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把林潮白这些年所缺少的、所隔绝的、所误解的、所漠视的一切的一切都填补上去,让他真真正正的直视这个世界。
后来他们又去拜访了叶小倩的家人,一起去探望活人,去拜祭死人。林岸像一个尽心尽责鞠躬尽瘁的老师,希望将自已知晓的所有关于世界和人类的东西,一点一滴的教于林潮白,期望有一天,他能打破心灵的藩篱,真正的来到这个世上。
当然林潮白也是十分配合,对他的要求毫无违逆,全心全意的按照林岸的指示做事,踉踉跄跄,别别扭扭的蹒跚学步。
这期间,为了配合林潮白的学习和治疗计划,林岸换了个比较清闲的工作,方便他带着林潮白随时随地去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转眼间,已经入春了,天气渐渐的暖了起来,路边的早花伴着绿色一波一波的涌上枝头,风带着暖意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来来穿梭,发出欢快的声音。
林潮白从菜市场买完菜回来,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但是门却没有锁。
他神色蓦然一冷,陡然顿住了脚步,定在了客厅里。
他的目光缓缓的在客厅里扫过,发现林岸看过的书歪歪扭扭的摊开在沙发上,一旁的矮桌上,林岸的茶杯歪倒在一边,流出大片的水,凝在桌面上动也不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击了他,他扔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快步走到了门口,俯身细细的查看了一下门锁,发现门锁完好无恙,没有强行破门进入的痕迹,他直起身打开门口几乎是摆设的信箱,里面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的小盒子,盒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林潮白面无表情的将盒子拿了回去,拆开后发现里面是片小型的光盘,光盘明镜的表面倒映着他冷硬的脸,没有一点生气。
他拖过笔记本电脑,将光盘放入光驱内,很快电脑上就出现了清晰的画面,画面中央是个带着黑头套,穿着黑T恤,肌肉虬结的的大汉,那大汉张扬万分的对着屏幕外的他比了个中指,然后回身扬起手指粗细的铁棍,奋力的击打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
那人几乎已经不能动了,身上血肉模糊,手脚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像待宰的羔羊。
林潮白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手指却不由自主的痉挛了一下。
画面依旧走着,那黑衣大汉击打了数下之后,随手将棍棒扔在了一边,一脚踢在地上那人身上,然后俯下身,一把薅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生生抬了起来,直面着镜头。镜头中林岸的脸上血污满布,眼睛半眯着,嘴唇颤抖着,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窗外的太阳一头闯进云层,房间里一瞬间暗了下来,在微暗的天光下,林潮白无动于衷的表情突然毫无征兆的裂了开来,他的眉峰迅速的向中间急蹙而起,眼睛霎时红了,唇角抽动着,似乎要落下泪来。然而下一瞬间,他迅疾的抬起手覆在了脸上,片刻后再放下,面上仍是一片云淡风轻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画面中,黑T恤的大汉走出了镜头,不久后又拖过来一个不断扭动挣扎的人,那人手脚都被捆住,身上显然也受了不少伤,但他口中仍旧不住的骂着。
黑衣大汉显然是不耐烦了,将他扔在地上,折身回去捡起地上扔着的铁棍,双手用力,一棍下去,萧池就没了声音。
再然后屏幕就突兀的黑了下去,一行白字跳了出来,那是一个陌生的地址。
林潮白没有丝毫犹豫,他退了光盘,装好后塞进口袋,然后就出了门。
他开着车朝着光盘中显示的地址赶去。他面上一片冷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的按了一串号码,对方很快就接通了,魏简的声音从彼端穿了过来:“我也收到了。”
“嗯。”林潮白回应了一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魏简简单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林潮白正准备挂电话,然而魏简的声音突然又传了过来:“一个也不能少!”
