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白衣。
过于纯粹的两种色调,勾勒出仿佛撕裂天地的精纯剑意。
何不顽隐忍的低下头:“凌乘风,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在他叫出名字的刹那,虚幻人影拥有了情绪,虽然很淡,但也比之前仿佛傀儡一般好出许多。
凌乘风用那双毫无人性的双眸看向天空,半点儿没将心生怨怼的谏圣派宗主放在眼里。
“我让你盯紧何晋阳,不要让他误入歧途。”
何不顽抽抽嘴角,“我做的不对吗?”
风吹西,冷白君,仙道顶峰的两个人物都被他送到何晋阳身边去了,再继续下去,难道他还要把自己送上门吗?
讲道理,何晋阳只是个无名小卒,他不可能上赶着哄着,捧着人家,他也有强者的傲骨!
凌乘风好似知道何不顽在想什么,驱逐掉人间烟火的声线空灵淡然道:“霁无瑕,谢燕来,他们的存在会干扰我的计划。”
何不顽脱口而出,“我办不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过于急切,强压下语气中的波动,深沉道:“我杀不了他们。”
凌乘风:“哦。”
何不顽狠狠低下头:“凌乘风,我办不到,虽然名义上我们是同级,但实力……”
凌乘风:“你比他们强,我知道。”
被抢白的何不顽脸色一瞬间刷白,却见凌乘风还是那副不温不火,冷静从容的样子。
他仿佛失去愤怒这样一种情绪,或者说,他不像是人。
外界传颂着的传奇,屠戮万魔,白日飞升的传说,几万年来,令何不顽背后家族一代代传承者,顶着名为凌乘风的压力成长的罪魁祸首……真正见到他的存在时才明白,当传说成为现实,那么现实会变成地狱。
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在凌乘风面前露怯,何不顽语气僵硬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凌乘风:“强者都会留下底牌,不管对谁。”
属于神风仙尊的善解人意不仅没有让何不顽放松反倒越发令他紧张。
只听见凌乘风说道:“我放弃你了。”说完,人影像是从未存在一样于林间浮光中消幻化成白尘。
何不顽面露惊慌,“曾祖父!”话语的尾音连留下对方都办不到,身心都为这份说抛弃就抛弃的无情发寒。
“不好了,”何不顽喃喃自语,“要赶快通知霁无瑕和谢燕来,凌乘风他打算自己动手!”
一直以来,谏圣派宗主背着盟友二人暗地里准备的计划全都是在针对九天之上的仙尊——凌乘风。
没有人知道,何氏一族的先祖不只有玄武,还有当年收留玄武并把他教导成材的神风仙尊!
那是无人知晓的机密,如今传到何不顽这里,已经是二十多代前的历史,依照修士漫长的寿命,何氏诸多祖先已经算是短命,足可见与凌乘风此人有关的秘密究竟多被天道忌惮。
与其余三家不同,玄武一族自出生就经历天罚。
原因都在于他们的族人有能力承受仙尊一丝神降。
就像是其余各家能承受神兽附身和返祖一样,像是凌乘风这样强大的修士也能借体为居。
听说这项天赋被发挥到极致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先天缘分牵绊,只要宿主同意就可以自由附体,且能给附身对象与自己带来极大的好处,每次这种天赋者出现,要是找不到愿意庇护他的能人,一般都会被当做鼎炉与备用身体养起来。
何不顽在唤醒祠堂里那丝神魂之前,一直活在被抓走蓄养的担惊受怕之中。
然而等他知晓凌乘风是怎样的存在后,他宁愿被人饲养也不想让凌乘风回到修真界。
那是灾难。
是纯粹而不带一丝污秽的恶意。
我该怎么办……何不顽将消息传给霁无瑕后,失神的看着漫天翠色,茂密的树冠只余几缕光线穿破丰厚的叶片直射到他眼前,森林里的光尘浮动,带着清晨露水的味道。
他忍气吞声至今,可不是为了让凌乘风毁灭修真界的啊!
不行!必须想办法!
