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见至亲,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看着本就病恹恹的皇后被梳妆打扮折腾得不轻,郁嬷嬷很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皇后长相不算明艳一挂,却也清秀端方,想起刚入宫那时,多鲜艳一个人,现在,面色蜡黄,神色中透出由外及里的疲惫,还不到而立之年,便有了风烛残年的感觉。
郁嬷嬷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后这病来得蹊跷,只是任她怎么查,都查不出,这事便也就搁下。
祸从口出,皇宫中更是如此,郁嬷嬷自己倒也罢了,反正她无家无累,小姐便是她的依托,问题是她现在看谁都带了三分疑色,更不能胡乱攀咬,把自己葬送进去,小姐还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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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夫人赵氏疼女儿的心不假,但君臣有别,不光见面难,还得她这个当母亲的向女儿行礼。
一想到这,承恩侯夫人便头疼不已,久而久之,进宫的次数便少了,加之大女儿离家已久,再深的感情常年见不了几面,也逐渐淡下来,但要说心中没有大女儿,那不可能。
到底是从小宠到大的女儿,见皇后精心修饰面容,依然遮掩不住一脸病容,承恩侯夫人心疼不已,平常见不着时没太大感觉,真正见面了,积蓄的感情便汹涌而来,瞬间红了眼,语带哽咽。
“娘娘……”
“母亲……”
此时宫人都散去,东暖阁西间殿门微敞,郁嬷嬷在殿外不远不近守着,就是有心想劝也无能为力,这个时候时机不对,只能希望夫人尽快收敛情绪,不要让皇后心绪过于起伏。
母女俩相看泪眼,好在两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情绪很快便收敛。两人心知肚明,皇宫不好见泪,大家忌讳这些。
问过双方近况,承恩侯夫人这才说明此行来意。本来她是带着任务而来,眼见皇后时日无多,家里想再送个人进宫,真到了地方,见到皇后带着病体见人,承恩侯夫人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干脆便说起另一桩事。
“娘娘,逍王殿下托人送了一些平安符到侯府上,东西全在这里。”承恩侯夫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皇后。
“世烨送的?”皇后微垂眼眸,掩去眼底诧异,几个月前,他便送了一回,这次更是通过承恩侯府转呈,这事恐怕不寻常。
承恩侯夫人点头再次确认。
皇后面上一喜,随即染上一丝愁绪:“苦了这孩子,打小离宫,也不知道……”
承恩侯夫人深有同感,虽然祖孙两个不曾见过几面,但她对这个自小不在大女儿身边的五皇子印象极为深刻,恐怕古往今来,有外孙这等遭遇的,全天下都数不出几个,想忘记都难。
虽这么想,话却不能如此说,承恩侯夫人还得劝着皇后,万事往好了想:“娘娘,逍王殿下能送东西到侯府,想必景况不会差。”
皇后也这么认为,当着母亲的面打开锦囊,露出一叠平安符,不由笑骂:“这孩子真是,连个符袋都不肯出,还得本宫附赠。”
话落,似是想起什么,皇后神色一变:“母亲,这锦囊过了几道手?”
