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并未想杀他。”
“你只想取而代之,对吗?”
“我——”
“当初你离开忘川说要报仇,借我之手陷害余景遥,可在余景遥死后又要我去寻余燕至。我动用罗刹教势力,花八年找到落伽山这条线索,结果……”冷冷一笑,梅清打断他,道,“该杀的人你不杀,却费尽心机给苏无蔚下药,让他身体日益虚弱。”
双唇一张一合,裴幼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定定看他片刻,视线转回紫砂鼎,梅清支起掌心缓缓推送向前,黑烟便缕缕缩回了鼎中。
站起身,梅清走到裴幼屏面前,指尖轻轻点上他胸膛,道:“你已忘记初衷,忘记你原本是谁。你以为在圣天门十三年,自己便当真是正道大侠了吗?”
脸色变得煞白,裴幼屏不由倒退了半步。
“你若遗忘了,便叫我来提醒你,”梅清上前半步,紧盯他双眼,道,“你不过是梅寒湘留给我的一件玩物。”
“正道大侠?”唇角微弯,秀美的面庞重新扬起笑容,轻轻捏住裴幼屏下巴,梅清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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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无蔚内伤未愈,又被克制住三分内力,与傀儡缠半天已渐感力不从心,上一刻,眼前还是孤零零一道身影,下一刻余光中便又多出两抹。黑色的伞像黑色羽翼,带着傀儡飞天遁地,无声无息;他们不需要制敌绝招,因为本身就是沾满毒液的武器,见血封喉。
苏无蔚一次次将他们震退,一次次被再度缠身,汗水沿花白的鬓角淌下,颤巍巍挂在了腮边。
终于寻得近身之机,苏无蔚掌心凝气,割裂了一人腰带。那人伞面立时直劈而下,只见伞骨尾端突生二十四根尖刺,伞面飞旋,闪烁青白寒光。
苏无蔚迅速抽身,被他纳入掌中的腰带变成了伸缩自如、刚柔并济的一把棍器!
抵御其余三方同时,苏无蔚以腰带缠绕上了眼前人双足,此人旋转伞面便要斩断束缚。忽地,苏无蔚一个灌力,使布条刚硬如铁抵御住了攻击,随后收回内力,一鼓作气将对方拖拽地面。
余下的三人立刻自左、右、后方齐齐攻来,电光火石间,但闻“嘭”的闷响,三人直撅撅仰面倒下,仿佛猝死了过去。
扔掉腰带,苏无蔚拔剑而立,屏气凝神。
风渐疾,草影摇曳。
“啪——啪——啪——啪——”
接连四声,黑衣人脸上面具随之脱落,面具下的脸孔无眉、无目、无鼻,只有咧开的黑色嘴巴。嘴巴一张一合,蓦然钻出四条影子,悉悉索索爬进草丛。
苏无蔚剑光一闪,那不及逃命的毒物顷刻身首异处。
大口喘息,悬起的心渐渐落下……果真不该轻信那两封寄来的匿名信,余景遥一事相关者众多,而自己内伤难愈尚无确切证据证实与醉伶蓟有关,然此刻1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倒地的傀儡却足以说明,操纵者已经身亡。裴幼屏并未辜负他的信任!
转念担忧再生,苏无蔚一跃而起,心急如焚奔往前方。
风骤疾,稀稀拉拉的草叶贴倒地面,草木掩映间,被砍得只剩残躯的毒虫突然动了动,划开两排密密麻麻梳子似的脚游入了草底。
天空飘落雨丝,雨丝又被风塑成千万根细细凉凉的针劈头撒了下来。
苏无蔚奔走片刻,随刀剑相击之音灌入耳中,远处景象已一览无遗。
加快脚步,逐渐缩短的距离令他看得越发清楚。裴幼屏正被数十黑衣人团团围住,左臂染血,右臂奋力挥舞长剑,一侧还躺着几具尸体。
苏无蔚毫无犹豫冲入战围,拳头猛击一者胸口,暂解了袭向裴幼屏背部的危机。
“保护自己!”他大喝道。
剑气如虹,势不可挡,九霄剑法被苏无蔚使得出神入化,他以一敌十,尽显一代高人风采!