些微涣散的瞳孔很快在下定决心后聚合到一起,何不顽盘膝闭眼,不顾黛色衣摆沾上尘土,另一方的人偶睁开眼睛。
黑色的斗篷,平凡的五官,他身处何晋阳小队里面却存在感稀薄,他有个名字,叫君向之。
……
提早一步受到消息的霁无瑕沉下面孔,他没想到何不顽居然会在这等大事上选择隐瞒。
“果然不该相信那个混蛋!”
面容清绝有梅之傲骨的梅雪帝尊露出森然杀意的眼神,亏得谢燕来之前还担心何晋阳与神风仙尊有关,没想到最大的卧底居然就在自己身边儿。
选择和盘托出的何不顽在小伙伴这里是彻底失去信誉了。
“慢着,糟糕!”
霁无瑕迅速想起自己之前让春田传过去的消息,依照谢燕来的性子,他不单独去见天梯顶部的神风仙尊才怪。
可恶,燕来有危险!
一直没有想到何不顽居然是替凌乘风办事的棋子,他们也没想到,无相天一系居然也会挑在这个时候动手。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这些品德败坏,痴迷邪道的家伙居然就在魔道使者之后潜入天榜之争,让只以为天梯内仅有二十八使者的何晋阳一行遭遇毫无预兆的袭击。
被当成目标的何晋阳一次次闪身躲过魔佛诡异至极的爪功,真元力破空之声擦着耳畔过去,说不清本质的波动好似隐藏着某种杀招,这让何晋阳第一时间判断不能硬接,要躲!
何不顽替换君向之的时候正好遇上魔佛来袭,他想说的话不等开口,达摩掌堵住后续内容。
传送阵眼看着只差半刻钟就将开启,如果在此之前解决不了这些缠人的家伙,他们可能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这也是春田在来袭时告诉他们的。
传送阵分布天梯一层各地,具体表现就是那些星座,根据星座算出传送的位置,但没有经验的一般看不出来。而且传送阵能够传递的层次不同,运气好可能直接到达顶层,运气不好,只是转移到另一个地点。只有她带他们来的这个传送阵,能够保证穿过中段,前往天梯上层。不过唯一不好的是,如果错过这次传送,下一次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简单说,春田带他们来的是稀有捷径,用过一次就报废那种。
何晋阳他们在听到春田这么说后齐齐下定决心,绝对不能放过,不然天知道天梯第一层到底有多大,他们又要浪费多少无用功。
这群爆发的人们将阻拦自己的魔佛个个手撕,个别顾及形象的也不敢想象自己在这个天地倒转的地方迷失人生的模样,纷纷发了狠。
披着君向之皮的何不顽发现,自己想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说明来意根本不可能,更别说他还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是君向之这么麻烦的问题。
小号狂魔何不顽也是第一次发现,小号太多也是个需要仔细考虑到计划内的突发意外。
可恶!凌乘风到底是怎么发现何晋阳身旁有魔修跟着的?他不是除了自己根本没办法接触外界吗?
怎么想都想不通的何不顽眼底发红,一掌劈出裂山碎石的气势,将在他身旁对敌的风吹西吓了一跳,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沉默寡言的君向之居然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风吹西看眼被君向之打成满地碎块的魔佛吞吞口水,心怯的躲到香司宇那边儿。
虽然是妖,但打法文雅多了。
香司宇使的是扇子,跟风吹西一样的法器,但是用法却各有各的特点。
风吹西往往利用扇子做媒介,发挥他风灵根的天赋,一出手,风卷云动,天地变色,但是香司宇动手却十分文雅,扇面颗颗华贵的宝石在他扇动的时候仿佛流转过梦境的迷色,虚幻的光景无声无息侵入对方神魂,袭击他的魔佛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便被摄入其中,肉体永恒沉眠,灵魂则在扇子里的宝石中经历甜蜜一生。
风吹西瞧见这看似美丽实则可怕的杀人方法,觉得自己应该是错觉了,不然香司宇手中扇子上的宝石怎么越来越好看,散发妖冶的光芒。
“别看。”香司宇出言提醒,“灵魂会被吸进去。”
风吹西慌忙喘出一口大气,移开目光不再去看。
“你这扇子用的什么材料?”居然如此厉害!
