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何晋阳之所以这么久都没被魔道找麻烦,也多多少少有些神智清明的老人背地里传出些话儿的关系。不说别的,仙觉大会上,桀斩剑之威,曾见过的人就绝不会忘,哪怕那是两万年前的传奇,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两万余年,哪怕……亲眼见过那个人的魔修多数入土,少数飞升,留下来的记录大多成了残卷,可魔修从不会忘记一个威胁,一个迫使魔修不敢自称为魔的大威胁。
像是看出他的沉默是在想什么,何不顽仰头望天,深深一叹:“谢燕来,你给我个准话吧,你对何晋阳是不是动了真心?”
谢燕来动动纤细的脖颈,姿态透出与生俱来的优雅尊贵,他轻轻点了下头,就像是落叶点水般呈现动与静之间的绝妙结合。
何不顽抿唇凝视着他,缓缓道:“哪怕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误会。
在何晋阳百口莫辩的如今,终于有人对另一位当事人说出这两个字。
全都是误会!
没有什么深情不悔,没有什么真心不二,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但是曾经怎么喊都没人相信,反而在几股势力的蓄意推动下成了“爱情”的证明,现在说出来,真的有效果吗?
事实证明,这是有的。
为什么呢?
凭说这句话的人是何不顽,凭听这句话的人是谢燕来。
朱雀周身的气息一滞,环绕他全身的灵火略微失控的崩散出几星火光,徐徐飘落于风河水面,风助火势,几乎是立刻近似于黑色的火焰燃遍风河两岸,谢燕来在这火海正中心,发出一声略带迷茫的疑问。
“真是我误会了吗?”
何不顽听的不忍,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谢燕来是完美的帝王,是魔道至尊,但本质上却从未接触过这些,情欲爱恨于他更似纸上的浮尘,一拂就散了,留不下半点儿痕迹。
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让他入了心,放了情的,却告知这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相信谢燕来一定不好受。
但是若这一切都和神风仙尊有关,何晋阳又手持对方本命神器桀斩,那么何不顽就是狠下心也要让谢燕来认识出这份“情”的严重性。
他不像是霁无瑕,虽然敢想但还在界限之内,他直接怀疑何晋阳就是神风仙尊,他怀疑这个某一日突然出现在修真界,却拥有强悍修为的青年是凌乘风计划中又一项针对魔修的环节。
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只有神风仙尊灭绝魔道的执念感动天道,白日飞升,死于他手中的万魔,魂飞魄散,天雷之下,血海尸山尽化灰灰,绝对是下场最惨的死法。
谢燕来如今是魔修,他是绝对不会让他和这样一个人扯上关系的!
废话,又不是想体验早死的快感,不然有哪个魔修会去和神风仙尊套近乎。
换做两万年前,魔修会以为这样想的人疯了,换做一万年前,他们会觉得这个勇士一定拥有特殊的作死技巧,换做现在……
“我想试试看。”
真·勇士·谢燕来大无畏的说道:“不是我不信你,但我总要亲眼去看看这到底是真是假。”
他之一生失去太多东西,唯属情字居多,因此他哪怕怀揣的是侥幸,如今更是做出他从前向来不屑之事,但是感情两字,容不下欺骗,不允许隐瞒。
如果何晋阳真是欺骗了他,谢燕来发誓,即使是这个敏感时刻,将修真界变作血海漫天的活地狱他也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人若负我,担责的绝不只是这一人!
自那一日由人化妖,原本束缚着人性的伦理道德到他这里就扭曲成了冷血,可这在魔道里面并不罕见,基本上成魔的人谁敢说自己没有一点儿偏执?