见皇后问起这事,承恩侯夫人面露迷茫,一脸懊恼道:“哎,老糊涂了,都想不起这锦囊怎么到的手上。”
皇后是病了,脑子又没成一团浆糊,相反还比以往更清醒些,便另起话题,迅速将此事揭过,锦囊的秘密她过会再研究。
母女俩难得有机会独处,自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承恩侯夫人关心皇后病体并问起宫中形势,皇后同样需要掌握承恩侯府最新动态,可惜,时间有限,两人聊得太过投入,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出宫时辰,承恩侯夫人只得告退。
承恩侯夫人一走,皇后再撑不住,强打起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散了,郁嬷嬷和霜兰两人协力,才将皇后移回东暖阁东间。
“都下去吧,无大事别通报。”皇后卸去妆容衣饰,闭眼休息。
等人一撤,皇后打开锦囊,拿出平安符仔细翻看。大部分跟上回送的没什么不同,只有其中几张给她的感官似有所不同。
皇后沉吟半晌,最终摘下颈间挂着的平安符,换上给她特殊感觉的其中一张。戴上的一瞬间,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更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皇后觉得颈间有暖意流淌,长久被病体折磨,难以酣眠的她居然有了睡意。
皇后眼底异彩连连,双手紧紧攥住锦囊,趁着睡意还不算浓之时,郑重将其收好。
当晚,三皇子颈上也换了一道平安符,众人浑然不知,就连近身伺候的宫人也只以为三殿下戴的是几个月前逍王殿下所送。
经过几天尝试,皇后已经认识到平安符的好处,最近她在烦恼是否有必要送一个给建元帝,还不等她下决定,纪世烨通过正常渠道送进宫的第二批平安符姗姗来迟。
皇后当即有了决断,看在建元帝对他们母子三个还算照顾的份上,就便宜他一回,下次还给不给,就看他的态度。
纪世烨送进宫的平安符都是以从白云寺求来的名义送出,有白云寺做挡箭牌,即便被人发现平安符有异,也不会疑心到他头上,皇后这才放下顾虑。
皇宫某个角落。
“那位命可真长,这一劫又被她逃过,到底何方神圣护着她?”
“能有这份本事的,恐怕是同道中人。”
“要不干脆来个狠的?用凡俗手段实在不好操作。”
“不可,要搁几年前,顺天命而为时动用术法反噬还算能承受,现在出了变数,那人到底在凡俗中身份尊贵,自有凤气护体,运用凡俗手段间接使命数回归正常倒也无妨,直接干涉,还动用术法,你想找死,我可不奉陪。”
“那就这么干看着?”
天地有变,本想在迎接下一纪元时占据天时地利,没想到明明命早该绝的人,却怎么也死不了,来人也是无奈,只得另寻他法。
“当然不,既然这边不好着手,那就从源头解决。”
“源头?谁?”
“逍王。”
“他?一个不满五周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就凭他本不该出生,即便事情跟他无关,他也是其中一个变数。”
“这不好吧?他怎么说也是一个王爷,搞不好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多多少少有龙气护体,你刚还说不能动用术法对付那位,他这里自然也不能用,北漠可是逍王府天下,你觉得动用凡俗手段比对付那位容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行,那就试试。”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新纪元很快就到,原打算顺天行事,占一份功德,没想到事情如此不顺利,现在再想他法已经晚了,只能一条道走到底,看能不能将命数重新修正。
同一时间太玄宗清宁峰。
紫阳真人一阵心悸,于入定中突兀醒来,掐指一算,心道不好,当即召来亲传弟子玄真。
“为师先前就帮你卜算过,你跟这位异世来客有缘,现在时机到了,你且去帮他一把。”
“师傅……”要他帮忙没问题,玄真不敢苟同的是师尊的说辞。什么叫他跟异世来客有缘?先不说两人性别相同,光年龄就差着老远,他真不敢相信此人会是他可能性最高的道侣人选。
修道之人确实不像凡俗世界那么注重礼仪规矩,随性而为的修士多了去了,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讲究。
对修士而言,二十年年龄差的确不算什么,但那有个前提,小的那方怎么也得二十来岁,而现在的情形是,对方还是一个五岁孩子,这未免有些过了。
再说,修道修长生,逆天而为才是常态,一切按照卦象走,这又算什么事!
“玄真,借势而为才是上策,硬拗着来不利于修行,你的心境还是不够,此间事了便跟着为师闭关潜心修炼一阵。”
“是,师傅。”见紫阳真人语重心长教导,玄真认真受教,至于跟纪小道友有缘一事,他无视便是,将任务漂漂亮亮完成,等到新纪元到来,他的修为应该能大进。
“不要大意,记得多带些灵石。”紫阳真人想了下,觉得不保险,从储物袋中挑了几张上品紫霄雷符作为玄真保命手段。
放以往,这几张符还不放在紫阳真人眼中,现在灵气归于虚无,所有修炼资源是用一点少一点,作为基石的灵石更是各宗门战略资源,不管是擅长炼器炼丹还是制符的宗派,都召回散落在各处门人,没有渊源,别想买到这些。
缘由很简单,若非攸关性命,修士不愿用灵石交易,而其他资源又不是必须,只要脑子还保有一丝清明,便没有哪个宗门愿意花费灵力炼器炼丹,结果只换回来灵植妖兽等现今已无多大用的物资,不谨守山门,难道等着一众修士来抢不成?