香司宇笑笑,扇子扇扇,两个看他周围没人攻过来的魔佛立马倒在地上,“噬魂石,来自三生河畔经过黄泉水洗涤过的石头,”他眼神暧昧的说道。
风吹西浑身一抖,莫名觉得那个笑容不可逼视。
何晋阳放眼这些眼神呆滞,完全是被操纵过来的人性偶人,当机立断的喊道:“先走,这些魔佛根本是受人控制,这样耗下去我们耗不起!”
“可是怎么走!”
风吹西抽空回应一句。
何晋阳冷着脸看向天空,一旁的春田见状也看了看,一个异状迅速闪过眼角,她立马喊道:“快去传送阵,天象要变了!”
何晋阳的反应丝毫不慢:“快,去传送阵!”说完,抱紧大黑鸟冲着传送阵一马当先。
有他带头,其余人反应都不慢,零零总总的一小队人聚齐起来分别抵抗魔佛攻势,却眼瞅着天崩地裂,大地上升,天空下转,原本还是大地的夜空眨眼成悬挂起来的半圆,诡异的是,他们居然也跟着悬挂,惊愕的看向重新成为“大地”的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啊……”香司宇呆呆握紧扇子。
“别分心!”帮他砍掉魔佛伸过来的一只手臂的冷白君面无表情呵斥。
香司宇立马反应过来,帮着其他人对敌。
不管怎么说,这些魔佛无谓生死,数量极多,可见背后的人就是想将他们拖死在第一层。
何晋阳四下看看,放下大黑鸟抽出皆斩剑向下猛的一砍。
剑气横扫八荒,杀意森然冷冽。
围着他们的魔佛还未曾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身体还在呆呆的向前冲,直到走出两步,头颅滚到地上,身体才喷着血倒下。
何晋阳冷眼说道:“这些袭击者的实力都不高,顶多铸身境界,但就是数量太多了!”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厌烦。
风吹西放风旋卷走一大片人,闻言说道:“但能操纵这么多的数量,对方不简单。”
冷白君不耐的放出更多古罗剑分灵阻止魔佛靠近,“还没好吗?”
春田不知碰到传送阵哪一处,天现异象还没有动静的传送阵白光一闪,原地一个人都不在了。
隐藏在暗处的人走出来,那些仿佛尸体一般的魔佛乖乖呆在原地,他冷冷的看向消失的阵法,端庄的面容上闪过妖冶的气息。
“钟离君,看到他们了吗?”
披戴着斗篷的男人抬起头,赫然一副无发的魔佛模样。
唇红齿白,较之曾经的弱不禁风,钟离君现在看起来更多出几分柔媚的女气,听到迦楼罗的问话,他满不在意的说道:“需要我做什么?”
迦楼罗转过身,一把搂住他的腰,嘴唇在钟离君脖颈上面吻了一口。
“你现在的身体好多了,都有力气吃醋了呢。”
钟离君嗔怒的瞪他一眼,推推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你和他们打打看,那可是你弟弟钟离泰也莫可奈何的人物,你要是能打败甚至是杀死他们,报仇不是更有一分把握了吗?”迦楼罗边说边把暧昧的亲吻落到钟离君耳廓。
钟离君被他挑逗的腰都软了,眼神有一瞬恍惚。
“我该怎么做?”
“接近他们,杀了他们,随你选,反正只要跟着何晋阳,你弟弟钟离泰肯定会现身的……”迦楼罗亲够耳廓,自然的寻到他的嘴唇吻上。
钟离君呼吸不稳的承受来自唇齿间的侵犯,从接吻半途模糊吐出几个字。
“他……唔,不是……我弟弟……”
迦楼罗低笑着含咬着他的舌头,“没关系,你是我的人,这就够了。”
钟离君红了脸。
远处一朵和周围融为一体的红花无声枯萎。
第96章 身不由己
跟在惜花使者之后进入天梯的钟离泰若有所感的望向天际,天梯上层的天空和外界大地一模一样,仿佛底层的天地倒转只是天榜用来惊吓外来者的一个陷阱。
“钟离泰?”惜花使者看向身旁完全突然停下来的青年,作风奢侈的他就连跑到这种地方也有手下抬着软轿供他享受。
钟离泰没有他的爱好,对于这个自己特意联系上的魔道使者也是不冷不热,徒步走到至今,回头就能看见的华美轿子四面飘纱,歪躺在里面的男人坦胸露乳,要不是红菱被派出去办事,这个时候应该是两人腻腻歪歪,给旁人狂撒狗粮。
他没有当狗的爱好,遂眼不见为净。
“我说钟离泰啊!”