谢燕来只是喜欢迁怒和连坐而已,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比其他热爱搞事的魔尊强多了。
何况,他到底是帝王,人间的君皇尚有一句,君王之怒,血流成河,那么换做统御魔道的魔帝,血色漫天,白骨旷野更见寻常。
何不顽望着明显下定决心的他,心知自己是阻止不能的,也唯有和对方约法三章。
“燕来,做个约定吧。”
“在你没有下定决心之前,你绝对不能在何晋阳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毕竟那个人,本身也十分可疑。
第79章 讳疾忌医
既然约法三章,那么束缚住的就不会仅止于一人。
因此,想来坑人于无形的谏圣派宗主在何晋阳这里又出现一个微妙的新形象。
何晋阳感慨的和他聊了不少,彼此间交换了许多信息。
何不顽不吝啬的将有关于神风仙尊一部分告知给他,当然是剔除掉他跟谢燕来密探过的部分,不是不想从当事人口中挖出真相,实在是有些消息光是知道就需要实力。
他打量一眼年纪轻轻就已经命里封君的何晋阳,这等成绩放在整个修真界都相当骇人,可潜力毕竟是潜力,只有真正化潜力为实力才能被这些顶层人士认可。
因此,何晋阳目前的实力还不够格知道那些东西。
正如魔道虽然流传不少风声,可被数位魔帝的联手封锁,正道这边儿也只有谏圣派宗主与几位长老疑心上无相天,魔佛之祖——无天。
何不顽本人则算是个例外,他几乎是整个修真界第一个发现此间变故的人,最先着手这件事的更是他,所以这份特殊为他打下颠覆性的基础,一举将谏圣派推入巅峰。
凡间尚有大发国难财的,宗主也不过是稍微学习一下。
眼前青年黑发白衣,距离初次见面变化很大,面目间本该有的惴惴不安成了下定决心后的冷静。深眸白肤,执剑的手与凛冽的气势,举手抬足搅乱正魔两道,让何不顽有时候都怀疑一个人竟然可以变化如此之大。
还记得自己根据解读后的预言留在泷泽县摆摊,以此诱出有缘人。
何晋阳身穿环佩华服出场,复杂的装扮,狭长双眸转动心机华光,那合该是一个城府极深之辈,故而自己和他打起哑谜,因为相信对方不需要自己直白言语。
然而二次再见,一叶岚山,海市雾浓,飞翼珠冠,好似哪家堂客缓步而来,儒生的服饰写满圣贤语录,轻轻巧巧一笑,巧言如簧。
彻底颠覆了印象。
这是第三次,三次见,宛若重新相遇。
这也是何不顽断定对方是个麻烦的主要原因。
这个人身上恐怕不止有神风仙尊的线索,还会有别的令他们头疼不已的大事件。
光是想想,天不怕,地不怕的宗主大人就有皱眉的欲望。至于冷白君说对方精分,何不顽不怎么相信这码子事。
思维天马行空归为心思活络,但脑洞大到成坑就有问题了。
虽然他觉得师弟那么耿直的性子不至于骗他,但是要让他相信也难。
不过,他表面不露分毫,甚至还在与何晋阳的交谈中见缝插针说起冷白君特意为他前来一事,给师弟卖了个好。
他深知世间交情,不过你来我往。
何不顽开口,一身名门正派的风骨,谦虚简直是融于每一个语气断句里面。
“你也别怪冷白君将你之事告知于我,毕竟一身修为跌落,心境固然还在但也难免受影响。修仙之人,无不对此忌讳莫深,谈虎色变,你还能这般朗然风范确实不凡。师弟能与你相交,我非常欣慰。”
何晋阳被夸了一番,默默转开头。
他感觉到非常严重的违和感,但就是找不到原因。
何不顽不知道自己在何晋阳敏锐的直觉面前差点儿露馅,还自顾自夸赞着他,然话锋一转。
“可是有病就要吃药,不能讳疾忌医。师弟都和我说了,你并未因修为尽失而消沉是世间难有人能做到的坚定,但是好好一身修为就这么失去了实在可惜。我谏圣派虽然立派不及魔道数位魔尊陛下,但天材地宝,灵药琼浆还是颇有收敛的。你等会儿就跟冷白君去药堂看看,若有所需,尽可以拿去,全当迟来的见面礼了。”
何晋阳:“……”
猝不及防,锅已上房。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头疼的压压额角,何晋阳都不知道是该感谢冷白君时时惦记着他的热心,还是该说,他实在不想圆谎了呢?