黑衣人逐渐落了下风。
此时,一人悄悄移至苏无蔚身后,趁其不备一剑斜刺过来,苏无蔚闪身躲避,右手一挽,剑刃便抹上他颈子。
那边厢,因受创在先,裴幼屏不多时又添几道新伤。
“幼屏!”剑势更狂,架开身前攻击,苏无蔚直奔向他。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嗖”的一声,背心一痛,苏无蔚陡然顿下了脚步。
“轰隆隆,轰隆隆——”
雷光乍现,照得天地惨白。
西南越泽河,河水湍急。眼瞧雨越下越大,郑家兄弟卯足了劲朝对岸游去,游至河中央时水流更急,郑沅几次险险被卷进漩涡。
“小心!”郑渝话音刚落,便见自上流冲下无以计数的竹竿,竹竿两端被削得又尖又细,乘风破浪,快得犹如鱼儿,带着穿透一切的威力奔流而来。
郑渝大吃一惊,吼道:“郑沅,快游!”
“哗啦啦,哗啦啦——”
大雨倾盆。
东侧丹霞峡谷,悬崖峭壁的半腰间,两条身影摇摇欲坠。
程松仰面望向余燕至,大喊道:“我求你了吗?!”
余燕至一手抓着他腕子,另一只手,五指指尖抠入了石壁缝隙。他一语不发,眨了眨眼,挤落了眼睫周围的雨水。
一刻钟前,二人抵达峡谷,自崖顶垂落的铁链不知被何人斩断;倘若绕路,莫说两个时辰,整整一日也未必回得了圣天门。别无选择,他们只好徒手攀岩。
绝壁霉苔处处,大雨凄迷……
程松一个不慎竟失足滑落!
料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有“同生共死”的一日。
程松外表淡泊,实际自尊心极高。因某些他不愿承认的情愫,他曾不止一次希望余燕至消失,然而生死关头,对方却选择救他,这深深激怒了程松!他宁肯死也不想欠余燕至的情!
“再不松手你我都将葬身此地!”四周石壁光滑,无可附着,偏偏自己的剑亦于方才掉落悬崖,程松不是君子,可也非贪生怕死的鼠辈,他故意挑衅道,“你忘记我是如何对待何英?你不早就想杀了我吗?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闭嘴,”垂首看向程松,余燕至轻声道,“对我而言你早已是个死人,你既不能伤害他,也不能伤害我。”
愣了愣,程松咬牙道:“那还不快松手!”
“万不得已时我会这么做,”目光转望腰间长剑,余燕至续道,“现在就放弃只能证明你是个懦夫,不配叫他多看一眼。”
大雨如注,将深埋的恩、怨、情、仇昭昭然洗刷而出。
甫一上岸,郑沅便急忙回头拉起了郑渝:“兄长,你可有受伤?”
“无碍,快走。”摇了摇头,郑渝长出一口气,先前惊险万分,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逃脱。
马不停蹄继续赶路,片刻后,郑渝听见弟弟的脚步声渐渐变远,不禁疑惑地回过了头。视线里,郑沅脸色苍白,唇角微微一弯,朝他笑了笑:“兄长,你先行一步吧。”
双眼蓦地大睁,走回郑沅身前,视线越过他肩头,郑渝望向了来路,路面还有未被冲淡的血水。他往他腰侧一摸,发现像少了什么似的凹陷了进去。
天地空无一物,只余无穷无尽的冷雨。
苏无蔚怔然地看着眼前,裴幼屏一动未动站在那里,雨水模糊了他温柔的面庞。
所有黑衣人都停下了攻击,安静得犹如死物。
没有责备,苏无蔚此刻惟有深深自责;没有责问,裴幼屏的沉默就是给予他的答案。
十三年朝夕相处,师徒情深,仿佛是一场梦。
“挽棠年纪小,可你该比她懂事,不要让老人家替你们操心啊。”
“师父老当益壮,风采胜过当年。”
…… ……
“还叫我师父?”