“徒儿谨记师傅教诲。”玄真告退,拿着紫阳真人批条,领取此行所需灵石和一应消耗品,再带上自己所有,祭出飞剑电射而出。
第11章
淮阳侯府,同时也是新一任承恩侯府,松鹤院正堂,此刻气氛有些凝固。
侯府太夫人钟氏听完大儿媳妇承恩侯夫人汇报,蓦然变色,怒气上涌,多年养尊处优当老封君的涵养都差点维持不住,定了定神,才道:“散了,大夫人留下。”
“母亲……”其他人都应声而起,只有五夫人不同,她仗着是太夫人最小的嫡亲儿媳妇,又是太夫人侄女,想要留下,这次却撞了铁板。
“慧珍,下次吧。”钟太夫人轻拍五夫人钟惠珍搭在她肩上的手,示意她下去。
见事情没有商量余地,五夫人没辙,只得笑嘻嘻退出正堂。她在淮阳侯府日子能过得如此舒坦,离不开太夫人,自然不能得罪,眼下太夫人明确让她离开,她要再没有眼色强留,那她也不可能在侯府混得如鱼得水,就连大嫂侯府当家夫人轻易都不会给她脸子瞧。
越是这样,五夫人心里越是好奇,打定主意等五老爷回府后好生探问一番。
等人全部退下,钟太夫人敛起怒意,望着堂下恭谨站着的大儿媳妇,目光微动。
两人就这么一个微垂头,看似服软,实质上却无言表明事情大抵定了,继续原定方案可以,但想通过她的手达成,不光没窗,连门都没有,另一个坐在榻上,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两人谁也没说话,好似比谁更耐得住性子。
最终还是钟太夫人败下阵来,无他,她到底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跟儿媳妇较劲,作为侯府辈分最高之人,她也没必要如此,除了正面交锋之外,她有的是办法达成目的。
“说吧,是说了遭到反对,还是你压根连说都没说?”
听了这话,一直泰然自若的承恩侯夫人心中一凛。婆媳俩斗了一辈子,她最清楚堂上这位有多难缠,只是没想到她都年过花甲,放权也有些年头,碰上事,依然还这么精明。
“是媳妇不愿,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玥儿已经陷进去,万没有再赔上瑶儿的道理。”
“哦,是吗?”钟太夫人收回视线,漫不经心拨着手上檀木珠,一下一下,气定神闲,“你确定时瑶那丫头真高兴你这么为她打算?”