林潮白没有说话,直接挂了电话,向着目的地飞驰而去。
那地址所对应的地方是个人烟稀少的郊区,一大片莽莽榛榛的林子连接着广袤无边的麦田,绿油油的一片一直延展到目力所不能及的天边。
林潮白把车停在了路边,顺着一条窄的不能再窄的林间小路走了半天,看见一爿掩映在树丛中的破败的小屋子,应该是看林人落脚的地方。
他随手折断了挡在面前的半根树枝,不躲不避,直直的走到小屋跟前,扬声自我通报姓名:“我是林潮白。”然后他轻轻的将手中带着青绿色叶片的枝丫对着房门甩了过去。
然而就在房门被那树杈触动的一刹那,一个尖利的女声蓦然响了起来:“小心!”
但是那女声只响了一瞬,便乍然停止,像是被什么硬生生遏制住掐断了。
千钧一发的瞬间,林潮白像一头豹子,以远超正常人的灵敏和速度翻身向一侧退去,矮身躲在了一旁的大树后面。与此同时,屋里有密密麻麻的枪声响起,就像猛然袭来的一阵骤雨,将那纸片样的薄门打的稀巴烂。
短暂的枪声后就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林潮白躲在树丛后面,瞄着那座低矮的小屋,想象着林岸支离破碎、鲜血四流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内心的沟缝里属于过往的脱缰野马般难以自控的信念倏然又缠上了他,他一瞬间觉着自已离这个世界无限的遥远,但狂啸的洪流中又有一线什么死死的牵住他的心神,让他清醒过来。
他突然抬手,手中握着一把亮如秋水的匕首,而后毫不迟疑的在左手掌心划了一线,那一线疼痛浸入心底,像一根缰绳,生生拉扯住了他。
他瞄准一个方向,一甩手,将方才在地上捡起的一个石块扔了出去,石块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瞬时便有一发子弹追随而至,深深的嵌入树身里面。
他手中再次握住了一枚石子,同时摆出了百米冲刺的起跑姿势。石块风驰电掣般激射而出,林潮白的身体蓄满了力,朝着与石块相反的另一棵树跳去,他用力很大,速度极快,但是动静却极小,像某种凶猛无比但又无声无息的野生动物,转瞬间便转移到了另一株大树后。
他借助这种方法,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小屋的窗户,那窗户破破烂烂的,被人用几片破木板随意的钉住了,林潮白从木板的缝隙里窥探到两个端着长管□□的人,蹲在沙袋堆砌的遮挡物后,聚精会神的盯着门外,而在他们身后,远远的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林潮白望着望着,陡然垂下了眼睛,嘴唇一瞬间绷紧扯成了一道直线。
他抬眼,目光在门口附近的几株树上逡巡着,片刻后蹑手蹑脚的靠近了大门,而后谨小慎微的将自已浅色的外套脱了下来,用匕首钉在了门口处相对比较显眼的树干上,随即又逃向另一棵树。
一枚小小的石块砸响了衣服所在的树干。
果不其然,那一声撞击引来了一大片的枪声,那棵树连同林潮白的衣服被弹雨洗劫过后,显出千疮百孔的样子,他白色的上衣破破烂烂零零落落的,沾染了血迹。
枪声过后,又是一片死寂。
林潮白屏气凝神,伏蹲在门口死角处的大树后,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门口,全身的筋肉都绷紧了,严阵以待。
片刻后,门口处果然传来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绿色T恤的人,端着枪,小心万分的朝着那棵挂着血衣的树挪了过来。
最终,在他路过林潮白藏身之处时,林潮白突然间动了,像猝然闪过的一道阴影,猱身向着绿T恤迅疾无比的扑了上去,一头撞进对方胸口,对方的枪管过长,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根本就无法开枪,还来不及后退拉开距离,林潮白就将匕首送进了他心口。
这变故来的极快,对方转瞬间就送了命,但是屋子里的子弹来的更快,紧跟着就擦过了林潮白的手臂。
林潮白当机立断,扶着尚未来得及倒下的尸体,遮挡在身前,侧身跳入了一旁的林子里。
他躲在树后,擎着从尸体上夺来的长筒□□,悄无声息的再度靠近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一直传来零星的枪声,同伴被杀后,剩下的那一个显然已经手足无措了。