“爹。”
…… ……
苏挽棠、圣天门、一颗严师慈父之心,苏无蔚将所拥有的都给了裴幼屏。
最可信任的徒弟,理想中的爱婿……
“哈!”沉笑一声,苏无蔚垂下了眼。
不久前,他还在懊悔对裴幼屏的怀疑,懊悔这段时间的冷漠,仍在憧憬着将来裴幼屏与苏挽棠缔结鸳盟时,自己亦可渐渐放手,将派中事务托付对方。
而此刻,他想他终于不必懊悔,也不必再有憧憬了。
躺倒地面的尸体中,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站立起来,扯落黑巾露出秀美面庞,步伐缓慢地走向裴幼屏,停驻在了他身边。
“还等什么?”视线一扫四周,梅清淡淡一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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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松指尖凝气划向余燕至腰带,随腰带断裂,腰间长剑直坠而下,经过程松手边时被他捞进了掌心。握紧剑柄,甩脱剑鞘,剑尖直入崖壁三寸,程松借力一蹿,在余燕至松手同时攀住了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继续向上攀爬,一刻钟后,双脚终于稳当当踩在了地面。
程松脸色发白捏紧了打颤的手,试想若无余燕至坚持,此刻躺在崖底的也不知是个囫囵肉体或一滩血泥?明明先前还视死若生,此刻却不禁有些后怕。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余燕至救自己的理由,却又直觉得不到真心的答案。
余燕至看似无害,但程松不会忘记擂台上被他划破胸膛的瞬间,就像一头被关笼中的沉默的兽,不将笼子打开,便永远无法得知它有多凶暴。
程松一面思索,一面跟随余燕至疾奔向前。
又行盏茶功夫,眼前突然剑影纵横,出现了一群黑衣人!
大雨滂沱,雨声扰得人不得安宁。
此刻,丹霞峡谷西侧的越泽河畔,正上演着另一场围捕。
面对十数黑衣人,郑渝殊死搏斗,雨水冲刷伤口,在他脚下汇聚成蜿蜒溪流,流向了身躺不远处的郑沅。
一把把剑刃吞噬咀嚼着他的血肉,可郑渝不觉疼痛,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活着亦或死了,只不停举剑,挥下,举剑,挥下。当他一剑送出要刺向对面敌人时,动作突然顿了顿,剑自掌心滑落,“咚”的一声激起连串水花。
郑渝低头看了看,一把剑穿过了他的胸膛。
眨了眨眼,他扑通栽倒在地,一侧脸颊满是污泥,他茫然地望着前方,郑沅那样安静,在这样冰冷的雨中。视线渐渐模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与他从未分离,自呱呱坠地的一刻就从未分离。
咬紧牙关,他奋力朝前挪动,最后,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他苍白的脸,他轻声道:“弟弟……别怕,有兄长陪着你……”
不舍、悲伤、无奈。
黑衣人伫立雨下,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一切即将落幕。
苏无蔚持剑直袭裴幼屏,裴幼屏站立原地不躲不闪。
眉峰一蹙,梅清一掌击出,将苏无蔚再度送回战圈,紧接便一耳光掴上了裴幼屏面颊:“为何不躲!”
嘴角溢出血丝,裴幼屏依旧一动未动。
对与错、是与非、爱与恨……在幕天席地的雨中都变得模糊起来。
苏无蔚想杀的只有一个人,与私心无关,裴幼屏留不得!留下便是无穷祸患!然而他力已竭,双手双脚都渐感麻痹,被暗器射入的背部流淌出了黑色血水……随后,黑衣人一把剑没入了他的心口,抽走了他所剩无几的气力,他连退数步才艰难地稳住身形。
轻咳一声,呕出口鲜血,苏无蔚又不由倒退半步,缓缓抬起眼帘,平静地望向了裴幼屏的方向:“我此生最大憾事便是不能亲手了结你。”
裴幼屏忽而双膝跪地:“师父。”
“你不配叫我师父。”苏无蔚立掌制止。
膝盖贴着地面挪上前,裴幼屏仰头望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您认不认弟子,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苏无蔚轻轻摇了摇头,血自嘴角滴滴淌下:“你若存这份心,便解答为师三个疑问,可好?”
“弟子知无不言。”
苏无蔚缓缓开口:“十年前,余景遥一事是否有冤情?”
“是。”
“你是否参与其中?”
“是。”
长髯微颤,苏无蔚闭了闭目,轻声道:“为师死后,你会放过余易吗?”
