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将军行军作战多年,此任务非将军不可。”紫洲豁然起身撩衫单膝跪地,吴将军又惊又急,跟着双膝跪地:“殿下这是何意,真是折煞老臣了。”
紫洲回视着吴广的目光,“成败就靠将军了!”
吴将军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迎着殿下诚恳的目光,内心是震撼的。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曾被很多人误解甚至是不耻,听来听去耳濡目染,未觉间他竟理所应当的认同那些流言蜚语来评价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身上,如今幡然觉悟那不过是皇家权势纷争,将一个心性如此坚韧的少年传的那么不堪,六殿下却从未为自己辩解过一言一语。
思及此,吴将军一时悟道:“难怪陛下对六殿下那么特别。”
“父皇他……”紫洲垂下视线,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一向很严厉。”
吴广双手扶起殿下,点头微笑表示理解,嘱咐道:“殿下保重!不然老臣无脸面对陛下。”
紫洲的视线凝于辽源广阔的地图之上,眼神中流动着异样的神采,“吴将军放心,我淳于紫洲只求胜不求败。”
吴广走后的第三日夜里,单俊远俘获敌军的巡逻兵,带到紫洲的营帐中。
“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单俊远问。
那俘虏低着头道:“正在造船数百,用来搭浮桥渡河。”
紫洲听了登时一震,半晌才道:“把他带下去吧。”
“看来我军的计谋已被识破,敌军是想趁夜渡河,提前交战。”单俊远急道。
见殿下不回,单俊远急的直冒汗,又道:“如今我军只剩下不到原先一半的兵力,此时若交战肯定全军覆灭呀!”
“闭嘴!”紫洲喝道,强压下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总是时不时的钻出来欲要击溃他的外壳,露出胆怯脆弱的一面,他不会让它们得逞。
单俊远俯首立在一旁,不敢再出任何声音。
紫洲来回在帐中踱了几步,尽量令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想象父皇端坐在朝堂之上的神形,是那样的冷静睿智,沉稳之中却不失锋芒,暗握着每个人的命脉,父皇是如何做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时黝黑的瞳仁早已清冽而沉静,两瓣唇抿出一股坚韧:“单俊远!”
“末将在!”单俊远抱拳道。
“此地作战对我军不利,通知赵将军,任将军等人率领我们的军队主力退守氐道县境内。”
单俊远听毕,心中登时腾起不好的预感,遂问:“殿下您呢?”
紫洲微微一笑,斩钉截铁的答道:“我率领骑兵三百,前去挑衅敌人,引敌人至旷野处再与之交战。”略顿,扭头看向单俊远,眸色深重,“由你率领三千精兵紧随其后,务必保住我们的军队主力,拖住敌军等待吴将军的救援。”
单俊远听毕大惊失色,只见他魁梧的身影,咚的一声跪地:“殿下乃千金之躯,怎可冒此大险,此事交有末将去办,殿下带领军队速速撤退吧。”
他自己犯下的错,应当自己来承受,紫洲不愿再废话,只冷着脸道:“这是军令!”
