得泛白。猛然将其狠狠扎进自己心窝,不掺半分犹豫,又顺着伤口“嗞啦”把口子划开。
“你住手!停下!”
他看着沭炎眼中的痛苦,看他失控地拼命捶打结界,竟觉着胸口燃烧了一丝快感。
“苌夕,你敢死!”
苌夕恍若未闻,将左手伸进刚剖开的伤口,抓住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猛然用力往外撕扯,一股随之带出的红血迸溅到屏障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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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世砄的法力寄附在心脉上,把心挖出来,便可彻底与沭炎斩断纠葛。
无爱亦无恨,无求便无失。
是时候,彻底斩断两人间淡如水的情义。
回忆起那日,苌夕捡到那张婚书,曾有千言万语想对沭炎说。
问他这婚书真不真,问他还爱不爱。
但饶是在腹中百转千回的那些话,临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沭炎离去,而后对着昏暗天色发怔。
他本是个该千人骑万人压的男妓,陡然间错遇到沭炎,错爱上沭炎,错信了沭炎,也该心存感激,感激这人把他带出了秦楼楚馆,带出了常人眼中的污浊之地。
即使容貌尽毁,沭炎仍大发慈悲让他继续住在宅子里,不愁吃穿,也算得上顾念旧情,仁至义尽。
这辈子的十几年,他其实还算顺风顺水。除了临了时栽到沭炎身上,其他诸事都还算顺遂。红牌也当过,人也杀过,还下海闯过龙宫,还睡过东海四殿下。
最后即便是赔了命,总归下来也是个“赚”字。
不过,苌夕对自身最贴切的评价便是——贪得无厌。他从不晓得“知足”二字如何书写,有几笔几画。
他把这归为人的劣根性。
他后悔认识沭炎,倘如那晚在客栈,他牵的不是沭炎的马。即便就那样肮脏地死在床上,也好过现下狼狈地死在背叛里。
在苌夕看来,“情”这一字乃是他毕生之最。做一个畏首畏尾的情痴,倒不如当个无心的妓子潇洒快活。
这样算下来,他好像又赔了。
好也罢,歹也罢,赚也罢,赔也罢。左右这一生已然落幕,去孟婆庄里喝一碗汤,便什么都忘干净,再无牵绊。
只不过投胎转世怕是不能了。
他一个凡人闯了龙宫,大闹了东海四殿下与西海公主的婚宴。若是冥君与东海龙王交好,应该是要把他打到地狱永世不能超生,还期望入什么轮回?谈什么来生?
不过就算两位上神私交不好,他明摆着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即便佛祖眷顾让他转入轮回,入人道也是不可能。
顶多入个......畜生道?
...................................
海面被清风拂起鱼鳞一般的水纹,四处寂静,只能听见风声。
一叶扁舟歇在静谧海面,随着水波的流动徐缓往前。船头俏立着一个抱着琵琶的歌伶,远远望去,其长裙似与船身融为一体,在赤红色的夕阳的余晖下,留在海面一抹剪影。
琵琶声隐约缥缈,那歌伶缓缓启唇,歌声由远及近:
“原以为,红日不落情不逾是真。
未曾想,白昼朗朗终黄昏。
原以为,携手看尽世间花是真。
未曾想,花残叶败烟火冷。
原以为,上穷碧落下黄泉是真。
未曾想,伴我长夜终孤灯。
月不常,却有那圆满时分。
此情渐远,却再无那返还归程。
朝合暮离,问我今生何堪恨?
只盼那,
孟婆庄里忘干净,
来生莫步此后尘。”
无风,无浪。
唯有灼灼晚霞,赤色漫天。
歌声渐行渐远,在浩瀚宽广的大海之上逐步被吞噬,在海天一线,协同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深深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虐一点,转世就甜啦
☆、千古妖灵(一)
雪融花开,叶落木萧。
两百个春秋之后,东海龙王敖广莅临阴间。经由一番商量加威胁的说辞,让冥君从八寒地狱中放了个鬼身出来,置入轮回。
几月后,狼界下了一整日的红雨。狼族长老纷纷出洞探看,感叹狼族圣世即将来临。
那日,狼族中诞生了一只银狼,周身毛色十分光亮,唯独四爪丹红,眉间有团焰状图腾,左眼血红,右眼银白。狼族众长老见状,练练赞叹。争先恐后上去抢收徒弟,被狼王一概呵退。抱回狼王殿中自行抚养。
那只银狼委实走运,刚生下来便成了“狼界”的宠儿。
狼界,听上去仿佛十分高档了得,其实不过就是十几座幽僻深山围成的地皮,有点儿年头罢了。几万年前,老狼王一眼相中这块山水,便率众狼在这儿称王作霸,命为“赤谷”。并对外号称此乃狼界,其他人神鬼妖,非狼王答允,不得入内。
至于狼妖,好血嗜杀,又喜群居,若没有行动,常年居住在赤谷。喜在满月之夜聚集在山头仰天长嚎,故旁人亦称之为——嘲月。
...............................
“小嘲月——”又听到莫首南在后头高声呼唤。
一直飞奔的小银狼停下脚步,雪白的耳朵一竖,回头瞪一眼那只匆忙的鹧鸪鸟,喝道:“我成年了!”