梅清斜睨黑衣人一眼,黑衣人接到命令,一拳毫不留情击向了苏无蔚!
剑自手而脱,苏无蔚直直飞了出去。
裴幼屏立刻冲上前,半空中接住了对方。
站定后,苏无蔚推开他,踉跄着倒退数步,望入了他眼底:“回答为师最后一个问题。”
“为何不问醉伶蓟……”裴幼屏眼角泛红,“为何要问余燕至!”
“此乃你心结所在。”
言罢,苏无蔚身体猛然一晃,裴幼屏急忙上前拥住他,却又被推了开来。
“师父!”
“回答我。”
手握成拳,裴幼屏一字一句道:“我必须杀他。”
抬头望向天空,愁云无尽,苦雨无穷,苏无蔚半眯了眼,片刻后缓缓垂首,吐出胸臆间最后一口淤血,仰倒下去。
“师父!”裴幼屏将他接入了怀中。
终于卸下所有防备,虚弱地望着眼前人,他苦笑道:“幼屏……我……不配……做你的师父。”
眼瞳在眼眶中动了动,裴幼屏轻眨眼睫,雨水便自眼角滑落,落上了苏无蔚的脸:“师父,您恨我吗?”
“傻孩子……回头吧……”苏无蔚轻叹一声,缓缓闭了目。
为圣天门操劳半生,他无怨无悔;为裴幼屏倾尽心血,他亦无怨无悔。最大遗憾并非收裴幼屏为徒,而是十几年也未能令他放下执念。留在苏无蔚心底的,依旧是当年那青涩的少年,是少年第一次唤自己师父时的情形,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而对圣天门未来的担忧、对女儿的牵挂、对余景遥父子的愧疚,他已无心无力参与。
梅清一摆手,余下的黑衣人便分东西两路迅速离去。
走到裴幼屏身侧,梅清拍了拍他肩膀,弯腰凑近他耳畔,道:“现在就惺惺作态会不会太早?”
盯着怀中冰冷的人,裴幼屏一语未发。
“如今除去苏无蔚这个隐患,无人会再怀疑你,你很快就能大展拳脚,实现一直想要实现的最彻底的复仇,”重新挺直腰,双手背于身后,梅清垂下的视线落在了裴幼屏发顶,微笑道,“幼屏,你开心吗?”
小心翼翼将苏无蔚轻放地面,站起身,裴幼屏转望他道:“你呢?你开心吗?”
“当然。”
“可你为何不笑?”
梅清好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我从未见过你真心的笑,也从未见过你哭,”裴幼屏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眼角,“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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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至满身污泥,狼狈不堪,他左腿被剑刺伤,血流如注,衣摆已瞧不清原本颜色,可他不管不顾拼命奔跑,脑海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绝不能死!
一刻钟前,攀上悬崖后不久,他与程松便遭遇了黑衣人的围杀。
危机时刻,程松以一己之力拖住那些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余燕至根本无暇思考对方为何这样做,况且,他不可能为程松、为圣天门送命!那对他来说简直是个笑话!
追逐的脚步声又响起耳边,转瞬,闪着寒光的剑便自后袭来。
连忙扭身躲避,一扫眼前几名黑衣人,余燕至心知程松已十死无生,急促的呼吸反而平稳下来,目光变得又冷又沉。
他的剑遗留在了崖壁,此刻他赤手空拳。
可他毫无畏惧,他绝不能死,他必须活着回去!
…… ……
不知过了多久,余燕至自昏迷中清醒,立感头痛欲裂,他半坐起身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失去意识那一刻还在距圣天门百里之遥的地方,可此时放眼望去,竟已能瞧见那巍峨建筑。
强忍遍布全身的痛楚,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便踢到一样事物,垂首一瞧,是先前被程松插入崖壁的自己的剑!
为何这把剑又回到了手中?为何不杀了他只将他打晕?
为何……
为何……
这情形熟悉得可怕!
大雨、突袭、黑衣人、幸运的“死里逃生”,恍如落伽山的重演。那一日,当他睁开双眼时,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余燕至没有精力思考这群人与落伽山的关系,他活了下来却无丝毫庆幸之感,他简直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