这下林潮白就更确定了这屋里确实只有两个人了。
他蹲在窗户下面,看到剩余的那个人伏在沙袋掩体后面,惊惶不定又草木皆兵的胡乱的开着枪。
林潮白不急不缓的将枪管对准窗户的缝隙,轻扣扳机,砰地一声,正中对方手腕,对方惨叫一声,手中的枪应声掉了下来。
“砰!”又一声,林潮白这一枪正中对方肩膀,对方再无还手之力,倒在地上惨嚎不止。
林潮白迅速的收枪,转身靠近门口,端起□□在屋里四处扫了几枪,才缓缓进了门。
屋里果然再没有其他人,他举着枪一边瞄准着地上受伤的人,一边走向被捆绑的人质,发现那昏迷不醒的人并不是林岸。
然而林潮白却并没有惊讶的样子,他空出手拿出匕首割开了人质身上的绳子,然后叫醒了陈默。
陈默一醒来,就兀自尖叫不已。林潮白抬手对着门外开了一枪才镇住了她。
“你怎么在这儿?林岸呢?”林潮白沉声问道。
陈默嘴角流着血,表情惊恐,颤抖着抱着自已的膝盖,话都说不清楚。
林潮白索性不再多问,拉着她就向外走。而此时躺在地上装死不动的绿T恤居然又爬了起来,扯过一旁的黑色对讲机,嘶声开口:“他逃了,他......”
林潮白抬手,手上的匕首箭一般射了过去,将对讲机一透而过。
林潮白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埋伏在其他地方的人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他不知道的方向张着网等他上门。
第49章 四十九章:崩裂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只手半抱起陈默,就出了门,直接向林子深处走去。
陈默被人半拖半抱的走了好远,才慢慢的定下心来,抓着林潮白的衣袖,开腔说话:“你......你是警察吗?”
林潮白简短的答了个“不”字,然后挑了个方向,继续默不作声的赶路。
“我想起来了,你是林岸的哥哥对不对?”陈默跟着他发足狂奔:“你能不能......能不能也救救萧池?”
林潮白突然停了下来:“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陈默半靠在林潮白身上,她一边嘴角微微肿了,上面还覆着干涸的血迹:“今天我跟萧池在街上偶遇,正要一起回学校,半路却被人弄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地方了,我不知道他们把萧池带哪去了。”
“你能不能帮我救救他?”她说着说着,眼泪蓦然滚滚而下,满脸的血污混合着眼泪,让她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林潮白没有回答,他一边带着陈默继续快速的移动,一边在四周巡视着。
当他确定那破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在看押人质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现在细想,基本可以确定方才那里是对方为他摆下的第一道陷阱。他们应该是在绑架萧池的时候,一不小心捎上了陈默,这个多余的人质既不能用来威胁他和魏简又不能随便放了,于是索性就废物利用设下这个圈套将自已引过来,这样既可以迷惑自己也可以削弱自己的战力,一举两得。如此想来,对方那里肯定有对自已很熟悉的人。
那么他们也一定明确的知道这些人挡不住自已的脚步,所以必定布下了另一个局,而另一个局,十有八//九就这这片广阔的树林里,他想林岸或许也在附近。
如此来说,对方一定是对自已相当的了解。
霎时间,林潮白心中突然浮现一种奇特的感觉,他孤独度过的兵荒马乱的前半生中,还从没有一个人对他如此的知根知底。
但是他心中仍有疑惑。
果不其然,林中某处蓦然传来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
陈默还未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直直的撞在一旁的树干上,这一下把她撞得七荤八素,痛得气都喘不上来了。然而还没等她尖叫出声,一只手强硬而又不由分说的捂住了她的嘴,她被人死死的抵在树上,动弹不得。
“不要出声。”林潮白面无表情的脸近在眼前,低声命令道。
接着树林里响起一片那种细密且微弱的声音,像是布帛被撕裂的声响。继而陈默便看见,身旁的草地上、树干上,稀里哗啦的迸起一片雨打芭蕉的动静。
那都是子弹!