单俊远楞了片刻,忽而朝紫洲重重的磕下头,压着哽咽自喉咙挤出:“殿下保重。”四个字。
紫洲无声的看着单俊远起身走出营帐的背影,突然感到莫名的悲怆。
连夜,紫洲率领骑兵三百,前往敌营挑战。单俊远则率领三千精兵埋伏于常云山附近。
不下几个回合,敌军便被挑战激怒,看对方不过百十来号人,简直狂妄之极,便下令全军迎战。
双方部队转战数十里,直到东方鱼肚白,距离常云山二十里一处平坦的旷野之上,两军摆开阵势,敌军人数众多,形成四面包围之态。
“报……”
洪亮的声音在贤阳宫中回荡着久久不肯散去。
“我军已安全撤至氐道县境内。”
“报……”
“六殿下率骑兵三百挑战弋国军队五万,围困于常云山。”
消息一出,陛阶下的大臣门,各个面色不一,有的立刻露出喜色,那多半是孤氏党羽;有的满脸愁容,那多半是站在国家利益上去考虑的;还有的刚听到消息,面上一白,随后恢复如初,这肯定是私底下看不惯紫洲为人的。
细算下来真正担忧六殿下安危的人,是微乎其微。
“儿臣愿请一旅之师,前去支援六弟”淳于孤睿屈膝跪地。
这番话引得众臣议论纷纷,人心再一次被他俘获。
一直沉默的淳于风才回过神,威严的眼光扫视了一圈,声音顿时小了许多,最终落在跪地的淳于孤睿,才缓缓开口:“朕不在的日子里,所有的事交给二皇子与丞相打理。”
殿中百官皆是一愣,皇帝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御驾亲征。
第20章 第二十章
经过通传后,淑妃进了御书房,见淳于风正在埋头批阅奏折,她拖着梅花曳地裙上前见礼。
淳于风并未停下手中的事情,眉头紧锁恨不得立刻将桌上堆积的奏折处理完毕。
“陛下,真的要亲征吗?”淑妃心知此刻若打扰皇帝会有什么后果,但仍是拗不过自己非要得到答案。
淳于风批完一本奏折,紧接着又批另一本,很久才回:“若是为此事而来,那便不要多言了,朕是必须要去的。”
闻陛下的语气还算平静,淑妃稍稍放心,忙道:“即使陛下现在赶去,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
话方落,淳于风蓦然抬起头,淑妃才惊觉他的双眸已是赤红,想必是过分压抑的后果所致。他一扬唇,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语气怪异的问她:“不去?难道让朕在皇宫中等他的死讯?”
淑妃被他突兀的一笑骇的心中一阵战栗,来时准备的话全部梗在喉间,咽至腹中,当下踌躇难决之时,听见淳于风又道:“若无其他事,出去吧!”
淑妃闭了闭眼,心中暗下决定,方屈膝跪地,美丽的双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坚定的问:“陛下是否还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淳于风猛然将手中的毛笔掷出,墨色的汁液溅了一地,喝声道:“朕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一个女人干涉?”
“请恕臣妾斗胆,臣妾不是要干涉陛下的私事,臣妾是真心关心陛下,深怕陛下……”淑妃略一迟疑,最终垂下视线,“深陷其中,却还不自知。”
淳于风听了这话只觉得神思一阵恍惚,胸口如同被碾轧了一下似的,疼痛似绞,耳畔间不住的在回荡淑妃的那句深陷其中不自知的话,他一直隐忍在心底的爱,并非父爱,原来旁人早看的明白,他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淑妃抬眸瞧了一眼淳于风,见他如此光景,更加确定心中所想,于是破釜沉舟道:“陛下是不是早已将嘉德皇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淑妃!”淳于风断喝,脸部的线条在听到那个名字骤然绷紧,眯起双眸:“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跑到朕这来说这些话?”
淑妃顿了顿,佯装坦然道:“是臣妾自己说出心底话,无关他人。”
淳于风如鹰鸷般的黑瞳盯着地下的人许久,沉下声音道:“朕今日不想被任何事情耽搁,这些话朕当淑妃什么都没说过,也不想追究任何人,给朕滚回你的寝宫!”