可是这到底是他自己留下的坑,不填不行。
只有这个时候,何晋阳才糟心没找舟帆谋士或是儒生帮忙。
有这两个心思玲珑,嘴皮子利索的在,他还担心这个吗?
内心摇头,何晋阳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太过依赖系统,早些摆脱对方才是正道。
收起散浮的心绪,何晋阳态度冷淡,但这不是神风仙尊附体带来的影响,多是他本身性格。
在现代世界他就不是多圆滑的性子,不然也不至于去当个编辑,成天对着电脑,他顶多算是语死早以及知道何时该虚伪,何时该应酬,比许多平凡大众算是点亮了一点儿情商。
但这多是适应社会后的结果,到了修真界,强者为尊,他也改变了一贯态度,释放出了本性中的那股子冷锐。
这股锐气,意外的符合剑之道。
甚至在他解开多年束缚后,桀斩剑都在鞘里清吟,仿佛失去枷锁般雀跃。
何晋阳直面这位在修真界尊贵无比的宗主,目光在对方优秀的面孔上扫过,并未作出什么评价,也不像是风吹西所说的那般有所动容,像是扫过草木花石似的轻轻掠了过去,姿态平静的就连何不顽都目露诧异。
“多谢好意,但我不需要。”
这话说的似乎过于冷硬了,但何晋阳面不改色的拒绝却透出别的含义。
使剑的人是不擅长拐弯抹角的委婉,他们直来直去,包括半路出家的何晋阳,但他们除此之外也有异常惹得其他修士羡慕的天赋。
直觉。
是非对错,不论道德,不拘伦理,以心定之。
在这个没有外人在的场合,何晋阳对着何不顽直言道:“我不喜欢你,你的所作所为都透出一股虚伪的味道,但你是冷白君的师兄,我不会将此说出去。”
何不顽还维持着轻轻微笑的模样,哪怕被这般讽刺也能打趣似的回复:“这样啊,看来是委屈你这位纯白剑客了。毕竟在你眼中,我恐怕满身都是谎言。”
何晋阳安静摇头,打断他如同自嘲般的言语。
“你没有对我撒谎。”
这点儿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的虚伪之处落实在你的外表的每一寸上。”
宛若一位真正不通俗事的剑客对一位虚伪至极的人产生了理所当然的疑惑。
何晋阳问道:“你为什么要戴上面具?”
他无辜至极的将何不顽隐藏多年的“真实”拖了出来,还捶打了两下。
对此,何不顽笑颜如花,嗯,笑得空气里都要冒出血花了。
既然是大派宗主,他手下死的人绝对不会比远处那位魔帝少。
嗅到空气中的杀机与血气,何晋阳面色不动的握紧桀斩。
他就觉得这个宗主假的厉害,换做其他人恐怕会察觉不到,但他遇到过这样的人,也就不意外能发现。
被这样不知藏着怎样心思的人蓄意讨好,何晋阳才不说他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在短短时间里炸了满身。
亏他之前还觉得这位宗主大人很好,需要点赞,现在想来,自己偶尔也会眼瞎。
在紧张的气氛中,绷紧身体,笔直的手臂垂成一条直线,另外一条直线就是那柄收入剑鞘的剑。
真要打起来,何晋阳绝对不怕。
或许是他的脸上写着这句话,或许是何不顽也不希望两人关系莫名其妙就交恶起来,很快,围绕他们二人生出的压力缓缓褪去。
何不顽似笑非笑的道了句,“你以后说话小心点儿,修真界也流行套麻袋。”
何晋阳默默环胸持剑,冷淡道:“你这样倒是比之前看起来顺眼多了。”
目光相触,相看两厌。
风吹西他们等到这两人回来,冷白君第一时间发现自家师兄身上的冷意,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像他这样直性子的人也是绝对不会懂的,那层皮被扒掉之后,披下面的真容绝对不如想象中美好。
更何况,何不顽到底伪装了多少年,早就无法用单纯的数字计算。
何晋阳连一言不合都没有就扒了他的皮,他心情能好才怪。
霁无瑕作为多年对头,喜闻乐见的拍起巴掌,对气氛不敏锐的人估计都会以为他是神经病。但在座无不是俊杰,纷纷将目光对准何不顽。
被何晋阳气一顿,又被老对头嘲笑,宗主大人勾勒起美得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薄唇轻吐。
“送客。”