大夫人心跟着一起一落,异常难受,被问及小女儿意愿,心里的笃定便消去几分。她会答应进宫劝皇后娘娘,其中有小半便是基于此,只是看到大女儿眼瞅着大限在即,她这个当母亲的不说替她分担,还火上浇油,在宫外时还不觉得,见到大女儿后,其他一切都被母女情分压断。
小女儿承欢膝下,得承恩侯夫人疼惜不假,但也不能踏着大女儿青云直上。时瑶还年轻,出路不止一条,不进宫,也有的是好归宿。
淮阳侯府出了一位皇后,已经足够煊赫,侯爷集两个侯爵于一身,天元王朝有几人能得此殊荣?好像还真没有,除了开国皇后身份不显外,其余历任皇后都出自大臣之家,却没有实权勋贵,尤其是掌兵权武将勋贵的份。
淮阳侯府也是因缘际会,建元帝年幼登基,皇权旁落,好不容易到了亲政年龄,自然要拉拢臣子,淮阳侯府当时虽然不显,军中根基却在,更妙的是,淮阳侯那会正年轻,官位不高不低,在几方为立谁为皇后争得不可开交之时,脱颖而出,算是捡了个漏,往后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很难。
这种情况下,再多添一个宫妃,并不能捞到多少好处。照顾三皇子?呵呵,女人最了解女人,承恩侯夫人这个当娘的就更清楚小女儿性子,那是一颗芳心起码有一半寄在建元帝身上。
别看当今比时瑶大了一轮还多,却正是最年富力盛之时,再加上皇家天威,对豆蔻少女吸引力是致命的。
这也就罢了,寻常姑娘养在深闺中,想要见到当今哪有那么容易,即便建元帝再魅力四射,波及到的人也有限,时瑶却不在其内。
想起事情前因后果,承恩侯夫人不由心生悔意,早知道就该防着点,不该在小女儿央求下,时不时带她进宫,只是现在为时已晚,她需要做的是善后,让小女儿歇了这份心思。
“瑶儿还小,耗得起,再怎么也得等皇后娘娘大行之后,这么急巴巴上赶着将人送进宫,淮阳侯府面子也不好看。”斟酌再三,承恩侯夫人如此道。
“你这个母亲当得不错!”钟太夫人撂下这么一句,便挥手赶人,也不知道她这话是褒扬还是讽刺。
不知为何,承恩侯夫人心中升起不好预感,只是一时也想不出疏漏,便压下,自去处理府务。
这边皇后还不知道承恩侯夫人为她挡去一桩麻烦事,那头玄真准备齐全离开太玄宗,不出一日便抵达北漠逍王府。
玄真的到来无一人发现,即便纪世烨也没有察觉,直到玄真探出神识,笼罩逍王府正殿,纪世烨这才似有所感,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四下张望,结果自是无果。
这一切全被玄真看在眼里,见纪世烨对神识探查有反应,撇开师傅那莫名其妙缘分一说,玄真还真有些欣赏之意。
纪小道友灵觉够敏锐,不错!只是光将灵力封锁在体内,不是办法,迟早有灵力散尽那一天。
既然看纪小道友顺眼,玄真决定不妨就帮他一把,等办完此事,留一些下品灵石给他,就纪小道友这点修为,省着点用,足以撑到迎来新纪元,到时候能走多远,就各凭本事。
见纪世烨眼中戒备之色越来越盛,玄真起了坏心思,愣是逗弄半天,才收回神识,浑没察觉他这行为有多反常。
玄真折腾纪世烨半天,自然不全是捉弄,多少有所得。
从纪小道友身上气机来看,气运不错,想必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次更是遇上绝大多数修士都难以碰到的纪元交替,只要熬过中间这段灵气寂灭期,可谓是前程似锦,端看小家伙怎么选择。
从那天起,纪世烨便老感觉有人窥视,却又找不到源头,如此几次三番下来,连玩闹心思都没了,完成浅显松散的课业后,便拿着画笔随心而为,用以发泄难解的烦闷。
要是还能动用灵力就好了,每当这个时候,纪世烨都如此感叹。
除了头一天外,其他时候还真不是玄真故意为之,他不将神识锁定纪世烨,怎么随时出手?师尊虽偶尔不靠谱,却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既然师傅说纪小道友有麻烦,那肯定就有,只是时机还未到罢了,他耐心等待便是。
不过总这样也不成,纪世烨灵觉太过敏锐,这会妨碍他正常生活。
玄真略作思考,决定撤回神识,留了一缕元神在纪世烨身上,一旦小家伙遇险,他就会心生感应,反正他人就在纪世烨附近不远处,救人不过一瞬间之事,这样的防护措施想来应该够了,他可没有偷窥癖,这样对双方都好。
殊不知玄真这做法又欠妥,元神是修士特有之物,元神消散,便意味着魂飞魄散,天地间将再无此人,什么夺舍、兵解、转世重修,都将成为一场空谈。
玄真却把一缕元神寄在还是陌生人的纪世烨身上,不可谓不冒险。
被窥视的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亦了无痕迹,除却提心吊胆一阵,纪世烨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对此他倒也不是一头雾水,左不过就是有人通过他尚且不了解的手段在暗中窥探他,很大可能便是修为比他更高的修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