淑妃咬唇犹豫了一下,低低的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臣妾也说了至于结果还是要看陛下自己的抉择。”道完便俯首欠身行了一个告退之礼。
出了御书房后,她远远望着一座座巍峨起伏的宫殿,视线停留在青鸾宫的一处,想起那个孩子,回忆着有多久了?那样隐晦暧昧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持续三四年了吧。
这几年来的日日月月,点点滴滴间渗透骨血,再发觉时那个孩子已根深蒂固的扎进陛下的心里,照此看来如果那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陛下……
淑妃不得不承认皇帝变了,那满目的痛苦之色,即使他亲手害死赵灵璇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她不得不去相信那荒唐的猜测,陛下竟爱上皇后与那个人的孩子。而那个孩子身上带着血债,怎么可能对陛下付出真心,到那时必然伤害到陛下,结果可想而知,看来自己要有所行动了,或许让那孩子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淑妃的思绪婉转,飘至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一场大雪将整座皇宫镀上了一层白色,望帝殿中忙碌的宫人穿梭不息,面容紧张。
“夫人再用力一点,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床榻旁的宫女焦急的鼓励着。
“陛下……陛下”女人的手盲目的乱抓。
宫女生怕她抓伤了自己,忙握上去安慰道:“夫人放心,陛下在外间等着呢。”
女人连吸了几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听一阵孩子的啼哭声,胎儿降落。
“是皇子,淳于国的第一位皇子呀!”稳婆惊喜道,而后忽然记起什么似得,神情明显变得恐慌起来,看着手中刚出生的婴儿,叹了口气,不知这孩子还能活多长时间。
过了没多久,门被打开,“灵璇……灵璇”淳于风喊着女子的名字,便闯了进来。
众人齐齐刷刷的跪地。
淳于风走上前自稳婆手中接过婴儿,看着襁褓中可爱的婴儿,胖嘟嘟的脸蛋,心中甚是喜欢。
“陛下……陛下。”赵灵璇虚弱的喊着。
似乎是太高兴了,淳于风始才想起灵璇,抱着婴儿走上前,柔声道:“朕在,灵璇你看我们的儿子有多可爱,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朕都会给你。”
灵璇看着那孩子,目光中含着温暖爱意与深深的不舍,虚弱道:“陛下为他起个名字吧。”
淳于风想了想,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话落,他目光中含着遥远的寄托,“就叫他淳于克吧。”
灵璇微愣,眸中渐生恐慌之色,以目示意一旁的宫女搀起她跪于地。
“灵璇,你这是做甚?”淳于风上前扶起她。
灵璇执意不肯起身,低首道:“臣妾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求陛下能好好保护我们的儿子,让他茁壮成长。”
一番诉求令淳于风登时僵在当地,眼神由暖转冷再看向襁褓中的婴儿又变得的复杂,婴儿仿佛感受到他情绪的转变,咧嘴便哭起来,众人皆惊。
淳于风将孩子抱给稳婆,遂斥退屋内所有人。
踌躇良久,最终淳于风低低的道了句:“你放心!无论用什么方法朕会保他周全。”话音尚在缭绕便折身而去。
椒房殿中——
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红唇媚眼,相得益彰,冷冷的问:“赵夫人那里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是一位皇子。”宫女低低道。
“皇子?夺走陛下的人不算,还想觊觎太子之位。”皇后粉拳紧握,红唇启齿:“本宫遭受的一切,他人必要一一受之。”
此情此景传到昭阳殿皇帝的耳边,那只是一炷香的时间。手中的酒杯,一用内力,碎成了渣,血一滴一滴落于地面上,喧肆着他的无能,每当此时他便恨不得立刻冲到椒房殿将那疯女人生生掐死,他已经厌烦了,傀儡皇帝不当也罢。
可是他没有这样的勇气,不顾淳于国的兴亡,不顾先祖们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天下的统一。此刻淳于风恨透了自己,他这个皇帝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的懦夫。
三天之后皇帝病倒,皇宫中所有的太医轮番诊治,皆是无效。
万般无奈之下,有人建议请法师在昭阳殿前设坛做法。
法师念了几段咒语,只见昏迷数天的皇帝立时清醒了许多。
皇后见皇帝清醒,夸赞着法师的灵验,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阿弥陀佛,此法只是暂时缓解陛下体内的外邪之气,却无法根除。”法师道。
“法师的意思是?”