连连呼唤前方那道高挑精瘦的身影,惜花使者没好气道:“难道不是你主动来求本使的吗?一进来天梯就要过河拆桥,理都不理本使?”
这话让抬脚向前的钟离泰生生改变方向,从原本的向前变成向右,前倾的上身微微一晃便站直。
钟离泰:“没有。”
“这副沉默寡言的德行,”惜花使者仗着不会有人看清自己的表情眯起双眼,似笑非笑道:“哦?那你告诉我,跑来天榜这地方是想当本使者的顶头上司?”
钟离泰周身气息一沉,转过身来,那张短短时间里便布满沧桑刻痕的面容仍显俊美,就是再难让人联想起最初时候那名阳光少年。
“惜花使者。”
这人终于开口了,不管说什么惜花使者都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钟离泰道:“这难道不是你们希望的吗?”
惜花使者“噗”的笑出声,慢悠悠拍手。
“想法不错,但我们可不是只有你。”
钟离泰抿紧嘴唇,沉声道:“果然吗?始终把旗灵留在我手里,就是在等我亲自找上你们?”
惜花使者低沉笑道:“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钟离泰面露迷茫,他想起红菱把他送入枯魔宗时候说的话,也想起正是眼前这个男人揭穿钟离家覆灭根本就是几名大人物的博弈。
整个南域人族统统都是他们手中棋子,他钟离泰也不例外的做了那个提线木偶,满腔不甘怨愤化作刀子,帮助他们清理出围绕九黎战旗旗灵的害虫,将真正的目标逗引出来。
无相天,魔佛一系。
那个打从他加入枯魔宗就刻意接近自己的王世可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吧?或者干脆就死了?
自己的用处早在他堕落为魔时就知道了。
拿着旗灵,当着那个将潜伏起来的魔佛诱导出来的棋子,然后就没有他的事了,因为魔佛不可能放弃九黎战旗的旗灵,也不可能放弃他,但是当他完成任务提出参加天榜之争惜花使者脸上一闪而过的了然,仿佛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难道就连他来到这里,都牵扯着某一项计划,成了谁手里的工具了吗?
……
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啊?
这身不由己的日子。
钟离泰表情麻木,和他说话就好像是和一具尸体打人情,惜花使者逗弄一会儿便不耐烦了,他道:“我明白告诉你,魔道从没有留你的意思,不出所料,很快就会有人专门来找你,为你手中的旗灵。”
钟离泰漠然道:“所以你们才不把旗灵留在我手里,为的是将潜伏在魔道之中的魔佛引出来,那么我的任务不是应该完成了吗?”
那王世不就是入网的猎物?
惜花使者肯定道:“对,放轻松,其实你可以这么理解,你之天命不在魔,不在仙。”
钟离泰迷惘道:“在佛?”
惜花使者笑了。
世人总以为魔背离天道,合盖受人驱逐,可实际上,魔修,仙修,佛修,都是个修行,对道的理解,他们压根不差仙修多少。
“我可没说,”他故作玩味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如果你被魔佛一系接引到弱水山,你可能会看到某个熟人。”
钟离泰一下子想起被自己放走的钟离君,他的亲身兄长,但是此时他已经没有灭族当日的扭曲阴鸷,整个人空空荡荡,仿佛一尊无心的木偶,听到惜花使者这么说他也显得了无生趣。
“你怎么肯定魔佛会来找我?况且把旗灵交给魔佛好吗?它不是你们费尽心机从南域人修手里弄出来的宝物吗?就这么让我拿着,把它送给你们的敌人?”
“想当然这里面还有点儿猫腻,”惜花使者道:“但是我告诉你,你会当个明白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