当然有冷白君这层关系在他们不会被真的赶走,但师兄生气了冷白君还是知道的。
故而,风吹西他们被安置在待客的园子,冷白君留下哄他家师兄。
一进入园门,就连霁无瑕都面露赞赏,不为别的,谏圣派家大业大,仅仅是个留客人住的地方也是曲径幽林,飞瀑流泉,白鹤隐于苍云,水雾啄在玉级,楼阁九层,碧瓦朱檐,梁房彩画,丹楹刻桷。
精致到艺术品的程度,实在不像是给人住的。
没点儿准备的人,光是看到这架势都有怯步的冲动,唯恐自己的存在破坏这片仙境。
不过这群人没有一个是凡人。
霁无瑕他们先是赞叹两声,然后连个犹豫都没有就进去了。
不管何不顽给他们安排这里的用意是什么,总之,他的想法肯定没办法成功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再见,冷白君携着他师兄出场。
这一次出现的谏圣派宗主换了身衣服,但风格和昨日类同,不需要特意描述,何况这人吸引人就在那身气质与容貌上。
同样容姿不凡的霁无瑕瞥他一眼,两人没再怼起来,这股古怪的气氛让在场人知道,今日说的绝对是比昨日更加需要严肃对待的正事。
不然这俩何至于如此安分!
风吹西和冷白君互相交换个眼神,齐齐一叹。
何晋阳倒是不痛不痒,他是正面怼过何不顽的人。
可能真是气场相冲,他跟何不顽一照面就浑身鸡皮疙瘩,没法好好讲话。
何不顽首先打破这僵硬的气氛,低咳一声,习惯性的露出笑容。
然后被何晋阳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的收了回去。
面无表情的谏圣派宗主压力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还要大。
风吹西尴尬的都躲到冷白君身后去了,霁无瑕才慢吞吞接手这个烂摊子。
按理来说,一派宗主怎么也不会被扒皮就任性不干了,奈何对象关系很大。
一个青梅竹马,一个绯闻对象。
尤其是后者还被谢燕来在前者面前表明过心迹。
何不顽看何晋阳顺眼才有鬼了!
本来吧,何晋阳要是不说那些话,何不顽捏着鼻子也就认了,但是被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扒了皮……别说了,来战吧!
换做冲动点儿的打起来都太当然了。
不等这个场面继续下去,霁无瑕仿佛有所感应,同一时间,何不顽也向一个方向看去。
隐藏在云迹深处的天榜一反按耐数月的平静,灿烂的金芒密布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 何晋阳:……我这算是怼情敌了吗?
大包平接回家啦,松了口气啊!
第80章 仙有仙王
那四根无论在什么位置看,大小距离都一模一样的天柱分别闪现四兽图腾。
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镇守神州的四大神兽唯有朱雀炎身鲜红若血,活灵活现仿若马上就可腾飞而去,与它相比,另外四根天柱上面的图腾未免呆板死气许多。
“封君令存在数万年,却只有四次封君,梅雪帝尊能把封君令交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感到意外。”
何不顽淡淡开口,却是揭露当年密辛。
“封君令本该永远不再出世,不然当年也不会留给霁无瑕。”
霁无瑕没理会他的指责,复杂的目光定定在哪儿远方金芒上面。
由天榜发出来的金光充满灵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无尽苍穹,然后在金色的质感浓郁到仿佛一块黄金镶嵌在天上时,一座说不出材质的高台自天榜中缓缓浮现。
风吹西神情凝重:“为什么封君令不能出世?”
何不顽看他一眼,淡然温和的嗓音宛若寂雪般冷彻。
“君王之下,枯骨黄沙,光是封君就是如此了,那么众君齐聚呢?”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霁无瑕圆润冰凉的嗓音已经沉声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