法师见问,因向皇后答:“经过方才得施法,贫僧觉察出在昭阳殿的西南方向,隐匿着一团鬼气,经久不散,只怕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
闻言皇后震惊,自古以来淳于国的法律有明确的规定,严禁使用这些禁术,违反者大部分都定为株连九族之大罪。
在得到皇帝的默许下,皇后命宫中禁卫顺着昭阳殿的西南方向进行挖地三尺的大搜捕。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禁卫们便在望帝殿的后花园内挖出了木头人和帛书,上面写满了咒骂皇帝的话。
皇后虽喜,经过那么多年的后宫熏陶,她也学会了表面那一套功夫,面上装作不敢置信,并道:“臣妾相信赵夫人不是这样的人,毕竟陛下一直对她那么好,怎么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淳于风听后更加痛心,盯着地上的木头人和帛书默不作声,过了好半晌才挣扎着起身非要亲自确认。
不消半刻。皇帝与皇后的玉辇在望帝殿停伫,淳于风在伏志的搀扶下同皇后直接进了赵夫人的寝殿,此时殿内被翻的凌乱不堪,满屋的奴才们都在低泣。
靠在床榻上的赵灵璇面容却异常的平静,好似在等待死神的降临,眼神空洞而悠远的看着床边绣有蒲草图案的帷幔,回忆起那年她与陛下的初见。
犹记当年,她只是皇宫中的一名小宫女,因为贪吃,怀里揣着偷偷拿来的桂花糕,找了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里待要张口时,眼前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吓得灵璇差一点扔掉手中的桂花糕。定下神来的她见那双清冷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桂花糕,万般心疼之下,掰了半块分给对方,男孩犹豫一下,便接过塞进嘴里嚼着。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蹲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
她无德无才,更别提深厚的家世,蒙皇帝眷恋一朝封为夫人,从此结束为奴为婢,看人眉睫的日子。
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灵璇未打算起身接驾。
一进门皇后则以一副悲怆之音先开口道:“赵妹妹,陛下一直对你疼爱有加,你怎可做出如此伤天害理,恩将仇报之事?”
赵灵璇苍白的面孔浮现出一层嘲讽之色,将死之人也不必怕什么了,“皇后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子嗣?”
皇后闻言全身一僵,眼睫剧烈颤动一下。只听赵灵璇幽幽的声音,继续道:“是因为你的善妒,心胸狭隘容不得他人。灵璇初为人母,感触颇深,所以奉劝皇后不管是为自己的将来,还是为以后的子孙总要留一条后路,不要将事情做的太绝,不要总是将人逼至死路。”
随着赵夫人的话皇后面色被气的铁青,几步上前抬手甩了赵灵璇一个响亮的耳光,并同时斥责道:“贱人,一直在陛下面前伪装的可怜凄凄,原骨头里竟是恶毒的狠,事到临头才露出真面目。”转而对一直不做声的淳于风道:“陛下,像此等心机歹毒之妇决不能姑息。”
淳于风未回,从态度上来看显然是默认。
寝宫内的暖气充斥着赵灵璇的眼眶,一颗晶莹滴坠下来,泪光盈盈的目光中饱含的不舍与爱恋牵动人心,连忙垂下眼睫,将其深深埋葬。
皇后立在一旁冷冷的瞧着赵夫人自床榻起身,因处在月子期间,身体还未恢复,所以脚一沾地便瘫软在地上,她拖着沉重的身子,一点点的蹭到淳于风脚下,拽着皇袍的一角:“你知道我为什么诅咒你吗?因为我恨你,我恨你的懦弱,恨你的无情。”
淳于风藏在袖口的手握成拳,垂下头瞅着她,字字道:“赵灵璇罔顾朕对你的一片痴心,你心中原是对朕存有怨念。”
“陛下你爱过灵璇吗?”她的唇边露出一抹惨烈的笑容,颤抖的视线内满是对方失望的脸。
淳于风并不打算回答,抬首后退了一步,宣布道:“参与此事的人全部斩首示众,至于淳于克毕竟是皇家血脉,留他一命,别让朕再见到他。”压抑的某种情绪,似乎到了临界点,致使最后的一句话是喉咙中挤出来的。
弹指之间,已是二十年旧陈往事。巫蛊之事牵扯到嘉德皇后的名誉,所以后人决口不提。待到梓氏灭族,皇后被废,嘉德皇后才得以洗涮冤屈。
岁月不堪回首,淑妃遥想当年的自己,不过是皇帝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常云山附近,紫洲率领的三百骑兵为先锋,被弋国敌军围困。
一场浴血奋战在所难免。
紫洲摘掉头盔,露出绝艳的脸庞,狭长的墨眉下是蔓延着嗜血之气的凤眸,每扫一处令敌军不寒而栗,在这种兵戈铁器的环境下将强势与柔媚结合的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