陈默顿时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断了,头脑嗡嗡直响。但是近在咫尺几乎和她呼吸相接的林潮白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几乎像个死人似的,连心跳好像都停了。
这一波枪林弹雨之后,林潮白终于挪开了他的手。陈默得到新鲜空气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突然吸入太多的氧气,她整个人有种轻飘飘眩晕的感觉。
她忍不住的,抱着身后的树干,低声的抽噎起来。
“闭嘴!”林潮白短促的命令一声。
而后陈默就被人一把从树上撕下来,被拖着扔到了另一个方向。
她还来不及站稳,一片弹雨霎时覆盖了他们方才待的地方。
陈默眼睁睁望着刚才的藏身之处被子弹无差别的覆盖,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呆呆的没有反应。
林潮白甩了甩手指上的血,撕下衣袖,缠住了自已的手臂。
“你受伤了?”陈默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但是林潮白神色纹丝不动,仿佛没有丝毫痛感,一回手将她按到自已身后,全神贯注的盯着林中某个方向,身体绷得紧紧地。
陈默眼望着血浸透了他白色衣袖,就仿佛看见吊着自已的救命绳慢慢的断裂,心里忧惧万分,她轻轻的覆上林潮白受伤的手臂,似乎想要为他止血。
但是林潮白却猛然回过身,似是被烫着般抽回胳膊,眼神冷的像冰。
陈默心中一寒,忍不住打了个颤,林潮白的眼睛极深极沉,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广漠漠的冷意和敌意,她匆匆一瞥,就像是看入了阴暗无边的地狱,那里有比死亡比未知更为陌生更为恐怖的存在。
然而林潮白那样的目光只是一瞬,他躲开陈默的手,又转回身去,细细的探查着散落在身边的弹痕。
陈默不敢再动,某种深冷的寒意从脚底涌出,冰得她手脚发凉。
片刻后,林潮白回转过来,沉思了一会儿,脸上突然笼上一层极不耐烦的表情,那表情掺杂着他冷寂寂的眼,显得格外的渗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陈默怯生生的低声问道。
林潮白漠不在意的回望了她一眼,眼底突然透出一种奇异的神色,那神情转瞬间沾染了他眉眼,带了几分癫狂的样子。
陈默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林潮白迅疾的转开头,用手抵着自已的眼眶,呼吸渐渐的重了起来,连双手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陈默很害怕,但她还是微微靠近,关切道。
林潮白手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短匕,他毫不犹疑的在自已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涌出的瞬间,他脸上奇异而骇人的表情也渐渐的敛了下去,只剩下一片空茫茫的平静。
陈默怯怯的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林潮白在爆发前的一瞬间平寂下来,他转脸望着陈默,轻声问道:“你相信我吗?”
陈默偷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嗯。”
林潮白半垂下眼,递给她一块黑色的小石头:“等下我们朝着不同的方向扔石头,然后迅速跑到那边那棵树后,动作一定要快。”
“好。”陈默声音有些颤,但还是点点头。
“听我数一二三。”林潮白淡淡的吩咐道,而后注视着树林某处,竖起一根手指。
“嗯!”陈默像是给自已打气般用力的点头,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小石头,学着林潮白微微弓起身,做好准备。
林潮白脸上突兀的掠过一抹纷杂烦乱的表情,宛如一片宁静透澈的水面,乍然砸进的一块巨石惊动了平静,积攒多年的沉渣咕噜噜翻滚着泛起,转瞬间就搅浑一片。
他心里有突如其来的陌生潮流,就如他当初决意要除掉叶小倩时一样,内心深处有些空,有些冷,就好似在心脏某处突然洞出了一个巨大缺口,有什么东西呼啦啦不可逆转的流失出去,无法挽留,那种明晰确切但又难以阻止的丧失感让他几欲抓狂。