首南优雅地扑展着翅膀,对他的话不以为意,“你比我小两百多岁,论辈算级我尚还长你几辈,叫你大名已然够意思了。”
这个老鸟比他早了两百多年出世,每每都拿这个嘲弄他。
几十年前,他有回出狼界玩耍,刚好碰到那老鸟伤重垂危。期始冷不丁一心软,末了又热不丁二心软。彼时起,他的尾巴后头就多了个鹧鸪鸟。虽然生着一副儒雅模样,却总是滔滔不休绕着他。整日“小嘲月”长,“小嘲月”短,好不烦人。
小嘲月抖了抖身后的大尾巴,表示不满。他不喜欢这称谓,但他又着实没有别名,只得满腹牢骚地吃着哑巴亏。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首南不叫他“小嘲月”,也还有一大把的狼虎蛇虫这样叫。
“我改天得跟师傅说说,得给我起个正名儿!”他一脸骄傲地将脖子拉得老长,一副要引吭高歌的模样。
由于一百多年前,他出生时的那场惊天动地的红雨,小嘲月已然是众狼口中,能改变狼族命运的“千古妖灵”。据此,狼王已然摒却所有对小嘲月虎视眈眈的狼族长老,凭他万人之上的地位,果断弃公投私,捷足先登作了这位妖灵的师傅。
并且,不准他拜二师傅。
“你可别为难狼王大人。”首南停在树梢,悉心规劝道,“他日理万机那么辛劳,哪有这闲工夫?再者,你这名字折腾了一百多年都没个结果,差不多行了。”
早在小嘲月出生之时,便有数不清闻渊识博的长老给他起了各种各样的名字。
然,狼王曰:“千古妖灵岂可用俗姓凡名?”
于是便一直耽搁下来。
本来,小嘲月该大度些,像人家齐天大圣,刚从石头里蹦出来也无名无姓,不仍作了猴大王么?
但平心而论......一把年纪,还被叫唤着婴孩一样的称谓,如何都觉着别扭。人齐天大圣刚蹦出来时,那些神神鬼鬼都是叫他“石猴”。
多霸气!多好听!(原谅小嘲月有个盲目的崇拜对象)
小嘲月大步往前,气愤得抽了抽嘴角,露出粉红龈肉,
“你只心疼师傅,不心疼我!”
“哪有的事?”莫首南慌忙否认,紧接着又正义凛然道,“你怎可与狼王大人相提并论?”
小嘲月彻底冷下脸,决定与这老鸟断交一炷香,道:“哼!你别跟着我!”
“为何?”首南以为他又要想不开要去撞石头,纤和的声音掺了急迫,“你做什么去?”
小嘲月甩了甩毛色亮丽的狼尾巴,眼中一扫方才的阴霾,甚至露出得意,道:“本妖灵要去幽会!”
此时此刻,只有相约美人,他内心才会好受些。
不对,美狼。
首南看着逐自渐远的雪银色背影,伸出翅羽抚上额头,叹然道:“见色忘义啊......”
是的,幽会。即便小嘲月只有一百三十岁,妖术还没有入门的门槛高,但他心智发育得可谓相当成熟。
而且,极度好/色!
不过好/色,却不花心。
他自诩容貌普天第二,从小立志要娶普天第一。除了这第一,别的货色均不能入他法眼。而现下,小嘲月心中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就是他此次的幽会对象——扶眉。
涧水潺潺,如幽谷丝竹,清泠舒雅。
小嘲月谨小慎微地偷摸行至一丛翠竹后头,银白身子一旋,变幻成俊俏的七尺男儿。银发红眸,蓝衣白带。抬手摸了摸眉间肌理,就他目前掌握的法术,那里的火色图腾尚不能褪去,于是两指一晃,掌间变出条月白色头带。寄在额上将图腾遮严实,吟笑着走上前去。
“扶眉!”他朝溪水旁那株香樟木上高声唤了一句,学了凡间的公子王孙,变了把白玉扇子在掌中有模有样地摇晃。
香樟树上的女狼闻声回头,见到来人,又冷冷转回去,道:“你来做什么?”
扶眉是名副其实的狼界第一美人,生得好看,唱得好曲,作得好诗,是全族狼的梦中情人。
语误,情狼。
小嘲月三两步爬上去挨着扶眉坐下,装作看不到她往一旁挪了挪的动作,嘿嘿道:“我找你半天,原是在这里看水。”抬起屁股又挪近一些,讨好地凑过去,厚脸皮问道:“又要起兴作诗啦?”
扶眉是典型的冰山美人,对世间诸事不甚关心,也不喜旁人过问自己。冷言反讽道:“作诗又如何?左右你半句也听不懂。”
小嘲月不识字,一直分不清那些符号有什么区别,更别提其间涵义。他自顾自觉着,既然出生为狼,就该做个有血气的狼。
难不成每每满月之时,一群狼气势汹汹聚在山巅,个个引吭抬头,不嘶吼长啸,反而吟诗作对?
想想就莫名喜感。
但这话在扶眉面前可说不得,彼时惹得与世不争的美人痛扁他一番,他的名字估计会被计入狼史。
何况,之于讨老婆,还是不要那种野蛮又只知打杀吵架的母夜叉,像扶眉这样安静有才的正好。
小嘲月大言不惭地拍了拍胸口,道:“识字有何难?咱们成亲之后,我保证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